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男主提前黑化了》作者:道_非   简介:   祝仪顺手救了个濒死小漂亮——   “恭喜您收获病娇男主一枚,成功开启强取豪夺...”   “闭嘴!我选现在搞死他!”   “恭喜您开启隐藏剧情之相爱相杀。”   “男主对您爱恨交加而杀你全家+关小黑屋。”   “...”   口吐芬芳三日之久,祝仪悟了——   搞不死我还演不了你?   我白莲,我圣母,疼你爱你感化你,让你成为我的头号狗腿!   可喜可贺,这次她终于成功   少年光风霁月,眉眼温柔唤她阿姐   她心满意足,功成身退准备嫁...嫁个鬼啊嫁——   大婚当日,祝家被围,少年如修罗降世,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   “我已长成阿姐喜欢的模样,阿姐为何还要离开我?”   “阿姐...你嫁我,我便放过这些人,好不好?”   终于演不下去的祝仪:“...滚!!!”   ·   谢年舟生来人憎鬼厌,唯有祝仪待他好   可惜,祝仪对他好,对别人更好   她会给林世子送点心,会给陆将军求护身符   甚至还陪六皇子逛花灯   谢年舟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抢她在怀里捧着她的脸轻声低喃:   “阿姐的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呢?”   #我坑我自己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仪┃配角:【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求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要圣母演的好,病娇男主黑化早   立意:真诚待人,好好说话,疯批不可取 第1章 (捉虫)   “你可曾想过,你也有这么一天?”   讥讽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祝仪不悦蹙眉,“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可惜声音似乎并不想给她睡懒觉的机会,凉凉再度响起,“邺城祝家,虎踞一方,拥兵无数,逼得天子竟以迁都避其锋芒。”   “而你作为祝家独女,更有公主之尊,战无不胜的陆将军为你牵马执鞭,清贵无双的林世子为你写赋三千,甚至就连天子最爱的六皇子,也不惜违抗天子之命求娶你。”   “祝仪,那么多男人,你究竟爱哪一个?”   男人的声音终于让祝仪没了睡意,她揉了揉眼,开口便道:“哪个也不爱,我只爱我自己。”   ——什么陆将军林世子六皇子,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身边唯一的陆姓人是她表兄,一个带了三千兵力去剿匪的小先锋,说他是战无不胜,只怕黑风寨的土匪都不答应。   “你爱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偏执,像是在强调什么,他又低低说道:“祝仪,你只能爱我。”   祝仪:“......”   我可谢谢你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爱个屁哦!   祝仪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昳丽阴鸷的眼,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周身戾气如利剑出鞘,能摧毁世间一切。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反应不能让男人满意,男人下一刻就能让她知道什么叫残忍。   祝仪当场石化。   “祝仪,你说,你爱我。”   男人伸出手,贴心把她鬂间乱发梳在耳后,笑意温柔,手指却极冷,指腹碰到她的脸,她被冰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这位郎君,你好像找错人了。”   祝仪退了半步,往角落缩了缩,与男人保持安全距离后,她才伸出手给男人指了指出门的路,“我从未见过你,那什么,你要是找人的话,出门左转,你要找的人可能还在外面招摇撞骗。”   “从未见过我?”   男人似乎丝毫不意外她反应,低低一笑,向她走过来。   她连忙往后退,背后却是墙,脊背抵到墙,她退无可退,男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她面前,手一伸,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微俯身,呼吸间的热气便盈在她脸上,“祝仪,你的借口越来越拙劣了。”   “你松开,我真的从未见过你。”   这个动作对她来讲过于亲密,祝仪下意识挣扎。   她的手却被男人攥得更紧。   男人攥着她的手,笑眯眯看着她的反抗,像是在证明什么,男人又一次说道:“祝仪,你是爱我的。”   “你瞧,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了,所以,你只能爱我了。”   带着寒气的吻落在祝仪唇角。   微凉触感迎了满面,祝仪瞳孔微缩。   ——这是她母胎单身两辈子的初吻!   祝仪瞳孔剧烈收缩,条件反射般去打面前的陌生男人,然而她手刚伸到他的肩膀处,便一只大手攥住手腕,男人手一拉,便把她的手腕举过头顶,体力相差太过悬殊,她根本挣脱不开。   侵略性极强的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慌乱中,她的手指碰到鬂间发间金簪,没有丝毫犹豫,她拔起发簪狠狠刺向男人。   攥着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   她大口喘着气,久违的新鲜空气终于进入她的胸腔。   男人抬手擦了下被她刺到的地方,血迹在他手上摊开,指腹慢慢捻着血迹,再抬眉,他笑了一下,阴鸷的眸子更加疯狂,“祝仪,你想杀我?”   祝仪双手紧紧攥着保命金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我杀的就是你!”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   “杀我?”   男人凉凉一笑,手向她伸来,“祝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黑夜压了下来。   “......”   “女郎?”   “女郎?”   柔柔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祝仪陡然一惊,连忙睁开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自家马车,檀木的案几摆着她爱吃的马蹄酥并几只时下的果子,貌美的侍女分坐两旁,给她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   不知是何缘故,围在她身边的侍女们似乎有些紧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望向她,团花纹的帘子剪着被西坠的金乌染红的晚霞,清楚映照着侍女脸上的担忧。   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是梦?   祝仪长舒一口气。   “女郎可是被魇住了?”   小侍女擦着她额头的汗,珍珠把茶递到她嘴边,温声劝道:“庄子的风景虽好,可毕竟是城外,哪里有府上安全?况又离府上颇远,每次去庄子,都要走上许多偏僻小道,女郎年龄小,八字轻,很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女郎,您听奴婢一句劝,庄子还是少去为好。”   噩梦的后劲太大,祝仪尚未缓过劲,胡乱应了一声,就着珍珠的手饮着茶。   茶水入肚,再吃上几口小点心,她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长舒一口气,拍拍珍珠手背以示安慰,“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那么多的邪祟不干净?放心吧,我这人命硬着呢。”   死了还能重生的人,命可不就硬着吗?   然而就在这时,轿外响起一道急促声音:“闪开!”   紧接着,稳稳行驶在官道上的马车骤然颠簸,祝仪眼前一黑,撞向面前案几。   “女郎!”   “女郎小心!”   “女郎您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侍女们乱成一团。   一阵天旋地转后,马车终于恢复平稳,祝仪被侍女们七手八脚搀起来。   头上有些痛,她抬手一摸,触感温热。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血。   祝仪:“......”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侍女们登时紧张起来。   性急的,直接掀开帘子骂赶车的卫士,“你们怎么驾车的?”   “伤了女郎你们担当得起吗!”   “眼珠子若是不当用,不如挖了去喂狗!”   ——祝仪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是太守,现下又是乱世,她的侍女自然与旁人不同,个个泼辣且会武,寻常男子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好姐姐,您别气,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小人躲避不及这才惊到了女郎。”   帘外传来卫士委屈巴巴的声音,“敢问姐姐,女郎伤得重不重?”   “若是伤得重,小人这便改道去医馆——”   “呸!你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现在改道去医馆,不过是怕夫人追究起来打断你的腿!”   马车上有简单的伤药,侍女骂卫士的空挡,祝仪头上的伤口已经被珍珠包扎好了,伤得并不重,只是破了皮,祝仪便道:“算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多谢女郎!小人以后定当尽心竭力,决不让女郎再受伤。”   帘外的卫士如获大赦。   “你刚才说是为了躲路上冲出来的少年才惊了马,那个少年呢?伤到了没有?”   想起卫士刚才的话,祝仪便随口问了一句。   “伤,伤到了。”   卫士的话明显心虚,“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速度太快了,小人完全不曾防备,这才惊了女郎又伤了人。”   “好了,我知道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她理亏,甭管理由再怎么充分,撞人就是撞人,她的脾气坏是坏了点,但最基本的三观还是有的,不能撞完人就跑。   “今日我伤了额头,回府只怕你们要吃挂落,找个人给阿娘送信,就说我今日不回府了,回庄子再住。”   祝仪挑帘往外瞧,“把少年带上,送到庄子里好生——”   一身是血的少年映入眼帘。   祝仪声音戛然而止。   这张脸,莫名熟悉啊。   但似乎,又好像没有见过?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祝仪想了想,从珍珠手里抽了方帕子丢给卫士,“把他脸上的血擦了。”   “我瞧着有点面熟,似乎在哪见过。”   卫士捡了帕子去擦少年脸上的血。   先是眉眼,再是鼻梁,最后是嘴角,待他把少年脸上的血擦完,抬起头往轿子上的祝仪看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女郎到底是女郎,少年鲜血掩面,她都能看出少年生了一张好皮囊。   时下民风彪悍,贵女们养面首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卫士便把少年的脸转向祝仪,“女郎,您瞧,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祝仪:“......”   多谢,现在的她没到养面首的年龄。   但卫士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短暂一言难尽后,勉为其难原谅了卫士给她推荐面首的行为,“再近点,看不清。”   卫士殷勤把少年又往祝仪面前送了送。   距离很近,祝仪这次终于看清少年的脸,那是一张美得让人惊叹的脸,让才华贫瘠如她瞬间被赞叹美貌的诗词挤爆大脑,什么名花倾国两相欢,什么绝世独立倾城与倾国,什么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都不及少年紧闭眉眼的三分绝色。   说人话,就是这少年活脱脱的小仙男,又仙,又艳,身上的血迹非但没有拖垮他的颜值,反而给他添了一种琉璃易碎的脆弱感,活像是修行千年的妖精披了张谪仙的皮来为祸人间。   美色上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还别说,冲着这张脸,她也不能把他扔路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祝仪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也开始色令智昏了?   但她的思维似乎并不受她的控制,甚至她连她的行为都无法控制,像是着了魔一般,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少年。   这是一种该死的熟悉又陌生甚至还隐隐有种逃脱不了的宿命感。   莫名的,她心中突然有种不详预感——   她梦里的狗币男人该不会就是这个少年吧?   不能吧,看着也不像啊。   梦里的狗币男人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哆嗦一眼,而面前的少年就是一个濒死小漂亮,可怜,弱小,又无助,怎么瞧怎么跟狗币男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就在这时,卫士拎着的少年突然动了一下,鸦翼般漆黑的睫毛轻轻一颤,狭长凤目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祝仪心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恭喜您收获偏执口口男主一枚,并成功迈入虐身虐心剧情路线。”   “您有两个选择:”   “1.丢掉男主,男主事成之后回来复仇,杀你全家+关小黑屋。”   “2.留下男主,男主因为求而不得杀你全家+关小黑屋。”   祝仪:“?”   祝仪:“!!!”   卧槽!   卧槽!   卧槽槽槽槽!   抄家灭族李承鄞半部法典傅慎行的剧情居然落在她身上???   她就知道不能轻易在路上捡男人!!!   变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祝仪愣在当场,脸色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祝仪看着少年久久没说话,卫士心领神会——他家女郎已经十五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看到漂亮郎君便想收为面首实在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做下人的,要有点眼力见。   卫士觉得自己悟了,他贴心从身边卫士身上扒拉出一件披风裹在少年身上,准备问把少年安置在庄子的哪个房间,然后,他听到一句破音的话——“给我杀了他!”   卫士:“???”   “我选现在搞死他!”   祝仪尖叫着在心里做出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宿主你清醒一下!!!   作者君打滚卖萌求收藏呀!   本文轻松无虐沙雕风,入股绝对不亏!   作者君的接档新文求一发预收呀,一个渣女万人迷的故事,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啦,小可爱们来一发预收吧~~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我偏执,我疯狂,而且我还很嚣张#   #爱我的人从古代排到现代,恨我的你算哪一个#   #不好意思,作天作地我依旧是万人迷#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反派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第2章 (修)   系统:“???”   这他爹的是什么画风氢气的女主!   【宿主冷静一下!】   【他是男主,自带主角光环庇佑,你搞不死他——】   “你闭嘴。”   祝仪一听男主光环就炸了,更别提这个狗比男主以后还会杀全家和外加关她小黑屋强制爱,“男主光环是让他杀人全家强取豪夺强制爱吗?男主的下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简直是缺少社会主义铁拳的捶打。”   周围人显然听不到祝仪与系统的挣扎。   一会儿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又对人喊打喊杀,事情发展太过离谱,卫士把少年的脸往祝仪面前递了递,指着少年的脸问,“女郎,您确定?”   祝仪屏蔽了系统,把自己的脸也往卫士面前递了递,手指一竖,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瞧,我像长了一张色令智昏的脸吗?”   卫士诚恳点头,如实回答,“像,可太像了。”   祝仪:“......”   失策了,她在别人眼里居然是这种形象。   “这不是重点。”   祝仪果断转移话题,素手指向卫士怀里的少年,“重点是,这个人必须死。”   “杀了,快!”   祝仪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并不是残暴嗜杀的性子,卫士跟随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她说杀人,一时间不由得愣在当场。   而祝仪身后的侍女们,此时也被祝仪的话所惊到——祝仪平时别说杀人,连打骂下人都是没有的,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对一个奄奄一息的陌路人喊打喊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士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手。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太大,有伤害男主的行为,系统自动判断宿主需要休息。】   【滴——系统强制宿主下线。】   系统的机械音在祝仪脑海想起,祝仪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般倒在珍珠怀里。   “女郎!”   “女郎被被魇住了!”   “快,去将明道宫的仙长请了来。”   意识彻底消失前,祝仪听到侍女们的尖叫声。   祝仪:“......”   垃圾系统毁她一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仪终于醒来。   抬手揉了下被珍珠一记手刀拍到的后脖颈,入目景象让她的揉脖子的动作僵在半空——监狱。   她在监狱。   黑漆漆的墙,阴森森的栏杆,摇曳着的烛光如鬼火,和着高墙之上的一弯冷月盈在监狱一角。   再看自己身上,锦衣华服换成了一身素衣,抬手去摸自己头上的珠翠,步摇金钗一个也无,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鬓儿,剩下的头发全都披在肩,让人很容易想起一个词——脱簪待罪。   祝仪前世养尊处优,穿越后也是金枝玉叶太守之女,别说蹲监狱了,她连小黑屋都没待过,场景的转换让她瞬间便慌了,抓着铁栏杆冲外面喊,“珍珍珍珍珠!”   “我只是杀人未遂,不至于把我丢进监狱吧!”   幽冷甬道突然亮起灯盏。   刚习惯黑暗的祝仪有些不适应,眼睛被刺得有些疼,抬手去挡着眼睛。   刺目火光透过指缝照进来。   火光尽头,男人缓步而来。   金色团花趴在藏黑的圆领袍,烛火一映,像是着了火,直染在勾着腰的玉带上,再往下,便是飞狮纹的皂靴,很典型的古代男子装扮,唯一不同的是大抵是年轻,不曾戴冠,只是齐眉勒着抹额,绣金抹额下,眉目凌厉似寒星,配着一声又一声的脚步声,像是阎罗在敲门。   祝仪打了个哆嗦,手指松了铁栏杆。   ——她怎么又遇见这疯批了!   吱呀一声,男人打开栏杆。   祝仪下意识向后退。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在她缩回手的那一瞬,男人突然伸出手攥住她手腕,夏夜的布料清凉,隔着薄薄布料,她清楚感觉到男人掌心的薄茧。   那是一双习武人的手。   又或者说,一双杀人无数的手。   寒意自祝仪心底漫起。   她想收回手,却被男人攥得更紧,男人的手往回撤,她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   “快松开!”   祝仪去掰他攥着自己的手。   然而男人力气很大,她根本掰不开,她抬头,入目的是男人微勾嘴角,似乎在无声嘲讽她的徒劳无功。   祝仪:“......”   爹的,真的好想打死他。   一切尽在自己掌握的感觉似乎让男人颇为满意,男人攥着祝仪的手,稍稍用力,她被迫坐在草垫上,男人也随之坐下来,与她挨得很近,仅有一臂距离。   这个距离让祝仪极度没有安全感。   再想想上次的梦境,祝仪更没安全感了——上次有金簪护身都被强制爱了,这次她身上半点硬物也无,用什么跟男人抗衡?   身下的草垫子吗?   画面太美,祝仪不敢想。   “我知你从不怕我。”   盘膝而坐的男人无声而笑,眼底的阴鸷疯狂让她心惊,“你一心想我死,又怎会怕我?”   “可惜,似我这等人,注定要长命百岁。”   事情发展这么邪门,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垃圾系统在预告,面前的男人根本伤害不了她,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打了个哆嗦——眼前的男人已经疯了,疯得彻彻底底,毫无悔意。   与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同处一室,对她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你在找什么?珍珠?是这个吗?”   男人抬手左手,手指一捻,一长串成色极好泛着淡淡粉色珠光的珍珠项链垂在祝仪面前。   紧接着,侵略性极强的吻掠夺着她的呼吸,而原本作为装饰用品的珍珠此时缠在她手腕,一圈又一圈,如镣铐一般禁锢着她的行动。   男人手捏着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伏在她耳畔低笑出声,“祝仪,你既想我死,不如,陪我一起下地狱。”   祝仪瞳孔微缩。   黑夜骤然袭来,顷刻将她淹没。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诵经声在她身边响起。   一遍又一遍,似乎想将她从深渊拉起。   祝仪神智一点点恢复清明。   她吃力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群诵经的道士和尚,中间还夹杂着跳大神的巫师。   祝仪:“?”   “女郎醒了!”   “珍珠姐姐快来,女郎醒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她周围。   “女郎醒了?”   珍珠温柔声音传过来。   围在祝仪身边的侍女们呼啦啦让出一条道,珍珠了过来,看着面前的珍珠,祝仪想起梦中某种不可描述用途的珍珠,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珍珠,你——”   祝仪刚想找个借口支开珍珠让她缓缓,突然发现此时的珍珠不是以往的珍珠——左手桃木剑,右□□血符,端的是降妖除魔的得道仙姑范儿。   “你是哪里的邪祟?快快离开我家女郎!”   珍珠剑指祝仪,灵魂发问。   祝仪未说完的话全被噎回肚子里。   【宿主,您已被虐文系统绑定,需要按照系统制定的剧情去推动剧情发展,而不是觉得男主未来会做出杀害您全家的行为,您便伤害现在什么都没有做的男主。】   【当您做出伤害男主的行为时,系统会自动强制您下线休息,人类语言称之为晕倒,以这个时代的思想来解释,您就是被鬼附身。】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祝仪心底响起。   “......我可谢谢你提醒了!”   祝仪瞬间被系统的话吸去注意力,没有回答珍珠的话,在心里逮着系统一顿口吐芬芳:“刚才的梦是你在提前预告吧?狗比男主是个什么德行的人你难道不比我清楚?这种人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不趁他病要他命难道留着过年吗?”   【这个,宿主,你不要这么急嘛,肯定有其他剧情可以走嘛。】   “什么剧情?”   祝仪眼睛一亮。   系统十分大度透露剧情:   【相爱相杀。】   【男主对你爱恨交织,最后杀你全家囚禁你。】   .....艹!   一种植物。   与系统对话间,床上刚醒来的祝仪是一种呆滞的状态,两眼无神,不言不语,像是被人夺了魂魄,围在床畔的侍女们见到祝仪这个模样,个个心急如焚。   珍珠到底年龄长,见此连忙道:“快,端碗符水来。”   小侍女连忙捧来一碗符水,送到祝仪面前,七手八脚捏着她的闭嘴往她嘴里灌。   奇奇怪怪的味道糊了一嘴,祝仪瞬间回神,顾不得跟系统吵架了,伸手去推符水,符水洒了一床,她不满问道:“闹什么呢?我正常得很。”   祝仪的行为实在反常,殷勤的小侍女锲而不舍端来第二碗,再次送到祝仪嘴边,“不,您不正常。”   【在这个世界人看来,宿主就是被鬼附了身。】   “你可闭嘴吧!”   好在祝仪前世看的绿江小说多,丰富的小说经验让她在这种时刻超常发挥,指着是捧着侍女的小侍女连忙道:“你叫琥珀,是我用一块琥珀从人牙子那儿换来的,你来我家时太激动,还一不小心磕掉半块门牙。”   “你,你叫碧玺,田婆婆的外孙女,你爸赌输了钱把你们娘俩全卖了,你阿娘一头碰死了,我便把你赎了来。”   “还有你,你叫珍珠,是旁人送给我阿兄的人,阿兄嫌你小,便将你送了我。”   一席话让周围人为之安静。   看了看面前神色复杂的众人,祝仪试探出声,“那什么,你们还想听什么?”   “砰!”   回答她的是琥珀手里的符水打翻在地。   紧接着,琥珀的手向她伸来。   “别过来!”   想想刚才被灌了一嘴的符水,祝仪手忙脚乱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好家伙!   现在不灌她符水改成直接掐死她了???   ——“女郎,您终于恢复清醒了!”   高昂女声划破长空,同时震得祝仪一哆嗦。   “女郎,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女郎,您吓死我们了!”   “女郎,嘤嘤嘤。”   一群侍女围着祝仪嘤嘤嘤。   “.....”   感情是终于相信她是她了。   祝仪松了一口气,抱着侍女们一起嘤嘤嘤。   “女郎没事便是最好不过了。”   桃木剑剑指祝仪的珍珠也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挽了个剑花收了桃木剑,让人收拾屋子里的乌烟瘴气,自己给祝仪捧了一杯茶。   身边没了乱七八糟的黑狗血和符水,再喝上一杯珍珠泡的茶,祝仪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温柔的珍珠温温柔柔出声,简单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祝仪再次送上西天,“女郎,咱们的马车撞了人,这事儿仔细论起来是咱们理亏,奴将那人带回了庄子,待他伤愈之后再送他还家。”   祝仪:“......”   祝家吃枣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我可太难了   我看小可爱们选下午6点的人比较多,那就暂定下午6点更新辣!   选9点和12点还有晚上9点的小可爱们不要着急呀,等我字数攒多了,肯定会有加更哒! 第3章 (修)   一切事情都在往系统所说的剧情上奏,祝仪觉得自己得跟系统唠一唠。   怕自己跟系统说话的时候发怔被侍女们再度怀疑自己被鬼附身,她寻了个自己要休息的借口先把侍女们支走,床榻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才打开屏蔽与系统对话。   “我是不是不能杀男主?一旦我对男主下手,你就会强制我晕倒?”   祝仪问道。   【是的,宿主。】   【所以这里建议你走剧情,男主颜值这么高,你不亏的。】   “.....可是这狗比男主会杀我全家囚禁我!”   想想梦境里的强制爱,祝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别人谈恋爱要钱,他谈恋爱要命啊。”   “系统,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如果能保证我全家人不死的情况下,我肯定配合你走剧情。”   【抱歉,宿主,您的等级太低,暂时无法查看其他支线呢。】   一听还有其他支线,祝仪立马问道:“那怎么提升等级?”   【与男主互动可以提升等级,提升男主好感度也可以提升等级。】   【但是宿主需要注意的是,如果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到达一定程度时,系统会自动判定宿主完成救赎男主任务,从而强制开启男主强取豪夺路线。】   【如果宿主不与男主互动,会导致男主无人救赎进而提前触发强取豪夺剧情。】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获取男主好感度+1?】   祝仪被系统惊人的无耻所震惊。   眼下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躲着男主导致男主黑化开启杀人灭族一条龙服务,二是与男主谈场美美哒恋爱开启强取豪夺杀全家关小黑屋趴体剧情路,两条路殊途同归,总之男主就是要杀她全家关她小黑屋。   挣扎犹豫三秒之久,祝仪果断拒绝。   “接个锤子!”   祝仪果断屏蔽系统。   ——搞死男主不香?   她还就不信了,她作为太守之女居然搞不死一个小可怜?   【滴——恭喜宿主成功接受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获取男主好感度+1。】   “......艹!”   一种植物。   垃圾系统不做人,祝仪就当系统不存在,更不会做垃圾系统颁布的垃圾任务,她团吧团吧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搞死男主,垃圾系统虽然说狗比男主有狗比光环,但事在人为,她未必搞不死男主。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搞死一个人还不容易?更何况男主现在还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弄死他还不容易?   只是系统在身,她受到的限制比较大,比如说,不能指使别人去杀男主,这样系统会判定她在伤害男主而让她陷入昏迷。   但是现在是古代,又不是后世的人人平等,不能指使人,难道还不能陷害人?难道还不能借刀杀人?   祝仪不信邪,迅速在心里制定了搞死狗比男主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计划。   制定完策略,抬头瞧了眼守在帷帐外的珍珠,她觉得自己可以先实行第一条——出其不意闷死男主。   只要她速度够快,垃圾系统未必能反应过来。   说干就干。   “珍珠姐姐,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被咱们撞到的那个人没事吧?”   祝仪拉开帷幕,一脸的愧疚不安。   “我见女郎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便知女郎在想这件事。”   珍珠挂起银线绣着宝相花花纹的茜色帷帐,用錾金瑞锦纹的杯子倒了一杯茶捧到祝仪面前,笑眯眯道:“女郎放心,那人已经被奴婢安置好了,住在咱们庄子里,医官也请来了,药也抓过了,只是他伤得颇重,需得静养些时日才能下床向女郎致谢。”   祝仪就这珍珠的手喝着水,眼珠转了一下,“伤得这么重?”   好事啊!   这样她闷死他的时候他才反抗不了嘛!   祝仪当下便从床上跳下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要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这......女郎,您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珍珠忙取了外衫披在祝仪身上,“要奴婢说,还是再等几日,等您的身子完全好了,咱们再去看他仍是不迟。”   “那样也太失礼了。”   祝仪穿好衣服便往外走,生怕晚一点就赶不上狗比男主的葬礼。   祝仪住的山庄名叫镜水山庄,顾名思义,就是有一个很漂亮的湖,像镜子一样,所以取名镜水山庄。   镜水山庄是她母亲的陪嫁,她喜欢得紧,便向母亲讨了来。这个世道虽然兵荒马乱,但驻守邺城的乃当世名将,倒也不必担心流匪贼寇,况庄子里又有府兵,寻常的贼寇也不敢自寻死路,风景好,又安全,她便时不时来庄子里住上一段时日。   少年被珍珠安置在客房,离祝仪的房间并不远,穿过新抽出嫩芽的垂杨柳小道,便是少年所住的小院。   进入小院,祝仪查看情况,院子里卫士站岗巡逻,侍女们殷勤熬药,少说也有五六个人,再瞧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珍珠琥珀并着几个小侍女,也有五六个,人太多,这样不行,她得找个法子把人支走。   “你们几个,把汤药端出去熬,这药味儿太熏人了,叫人如何睡得好?”   在这种时候,祝仪往往会超常发挥,“还有你们,披甲执锐的,走路声音太吵了,去院子外面巡逻。”   众人整齐划一点头,神色颇为欣慰——这才是女郎嘛,心地善良,又会照顾人,昨日那个突然发疯对一个陌生人喊打喊杀的人才不是他家女郎。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走了大半,祝仪心情大好,抬脚走进屋。   穿过万寿藤的楠木屏风,就是少年所睡的床榻,庄子里的装饰一切按照祝仪的喜好来,这里的帷幔也是茜色勾宝相花,大片大片的金色宝相花绣在茜色的帷帐上,世家富贵便扑面而来,任谁都要赞一句好一个鲜花着锦的士族大家。   可当里面躺的人是少年时,金色的宝相花蓦然变了味,是九天之上的宝相庄严,而那茜色帷帐,便是薄雾轻拢,仙气缭绕。   没由来的,祝仪想起系统说的话——男主这么好看,你不亏的。   还别说,这脸这气质,完全奔着她的审美长。   可惜是个狗比男主。   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说他是人渣都侮辱了人渣。   还是得搞死这垃圾。   性命攸关,祝仪没敢沉迷美色,回眸瞧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珍珠等人,支开人的借口说来就来,“呀,你们怎能让他盖这种被子?都有霉味了,对他伤势不好。”   “快,将我开春时新做的被子拿过来给他用。”   “还有,衣服也要给他做几套,就去我平时做衣服的那家铺子做,按照我的标准来,万不能委屈了他。”   侍女们的神色如刚才被打发走的巡逻卫士们一样欣慰。   ——心底善良的才是她们家女郎嘛!   侍女们领命而去。   珍珠是侍女里年龄最大的,性格稳重,做事妥帖,见祝仪突然把所有人都支走,心里不免多留了一个心眼,把祝仪交给自己的任务交给另外一个小侍女,自己仍留在祝仪身边,“女郎,您刚刚醒,身子还没恢复了,不过是些做衣服裁衣服的琐事,让她们做也就是了,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说话间,珍珠倒了一杯茶,笑眯眯捧到祝仪面前,“女郎,您醒来之后还未喝茶呢。”   “这茶是您最喜欢的雀舌茶,您润润喉咙。”   祝仪:“......”   失误了,差点把珍珠给忘了。   珍珠并不是自幼长在府上的人,是旁人送给阿兄的,阿兄见珍珠做事稳妥,便把珍珠送给了她,她糊弄其他人也就罢了,糊弄珍珠怕是糊弄不过去。   就好比现在。   珍珠现在不走,多半还是怀疑她被鬼附身——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陌生人,哪里就值得她兴师动众又是做衣服又是换被子的?   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把所有人支走,很明显想给自己创造与少年独处的空间。   事出反常必有妖,珍珠姐姐这会儿才不会离开她。   她得想个更好的法子。   怕珍珠起疑,祝仪接了茶,一边喝茶,一边与珍珠话着家常,“嗯,还是珍珠姐姐贴心。”   “说起来,珍珠姐姐来我身边多久了?”   珍珠手指覆上腕上的素银镯子,面上更显温柔,“奴婢是三年前过来的。”   “三年前,郎君救奴婢性命,不要奴婢报答,只要奴婢好生照顾女郎,自此之后,奴婢便留在女郎身边。”   祝仪眼皮一跳。   那镯子不是阿兄买的么?   扣扣索索犹豫了半天,最后摊主要收摊了,阿兄才咬牙买了下来,这么一个镯子,竟是买来送给珍珠姐姐的?   祝仪会心一笑,心里有了主意。   “珍珠姐姐,我前几日从阿兄那讨了一瓶伤药来,随手放在錾金宝相花的匣子里,一会儿琥珀忙完了,你让琥珀取了来,阿兄说那个伤药很好用,正好拿给这位郎君。”   祝仪笑着道。   ——琥珀是她身边最冒失的人,让琥珀取东西,十有八九取没了。   “这......”   珍珠面上有些犹豫。   “琥珀回来了没有?”   祝仪起身,作势冲院子外喊道。   “罢了,女郎,奴婢去给您取吧。”   珍珠面上有些无奈,“那伤药金贵得很,让琥珀取,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祝仪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当下便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珍珠颔首,窈窕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也被自己弄走,祝仪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似魔鬼的步伐,缓缓走向床榻上昏迷中的少年。   对不住了大兄弟,去死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吧! 第4章 (修)   聒噪的系统难得安静。   床榻上的少年仍在昏迷。   苍白如玉的脸越发衬得睫毛似鸦翼般漆黑,小扇子似的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大抵是伤得实在重,他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极了濒死的鱼儿。   莫名的,祝仪的心颤了一下。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你确定要杀他?】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跟你一样会哭会笑会疼的人。】   【他是人。】   【你要杀人?】   杀人?   杀吗?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讲,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毋庸置疑——不杀。   她自幼受的教育是人人平等,生命可贵。   尽管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五年,她依旧做不到像这个时代把人分三六等,更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但眼前的少年是普通人吗?   显然不是。   他是疯批男主,阴鸷疯狂且病娇,等他长大,就会把她家一锅端,顺带着对她强制爱。   就如她梦到的一般,不可描述,变态残忍。   祝仪睫毛颤了一下。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没有纠结太久,她在心里回答系统,“不是我非要杀人,是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全家。”   “他和我家人,必须得死一个。”   “我当然选他。”   “仁慈与善良是留给正常人的。”   “他不配。”   说完话,祝仪再次屏蔽系统——怕系统突然打岔让自己杀不了狗比男主。   祝仪闭了闭眼,向少年伸出手。   但毕竟不是反社会人格,哪怕她知道这人长大以后是个报社的垃圾,但她还是会手软脚软。   她不断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颤着手,捏着被角去蒙少年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昏迷中的少年睫毛微动,双眼缓缓睁开。   四目相对,少年清冷凤目映着她的脸,她清楚看到,自己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   少年凤目陡然轻眯。   祝仪手一抖,捏着的被角滑落在少年肩头。   “你你你你你醒了?”   行凶被人抓包,祝仪慌得一批,两只作案的手慌张得不知往哪放。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狭长凤目轻眯,盯了一会儿她慌乱的手,复又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嘴角扯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假惺惺。”   “啊?”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让祝仪愣了一下,且不再慌乱了。   片刻后,她悟了——少年怀疑她怕他着凉给他盖被子。   “我才不是给你盖被子。”   祝仪脱口而出。   “哦。”   少年抬眉看着她,态度极其冷淡。   祝仪:“......”   不是,说好的弱不禁风小可怜呢?   这又冷又拽的态度跟谁欠他钱似的。   祝仪极其疑惑。   然而就在这时,被屏蔽的系统突然发出警告: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减五。】   【如果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到一定程度,会触发隐藏剧情之相爱相杀支线。】   祝仪这下不疑惑了,甚至还差点跳起来,她没有理会对她发出警告的系统,而是去找狗比男主这个当事人,“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刚才可是救了你。”   ——你都误以为我在给你盖被子了,你还对我好感度减五,人性呢???   少年声音毫无起伏,漠然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是一缕烟,一吹即散,“你刚才让人杀我。”   祝仪:“......”   失策了,这事儿她怎么给忘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阿啰参、佛啰舍利。罚沙罚参。佛啰舍耶。呼嚧呼嚧摩啰......”   清静经并着大悲咒的诵经声飘到屋内。   听到诵经的声音,少年睫毛微动。   “托福,我家女郎现已恢复神智。”   巡逻的卫士与道士说着话,“劳烦仙长带领您的弟子们再诵经几日,让邪祟再不敢来侵扰我家女郎。”   被再次立鬼附身人设的祝仪默默抬手捂脸。   讲真,她觉得她是正常人。   少年抬头。   少女临窗而坐,双手捧脸,她的肤色很白,欺霜傲雪,裹在鹅黄色的衣裳的里,像是一朵娇养在温室的花儿。   纯粹,却也生机勃勃。   少年敛眉,淡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捂脸的祝仪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她对少年有恶意,觉得少年不是一个会向人道谢的性子,而是少年看着挺好的,但性格却恶劣得一塌糊涂,她什么都没做呢,他就好感度减五,让这种人道谢,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心里疑惑,祝仪便撑开手指,透过指缝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声道谢是她的错觉一般,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狭长凤目微挑,再次发出一声让她恍惚产生幻觉的几个字,“多谢女郎救我性命。”   “原来是女郎方才被鬼附了身,才会叫人杀我。”   少年面色莹白如玉,懒懒的声调仿佛自九天之上飘来。   “啊.......这......”   这个话题让祝仪有点没法接。   “请注意,男主好感度减五。”   系统再次发出警告。   祝仪如遭雷击,手从脸上拿下来了。   不是,这都什么玩意?   都道谢了还对她好感度减五?   再减下去她的全族都能提前嗝屁了!   一瞬间,祝仪掐死狗比男主的心都有了。   但掐是不可能掐死的,狗比男主瞧着伤得挺重的,但敏锐得很,她还没下手闷死他呢,他就自己醒了,她要是真下手掐他,死的还真不一定是他。   更何况,外面还有巡逻的卫士,真闹出动静惊动了卫士,迎接她的肯定又是黑狗血符水和跳大神。   封建思想伤不起。   祝仪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自己想去掐死男主的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她的态度冷淡,少年的态度则更冷淡,这次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抬手调整了引枕的位置,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闭目而躺,十分安逸,好像立在他面前的她是空气一般不值得他多分半点眼神。   祝仪简直气炸。   见过拽的,没见过自己奄奄一息还这么拽的,拽到让她生出一种自己不亲手掐死他就对不起自己这双手的错觉。   “你——”   少年胸口上的伤闯入祝仪视线。   祝仪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用了,此时穿的是祝仪阿兄的衣服,阿兄身材高大,少年身材清瘦,穿在身上不免有些松松垮垮,月白色交领领口因为少年挪动引枕的动作而稍稍散开,露出一截苍白胸口来。   胸口处,狰狞旧伤盘旋着,哪怕只露出一点点,也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一道几乎能要他性命的剑伤。   祝仪瞬间想起自己看过的绿江小说。   小说里的男主往往都是美强惨,爹不疼妈不爱,想要他死的多不胜数,他能存活下来是一种奇迹,眼前的这位男主,似乎也是这样——这样的伤,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没命了,也就他主角光环大,能死里逃生活下来。   祝仪盯着少年的旧伤看。   闭目而躺的少年陡然睁开眼。   看人胸口被人抓包,祝仪比刚才还尴尬,连忙移开视线,慌乱之际的手搅着手帕,还掩耳盗铃为自己描补,“那什么,这个伤总不是我的人造成的吧?”   “先说好,我虽然会承担你的医药费,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伤都赖在我头上吧?”   少年没有回答她。   屋内响起少年整理衣服的极轻声音。   这算是默认了?   还是觉得她的问题太弱智懒得搭理她?   祝仪有点摸不准少年的心思。   不过再怎么摸不准,也让她成功摸准另外一件事——搞死男主这种事情,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啊,按照常规套路来讲,前期的男主多半都是小可怜,想弄死他的人不计其数,她只需要给那些人行个方便,就能收获一条狗带的男主。   至于她,当然是清清白白一圣母了!   祝仪简直想给自己颁一朵大红花!   “算了,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左右我家有钱,不差你那点医药费。”   祝仪财大气粗,甚至连狗比男主死后的棺材都能施舍一块,看着把自己重新裹严实的少年循循善诱,“你一夜未归,家人肯定很担心,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让人给他们送个信,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前期能把男主搞这么惨的,除了他的家人还能有谁?   只要把男主的家人招来,再暗中“照拂”一番,她就有机会给男主点上一曲凉凉!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惜面前少年明显不上钩,听到她的问题懒懒睁开眼,清冽眸色落在她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我没有家人。”   这话一听就很欲盖弥彰,明显跟家人处成仇人见面分外脸红的程度。   少年的冷淡丝毫不能浇灭祝仪借刀杀人的热情,反而让她更加积极,“世上哪有没有家人的人?”   “你是不是跟家人闹矛盾了?别怕,夫妻还没隔夜的仇呢,更何况家人。”   祝仪从床榻旁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就势坐在床榻上,顺手把茶送到少年面前,脸上就差贴着温柔贤淑四个字,“你别急,喝杯茶,慢慢跟我说。”   ——赶紧的,把你的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幸灾乐祸祝仪:多好一少年,怎么就不是个死人呢 第5章   谢年舟目光落在祝仪手里递过去的茶盏上。   那是转枝纹的银盏,上面还有能工巧匠雕刻的小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谢年舟抬头,面前少女眸色如镜,澄澈明净,冰裂梅花式的窗柩投下梅花式的蔚蓝天际,通透的蓝与宁静的白便在她眼底开出花。   很典型的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女孩儿。   她的眼底没有阴翳,入目之间全是晴空。   那日纵然指使人杀他,眼底也是天真与澄澈。   阴谋算计永远不会属于她。   谢年舟垂眸接过茶盏。   茶是时下贵女喜欢拿来招待人用的雀舌茶,香气清嫩,回味甘甜,茶水入腹,顷刻便冲散了泛在舌尖的汤药的苦。   谢年舟抬眸去看面前人,茶盏吐着丝丝绕绕的雾,雾气缭绕中,少女仍在冲他笑。   浅浅的梨涡像是饮了桃花酿,绽开便是十里春/光。   少年眸色微深。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   “哦,这个茶有点甜,你估计不喜欢。”   祝仪见少年不再喝茶,没有多想,大大咧咧道:“我阿兄说雀舌茶只有女孩子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人换了旁的来。”   “你喜欢什么茶?云雾茶?阳羡茶?还是紫笋茶?”   只要少年能从容赴死,她能让他的棺材里铺满茶叶,保证让他在阴曹地府喝个饱。   【滴——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对男主嘘寒问暖。】   祝仪有点懵,“不是,这么容易的吗?问个茶就算嘘寒问暖?这男主也太好攻略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任务都成功完成了,男主对我的好感度怎么没升?”   要知道男主对她的好感度降到一定程度会提前让她家人嗝屁的啊!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1。】   “这才对嘛,我都嘘寒问暖了,他对我的好感度肯定要提升的。”   谢年舟轻啜一口茶。   雀舌茶,温柔乡长出来的茶。   这不是他能喝的茶。   谢年舟放下茶盏。   【警示!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1!】   冰冷机械音打断她的小骄傲。   “!!!”   爹的,这个狗比男主怎么就这么难伺候!   祝仪来了气,重重把茶盏往案几一放,没有好气对少年道:“喜不喜欢给个话,别整天冷着脸,我欠你的吗?”   要不是怕招来卫士,要不是她现在招来卫士也搞不死男主,要不然她一早就把狗比男主掐死送西天。   茶盏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谢年舟有些不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2!】   “......”   捧着不行,骂也不行,狗比男主这么难伺候的吗?   祝仪怒了,自幼娇生惯养的烂脾气让她从来不惯任何人,“怎么?嫌我说话难听?”   “嫌我说话难听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态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你可别毕毕了。”   祝仪果断屏蔽系统。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是对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屏蔽完系统,祝仪继续怼少年。   “对不起。”   救命恩人四个字让谢年舟微抬眉,侧目瞧着祝仪,无可无不可吐出三个字。   系统能屏蔽,但警示音却无法屏蔽:【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什么玩意儿?”   祝仪睁大眼,“我都骂他了,他还对我好感度+1,他是抖M吗?”   【男主的心思哪是这么容易能摸清的?你多与他相处相处,兴许就知道原因了。】   系统的一问三不知让祝仪十分嫌弃,“你这跟不说有什么区别?”   “垃圾系统!”   “屁用没有!”   嫌弃完系统,祝仪耳畔响起清冷少年音,“小舟。”   祝仪正在心里埋汰系统,突然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下意识接了一句,“什么?”   祝仪的反应似乎让床榻上的少年有些不满,狭长凤目轻眯,清凌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祝仪被他的冷硬态度弄得有些不耐烦,便怒目而视。   四目相接,少年很快移开视线,“你可以叫我小舟。”   祝仪:“?”   悟了,小舟原来是他的名字。   所以,他这是在服软?   又或者说,主动向她和好?   祝仪有点看不懂,“你叫小舟?”   “嗯。”   谢年舟漠然点头。   少年时冷时热的态度让祝仪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上忽下的好感度更是让她疑惑万分。   祝仪看了看床榻上的病弱少年,他与刚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靠着引枕半躺着,单薄肩头缠着的绷带此时早已被鲜血染红,十字窗柩折射着阳春三月的暖暖春意,晕染在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   这个时间的阳光带着未时的红,大片大片在屋内铺开,鸟衔花草的被,莹白色交领小衣,如海天相接,黄昏的颜色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到最后连他清冷眉眼都被浸染,鸦翼般漆黑的眼睑处,拖出一抹脆弱无辜的红。   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这张脸,简直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做顶级奶狗。   “至于家人,我没有,所以你无需通知任何人。”   像是发觉她的目光,顶级奶狗淡淡看着祝仪,迎着她的目光再度开口,“待我病愈,便会自行离开,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祝仪心口猛然一颤。   虽然有些美色上头,但她理智仍在,转瞬之后,祝仪没有好气道:“什么叫不会给我添麻烦?你这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我一个姑娘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郎君在庄子里算什么?这事儿如果传了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我看你还是赶紧把你身世告诉我,让我把你家人喊了来,这样你哪怕被你家人照顾死了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被系统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好感度降低,祝仪的口气算不得好,甚至还对床上的美少年翻了个白眼,然而她的白眼刚刚翻完,系统欢快的提示音便在她心头响起:【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1!】   “!!!”   所以男主是真的有病吧!   她给他盖被子,他对她好感度降低五个度,她翻他大白眼外加不耐烦,他对她的好感度反而提升了?   没个十年脑瘫根本干不出来这种事!   面前少年眉目间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似乎淡了一分。   这个时间的光线算不得好,再被冰裂梅花式的窗柩切割,就如碎了一地的金箔般,徐徐洒在少年眼底,颇有种流光溢彩的味道。   看着那双眼睛,祝仪突然间悟了——   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对谢年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从谢年舟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一个有些娇蛮任性但心底善良的大小姐,问他喜欢什么茶,她不回答便有些脸上挂不住,大小姐脾气上来了,便出口呛几句。   而少年呢,则是典型的敏锐且敏感,见她对他好,有些不敢相信,却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要不然也不会在她说完气话之后不仅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还让她无需找他的家人。   .....艹。   一种植物。   大兄弟,你真的不用瞎瘠薄脑补。   “我会给你钱。”   流光溢彩的少年依旧平静看着祝仪,“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无需派人照顾我。”   “至于此事会不会传出去,又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少年声音微顿,眉梢轻抬,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竟生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揶揄,“女郎乃祝家幼女,天之娇女,金尊玉贵,骄傲如女郎,何时需在意外人眼光?”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3!】   “.......”   大兄弟,你的好感度一点不值钱啊。   跟批发大白菜似的。   你还记得你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疯批人设吗?   祝仪捧着茶又瞧了少年一眼。   人还是那个人,不冷不热跟仙似的,说人话,就是高岭之花,只能看,不能摸,摸了就是抄家灭族,典型的狼灭。   虽然现在只是少年期,但已经有了情绪阴晴不定的趋势,好感度的升降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少年似乎跟刚才不大一样,难道是升了5点好感度的原因?   祝仪想不通。   但不管怎么说,狗比男主对她的好感度没有一直往下降她还是很开心的,这样意味着不会提前触发相爱相杀的隐藏剧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怎么搞死男主。   祝仪道:“小舟是吧?行,我叫你小舟。”   “既然不想回家,那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把你的身世名字告诉我,我让你家人来接你。”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点头,“多谢。”   “不谢,举手之劳。”   祝仪摆手,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瞧这少年对家人的抗拒模样,典型的被家人欺辱的小可怜,她要是不把他的家人接过来,哪有机会给他唱凉凉?   “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祝仪安抚少年,走出房间。   等到走得足够远,到了一个僻静角落,她立刻叫来暗卫,“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现在,立刻,马上!”   此刻的祝仪霸总附身。   【宿主,男主已经这么可怜了,你怎么就不能心疼他一下呢?】   【救赎他,提升他的好感度,跟他谈个美美的恋爱不香嘛?】   “可怜是挺可怜的,但他的可怜是我造成的吗?”   “不是。”   “冤有头债有主,谁把他搞得这么可怜他找谁报仇去啊,对我抄家灭族算什么事?”   祝仪觉得系统多少有点三观不正,“救赎他,跟他谈恋爱?别人谈恋爱要钱,他谈恋爱要命啊。”   “女人的不幸,从心疼男人开始。”   “我不想变得不幸。”   “所以谁爱心疼谁心疼,我天生不是圣母的命。”   “我只想安生过我的小日子。”   祝仪完全无视抓狂的系统。   什么好感度剧情线,费劲巴拉走剧情哪有直接搞死男主香?   暗卫到底是暗卫。   在这个不考据的架空时代同样以不考据的手段迅速搜集来少年的全部消息——   “此人姓谢,名航,小字年舟,乃陈郡谢家旁支之子。”   “生母不知,不为谢家所喜。”   祝仪含笑看暗卫呈上来的资料,“哟,果然是个小可怜。”   单听这两句话,就能脑补一出轰轰烈烈的豪门撕逼大戏。   祝仪微微一笑,连狗比男主死后用什么棺材都想好了,“去,给谢家人递个信,就说他们家失踪的小郎君现在在我府上。”   很好,狗比男主,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阿姐,你冷静一下QAQ   这里说一句,前几章修了一下,加了点剧情进去,差不多相当于重写了,有兴趣小可爱们可以倒回去重新看一下~ 第6章   祝仪满心期待等谢家人来接狗比男主。   甭管是兄长渣爹还是刻薄的嫡母,只要能弄死狗比男主,那就是好反派。   一个足以流传千古标榜后世的反派!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她期待的反派一个都没来——   “女郎,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暗卫看了看兴头上的祝仪,好心提醒,“陈郡谢家虽为名门望族,但在邺城并无根基谢家人多居洛京而非邺城——”   祝仪觉得这暗卫有点不太暗卫。   一个合格的暗卫不应该是沉默寡言想主人所想吗?   哪跟现在似的,罗里吧嗦的都快赶上系统了。   祝仪放下资料,言简意赅,“说人话。”   “谢小郎君乃谢家旁支,父母早逝,此时居邺城的唯有谢小郎君一人。”   被祝仪嫌弃过的暗卫语速极快,废话明显减少。   祝仪畅快笑意僵在脸上。   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歌唱到一般被迫中止,祝仪此时的脸色比上坟还沉重,“再怎么旁支也是谢家的子嗣,谢家就这么把他扔在外面不要了?”   “说好百年世家家风清正怜贫惜弱呢?连自家后人都不管,还谈什么家风清正?谈什么怜贫惜弱?世家的脸呢?”   这话一出,暗卫立刻道:“女郎勿怒,谢家怎会不要他们的小郎君?”   “谢家派了几个平日里伺候他的人,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呢。”   祝仪恨不得拿茶盏去砸暗卫,“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但这套茶盏是皇帝赐下的,整个邺城她是独一份,要是真砸坏了,她八成会被亲爹押去洛阳赔罪。   再说了,这年头暗卫都是终身制,要是真砸伤了,还得她出钱给暗卫看病。   祝仪对暗卫的嫌弃压都压不住,“快把他们带进来。”   她还等着他们搞死男主呢!   被祝仪再三嫌弃的暗卫很快把人带进来。   祝仪打眼一瞧,一个满脸横肉,一个尖酸刻薄,剩下的几个人更不必说,就差把我是反派几个字顶在脑门上。   很好,这很恶奴,有他们照应,她何愁男主不死?   一瞬间,祝仪连男主死后埋哪的事情都想好了。   祝仪马不停蹄领着恶奴们去找狗比男主,生怕晚一秒赶不上男主的葬礼,“我就说嘛,谢家乃百年世家,怎会把自家的小郎君丢在外面?”   话音刚落,祝仪便见原本在床榻上养病的谢年舟不知何时起了身,没在床上躺着,而是披衣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   此时正值金乌西坠,霞光如打翻了颜料盘,大片大片倾倒在十字窗柩上,雨过天青色的纱窗调和着霞光,一点一点漫进万寿藤的引枕上,连带着和衣倚靠在引枕上的少年都染上一层薄雾般的朦胧。   如九天之上的神祇跌落凡尘,纵然素衣净面,也难掩周身仙气清冽。   祝仪眼皮跳了一下。   还别说,这狗比狗是狗了点,但身上这张皮委实没话说,若不是这厮是病娇男主,她还真能生出把他当成面首养的念头。   可惜,这厮美是真的美,狠也是真的狠——抄家灭族外加小黑屋囚禁,简直是李承鄞跟傅慎行的结合体。   对于这种狼灭,还是一早送他上西天为好。   贵妃榻上的少年睁开眼。   清凌眸色映着霞光落在自己身上,没的让祝仪心里打了个突——说起来,她好像答应过少年,要留他在庄子暂住不通知他家人。   她现在领他的仆人过来,算不算失信于人?   但这厮是狗比男主,未来会杀她全家,跟这种人讲道义,不是自取灭亡吗?   祝仪心里小小的愧疚不安很快烟消云散,欢快与谢年舟打着招呼,“你醒了?正好,我有事找你。”   “呐,他们说他们是你的仆人,要来接你回家,你瞧瞧是不是。”   她抬手一指,让人把恶奴领进门。   “仆人?”   谢年舟顺着祝仪手指瞧去,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生人勿近的冷淡眉眼中,杀机一闪即逝,“不错,他们的确是我的仆人。”   谢年舟的反应让祝仪看得心头一惊。   不是,说好男主前期都是小可怜呢?   这一副恨不得搞死恶奴的模样是个什么鬼?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厮这么讨厌恶奴,那她把恶奴们领到他面前,岂不是又要被他讨厌降低好感度?   失策了,她应该让恶奴们偷偷照顾他的。   “统统统统统,男主对我的好感度降到多少会提前触发相爱相杀?”   祝仪急急呼叫系统。   回答她的是系统欣喜的机械音:【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度!】   “你确定你的系统没出问题?”   祝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定没出问题。】   【宿主加油,再升4点好感度男主对宿主就没有厌恶情绪了。】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帮助男主除去恶奴?】   祝仪果断拒绝,“不接!”   【滴——恭喜宿主成功接受任务:帮助男主除去恶奴。】   “......”   垃圾系统!   埋汰完垃圾系统,祝仪看着面前病弱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有点怀疑是不是系统见她太消极怠工给她开后门放水——男主的好感度升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可是把他讨厌的恶奴们带到他面前的啊!   祝仪看看谢年舟,再看看恶奴,脑门上就差写着你们之间肯定有猫腻的疑惑。   视线游走间,她对上谢年舟清冷目光,四目相接,少年眸光似是软了一分。   “女郎无需担心我家郎君。”   为首的刀疤脸连忙拱手。   祝仪听得一头雾水。   “女郎放心,小人肯定会把郎君照顾得很好。”   凶悍的刀疤脸脸上挤出几分诚恳。   这两句话一听,祝仪悟了——感情这群人以为她在担心狗比男主,所以叫来狗比男主的仆人照顾狗比男主,而她因系统提示好感度升高的疑惑,又让众人误以为她看他与恶奴们的关系不睦怀疑恶奴们是否能照顾好他。   再去看狗比男主,虽然什么话都没说,面上也是淡淡的,但眉目间流露出的神色明显跟众人想法一致。   祝仪:“......”   垃圾男主光环毁我名声!   “你们在想屁吃!”   气急败坏之下的祝仪脏话都爆出来了,手指着贵妃榻上的谢年舟,恨不得去跳镜水湖以正自己清白,“我怎么可能担心他?”   “是是是,女郎不可能担心郎君,都怪小人多嘴。”   马屁拍到马蹄上的刀疤脸忙不迭赔不是。   一贯温柔珍珠的责骂明显不走心,“谢家何时这般嘴碎的仆人?”   “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置喙的?”   众人跟着珍珠齐声附和。   但态度语言敷衍到不能再敷衍,明晃晃的一副他们知道祝仪老毛病犯了,现在的反应不过是美色上头又要脸,被外人戳破心思之后的恼羞成怒。   “......”   毁灭吧。   这个世界没救了。   “你们聊,我走了。”   辨无可辨,祝仪神情恍惚,转身离开是非地。   春日的风卷起她的衣袖与披帛,她低头看了下翻飞的绣袍,认真地觉得众人眼瞎——她的裙角都带着对男主的嫌弃,怎么可能关心他?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一个度。】   祝仪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珍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的手。   她就着珍珠的手堪堪稳住身形,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没事瞎瘠薄给她升好感度的神经病男主。   夕阳如血,借着窗柩染着窗下苍白昳丽少年,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披衣而坐,风月无边,却也清冷孤寂,不悲不喜的眸色落在她身上时,生人勿近的冷意似乎柔了一瞬。   见两人对视,珍珠不由得轻叹出声,“女郎,您这又是何苦?您若是担心他们照顾不好谢小郎君,何不点了庄子里的人将他们换下来?何必巴巴不放心又回头看?”   祝仪:“......”   她明明是瞪!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再次提升一个度!】   祝仪两眼一翻,彻底倒在珍珠怀里。   “快请医官,女郎不好了。”   镜水山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到半夜。   被灌完符水又灌汤药,祝仪两辈子都没这么惨,气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要不是怕珍珠怀疑自己又被鬼附身,她还能吃第三碗。   吃完晚饭,小侍女们送来点心和蜜饯。   祝仪吃着自己喜欢小零嘴,看着一屋子的貌美侍女,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不气。   她不跟一个快死的人置气。   ——按照常规绿江套路,男主多是美强惨,前期更是惨上加惨,什么明枪暗箭暗杀毒杀占全了,这次来的恶奴一看就是低级炮灰,翻不出什么风浪,而且现在在她的庄子里,恶奴们做事肯定要收敛,不敢搞什么大动静,如果对男主下手,多半是毒杀,只要男主吃了恶奴送的饭,她就能给男主点一曲凉凉。   祝仪十分耐心等狗比男主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一天,想他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二天,想他死。   狗比男主没死的第三天......祝仪坐不住了,不仅饭能多吃一碗,连小点心都能多吃一碟,直吃到温柔的珍珠上手来跟她夺碟子。   “女郎,照您这个吃法,国库也能给您吃没了。”   珍珠抱着碟子,活像是久等郎君郎不归但仍痴心不改的望夫石。   没了小点心,祝仪伸手去抓蜜饯,怕珍珠再来夺,她特意抓了一大把,“你这是什么话?国库能有几个钱?皇帝骄奢好美色,还爱修园子,官员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早就被他糟蹋得没几个了。”   “也就陆将军与阿爹死心眼,没跟其他太守一样去造反,要不然,这江山早就易主了。”   珍珠忍俊不禁,转手把夺过来的碟子交给身后的小侍女,起手给祝仪斟了一杯雀舌茶,“女郎,您不必与奴婢说嘴,您的心思奴婢都看在心里呢。”   “您放心,咱们庄子里住着的那位郎君好着呢。”   祝仪往嘴里塞蜜饯的动作停了一下,想问狗比男主怎么还不死,但又怕珍珠怀疑自己看上了狗比男主,问话是在担心狗比男主。   好在珍珠是朵解语花,以善解人意著称,善解人意如她,动作轻柔把雀舌茶递到祝仪嘴边,用最温柔的话说着让祝仪最心惊肉跳的话,“谢小郎君这几日多是卧床休养,听他院子里的人讲,他休息得很不错,伤势也好了许多。”   “只是有点奇怪,他从不吃他的仆人送过去的东西。”   祝仪:“......”   怎么没饿死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我连你死后的棺材都想好买啥了,你给我搞这个??? 第7章   狗比男主的骚操作让祝仪震惊到无以复加,她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这事儿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他不吃东西的事情持续几天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饿死了没?   要不要准备棺材?   她瞧着城南那块墓地就挺好,依山傍水风水佳,一看就知道是埋男主的最佳场地!   一瞬间,祝仪不仅连棺材都给男主选好了,甚至连他死后埋哪都想好了。   祝仪的焦急被珍珠看在眼里。   忠心耿耿的珍珠一声轻叹,“女郎,您若是实在担心,不妨去看客房一眼。左右谢小郎君住在庄子里,您略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祝仪十分意动,虽然自己的话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说,“先说好,我这不是担心他,我是去看他死没死,要不要给他准备棺材和墓地。”   祝仪领着一众侍女浩浩荡荡去找谢年舟。   还没走到谢年舟所住的小院,她突然听到系统的警示音:【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祝仪睁大眼,恨不得把系统从自己心里揪出来,看是系统有病还是男主有病,“不是,你们的男主是不是有病?”   “我这什么都没做呢,连他面都没见,他就给我降好感度?”   “有个十年脑瘫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   【宿主请不要质疑男主的性格和我的专业性——】   “男主就是一辣鸡,有个锤子的性格?至于你,你跟专业有关系吗?一问三不知。”   祝仪的嫌弃溢于言表。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忽上忽下的好感度让祝仪叹为观止,“......所以你们家的男主是真的有那个大病!”   心里怼着系统,但没耽误祝仪走路,为了弄清男主忽上忽下的好感度,她还特意加快了步伐,两只手提着裙摆,几乎以小跑的姿势来到谢年舟的院子。   到了院子后她没有着急去找养病谢年舟,目光寻找着恶奴们的身影——都三天了,还没把狗比男主毒死,这届炮灰明显不给力啊。   大抵是住在外人的庄子里,恶奴们还是要装一装主仆情深,瘦高个在院子的角落里洗着谢年舟换下来的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刀疤脸在厨房里刚把饭菜做好,热腾腾的饭菜飘着香,一看就是能把人送上西天的美味佳肴。   祝仪隔着支起窗户看着飘香的饭菜,不住埋汰狗比男主事多,“你的菜做得这么好,你家小郎君居然还不吃?”   “他平时吃什么?喝露水修仙吗?”   “回女郎的话,我家郎君自幼性子便怪得很,这几日又受了伤,更是比往日怪上数倍,连小人做的饭也不愿意赏脸了。”   刀疤脸停下手里的活儿,眼中精光一闪,再抬头便是一脸的讨好,“不过郎君虽然不吃小人做的饭菜,但却爱极了女郎遣人送来的点心蜜饯,大抵在郎君心里,只有女郎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祝仪多看了一眼刀疤脸,顿感人不可貌相,那啥不可斗量。   刀疤脸瞧着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实际上却颇有心计,如果她真是对狗比男主有想法,这一番话听下来,心里美滋滋的不说,还会为了确认她在狗比男主心里是否真的特殊,自告奋勇让人捧着刀疤脸做的饭菜去给狗比男主送饭,狗比男主信任她不信任刀疤脸,饭菜入肚,就能羽化成仙。   这样一来,刀疤脸不仅完成了搞死男主的任务,还能把事情全部推给她,毕竟饭菜是她送的,狗比男主也是死在她手里的,跟他刀疤脸有什么关系?   “行了,不用拍我马屁。”   祝仪道:“把饭给我,我去瞧瞧你家小郎君为什么不吃饭。”   ——甭管刀疤脸是不是在利用她,现在搞死狗比男主才是当务之急,等狗比男主死了,她身为邺城祝家的小女儿还能被刀疤脸甩锅?   祝仪带着能把狗比男主送上西天的饭菜去找狗比男主。   此时的狗比男主正靠着引枕吃点心。   狗比男主的皮相好,手指也好看,并起两指夹起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往自己嘴里送。   正午刚过,三月的邺城日头已经有了毒辣的趋势,这个时间的雨过天青色的窗纱只剩下浸染日头的作用,刺目的日头掠过窗纱像是蒙了一层浅青色的雾,轻轻拢在狗比男主身边。   红尘凡世人的吃点心,在他身上就是九天谪仙在修仙。   祝仪眼皮跳了跳。   还别说,精准踩着她审美长的皮相气质真的让她有点上头。   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她的目光被狗比男主手里的点心所吸引——点心是邺城最好的点心铺新出的花样,她嫌太甜,便没怎么吃,不是用来打赏人,便是等阿兄过来塞给阿兄吃,此时到了狗比男主手里,不用想也知道是善解人意的珍珠差人送来的。   ——只是这些点心她吃着都嫌甜,狗比男主作为一个大男人,居然能吃得下去?   这是饿得太久以至于味觉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系统机械的警示音与欢快的提示音不断在她心里刷新:【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2个度。】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降低1个度!】   “......”   祝仪悟了——怪不得男主对她的好感度忽上忽下呢,感情是一边吃她的点心一边埋汰她。   不吃吧,自己会被饿死,吃吧,这齁甜齁甜的点心的确让人有点下不去口,所以他才会一脸的兴致缺缺,升好感度时候因为她送的点心让他成功续命,降好感度呢,是因为她送这种点心让他难以下咽。   祝仪几乎笑出声。   狗比男主,你也有今天!   听到笑声的谢年舟眉头微动,夹着点心的两根手指放了下来,侧目看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祝仪,漠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过得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死啊。”   祝仪笑着走上前,伸手捏了块甜腻腻的小点心,绕在谢年舟眼前转了转,“这种东西你也吃得下?难为你了。”   捏着点心的手指莹白如玉,谢年舟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转过脸。   祝仪随手把点心扔了,让人把刀疤脸做的饭呈上来,“算了,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   “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怕男主怀疑是刀疤脸做的,她又不忘补上一句,“放心,不是你的仆人做的难吃的饭菜,全是我的人做的,保证让你满意。”   谢年舟瞧了一眼祝仪让人呈上来的饭菜。   米饭颗颗晶莹,冬瓜排骨汤洁白如牛乳,清新小菜并着几碟玲珑剔透的小点心,一起摆在楠木案几上冒着诱人香味。   少女双手捧脸坐在他面前,明澈笑容映着午后的骄阳,越发衬得小巧鼻梁上的一颗小痣秀气可爱。   像极了误入人间的精灵。   懵懂稚嫩,天真不谙世事。   谢年舟眸光微深。   “你怎么不吃啊?”   谢年舟久久没有动筷子,祝仪有些不耐烦,便把包银的象牙筷递到他手里,“快吃,饭要趁热吃。”   ——早吃早超生,她等他死等得花儿都谢了。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个度。】   “......”   爹的,狗比男主又在瞎瘠薄脑补。   她真的只是想早点送狗比男主上西天而不是担心他饿着。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   “是啊,郎君,这是女郎的一番心意,女郎待您这般好,您可不能辜负女郎的良苦用心啊。”   跟在侍女身后的刀疤脸搓着手,一脸的老实忠厚,但时不时往案几上的饭菜瞄的目光却暴露了他的险恶用心。   看到刀疤脸这副模样,祝仪简直想骂他不长眼,狗比男主多精明敏感,这个时间看饭菜,不是暗搓搓提醒他饭菜有问题吗?   这届炮灰真的不行。   怕谢年舟看出刀疤脸的险恶用心,祝仪连忙补救,把案几上刀疤脸做的点心让人端给刀疤脸,“这几日你伺候你家郎君辛苦了,点心送给你,你拿去与外面的人分吃了。”   ——赶紧走,别影响她发挥。   珍珠把点心端给刀疤脸   刀疤脸虎躯一震,没敢接点心。   祝仪看得有些意外。   虽说她知道刀疤脸对谢年舟并不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多半是看着好看但味道却不太行的,但再怎么不好吃,也至于连接都不敢接吧?   “为什么不接?”   冷眼看室内发生一切的谢年舟在此刻冷笑出声。   刀疤脸冷汗如雨,“这,这是主人的东西,小人,小人不敢要。”   祝仪更加意外了。   一盒点心而已,不至于吧?   莫名的,祝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毒别是被刀疤脸下在点心里吧?   祝仪尚未来得及细想,盘膝而坐的谢年舟突然起身,穿过一众侍女,走到刀疤脸面前,曲起一只手捏起一块点心,另一只扼住刀疤脸下巴,慢慢把点心塞到刀疤脸嘴里。   “作为一条狗,岂有置喙主人之话的资格?”   “主人赐给你的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更得要。”   谢年舟笑如三月暖阳,笑意却进不了眼底,清冷眸色中,清楚映照着刀疤脸的挣扎。   但挣扎显然无用。   谢年舟塞完点心,手指稍稍用力,便把刀疤脸的下巴合上,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憋得满脸通红,紧紧抓着谢年舟手腕的胳膊上爆出青筋。   时间一点一点游走,窒息的痛苦让他喉结滚动,点心无声滑落在肚。   此时的谢年舟背对着祝仪,祝仪看不到他的动作,自然不知道他与刀疤脸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话分外难听,而刀疤脸的反应也让她有点担心毒被下在点心里,她刚想说话制止,心里却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帮助男主除掉心怀不轨的恶奴!】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成就:江湖陌路!】   “什么玩意儿?”   祝仪没反应过来,“话说清楚,我啥时候帮男主除恶奴了?”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惊起侍女们的尖叫——“快来人,死人了!”   祝仪被侍女们的声音吓了一跳,她顾不得问系统,条件反射般顺着声音看过去,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慢条斯理擦着手,他的身旁,是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的刀疤脸。   很明显,刀疤脸的确把毒下在了点心里。   而谢年舟也发觉了刀疤脸的意图,用刀疤脸做的点心当着她的毒死了刀疤脸。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可怕!!! 第8章   电石火光间,祝仪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刀疤脸见男主不吃饭菜只吃点心,便把毒下在点心里,目光一直往饭菜上瞄,其实是在迷惑男主,而男主极其敏锐也极其聪明,识破了刀疤脸的心思,只有她,还傻乎乎以为刀疤脸依旧把毒下在饭菜里,把毒点心送给刀疤脸吃。   男主正好借她之手除去刀疤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确“帮助”男主除掉了刀疤脸。   不是系统在放海,而是事实。   这个事实让祝仪叫得比侍女还大声,“杀人了!!!”   声音之高,几乎能掀翻屋顶。   听到尖叫声的谢年舟漠然转身。   四目相对,祝仪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两只手撑着肩膀往后退。   经纱窗晕染过的阳光很好看,薄雾一般蒙在她脸上,她澄澈眸色中的惊恐清楚呈现在谢年舟眼底。   视线相接,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女郎怕我?”   祝仪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被闻声赶来的卫士围在中间,层层人墙后,是衣衫单薄孑然一身的谢年舟。   而谢年舟的身边,是七窍流血的刀疤脸。   明明同处一室,却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是娇养在温室的娇花,一个挣扎求生的小兽,泾渭分明,完全不通。   不通到祝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杀他都觉得嘲讽。   “他该死。”   微笑着的谢年舟眸光骤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祝仪解释着什么。   祝仪仍未说话。   第一次见死人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止不住颤抖,身边的珍珠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甚至还用手遮住了她的眼,但依旧减少不了她的恐惧。   原来死人是这样。   刚刚还活络着与她说话,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此后人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一卷草席,或者一捧骨灰,就是他的归宿。   他想活吗?   肯定想活的,要不然不会冒死来害谢年舟——若他不加害谢年舟,等待着他的,依旧是死路一条。   谢年舟呢?   他必然也是想活的,他杀刀疤脸,不过是为了自保。   一如她想杀谢年舟。   他们都一样,都是拼命想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的人。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2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闭嘴!”   祝仪颤声屏蔽系统。   琥珀捧来一盏茶。   祝仪狼吞虎咽喝着茶。   卫士把尸体拖走,蜿蜒的血线闯入祝仪眼中,她身子一僵,止不住呕吐起来。   屋子里乱成一团。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祝仪听到系统的警告,强忍下胃里的恶心,抬手拨开在自己面前忙碌的侍女,人声鼎沸中,谢年舟形影单只,一脸漠然看着她。   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一只蝼蚁。   祝仪再一次清楚发现自己与谢年舟的不同。   他的性子已被生活磨得冷硬无比,视人命如草芥,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还有些软弱——天天喊着自己要杀谢年舟,却被一具死尸吓得手软脚软。   一个陌生的死,已经让她反应如此之大,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她家人呢?   是珍珠琥珀呢?是阿兄呢?是阿爹阿娘呢?   祝仪手指猛然一颤,冷声喝道:“来人,给我杀了这个疯子!”   ——她不杀谢年舟,日后躺在这儿的,就是她家人。   周围人皆是一惊。   就连面无表情看着祝仪的谢年舟,此时也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冷眼看着发号施令的祝仪,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你要杀我?”   “为了这个人?”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祝仪迎着他阴冷目光,一语双关。   屋内卫士没有动。   珍珠拉了拉祝仪衣袖,俯身在她耳畔小声道:“女郎,此乃谢小郎君的家事,您还是不要过问了。”   “此人吃完点心便七窍流血,可见点心之中有毒,似这等如此毒害主人之人,叫他这般死了,反倒是便宜了他。”   谢年舟嘴角微抿,片刻后,他看了一眼仍在微微颤抖着的祝仪,拿出一锭银子扔出窗外,“给你们的主子带句话,若想杀我,便叫他自己来。”   “这点银子便算此人的安葬费,免得他为你们主子辛苦一场,却无人给他收尸。”   窗外的瘦高个默不作声捡起银子。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提升2个度!】   很显然,谢年舟对她好感度提高,原因非常简单,谁不喜欢善良的人呢?谁不喜欢把人命当人命的人?病娇毒辣的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好感度提高,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质没那么善良,她与刀疤脸一样,同样想让他死。   “你的点心很好吃。”   谢年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无需开口赶我,我自己会走。”   “三月初三上巳节,谢家的人会接我回洛阳。”   祝仪瞬间从恍惚中的情绪回神。   ——以男主轻松反杀刀疤脸的实力,男主要是走了,她去哪搞死男主?   “啊?你要走?”   祝仪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谢年舟眉头微动,“你不赶我?”   “不赶。”   祝仪的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让人杀谢年舟,一会儿又让谢年舟留下来,别说别人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鬼附身,再瞧瞧周围人的神色,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要毒杀你。”   想想前几日的跳大神喝符水,祝仪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是看他不顺眼才杀的他,你乱杀无辜,我当然容不下你。”   “但事实是他想毒杀你,你杀了他,便算自保,算不得草菅人命。”   “是我错怪你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恍然大悟,没再拿奇怪目光看祝仪。   祝仪松了一口气。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系统惊喜的提示音让祝仪几乎呕血。   ——她像是想刷男主好感度的人吗?   这该死而又不得不走的垃圾剧本!   大抵是信了祝仪的话,谢年舟面上虽没什么大表情,但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明显少了很多,经午后阳光一衬,竟生出几分流光溢彩的活泛来,“我知你讨厌我。”   苍白昳丽的少年声音清冷,浸了水的阳光在他眼底卧着,很好看,也很勾人,他看了一眼祝仪,又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当着你的面杀人了。”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5个度!】   祝仪:“......”   大兄弟你真不用瞎瘠薄脑补。   好感度升的太快,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动不动杀人。”   谢年舟敛眉看着窗外景致,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   祝仪把谢年舟稳住之后,便让人去请兄长祝宁峰。   谢家派的人不靠谱,搞不死谢年舟,估计谢家再来人也不太行,送谢年舟上西天这种事,还得他们祝家来。   她不行就叫阿兄,阿兄不行上面还有阿爹,她就不信了,他们一群人搞不死一个谢年舟。   祝仪越挫越勇。   祝宁峰在外面打猎,估摸着要下午才能过来,祝仪吃完午饭有些发困,便睡了个回笼觉。   或许第一次见死人的阴影太大,又或许是旁的原因,总之,她梦到了刀疤脸。   刀疤脸躺在血泊中,七窍流血,大睁着眼,祝仪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害我?”   “如果你不插手我就不会死了!”   刀疤脸的尸体突然向祝仪伸出手。   “不,不是我,我没有。”   极度恐惧中,祝仪颤抖着向后退,“是,是谢年舟毒死的你,不是我——”   她的话音刚落,刀疤脸的脸突然变成了谢年舟,清隽的脸上满是血,漂亮凤目直直看着她,声音阴冷且怨毒,“为什么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我没有......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全家。”   祝仪情绪崩溃。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的脸又变了,变成珍珠,琥珀,随后是她阿兄,她阿爹阿娘,个个死不瞑目,睁着一双血色眼看着她向她伸出手,“都是你,是你害死我了。”   “是你,是你把这个人招惹进来的。”   “是你害死了我们。”   “阿兄——”   “阿爹——”   “阿娘!”   祝仪双手抱头尖叫出声。   “女郎?”   “女郎醒醒。”   珍珠的声音穿过梦境,响在祝仪耳侧。   噩梦终于结束。   珍珠用帕子擦拭着祝仪额头上的冷汗,琥珀捧来茶,递到祝仪嘴边,“女郎这是做噩梦了?”   “女郎莫怕,那人背主,是自寻死路,再说他又是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与女郎有什么干系?”   “他纵然寻仇,也该去找谢小郎君,而不是女郎。”   噩梦带来的恐惧仍未散去,祝仪哆嗦着喝着茶,“不......你不懂。”   珍珠笑了一下,“是,奴婢不懂,奴婢懂的是女郎心善,旁的主子不拿下人的命当命,可在女郎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我们是下人而瞧不起我们,而那位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刀疤脸,在女郎这也是一条人命。”   “可是女郎啊,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刀疤脸落得如此结果,是他自寻死路,纵他到了阴曹地府,阎王判官也会说她活该。”   珍珠的话让祝仪瞬间清醒。   这个时代是封建社会,几两银子就能买条命,刀疤脸加害谢年舟,在这个时代是罪不可赦,没把他活活打死已经是谢年舟格外宽容。   而作为主人的狗比男主,不仅不会承受法律的制裁,还会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不正常的人是她,因为刀疤脸死在自己面前便噩梦连连,甚至还梦到......   祝仪陡然一惊。   不,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珍珠,琥珀,阿兄,爹娘,她不会让他们死的!   祝仪手指紧紧攥着茶盏,搞死谢年舟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快去告诉女郎,谢家二郎明日到。”   窗外廊下传来小侍女的声音。   “谢家二郎?谁?”   祝仪饮着茶,莫名觉得这人熟悉。   珍珠莞尔,“谢家二郎是您的未婚夫呀。”   祝仪:“!!!”   与此同时,系统在她心里颁布任务: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帮助男主打脸欺辱男主的堂兄谢延兴?】   祝仪毫不犹豫选择拒绝,“接个锤子!”   “我只想搞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延兴:小舟,这是你未来的嫂子   谢年舟:呵 第9章   关于谢延兴想娶她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政治联姻。   祝仪从未见过谢延兴,更不愿远嫁,况作为一个后世人,她其实也不大瞧得上政治联姻,想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以靠手段,靠说服,靠信念,但靠结婚算啥?你是出来卖的吗?   她拒绝得很干脆,作为祝家的掌心宝,自然没人舍得勉强她,以祝家在邺城的经营,如果连这点自由都不能给她,那祝家的实力也太水了点。   但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退婚之事若是闹得太僵,对祝家也不好,为了让谢家面上好看点,祝家便推脱她年龄太小,婚姻之事过几年再提,左右谢崧年龄大了,没几年能活,等谢崧死了,她再行婚嫁仍是不迟。   这一推,便把她从十二岁推到十六岁,推到撞见谢年舟被系统绑定,庇佑自己的家族马上凉凉,别说自由婚嫁了,她连人身自由都快没了——梦境里的她,可是被谢年舟囚禁在监狱里的。   想想未来的全家被杀被囚禁,她瞬间便生出一种其实嫁给谢延兴也不错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只是短短一瞬,她干不出那种为了搞死一个人而把自己搭进去的蠢事。   虽然干不出这种蠢事,但能借势还是要借势嘛,毕竟无论有没有她,谢延兴都是一心要搞死谢年舟的,这个便宜她不占白不占。   想到这,祝仪心情大好,没去琢磨谢年舟对她忽上忽下的好感度,从客房离开后,便让人去找约了人在郊外打猎的兄长祝宁峰。   ——以她的能力目前很难杀死谢年舟,她瞧着谢延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时候得给自己加个保险,让兄长去添一把火。   祝仪轻易不请人,贸然相邀,祝宁峰还以为祝仪出了事,猎也不顾不得打了,急匆匆带着侍从骑马来到镜水山庄。   为了赶时间,他还抄了小路,从穿过客房的那条近道啾恃洸去找祝仪。   习武之人嗅觉敏锐,经过客房时,祝宁峰突然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心头不由一跳,下意识向血味儿传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半开的十字窗柩掩着人影,依稀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眼熟得很,是他放在庄子里的旧衣,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那是一张纵然身为男子也要赞一句漂亮的脸。   尤其是那双瑞凤眼,凌厉贵气,自带风流,委实是能叫女人神魂颠倒的一双眼。   祝宁峰的步履匆匆慢了下来。   房间里的少年移开视线。   像是不喜被人窥探似的,少年关上窗户。   一个陌生少年在自家小妹院子里,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   祝宁峰沉吟片刻,问一路跟着他小跑的琥珀,“这个院子里的人是谁?”   祝仪与祝宁峰的关系好,有什么事情从来不瞒祝宁峰,听祝宁峰这样问,琥珀竹篓倒豆子般全说了,“这是女郎前几日刚救下的人,谢家二郎的远房堂弟,谢航谢年舟。”   “哦?”   祝宁峰拉长了声调,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金丝雀儿似的少年,声音轻快,“我知道小妹叫我来所为何事了。”   ——这个时代女人养面首实在算不得稀奇事,只是他妹子做事委实缺德,瞧上旁人也就算了,偏偏瞧上了谢家人。   瞧上谢家人也就算了,偏偏在谢延兴来邺城的节骨眼把人接到庄子里住,这不是存心给谢延兴找事么?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妹子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祝宁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到了祝仪的院子,祝宁峰选择开门见山,“小妹,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来。”   “啊?”   祝仪奇怪看了眼祝宁峰。   她这个四肢发达的兄长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祝宁峰笑着尝了一口茶,“方才我抄小路过来,瞧见你客房里有人,那人穿着我的衣服,模样颇为隽逸,是个能叫人一见倾心的模样。”   “只是小妹,他毕竟是谢家人,你瞧不上谢延兴却瞧上了他,这不是羞辱谢延兴么?”   “虽说谢老爷子身体大不如从前,可虎虽老,余威仍在,你这般羞辱谢延兴,只怕阿爹也不能保全你。”   祝仪一脸无语。   祝宁峰伸手弹了下祝仪脑壳,“谢延兴明日便会抵达邺城,你别让他太难看。听阿兄的话,先将那人送走,待谢老爷子百年之后,你再将他接回来。”   “你年轻,他年少,何必与谢老爷子争一时长短?”   “阿兄,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祝仪揉了下额头,不满道。   祝宁峰盘膝而坐,十分诚恳,“是。”   祝仪:“......”   失策了,差点忘记她的贪慕美色人设了。   “阿兄,你再这样闹我,我就告诉阿娘去。”   在这种时刻,祝仪果断搬出亲妈。   想想出身将门的阿娘提刀追阿爹的彪悍事迹,祝宁峰的茶喝不下去了,连连告饶,“好好好,阿兄不闹你。说说看,你找阿兄过来所为何事?”   ——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替你摆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年舟在我庄子里杀了人,看他的意思,那人是谢延兴派来害他的,我虽然无意插手谢家的纷争,可我也的确救了谢年舟,谢年舟又是在我地盘杀了人,若谢延兴问起,我只怕不好向他交代。”   在借刀杀人搞死谢年舟的事情上,祝仪从来不遗余力,“阿兄,你与谢延兴的关系好,你明日见了他,可千万要替我描补一二,就说我委实不知道谢年舟的身份,若我知晓他的身份,定不会路上救他,更不会将他收留在庄子里,如今将他养在庄子里,不过是想等谢延兴抵达之后将他亲手交给谢延兴处置罢了。”   此刻的祝仪觉得奥斯卡欠她一个小金人。   以她的情绪之饱满,用词之精准,定会让粗心大意如阿兄迁怒谢年舟,从而在谢延兴面前添油加醋,推波助澜让谢年舟早点上西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过?   她的小心翼翼,仅仅是因为担心自己救了谢年舟而担心坏了与谢家人的关系,很显然,谢年舟就是那颗老鼠屎,阿兄动不了有谢老爷子庇护的谢延兴,难道还搞不死谢年舟?   可惜,粗心大意如祝宁峰,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祝宁峰看了又看面前一脸诚恳的祝仪,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摸清”了她的心思——为救情郎而不得不用的苦肉计。   想他小妹自幼骄纵,飞扬跋扈,何时会这般低姿态?   此时嫌弃着与谢年舟撇清关系,不过是怕谢延兴与谢年舟为难罢了,毕竟谢延兴寻谢年舟的麻烦是谢家家事,外人无权干涉,她若在中间护着谢年舟,那便是火上浇油,让谢年舟的日子更加艰难。   所以她才会做出一副讨厌谢年舟的模样来,好让谢延兴无可指摘,也让谢年舟好过些。   想到这,祝宁峰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祝仪的发,一脸的温和,“你放心,谢年舟的事情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在中间难做的。”   祝仪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多谢阿兄了!”   送走了祝宁峰,祝仪仍不放心,准备再给自己加一层保险——箴言预警。   让卫士杀谢年舟却被珍珠等人灌了一嘴的符水的这件事告诉祝仪一个事实,这是一个封建社会,这里的人很聪明,能一眼看出她的反常,但他们的聪明有时代的局限性,贸然告诉他们日后祝家会被谢年舟所灭,他们只会觉得她被鬼附了身,所以这种话不能她来说,得换个人来说。   比如道士,比如和尚,比如面相大师,总之他们宁愿信神神叨叨的话也不愿意信她能预知未来。   祝仪觉得自己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和尚道士都是现成的,四下无人时,祝仪给了足足的钱,银子给到位,箴言什么的也就好谈了,只待三月初三上巳节,和尚道士们就能在邺城搞出一个大新闻。   三重保险加在身,祝仪这才睡了个安稳觉。   然而次日清晨,珍珠的一席话让她的觉再也睡不下去了——“女郎,大事不好了,谢小郎君离开庄子的时候遇到了刚刚抵达邺城的谢家二郎,两人言语不和打起来了!”   祝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刻呢,当下也不睡回笼觉了,简单梳洗一下便往事发地跑。   在去的路上,她把一切都想好了,什么添油加醋落井下石,死后用什么棺材,甚至死后埋哪她都想好了!   祝仪很快来到谢延兴与谢年舟打架的地方。   还别说,未来的大魔王到底是大魔王,哪怕身受重伤孑然一身,还能把谢延兴带的卫士们全都撂倒,只是他自己也没能讨了好,被身着宝蓝色锦衣的谢延兴居高临下踩在脚下,远远瞧着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要不是看见他身上的月白色衣服,她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他。   ——这个料子很少见,整个邺城也没几个人穿,除了她阿兄,便是穿她阿兄衣服的谢年舟了,所以在地上挣扎着的人肯定是谢年舟。   而一身宝蓝色锦衣的,绝对是谢延兴,身上的料子是贡缎,很典型的天子赏赐的料子,用这种料子做衣服,很符合谢延兴身为谢家嫡孙的气派。   哪怕看不清脸,祝仪也能以布料识人,看到谢年舟被谢延兴揍得满地打滚,她简直想拍手叫好。   这种时候,一定要眼疾手快火上浇油。   祝仪动作如风,果断从跟着自己前来劝架的卫士腰侧抽出佩剑,哒哒哒跑过去递给一身宝蓝锦衣的谢延兴,“别怂,杀了他,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这里是邺城,祝家的地盘,莫说只是杀一人,杀十人我也能保你无恙。”   一低头,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帮助男主打脸欺辱男主的堂兄谢延兴。”   祝仪:“???”   “祝仪,你敢!”   身着月白色衣服的陌生人挣扎出声,“我可是谢家嫡孙谢延兴!”   作者有话要说:   谢延兴:我可太难了,为了哄未婚妻开心特意换了件未婚妻喜欢的衣服有错吗? 第10章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为何不敢?”   谢年舟阴冷的声音让祝仪打了个哆嗦,她的手一颤,手里的剑脱手而出,几乎是贴着谢延兴的脸扎在地上。   “祝仪,你难道不怕我祖父问罪祝家?”   长剑与自己擦肩而过,再听听谢年舟的声音,谢延兴惊出一身冷汗,声音一下子比祝仪的手还哆嗦。   祝仪:“.......”   脚趾抠出布达拉宫。   “我不知道是你。”   祝仪极其尴尬,拽着谢年舟胳膊把谢年舟弄开,让人把地上灰头土脸的谢延兴扶起来,“我如果知道地上的人是你,怎么可能会去递剑?”   ——天地良心,她以为地上的人是谢年舟她才递的剑。   鬼知道谢延兴这么不中用,在谢年舟身受重伤自己又有帮手的情况下还能被谢年舟踩在地上打。   谢延兴知自己今日丢了大脸,但不顺着祝仪的台阶下便是死路一条——立在祝仪身后的那条畜生是真的敢对他下手的。   谢延兴接过下人递的帕子擦了下脸上的泥土,敷衍点了下头,“算了,你之前的确从未见过我。”   “今日之事,我可以给你一个面子,权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祝仪不知谢年舟与谢延兴的恩怨,见谢延兴如此大度,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子弟呢,甭管内里怎么样,但对外讲和气,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为了刚才的事情一直为难她,这样就好,毕竟她想搞死谢年舟的事情还要谢延兴多出力。   祝仪笑眯眯道:“多谢二世兄。”   阳光下的少女娇娇俏俏,眉眼带笑,谢延兴被晃了一下眼,心里的无名火莫名消了大半,可当她身后站着的人是谢年舟时,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便起来了,“祝仪,身为你的未婚夫,有些话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你是祝家嫡女,我是谢家嫡孙,你我二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身其位,谋其事,我劝你莫与不三不四的打交道,以免误了身家性命。”   这句话隐隐有威胁的意思,祝仪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听过这种重话?   一听这话,她脸上的笑当即便淡了,此时没发作,只是因为今天之事的确是她理亏,给外人递剑杀自己的未婚夫,说破天也是她没理。   然而就在这时,祝仪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剑鸣,紧接着,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白光掠过谢延兴的发冠,狠狠插在谢延兴身后的古树上。   随后,是谢年舟从她身后走出,将她与谢延兴隔开,斜睥着瞧着对祝仪出言不逊的谢延兴,冷声道:“我若不三不四,你又是什么东西?”   祝仪这才发现白光不是白光,而是谢年舟从卫士腰侧抽出的佩剑,谢延兴发冠被削,披头散发一脸惊恐,而削去他发冠的那把剑,仍在树干上震动不已,可见出剑之人的杀心。   而谢年舟的将她与谢延兴隔开,便是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谢延兴追究也好,暴怒也罢,全是他们谢家自己内部的事情,与她无关。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祝仪十分意外。   不是她对谢年舟的印象先入为主,觉得谢年舟就是一个狠辣绝情的大魔头,而是今日与谢年舟的相处让她知道谢年舟的确冷心冷肺,说好听点是不悲不喜神祇似的,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人的感情,对周围漠不关心,对她也极少笑面相迎——她虽一心搞死他,但阴错阳差处处在帮他,这种情况下他对她都没个小脸,可见此人的心肠的确冷硬到极致,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打动得了的。   哪曾想,今日他竟然会为她出头?   祝仪大惑不解,“系统,男主在做什么?”   【投桃报李。】   【宿主,你对男主的误解有点深,没有谁天生就是大魔王,你对男主这么好,男主肯定感动,所以想要保护你,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   不,她不信。   想了想,祝仪对系统道:“他这哪是保护我?分明是谢延兴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对我不过是迁怒,他若仍龟缩在我身后不出头,那就太LOW了。”   “身为一个男主,可以狠,可以毒,但不能废物,更不LOW。”   “他这是在立人设呢。”   祝仪与系统说话的档口,谢延兴与谢年舟的八点档狗血宅斗已经进入尾声,谢延兴虽有一种侍从在身后,但却不敢与谢年舟硬碰硬,自己给自己找的台阶无比丝滑,“谢年舟,今日祝仪在此,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待回了洛阳,你我兄弟二人再细算旧账不迟。”   祝仪极度无语。   她寄予厚望的未婚夫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看来搞死谢年舟的事情是指望不上谢延兴了。   祝仪没有好气道:“我阿爹阿兄还在邺城等你,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晚上再回。”   ——赶紧滚去找救兵吧,搞死谢年舟这种事,还得他们祝家人来。   谢延兴带着侍从离开。   谢延兴走后,祝仪也没有在树林多待,领着一群伺机吃瓜看热闹的侍女卫士回庄子。   她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身后跟着一群人很正常,但是今天的人群里却多了一个人——谢年舟。   随着队伍跟着她半天,一言不发的,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偏他的模样又出挑得很,哪怕立在一群貌美侍女中,也是鹤立鸡群的,让她想忽视都难。   想搞死谢年舟却反倒帮了谢年舟,这种糟心事让祝仪没什么好脸色,见谢年舟一声不吭跟了一下午,祝仪终于忍不住,“你跟着我做什么?”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该找谢延兴的麻烦便去找谢延兴的麻烦去,我才懒得掺和你们谢家人的事。”   最好是把谢延兴揍得满地找牙,哭唧唧去那位顶厉害的谢老爷子告状,然后谢老爷子震怒之下抬手把你灭了。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踌躇片刻,缓缓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惹麻烦,但他想杀我,我若不反击,便会死。”   “你若能死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恨恨看着谢年舟,“但你知道吗,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像你这种祸害,注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谢年舟嘴角微抿。   珍珠见此,上前推了一把祝仪,“女郎,我们知道您爱说笑,也知道您担心太守得知此事会寻谢小郎君的麻烦,但您这话委实有些过了,莫说谢小郎君,就连我们听着也不大中听。”   “他爱听不听。”   祝仪完全不想刷谢年舟的好感度。   再刷,她就能开启强取豪夺剧情了。   以温柔善解人意的珍珠见祝仪仍在气头上,便向谢年舟赔笑道:“谢小郎君,我家女郎正在气头上,此时的话做不得真。”   “我知道。”   谢年舟神色淡淡,你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今日之后,我便去寻祝太守,向他说明原委,绝不让你难做。”   “不劳高架,祝某已不请自来。”   浑厚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屋内的侍女们登时紧张起来,个个屏气凝神回到自己位置上,就连懒散坐在软垫上的祝仪,听到亲爹的声音都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   祝仪忙整了一下衣服,一路小跑去院子里迎接祝谦,看到祝谦身边只跟着几个近卫,她不由得向院门看了几眼,“阿爹,你怎么来了?阿娘呢?”   “怎么,我不能来你的镜水山庄了?”   祝谦龙行虎步,极具威势。   祝仪笑扯着是亲爹的手撒娇,“哪有,我这不是想阿娘了嘛?”   她这位亲爹虽然叫祝谦,但性子跟谦和没什么关系,是典型的武将,严肃,刚勇,说一不二,脾气上来的时候,只有同样出身将门的她的亲妈能治住他。   亲妈今日没来,想来亲爹今日要——大开杀戒。   若只是“诱拐”她也就罢了,偏闹到了她的未婚夫谢延兴面前,又上演一出要杀人的大戏,按照阿爹的作风,纵然无心与谢家结亲,也会觉得谢年舟此人是个祸患,万万不能留在她身边。   对于武人来讲,不安全的因素,只有除去才能安心,如此一来,谢年舟必死无疑。   想到这,祝仪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下意识间,她看向一旁的谢年舟。   少年身形消瘦,宝蓝色的锦衣肩头有着一圈深色,是伤口裂开鲜血浸染衣服的痕迹,那处伤口,还是她的人马所为。   祝仪别开眼,没有再看。   “你若是想你阿娘,何不回邺城陪他?偏偏在庄子里久住不归。”   祝谦不动声色打量着跟在祝仪身后的谢年舟。   谢年舟察觉到祝谦的视线,拱手向祝谦见礼,“晚辈谢年舟,见过祝太守。”   “免,祝某受不起你的大礼。”   祝谦侧身一避,武人的爽利让他开门见山,“祝某有话与小女说,还请谢小郎君在院中稍候。”   众侍女见此,忙不迭退出屋外。   而被点名的谢年舟却没有动,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似有几分担忧之色。   祝仪被祝谦的操作弄得有点懵。   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她爹直接收拾谢年舟吗?还跟她聊个什么天?   老头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   “谢小郎君不愿回避?也罢。”   祝谦冷笑,“今日之家丑本也因谢小郎君而起,祝某想来不必在谢小郎君面前遮遮掩掩。”   而后话头一转,对祝仪爆喝,“不孝女祝仪,还不快快跪下!”   祝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可是她亲爹,货真价实不掺假,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收拾她?   这种关头先把谢年舟这个祸害搞死是正经事吧!   自幼跟亲爹吵架干架的祝仪高昂头颅,没有跪,“我又没错,凭什么跪?”   她的声音刚落,只剩三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一道清冷声线:“今日之事乃晚辈一人所为。”   “是晚辈与谢延兴起了冲突,是晚辈要杀谢延兴,与女郎并无关系,更非因女郎而起。”   “此乃谢家家事,本无疑牵扯女郎,太守责骂女郎,实乃冤枉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祝谦:你在教我做事?   这里是萌萌哒作者君,码字不易,求一发收藏呀~~ 第11章   祝仪愣在当场。   不是,这男主不是阴狠毒辣的人设吗?什么时候改走暖男了?   而且这张脸跟暖男差得也太多了吧,暖男都是眉目温和言辞温柔的,再看看谢年舟,凤眸冷冽,措辞决绝,她丝毫不怀疑,如果阿爹想继续追究她,谢年舟能拿剑把她爹给突突了。   但这个想法只存了一瞬。   ——醒醒!谢年舟是男主!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哪怕日后喜欢了她,也依旧能灭她满门关她监狱。   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她哪来的自信让谢年舟护着她?   梁静茹住在她隔壁也不能这么有勇气啊。   谢年舟此时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主,头可断血可流,B格不能掉,通俗点来讲,就是不能LOW,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与能力。   更何况,阿爹再怎么责问她,那也是她亲爹,骂她三两句也就过去了,作为“引诱”她的人,如果谢年舟在这个时候龟缩在她身后,那等待谢年舟的绝对是阿爹的滔天怒火。   两害取其轻,谢年舟是聪明人,当然会在这个时候“护”着她,剑走偏锋,以争取阿爹的好感度,这样才能拼出一丝生机。   明白了谢年舟的想法,祝仪便在一旁吃瓜看戏,看阿爹怎么收拾这个“败坏”她名声的人。   “哼,祝某尚未问,你便已经招了,你难道不怕我将你送与是谢延兴处置?”   祝谦冷睥着谢年舟。   祝谦乃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气势迫人手段强硬,莫说亲儿子怕他如怕虎,就连祝仪这个贴身小棉袄也有点怯他,似这般疾言厉色的一番话,搁正常人身上正常人早就磕头求饶了,然而谢年舟却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眼皮跳都没跳一下,不卑不亢道:“此事本就是我与谢延兴的个人恩怨,太守将我送与他处置,不过秉公处理,我有何畏惧?”   还别说,祝仪想给谢年舟点个赞。   这B格,高高的,不仅不LOW,人设还立起来了,颇有种前面是南墙他也会一头撞上去的不管不顾。   很好,这很偏执病娇。   “你倒是条汉子,不堕陈郡谢家的威名。”   谢谦眸光微冷,嘲讽出声,“也好,你既承认了,也省得我去逼问小女。”   “来人,将此人送去城内谢府,就说此乃谢家家事,祝某无心干涉,但若谢家家事再攀扯小女身上,祝某便不是今日的态度。”   “祝家虽不如谢家家大业大,但也略有几个府兵,不是外人可以随意诬陷的人家。”   祝仪啊了一声。   这就完了?   把她摘得干干净净推锅谢年舟,顺便再敲打一下谢延兴让他别有事没事瞎逼逼败坏她名声就完了?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打断谢年舟的狗腿,再把谢年舟交给谢延兴吗?   祝仪不服,她还指望阿爹一鼓作气弄死谢年舟呢。   “阿爹——”   祝仪还没来得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便被系统打断——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江湖初遇成就!】   【以宿主现在的等级,宿主可以观看男主视角下的自己,宿主是否观看?】   对于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祝仪毫无兴趣,“我拒绝。”   【滴——成功为宿主开启男主视角。】   “......我有一句MMMP我一定要说!”   祝仪视线像是被蒙上一层黑幕。   黑幕之上,是大写加粗体的谢年舟的视角——   谢年舟抬头来看,马车上一个身着鹅黄色锻装的少女,眉眼天真,神态稚嫩,鼻梁上一点小痣不仅不曾破坏她的美,反而给她添了几分娇俏灵动,少女好奇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突然,少女脸色巨变,连声音都没了调子——“杀了他!”   “我才不是给你盖被子!”   少女霞飞双颊,水葱似的手指无处安放,“你听好了,我才不是关心你!”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不怀好意的刀疤脸,秀美微蹙,显然十分担忧。   “这是我们女郎差奴婢给您送的点心。”   谢年舟垂眸去瞧,食盒里整齐码着几碟点心,是容思斋的手笔,邺城最有名的点心铺,他夹了一块,入口即化,软糯香甜,有些过于的甜,就如她的笑眼弯弯,似乎也过于甜。   刀疤脸又来送饭,谢年舟瞧也未瞧便让刀疤脸端走,这几日他一直以点心为食,但遣人送点心的那个人,却是一直不曾出现,像是将他忘了一般。   也对,生于锦绣的娇小姐,何时会将一个小乞丐放在眼里?   看到这,祝仪终于明白忽上忽下的好感度究竟是为什么了,还以为是谢年舟表里如一面上没表情,心里也没动作,没想到他这心思简直是山路十八弯,收到她的点心,开心,她没去看他,生气,敏感多疑又猜忌的性格跃然纸上。   只是,她似乎担不起他的好感,她不是他视角下的傲娇别扭大小姐,不是大写的傻白甜,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搞死他,甚至今日阿爹的到来,也是她在推波助澜。   没由来的,祝仪有些不敢往下看。   【滴——放映结束。宿主如果想继续观看男主视角,请积极做任务提高男主好感度。】   祝仪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的视觉嗅觉终于恢复——   “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刚恢复,她便听到谢年舟没头没尾的话,她下意识向谢年舟看去,接了一个字,“啊?”   窗外残阳如血,少年清隽无双,漂亮凤目落在她身上,她莫名心虚,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仪仪!”   亲爹的一声爆吼让祝仪瞬间收回目光,抬头去阿爹。   一抬头,便见亲爹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黑云密布,赤橙蓝紫,俗称五彩斑斓的黑,说人话就是现在处于暴走边缘,阿娘若是不来没人能栓得住阿爹这只拆家的哈士奇。   祝仪没出息地哆嗦了一下,登时再也不心虚了,条件反射般向谢年舟看去。   ——大兄弟你到底说了什么禽兽话!   你为什么就不能行行好安稳去赴死?   为什么临死之前还要带上我?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但谢年舟显然没有接受到她的询问信号,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不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朵云彩,只留一脸懵逼的祝仪去承受祝谦的滔天怒火。   祝仪:“......”   她就知道男主不是什么好东西!   肇事者兼知情人离开,祝仪不抬高傲头颅了,认怂认得很干脆,上前抓着祝谦的袖子去撒娇,“阿爹,你别气,我和谢年舟真的没什么,你放心,你的未来女婿绝对是谢延兴——”   “闭嘴!”   此时的祝谦显然在气头上,一拍案几打断祝仪的话,“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如何就未来女婿?。”   祝仪没敢开口问原因,毕竟阿娘不在这儿,她要命。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廊下只有珍珠,没有琥珀的身影,八成是见势不妙去请阿娘了,她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怕,只要拖到阿娘到,阿爹这块百炼钢就能化成绕指柔。   祝仪松开祝谦的袖子,倒了一杯雀舌茶捧到祝谦面前,“阿爹,你不要生气了嘛,喝杯茶,这可是女儿最爱的雀舌茶,旁人来了女儿都不舍得让他喝的,也只有阿爹到了,女儿才肯割爱给阿爹喝。”   祝仪的模样与她母亲有七分相似,看着那张酷似夫人的脸冲着自己撒娇,祝谦十分的火也下了五分,祝谦接过茶,叹了一声,“你不用装乖卖巧,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想哄着我去救谢年舟罢了。”   “但是仪仪,此人来历不明手段狠辣,非你所能驾驭,你对他的心思,还是早早断了为好。”   祝仪从善如流点头,“好啊。”   简单的两个字险些把祝谦呛到。   祝谦的茶喝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看了又看祝仪,斟酌好一会儿,才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乖女,世间男儿千千万,谢年舟不行咱们便换。作为我的女儿,你不可做吊死一棵树上的蠢事。”   “我知道啊。”   祝仪往嘴里塞了块蜜饯,想想谢年舟到了谢延兴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她虽大仇得报,但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话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惆怅,“都说我了与他没什么,是你们非要误解我,说我瞧上了他。他虽然生得好看,可是这世上不是只要好看就可以,适合不合适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祝谦有点摸不准祝仪的心思了。   他这个女儿,瞧着乖巧温顺的,实则最是任性,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哪怕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一定会生事,惹完事,又扮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求他,他又气又怒又怜,却也不得不给她善后。   沉思片刻,祝谦道:“你既这般说,阿爹便再信你一次,只是你阿娘近日常常念起你,要你回府住几日,你今日便跟我回去,陪你阿娘住上一旬半月。”   祝仪知道亲爹的心思,不过是怕她生事,所以要把她关在家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一口应下,招呼珍珠收拾东西,“好啊,我跟阿爹回去。”   祝仪的乖顺让祝谦越发觉得不对劲。   回府之后,祝谦调来亲兵把守祝仪的院子,并且再三吩咐:“若见宁峰借口过来,无需回我,只管照死打。”   ——以他十多年的善后经验来看,他乖女闯的祸十有八九都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撺掇的。   祝仪觉得阿爹过于兴师动众。   她虽然好美色,但是那种因色误事的人吗?   事实证明,阿爹身体力行觉得她是。   生活不易,祝仪叹气。   把守就把守吧,左右谢年舟已经到了谢延兴的手里,跟秋后的蚂蚱没什么区别了,等阿爹什么时候不再紧张了,把她放出来了,她就能去他坟头上香了。   人不能生得太好看,好看的人容易英年早逝,谢年舟死得这么早,除了遭了她的报复外,也与太过好看遭了天妒离不开关系。   英年早逝,天妒红颜,这俩词放在谢年舟身上也适用,总之他的死也不全是她的推波助澜。   祝仪心情复杂,极力为自己甩锅。   是夜,祝仪院外一阵乒乒乓乓。   次日清晨,祝仪看到伺候她梳洗的珍珠眼角微红,用鼻子想,也知道昨夜试图来找她的兄长被近卫们打得极惨。   祝仪便劝珍珠,“珍珠姐姐,你别担心,我阿兄皮糙肉厚的,躺几天也就没事了,你要是悬心不下,便替我将这盒点心送给他,就说让他安心养伤,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个点心可是荣思斋的,旁人来要我还不舍得呢。”   祝仪拿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让人把剩下的点心装进食盒递给珍珠。   “哎呦——”   突然间,她咬到一块类似布料的东西,打开一看,上面正是祝宁峰的字迹,上面赫然写着谢府昨夜抬出一具死尸。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   昨天求收藏之后收藏涨了好几个!   开心心!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呀,我会努力码字的!! 第12章   祝仪手抖了一下,绢制的条子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死,死了?   这么容易就死了?   其实也不能算容易。   为了这一天,她绞尽脑汁殚心竭虑,她以阿兄为数不多的桃花运发誓,高考她都没这么努力过。   只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谢年舟的死,怎么就没有让她有欣喜若狂的感觉呢?   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仔细想了一会儿,大抵是因为惋惜谢年舟的那张脸。   谢年舟的脸简直是精准踩着她的审美长,纯纯的,仙仙的,生人勿近不容亵渎,偏偏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撩人而不自知。   这样的一张脸没了,爱慕美色如她,可不就惋惜伤感么?   祝仪叹了口气,别开眼不再去看绢条上的字,“阿兄越来越糊涂了,这是谢家的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莫说谢府只是抬出一具尸体,纵然被人一把火烧了,也与我毫无关系。”   捡绢条的琥珀以为祝仪被谢年舟的死打击得精神失常,捡起绢条后起身摸了一下祝仪的额头,“女郎不烧啊,怎么现在便说起了胡话?”   “女郎,我们知道您难受,难受就要说出来。但,但您也别太难受了,谢小郎君福大命大,那具尸体一定不是谢小郎君——”   “女郎该睡回笼觉了。”   珍珠推了一把琥珀,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窗外巡逻的亲卫,温声道:“琥珀,你的手艺好,你去给女郎熬个醒神汤吧,等女郎睡醒喝。”   琥珀看了看祝仪,一脸的担忧,“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祝仪莞尔,“去吧,去熬汤吧,我睡一会儿。”   ——她真的很希望那具尸体是谢年舟来着。   祝仪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平日里往床上一躺,很快就能睡着,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她看着头顶上的承尘,想起昨天看到的谢年舟视角下的自己,骄纵娇俏的大小姐,嘴巴毒,心眼却很好,肉眼可见谢年舟待她与其他人的不同。   而谢年舟也的确待她不同。   如果被问责的是其他人,以谢年舟性子的漠然,莫说只是被问责,哪怕人在他面前,他眼皮也不会跳一下,更不会主动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就像系统所说,他在投桃报李。   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他对她不信任过,小心翼翼试探过,最后选择报答她。   但她值得他的报答吗?   显然不值得。   她对他根本不好,她只是千方百计想要弄死他。   甚至他的死也是她一手促成。   她但不起他的报答。   更配不上他的好感度。   祝仪不敢往下想,心里莫名内疚,抬手拉起被子蒙着自己的脸。   ——内疚归内疚,但她一点不后悔搞死谢年舟,如果谢年舟不死,死的就是她全家。   她没有那么善良,她很自私,她宁愿死的人是谢年舟。   她唯一能为谢年舟做的,是她恢复自由后给他收尸,为他寻一块风水宝地,让他体面下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至于像这辈子这么惨。   乱七八糟的念头涌上心头,祝仪叹了一声。   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祝仪梦到了谢年舟。   谢年舟的脸还是那张谪仙似的脸,只是多了许多血,他似乎死得很惨烈,身上的每一处都是血,衣服早已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如同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般。   祝仪呼吸一紧,嗓子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个音节,甚至连害怕都忘了,呆呆站在原地。   “祝仪,你为什么要杀我?”   谢年舟清冷空灵声音变了调,如同在刀山火海里滚过一般,凄厉阴毒,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谢年舟的尸体向她走过来。   他的腿好像被人打断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还有奇怪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和着滴滴答答流血的声音一起送到她耳畔。   祝仪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想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死死立在原地,也死死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谢年舟的尸体。   “谢年舟......”   祝仪伸出手,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个梦境,梦到自己的家人,惨白惨白的脸呈现在她面前,让她差点疯掉。   祝仪触电似的缩回手,心脏柔软一瞬便恢复清醒,她不敢谢年舟的残破尸体,别开眼轻声道:“谢年舟,别怪我。”   “我只是自保。”   “自......保?”   “祝仪,纵我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可我从未害过你。”   “我什么都没做。”   “你,在自保什么?”   祝仪呼吸一滞。   她无法回答谢年舟的问题。   对于现在的谢年舟来讲,他是完全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还会信任她保护她。   不讲道义的人是她,因为未来的事情提前对他下手。   “谢年舟,我赌不起。”   祝仪艰难出声,“我不敢用我全族人的性命去赌你一直这样,不对我和我家人出手。”   “谢年舟,你恨我吧。”   “这件事本就是我错了。”   祝仪回头,直视着谢年舟冷冽眉眼,“但我,不后悔。”   “我不会拿我至亲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   “我本就没你想象的那么善良。”   “我很自私。”   祝仪的梦醒了。   入目的是熟悉的宝相花承尘,霞影纱做就的帷帐如烟雾般垂下,仿佛给外面的景致拢上一层薄烟。   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她刚才在——做梦。   与其说梦到谢年舟的诘问,不如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是来自她良心的谴责。   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自己再怎么不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坚定搞死谢年舟,但她依旧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做出一个决定——她要现在去给谢年舟收尸。   就当,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   祝起身掀开霞影纱的帷帐,“琥珀.......咦,珍珠,怎么是你?你不是去找我阿兄了吗?”   看到来人是珍珠,她不免有些意外。   珍珠笑了一下,递来一盏漱口的茶,“我是女郎的人,自然是要守着女郎。”   “我又没挨打,你守着我做什么?”   祝仪就着珍珠的手漱口,抬手揉了下眉心,“算了,你在也好,正好我有事找你。你现在去给阿兄送个信,就说让他明天晚上亥时来院子后门接我,我会扮成你或者琥珀,跟他一起出去。”   珍珠似乎早就知道祝仪会这般做一般,丝毫不意外,伸手抬手拂了一下祝仪睡得有些散乱的鬓发,温声嘱咐道:“女郎路上注意安全。”   作为祝家的一家之主,祝仪让祝宁峰救自己跑路的事情很快被祝谦得知。   “我就知道她不会安分。”   祝宁峰剑眉微皱,“谢家虽多内斗,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旁支之后再三下死手,谢年舟的身份必不是普通旁支。而今朝堂不稳,朝中重臣逼迫各地太守归顺自家,祝家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岂能在这个时候被人抓到把柄?”   “传我将令,今夜我要亲自镇守正门。”   余光瞥到屏风后夫人在小憩,祝宁峰曲拳轻咳,压低了声音,“此事莫叫夫人知晓,她若问起,便说我去城楼与众将商议军机。”   亲卫点头应是,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女郎约了郎君走后门,便多嘴说了一句,“太守,女郎意在后门。”   祝宁峰轻笑,“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仪仪明夜必走正门。”   讲真,祝仪真的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知道自己阿爹善于用兵,阿兄莽虽莽,但也自幼受阿爹熏陶,同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跟他们比用兵,十个她也不是对手,她唯一的优势是知道善谋之人易多心,她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会以小见大脑补出无数层意思,这样一来,就是无形中给了她机会,让她能顺利瞒天过海溜出去。   金乌刚有西坠的趋势,祝仪便换上提前让人准备好的亲卫的衣服。   ——作为一个让阿爹头疼的闯祸精,她房间常备各种衣服,什么亲卫的,侍女的,甚至还能扒拉出几件道士道姑的,当然,阿兄的令牌更是必备之物,方便她及时甩锅。   她是阿爹阿娘的小棉袄,坏事什么的都是阿兄指使的。   人设不能崩。   后门虽然戒备森严,但祝仪偷溜出去的经验比祝宁峰挨打的次数都要多,再加上她换了亲卫的衣服,靴子里让珍珠加了厚厚的鞋垫,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亲卫,只是比旁的亲卫稍稍瘦了些,矮了些。   祝仪有惊无险溜出后门。   出了后门,祝仪撒丫子往城楼跑,拿着祝宁峰的腰牌调了五个亲兵随她去乱葬岗找谢年舟的尸体。   ——她胆大包天归胆大包天,但自我保护意识还是非常强的,自己一个人去乱葬岗这种蠢事她做不出来。   有了马,有了亲兵,祝仪再无顾忌,城门一开,她纵马狂奔,直往乱葬岗而去。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赶到城外的乱葬岗。   冷月高悬,乱葬岗上尸堆如山。   乌鸦怪叫,野狗逐食,仿佛炼狱一般。   祝仪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尸臭味熏得差点吐出来,而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更是让她两眼发黑手脚发软,她颤着手去扶路边的树,入手却是一片黏糊糊,她哆嗦着去看自己的手,清冷月色下,树干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祝仪:“!!!”   “啊!!!!”   祝仪的惨叫声惊起大片乌鸦。   亲兵们忙不迭递水壶。   一阵鸡飞狗跳后,祝仪终于把手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手虽然洗干净了,但仍带着淡淡的令人呕吐的血腥味,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搓掉一层皮。   “我不行了。”   祝仪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留一个人陪我,剩下的人去找尸体。”   “尸体是前天刚送来的,从谢府运出来的,衣服上应该有谢家的标志。”   “年纪很小,大概十四五岁,很好看的一个少年。”   “对了,他胸口处有一道旧伤,应该是小时候受的剑伤。”   “你们要是认不准尸体,就扒拉尸体胸口有没有旧伤。”   那是她无意间瞧见的,几乎是烙在谢年舟胸口处的伤。   亲兵们应诺而去。   山上多风,刮得火把摇曳不止。   又一阵冷风袭来,挣扎着的火把终于灭了。   这种环境下的祝仪本就情绪紧绷,火把一灭差点把她送走,她手忙脚乱去找火折子,下一刻,不远处突然亮起一道光。   光亮处,是谢年舟清隽面容。   祝仪翻到的火折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火光向祝仪走来。   谢年舟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祝仪脸色极度精彩。   一瞬间,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这种情况下,她的嘴往往比她的脑子反应快——   “谢年舟你别恨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应该去找谢延兴啊,是谢延兴害的你。”   “我是好心来给你收尸的,你不能恩将仇报找我索命啊!”   “我连棺材都给你备好了,城东老邢家棺材铺,金丝楠木的,我对阿兄都没这么舍得过。”   “我还给你预定了风水宝地,保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呜呜呜,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能害我啊——”   祝仪迎风嘤嘤嘤。   她以阿兄上辈子的桃花运发誓,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巧言善辩过。   但面前的谢年舟不为所动,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阴冷鬼火映在他眼底,他清冷眸色像是着了火。   祝仪看得一怔,嘤嘤嘤的动作莫名止住了。   乱葬岗上的风格外喧嚣。   牛唇不对马嘴互相对视了半天,苍白纤细的少年无端别开眼,俯身捡起祝仪慌乱中丢在地上的火把,手里的火折子蹭地点燃火把,高燃的火把照亮周围一切,也照得他昳丽眉眼明明暗暗,如积云压日,让人窥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你果然会来。”   谢年舟像是吸了一口气,又像是在叹息,夜风中,他的声音有些哑。   “啊?”   祝仪此时还有些懵。   阴风阵阵似鬼叫,夜风缭乱中,谢年舟伸出手,像是要去拢祝仪被风吹乱的鬓发,但那似乎是她的一场错觉,谢年舟的手刚刚伸出,便在空中打了个转,最终落在火把上。   “走吧,我们回家。”   谢年舟换了一只手举火把,照着她脚下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心动.jgp 第13章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10个度!】   【滴——恭喜宿主获得成就:点头之交。】   祝仪:“???”   祝仪裂开了。   她连他死后埋哪都想好了,谢年舟居然没死!   他对得起她预定好的楠木棺材吗!   对得起她看好的风水宝地吗!   一瞬间,祝仪心里的愧疚不安消失得干干净净。   至于系统的提示音,则完全被她忽视,她又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她要好感度有屁用!   她宁愿用他所有的好感度换他早上西天。   乱葬岗上的尸臭味很重,熏得祝仪不仅胃里直恶心,连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的至亲家人变成一具具尸体,自己该是什么模样。   她会疯。   她不敢拿一个未知去堵全族人的性命。   祝仪去追谢年舟的脚步。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谢年舟走得并不快,亲兵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她追上谢年舟,便刻意放慢了步子,在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谢年舟手里的火把照亮她脚下的路,也照亮山下的荆棘与怪石,正常人若一头栽下去,多半会没命。   祝仪又往前走了半步,这个距离很好,再往前走半步,一伸胳膊就能送谢年舟上西天,但谢年舟这人极敏感也极警惕,怕他多疑,她状似无意与他说着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还以为谢府抬出来的尸体是你。”   第一次出手害人,祝仪着实紧张,声音便有些颤,呜咽的夜风一吹,颤颤的声音递到谢年舟耳畔,谢年舟眉头微动,眸中冷意淡了一分,“多谢关心,我很好。”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就是现在!   祝仪小碎步一迈,伸手去推谢年舟。   对不住了大兄弟,送死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吧!   一心搞死谢年舟拯救家族的祝仪忽略了这里是乱葬岗,路不好走怪石多。   在她去推谢年舟的那一刻,她脚下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山下倒去,周围景致迅速掠过她,她听到亲兵们的惊呼声:“女郎!”   眼瞅着自己以球状滚下山,然后一路滚到西天,千钧一发之际,祝仪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清冷雪松味迎了满面,无力的下坠眩晕感也消失了。   救她的人呼之欲出——谢年舟。   祝仪愣在原地。   如果她没有记错,谢年舟不喜欢与人有亲密接触,甚至还有些洁癖,他在她庄子养伤时,任何伺候他的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就连她想用被子把他闷死时,还没靠近他,他便敏锐从昏迷中醒来。   这样的一个人,是十分抗拒与旁人有肢体接触的。   他唯一一次与人有肢体接触,是在杀人,杀刀疤脸。   他捏着刀疤脸的下巴,把毒饼塞到刀疤脸嘴里,静静看着刀疤脸毒发身亡,而后抽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自己的手,好似自己杀刀疤脸脏了自己的手一般。   只有在杀人的时候与人有肢体接触,洁癖,这两条特质摆在这,让祝仪在梦里都不敢想谢年舟会在这个时候救自己。   要知道,此时的她风尘仆仆脏兮兮,衣袖上还有刚才蹭到的血迹,他没离她八丈远而是用火把给她照路,已经是看在她给他“收尸”的面子上对她格外不同了。   谢年舟的反常让祝仪有些疑惑。   下一刻,谢年舟身体力行打消了祝仪的疑惑——   在祝仪站稳身体后,谢年舟极快收回手,两指往袖子里一探,抽出一方帕子来,以极快的速度擦拭着刚才因攥祝仪衣袖而沾染在掌心的血。   祝仪:“......”   你还是早死早投胎吧!   没能搞死男主反而差点搞死自己,这种事实让她大骂男主光环,甚至忍不住想起谢延兴,她一直埋汰谢延兴太废物,这么长时间也没能把谢年舟搞死,如今看来不是谢延兴太废物,而是男主光环太逆天,逆天到她都差点着了道。   看来搞死男主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   “女郎,您没事吧?”   亲兵们迅速赶过来,围在祝仪面前嘘寒问暖。   “没事。”   祝仪有气无力摇头。   搞又搞不死,气又气不过,祝仪在下山时一言不发,走得极其郁闷。   很快走到山脚,祝仪是骑马来的,谢年舟没马,亲兵们便两人骑一匹马,让出一匹给谢年舟,战马是马场刚送过来的,野性未退,个个都想争当领头马,谢年舟的马见祝仪的马走在最前面,似乎有些不服,打着响鼻去追逐祝仪。   觉察到战马的意图,谢年舟抬眉瞧了眼一直沉默着的祝仪,攥着马缰的手无端松了三分。   拴着自己的马缰不再是掣肘,战马欢快追上祝仪的马,正当它持续向前冲马上能领跑时,马缰陡然一紧,战马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与祝仪的马并驾齐驱。   没能当成马王,战马有些不高兴,左摇右摆想要把马背上的人颠下去。   “谢小郎君小心。”   亲兵见战马颠人,连忙出声提醒。   祝仪听到声音,往身侧瞧了一眼,这一眼,便叫她笑出声。   高大的战马摇摆不停像是在驴打滚,死命想把马背上的谢年舟颠下去,谢年舟这人看着单薄病弱,但马术一点不差,任战马扑腾不断,他自巍然不动,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活像一只玉质的不倒翁。   “你别伤了它,这是阿爹从关外买来的名驹,贵着呢。”   祝仪忍俊不禁。   少女粲然一笑,水汪汪杏眼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娇俏又娇艳,连带着鼻梁上的小痣都说不出来的秀气可爱。   谢年舟抿了下唇,收回视线,“知道。”   谢年舟持马缰的左手掌心收紧,两腿一夹,右胳膊一横,压在战马马颈,一套训马动作下来,躁动不安分的战马气焰尽消,不情不愿嘶鸣一声,按部就班跟着祝仪的战马走。   “漂亮!”   “谢小郎君,您这是跟谁学的马术?”   亲兵们性子直爽,见谢年舟驯服战马心生敬佩,大大咧咧问道。   谢年舟轻抚马鬃,以示安抚,声色淡淡道:“无人教我。”   “咦?不能吧?”   亲兵有些意外,“谢小郎君的马术不在少将军之下,若无人教导,只怕练不成这样的马术吧。”   祝仪觉得亲兵的问题有点多。   谢年舟前期就是一个小可怜,别说马术师父了,只怕连饭都未必吃得饱,现在有这样的马术,多半是被人迫害时被迫学会的,学不会就得死的情况下,可不就牟足劲学马术了?   但这种难堪往事是谢年舟的隐私,依照谢年舟好面子不让旁人发觉自己脆弱一面的性子,肯定不会跟亲兵们明说,只会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祝仪没想着谢年舟会回答亲兵的问题,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年舟瞥了她一眼,便平静开口了,“我幼年时被人丢在马场,命悬一线,自然便学会了。”   祝仪:“......”   打脸来得有点快,就像龙卷风。   “谁人这般恶毒?那个时候你几岁?”   亲兵的声音明显带了愤慨。   “七岁。”   谢年舟面无表情,仿佛过去的悲惨对他来讲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七岁两个字成功吸引了祝仪的注意力,让她没再关注自己被谢年舟打脸的事情。   七岁,意味着什么?   个子还没马背高,跑得也不快,马甚至不用踩踏他,马蹄踢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把这样一个小孩丢在马场,幕后主使者的用心显而易见——除掉他。   但他没有死。   谁也不知道他在马场发生了什么,总之,他活着出来了,练就一身让亲兵们都拍手叫好的马术,完美诠释了一句话——那些杀不死他的,都会让他更强大。   她似乎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心想要他死的人,自己杀不死,便煽风点火借刀杀人,手段比那些人更下作。   甚至在被谢年舟所救时,她心里的第一想法不是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命,而是埋怨他男主光环太大,自己没能杀死他。   那些误以为谢年舟被谢延兴害死后的愧疚不安又齐齐涌上心头,挣扎着,怒吼着,想要把她拖入深渊。   祝仪有一瞬失神。   片刻后,她掐了下掌心,理智重回。   愧疚归愧疚,不安归不安,但她从不后悔,更不会改变自己一心搞死谢年舟的想法。   她是一个普通人。   她很自私。   良心的谴责,比不上她家人的性命。   祝仪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谢年舟的脸,她低头看着马鬃,顺着谢年舟的话应了一声,“那你小时候可真是有点惨。”   “祝仪。”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是马蹄哒哒哒的声音,祝仪听到声音抬头,喊话的人已经冲到她面前,正是那个被她嫌弃被她埋汰又被她同情的谢延兴。   “你怎么过来了?”   祝仪有些意外。   谢延兴瞧了眼与祝仪并驾齐驱的谢年舟,难得没有见面便拔刀,不动声色驱马一横,挡着谢年舟的路迫使谢年舟走在祝仪身后,好挪出地方让他与祝仪走在一起。   “我去庄子找你,下人说你没在庄子,我想着你来了乱葬岗,便在这里等你。”   手里做着排挤谢年舟的活儿,但谢延兴话里一点不排挤,言辞间颇有祝仪误解他的意思,“我知道,你对我误解良多,觉得我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听到谢府抬出一具尸体,便以为是我害了年舟,但是祝仪,我与年舟同出陈郡谢家,是血脉至亲,兄弟之间虽有些摩擦,但若是叫我去害年舟,我却是做不到的。”   祝仪:“......”   大兄弟,你倒也不必如此白莲,我巴不得你搞死谢年舟。   祝仪有些无语,但也觉得谢延兴在自己面前装兄友弟恭很正常,前几日谢延兴与谢年舟闹得太难看,被她阿爹警告了,谢延兴再怎么不济,世家子弟最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可不就捏着鼻子在她面前上演兄弟情深吗?   只是演技有些辣眼睛,被她一眼便看穿了而已。   “你跟谢年舟的事是你们谢家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描补,世家大族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祝仪手一指,“好了,人我找到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赶紧领回家继续内斗吧,再搞不死他,我就要放大招了!   祝仪的话一点不袒护谢年舟,甚至话里话外颇有谢年舟任谢延兴处置,她绝不插手的意思,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众人便理解出另外一个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谢,祝仪贸然插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再偏袒谢年舟斥责谢延兴,那便是火上浇油,还不如现在把自己摘出去,谢延兴便少了一个针对谢年舟的借口,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对谢年舟好。   更何况,最后一句话还隐隐有着威胁味道,人我给你找到了,若再出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谢延兴咬了一下后槽牙,“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年舟的。”   话罢他刻意放慢马速,与谢年舟并肩而行,于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在关心谢年舟,他笑着贴近谢年舟,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谢年舟,祝仪救你,是她生性善良。”   “莫说是她的马车伤了人,纵然是伤了阿猫阿狗,以她之善良,也会带回庄子叫人好生看护。”   “她待你的好,只因瞧着你可怜罢了。”   “可若她知晓你做的那些事,你猜,她还不会待你好?”   “谢年舟,你真以为自己披了张人皮便是人了?”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光骤冷。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谢邀,反派一般死于话多   谢延兴:???   上一章男主人设有点OOC,小修了一下~   作者君有点强迫症,会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文,哪里有BUG修哪里~   当然,也欢迎小可爱提BUG呀,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但是提BUG的时候温柔一点,不要骂我,更不要喷我QAQ   我很温柔的,你们也要温柔一点QAQ 第14章 (修)   东方亮起鱼肚白,启明星躲入云层,层层云雾中,泻出一丝霞光,徐徐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未做女装打扮,而是穿了一身亲卫衣服,猩红色的衣袖,湛冷的银甲,极致的热烈与极致的冷冽糅合在一起,如一只撕开混沌的手,裹挟着清晨的霞光,强势挤入谢年舟眼眸。   “有些人生来便是见不得光的,是下水沟里的老鼠。”   耳畔谢延兴的声音仍在继续,“谢年舟,蝼蚁便该有蝼蚁的自觉。”   杀意自谢年舟眼底一闪即逝。   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又恢复往日的漠然,看也不看谢延兴,冷声打断他的话,“老头子交给你的任务做得如何了?”   谢延兴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嚣张气焰散了大半,“哼,完不成又如何?我可是祖父的嫡孙,血脉至亲,你以为他会拿对你们的那些手段来对我?”   “血脉至亲?”   谢年舟嗤笑,与谢延兴拉开距离。   “但愿如此。”   微凉晨风中,飘来谢年舟的嘲讽。   嘲讽满满的话落在谢延兴耳朵里,谢延兴生了一肚子火,却一番常态没有追上去与谢年舟理论,因为他知道,谢年舟说的都是真的。   年前兄长带队去朔方,任务失败,所行人员无一生还,阿娘哭得几乎昏死,阿爹亦是悲伤难以自制,他拿着信件去给祖父报丧,祖父一滴泪未落,听他说完话,看也未看信件,便把信件丢在火炉里烧了。   “无用之人。”   祖父一脸平静。   仿佛死的人不是他的嫡长孙,而是一个陌路人。   “延兴,你莫学你兄长,做无用之人。”   祖父淡淡对他道。   去岁很冷,府上早早烧起了地龙,祖父上了年纪,畏冷,书房除去地龙外,还烧着火炉子,整个房间暖烘烘,像是春天一样。   他立在这样的房间,却如同置身冰窖,最后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颤着身子走出祖父的书房。   陈郡谢崧,一个连嫡长孙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在意嫡次孙的生死?   谢延兴打了个寒颤。   “北方就是冷啊。”   谢延兴哑然失笑,低头搓了搓手,拍马去追走在前面的祝仪。   “邺城哪里算冷?”   祝仪接道:“等你们去了朔方,去了燕州,那才叫真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朔方两字让谢延兴脸色微变。   祝仪奇怪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谢延兴勉强挤出一丝笑,“对,那里是很冷。”   谢延兴的反应实在异常,祝仪下意识去看另一旁的谢年舟——刚才他俩在说悄悄话,说话之前谢延兴很正常,说话之后谢延兴变成了这样,很明显,这位大魔王男主在她眼皮子底下对谢延兴进行校园暴力了。   祝仪有些无语。   虽然她与谢延兴的关系很一般,也有点瞧不上谢延兴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作风,可想想谢延兴在谢年舟男主光环下的炮灰命,她就有点同情谢延兴了——次次搞事搞不成,反而成就了谢年舟这种糟心事,谁经历谁知道。   谁经历谁都想爆锤谢年舟狗头。   祝仪看看情绪低落的谢延兴,想起男主光环下的悲惨自己,不免有些同仇敌忾,扭头就问谢年舟:“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声音无端低了三分,“你怀疑我欺负他?”   看谢年舟这副模样,祝仪突然间心里没了底。   虽说谢年舟的男主光环大到离谱,但现在可怜也是真可怜,七岁被人扔马场的事情对于他来讲每天都在上演,世人一生也遇不到险象环生,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与她一样,也是男主光环的受害者——男主光环大到离谱,他也可怜到离谱。   光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如果让他自己选,他未必想要这样的男主光环。   祝仪心下一软,斥责的话也跟着软和下来,“也不是说你欺负他,他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情绪不对,我当然怀疑是你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刺激了他。”   “是他自己不中用。”   谢年舟声音微冷。   这话让祝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没来得及去问,谢年舟已策马甩开她,单是看那清瘦背影就知道他现在很烦,明显不想搭理任何人。   祝仪:“......”   你脾气这么狗你爹知道吗!   一旁的谢延兴丝毫不意外谢年舟的烂脾气,甚至还能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以挽回自己的形象,“他就这脾气,心肠冷硬,是非不分,你刚跟他接触,不知道他的为人,等你跟他处久了,你就明白他是什么人了。”   “我们家对他再造之恩重生之德,他依旧对我们没有一个好脸色,更是屡次三番挑衅我,若非他也姓谢,与我是一脉同出,不然我是容不得他的。”   祝仪无语,“你想杀他的心都快写在脸上了,你那叫容他吗?”   谢延兴被呛得登时红了脸,“那是因为他该死!”   “什么叫他该死?”   谢延兴高高在上的话让祝仪怎么听怎么刺耳,也不同情谢延兴的炮灰命了,直接嘲讽出声:“谢延兴,你是律法吗?旁人的生死要由你一句话来定夺?”   “我虽然不是律法,但我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杀过什么人。”   谢延兴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被祝仪的话一激,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说了,“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这些人全都死在他手里。战功赫赫的名将,镇守一方的太守,这些人该死吗?”   “祝仪,你告诉我,这些人该死吗?”   祝仪脸色微变。   作为太守之女,她并不陌生这些人,甚至还颇为熟悉,阿爹时常提起在她面前这些人,赞他们战功彪炳,威名远播,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竟个个不得善终,以至于让生性豁达的阿爹生出物伤其类的感伤,说天地之间有杆秤,战功彪炳,却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能有今日之祸,未必不是杀戮过多遭的报应。   当时阿爹只说他们遭了报应,如今看来并不是,他们只是遭了谢年舟的黑手。   可谢年舟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些人虽与谢家有摩擦,但也不是深仇大恨,与谢年舟更是互不相识——她与谢年舟同处邺城十几年她都不认识谢年舟,更何况这些人了。   无深仇大恨,更不相识,谢年舟为什么不远千里去杀他们?   仅仅是为了立阴鸷疯批人设?   祝仪尚未想出个所以然,谢延兴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没心情去想这些事——   “甚至就连你......”   谢延兴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我什么?”   祝仪瞬间想起系统对她的预警,未来的谢年舟会对她抄家灭族,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顾得上谢年舟为什么杀人,下意识便追问谢延兴,“他下一个要害谁?我阿爹?还是我阿兄?”   谢延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没有,祝仪,你想多了——”   “谢延兴,你别想瞒我!”   涉及到自己家人,再想想系统的预警,祝仪声音隐隐发颤,“你是谢年舟的兄长,他的事情能瞒得过你?谢延兴,这里是邺城,不是洛阳,你今日纵然不说,我也有法子查出来,到那时,我阿爹对你便不是这个态度了。”   “谢家虽是当世望族,但我邺城祝家也不差,不是任你们拿捏的东西!”   祝仪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出身将门,再怎么娇养也抹不去将门的杀伐果决,娇俏明艳的少女陡然动怒,手指还覆在腰侧佩剑上,仿佛谢延兴的话若不能叫她满意,她下一刻便能送他上西天,而原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亲兵,此时也围了上来,个个眉眼带杀气,只待祝仪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他五马分尸。   谢延兴自幼相处的都是端庄得体的世家贵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更不曾接触过沙场饮血的亲兵。   骤然见这种场景,谢延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惊恐之下,把自家祖父卖了个彻底,“他,他没害你阿爹阿兄来着,只是,只是你阿爹一直拖我们的婚事,祖父十分不喜,说你阿爹一直不松口,必是觉得祖父没几年光景,谢家没了祖父,便是没了仰仗,你阿爹这才敢如此轻慢谢家。”   “祖父,祖父叫他除去你表兄,说虽然谢家子弟何患无妻,但陆家祝家不能再联姻,若再联姻,邺城便更是铁桶一块,不仅天子的人安插不进去,谢家也是无立足之地。”   “邺城乃北方第一都城,若邺城无谢家之人,谢家如何做当世第一望族?”   “你爷爷简直有病!”   祝仪忍无可忍,“世上这么多人,他看不顺眼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看不顺眼就要除去,那他得杀多少人?”   谢延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十分认可祝仪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祖父太偏激了,可我人微言轻的,说话他又不听,谢年舟说话他倒是听,但他俩是一路人,他想杀人,谢年舟就递刀,他俩凑在一起,不是死人就是抄家。”   祝仪:“......”   难为你一个正常人长在狼灭堆里。   “我跟说的话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见祝仪面有缓和之色,谢延兴小心翼翼试探,“我祖父的为人你知道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坏了他的事,准没我的好果子吃。”   “知道,我不会出卖你的。”   祝仪没有好气地看了一眼怂怂的谢延兴,极度怀疑他是不是谢崧的亲孙子,一点没遗传谢崧的狠辣,倒是谢家的旁支谢年舟,把谢崧的不择手段继承了十成十。   得知谢崧要对自己表哥下手,祝仪没心思跟慢悠悠骑马了,与谢延兴说完话,便纵马狂奔回城。   这个点城门刚开,早她回城的谢年舟也是刚进城,再度遇到谢年舟,祝仪恨不得抽刀去把他捅了,可想想这人的战斗力,别说她了,她跟身后的亲兵一块打包也不是他的对手。   祝仪忍了又忍,堪堪忍下想要拔刀的手,看也不看谢年舟一眼,径直掠过谢年舟直接回城。   亲兵紧随其后。   马蹄卷起的尘土如狼烟,很快模糊了几人的身影。   谢年舟眯眼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无端想起谢延兴低声在他耳畔的警告——   “她待你的好,只因瞧着你可怜罢了。”   “可若她知晓你做的那些事,你猜,她还不会待你好?”   “谢年舟,你真以为自己披了张人皮便是人了?”   谢年舟嘴角微抿。   片刻后,他一夹马腹,去追消失在道路尽头的祝仪。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多谢助攻,我的世界不存在二选一,只有遇事不决阿姐永远正确   谢延兴:???   晋江系统好像被黑客攻击了,抽得我死去活来,修文都修不成   强迫症真的太难了! 第15章   邺城太守府。   戒备森严的太守府比往日更加森严,披甲执锐的亲兵几乎占了半条街,早起的行人从门口路过,看到这架势眼睛一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少将军又惹事了!   很好,今天的乐子又有了。   吃瓜群众迅速沾满剩下半条街。   半盏茶的功夫,水果点心茶的摊子应有尽有,甚至就连城东桥头说书的说书人都来了,研墨铺纸支着脖子往里瞅,只待太守暴打少将军的大戏开罗,自己下半年的生意都有了。   祝仪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毕竟要脸,她轻车熟路把自己戴的亲兵头盔往下压了压,头也稍稍低了点。   不慌,她穿的是亲兵衣服,又盖了大半边脸,周围人认不出来她是谁的。   下一刻,人群中爆发一声欢呼——“少将军回来了!”   拥挤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道路两侧是气氛热烈如过年的邺城百姓,个个伸直脖子张望着祝仪一行人。   好家伙,星光大道都没这么万众瞩目。   祝仪:“......”   还好还好,此时的她不是她,是她亲爱的阿兄。   一瞬间,祝仪对自家阿兄的爱意敬意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祝仪慢吞吞骑马去见黑着一张脸的亲爹。   “阿爹。”   走近了,祝仪才下马轻声叫爹。   ——身形可以装阿兄,声音装不了,演戏演全套,这个时候她不敢露馅。   听到这声爹,祝谦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要长,连因一夜未睡而泛着血丝的眼角此时都没他的脸型惹人注目,“你还知道回来?”   周围人太多,祝仪没好意思去撒娇,想起谢延兴对自己说的话,她心里把谢年舟骂了千百遍——她还以为现在的谢年舟是个小可怜,哪曾想,人家人都杀了好多个了,下一个要杀的是她表哥,原因是她推迟婚期不嫁谢延兴,怠慢了谢家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配活。   她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爹有用,她有用,所以谢家才勉为其难留她一条生路,越过她向她表哥下手,其用意是在警告她,她嫁也得嫁,不嫁更得嫁,她生是谢家的,死是谢家的死人,她连带着她家的势力都是谢家的囊中物,她没得选。   要是她非要选,她表哥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她也别提谢年舟可怜了。   她瞧着自己比谢年舟可怜多了,还未及簪呢,就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偏她自己还懵懵懂懂,去可怜一个杀她表哥逼她就范的人。   祝仪气不打一处来,自动忽略亲爹的马脸和眼底的红血色,压低声音把谢延兴跟自己说的话告诉亲爹。   “此事当真?”   祝谦手扶佩剑,虎目微冷。   “谢延兴亲口告诉我的,此事还能有假?”   祝仪道:“而且他说这话时还遮遮掩掩,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是我威逼利诱他才肯说的。”   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祝仪更气了,抬手一指,向亲爹告状,“阿爹,就是他,亏我那么信任他,可怜他,给他治伤,还给他收尸,哪曾想他转过头就能害表哥!”   顾忌着吃瓜群众多,祝仪的声音并不大,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听得到,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谢年舟听力极好,这句话自然也就落到他的耳朵里,他听到话抬头,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眸色晦暗不明。   祝仪也直直看着他,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容蒙着一层薄霜,仿佛在无声质问他,此时的他有何面目来见她。   谢年舟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收紧。   周围人指指点点,说书人在奋笔疾书,亲兵们按剑而行,开始驱赶看热闹的百姓。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飞身下马,向祝仪走去。   祝仪瞪大了眼。   这人怎么敢!   他难道不怕她爹把他碎尸万段?   “拿下!”   祝谦冷声喝道。   亲兵一拥而上。   太守教训不孝子和太守要杀人的架势完全不同,百姓们只想看个热闹,没曾想自己撞到一个大新闻,眼瞅着少年与亲兵们打得火花乱溅即将威胁到自己,围观群众顿时一哄而散。   周围只剩下亲兵与祝仪父女,沉默了一路的谢年舟这才出声,“祝仪,你也觉得我该死?”   听到这话祝仪气笑了,“你杀奕果成,杀单选,杀潘文琢,又邓彰,而今又想来害我表兄......谢年舟,你要我如何想你?”   祝仪声音刚落,便见谢年舟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伺机而动亲兵寻到机会,长剑转瞬间送至他肩头,电石火光间,祝仪魔怔似的吐口而出,“当心。”   祝谦看了一眼祝仪。   祝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去看亲爹的脸色,搅着两根手指选择闭嘴。   祝仪的话让谢年舟微微一怔。   剑光逼到他面前,他持剑手指微紧,却没有抬剑格挡,剑身入肉,他不出意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   他不动声色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明艳少女双手紧扣,像是有些紧张。   持剑亲卫们将谢年舟围在中间。   长剑所指,仿佛他便是那瓮中之鳖。   他在剑光中抬眼看祝仪,四目相对,祝仪别开眼,似乎有些不忍见他赴黄泉。   没由来的,谢年舟眉间戾气散了大半。   胜负已分,祝仪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恰恰相反,她莫名烦躁,谢年舟肩头的殷红更让她觉得刺目,甚至有些不敢看,但若让她去求阿爹放过谢年舟,她却是做不到的——不忍归不忍,可轻重缓急她分得清。   谢年舟这个人,必须死。   “阿爹,你,你处置他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祝仪逃似的转身离开。   然而她一只脚刚迈进府门,身后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祝仪,你可愿听我一句话?”   这句话像魔咒,让她忍不住想起与谢年舟相处的片段,初次相见的惊艳,得知自己是强取豪夺文女主的惊恐不安,想要闷死他的忐忑,得知他死讯的愧疚,寻他尸体却见他活着时的心情复杂。   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心口有些发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有点像被欺骗后的愤怒,又有点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惶恐,她低头看自己的靴子,两只靴子并在一起,莫名滑稽,她看着滑稽的靴子,到底没有回头,“你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似乎把谢年舟噎得一滞,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谢年舟的回答,“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人的确是我所杀。”   暮春的风卷起败落的桃花刮在祝仪脸颊,她抬手拭去桃花瓣,忽然觉得谢延兴说得对,邺城的天,确实有点冷。   祝仪有点恍惚,哦了一声。   话说到这种程度,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往下听了,她另一只脚踏进府门,再也没有回头。   可谢年舟这个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去揪人的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口,“你还会给我收尸吗?”   祝仪想说,你可赶紧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放心。   你若死了,我绝对买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坟地,让你舒舒服服下葬,快快乐乐投胎。   可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风里似乎有人轻声而笑。   剑声四起。   “拿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亲卫的声音变得慌乱。   祝仪心头一跳,转身回头,道路上只剩下东倒西歪的亲兵与亲卫,哪里还有谢年舟的身影?   连谢年舟死后埋哪都想好的祝仪愣在当场。   片刻后,祝仪回神,意识到自己再度被谢年舟所骗,她的脸色极度精彩,再也绷不住身为太守之女要讲文明有素质,直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年舟,亏我以为你受了伤,不忍看你上黄泉,没曾想一切都是你装的!”   “你有这能力还需要我给你收尸吗?”   “你日后给我收尸得了!”   祝谦看了眼恼羞成怒的自家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说那些人被他所害,我并不相信,而今看来,的确是他所为。”   “此人的确有些手段。”   “他的手段全都用来骗我了!”   一瞬间,祝仪心里什么可怜愧疚不安全消散了,恨不得把谢年舟碎尸万段。   祝谦莞尔,“谢崧豢养出来的钉子,能追你至此为你受一剑,又与你说上那些话,已是十分不易了。”   听到这话,祝仪想起谢延兴对她说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阿爹,谢延兴说他下一个目标是我表兄。”   “表兄领兵去黑风寨剿匪,贼寇悍勇,若再得谢年舟出手相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阿爹,你快想想办法。”   祝谦虎目微冷。   亲兵道:“太守,天子命您去晋阳平叛,晋阳叛军兵广粮多,城池固若金汤,本就不易攻取,若您再分兵助陆少将军,只怕于战事更加不利。”   “阿爹要去晋阳?”   祝仪有些疑惑,“晋阳的叛军猖獗不是一两日了,天子怎会这个时候让阿爹去晋阳平乱?况表兄也去了黑风寨剿匪,表兄与阿爹都不在......阿爹,这别是谢崧那只老狐狸又在使坏吧!”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恨得牙痒痒,“表兄前脚去剿匪,天子后脚便叫阿爹去平叛,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崧眼馋邺城不是一两日了,这必是他在中间捣鬼,阿爹,我们不能上他的当,您不能去晋阳,表兄也得赶紧回来,谢崧肯定还有后手,谢年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亲兵一声叹息,“女郎,圣旨已到,太守不去晋阳,便是违抗君令,违抗君令者,四方诸侯可群起而攻之。”   “女郎,眼馋邺城之人,又岂会只有一个谢崧?”   祝仪头大如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往里跳吗?”   “谢崧的阳谋,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但此事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祝谦眯眼看着路上的血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且看着吧,天亮便有分晓。”   “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不拿人当人的人,从来留不住人心。”   祝仪:“?”   有点没听懂亲爹的话。   “阿爹——”   祝仪刚想问,祝谦的一双大手便下来了,拍着她的肩把她推进府门,“仪仪,上天不会辜负善心人的。”   是夜,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钉在祝谦书房墙壁。   箭羽上绑着两张地图,一张黑风寨,一张晋阳城防图。   作者有话要说:   过来人祝谦:小伙子很上道嘛   谢年舟:我走过最长的路,是岳父的套路 第16章   祝仪拿着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烛火摇曳着紫檀木屏风上的狩猎纹,祝仪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初见时谢年舟清冷眼眸,就那么漠然看着她,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那时的她对谢年舟来讲,也的确与死物没什么关系。   可是后来呢,后来她给他“盖被子”,“帮助”他除去恶奴,甚至在他要杀谢延兴的时候给他“递剑”,最后是她给他收尸。   披着艳皮在人间行走的修罗终于有了活人气息。   乱葬岗的夜风把火把吹得明明暗暗,火光之下的他也是阴晴不定的,他刚刚伸出便又缩回去的手,似乎并不是只想换只手拿火把。   更像是想伸手触碰,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纵马而来,万险无阻。   只为了给他收尸。   但他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是害怕眼前的一切是镜花水月?   她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为什么要送给她地图了。   与其说谢年舟想帮她,倒不如说是帮自己。   谁不想活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做个人呢?   祝仪想了想,觉得自己需要跟系统好好聊聊,“系统,有没有那种可能,我跟谢年舟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去想方设法搞死他,他也不来抄我的家,平平安安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弄得两败俱伤呢?”   【滴——检测到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为30,达成成就点头之交,此时的男主对女主并无恶意,对女主的家族也无恶意。】   “那以后呢?”   祝仪心下一喜,连忙追问。   【抱歉,宿主等级太低,暂时无法查看。】   【不过我可以告诉宿主的是,男主有男主光环,宿主是搞不死男主的。】   【如果真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宿主搞死了男主,那么作为与男主同生同死的宿主,也将会被系统抹杀。】   “......”   她有一句MMP她一定要说!   眼前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条强取豪夺,一条相爱相杀,虽然路不同,但都殊途同归——不管怎样,男主都是要对她抄家灭族的。   选哪一条?   片刻后,祝仪做出选择,她选第三条——感化谢年舟。   现在的谢年舟对她家族没恶意,她就能让他以后也没有恶意。   他对她有30度的好感度,说白了就是因为她阴错阳差释放的丁点“善意”,这丁点善意就能让他拿黑风寨与晋阳的城防图相赠,她如果掏心窝子对他好,他还不成为她的头号奶狗?   祝仪眼睛一亮,觉得这条路十分可行。   她白莲,她圣母,疼他爱他感化他!   她就不信了,三观正常如她,还养不出一个三观正的男主?   说干就干。   祝仪把地图交给亲爹后,便叫上亲兵,带了伤药,风风火火往谢府赶。   这个点的谢府避不见客。   尤其是她这种带着亲兵过来的不速之客。   “女郎,我家郎君不见客。”   “女郎,您要是这样我就喊人了——”   祝仪懒得废话,招呼亲兵一拥而上。   开什么玩笑,在邺城,她祝仪才是无冕之王。   没了碍事的人拦着自己,又有了领路人,祝仪很快找到谢延兴的房间,领路的亲兵上前叩门,“敢问谢二郎,可曾见过谢小郎君?我家女郎有要事找他。”   房间里安静如鸡。   祝仪看了眼谢延兴的侍从。   侍从哆哆嗦嗦,“女郎,我家郎君刚才还在呢,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却一直没动静?   莫不是被谢年舟给剁了?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果断抬脚一踹,直接把门踹开,提着裙摆往里闯,“谢延兴,你没事吧?”   然后她看到了啥?   看到谢延兴与谢年舟在喝茶。   风平浪静兄友弟恭。   不知情的,还以为俩人在密谋。   祝仪:“?”   这画风似乎哪里不对。   下一刻,谢延兴的反应告诉她哪里不对——   “祝祝祝祝祝祝仪!”   “你终于来了。”   谢延兴几乎泪流满面。   祝仪:“......”   明白了。   是狼灭坐在谢延兴身边,让谢延兴喊爹谢延兴都喊得出来,更别提只是装个兄友弟恭了。   此时坐在狼灭对面的谢延兴几乎快要哭出来——自家主子都快被人剁了,这群饭桶居然还在拦救兵。   祝仪看了一眼淡定饮茶的谢年舟,对谢延兴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吗,我有话跟他说。”   “好!”   谢延兴忙不迭答应,连滚带爬对着门口一个百米冲刺,单是看背影,就知道他刚才被谢年舟吓得不轻。   祝仪不免有些犯愁。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面前的谢年舟可不是一张白纸,能任由她去描画,教他善恶,竖他三观。   恰恰相反,现在的谢年舟就是一个大魔王,没有他不敢杀的人,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把这样的人教成一个真善美,不是夸夸海口就能做到的。   她应该怎么做?   谢年舟是被她的什么打动的来着?   善良?   对!就是善良!   她善良装圣母就完事了。   不仅能感化谢年舟,还能感化谢年舟的三观!   祝仪感觉自己掌握了通向成功的财富密码。   “谢年舟——”   “你来做什么?”   祝仪与谢年舟同时开口。   空气静了一秒。   谢年舟别开眼,一脸漠然,“我没害你表兄。”   “我知道。”   祝仪就势坐在谢年舟对面的缠枝纹的软垫上,看了一眼谢年舟受伤肩头,一脸圣母开口了,“我收到你送的地图了,你的伤还好吗?”   谢年舟眉头微动,“不碍事。”   “这怎么能不碍事呢?”   说到这种话题,祝仪不用装,语气也是急迫的,“阿爹的亲兵旁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下手极重,你身上的伤尚未好,又被他们刺了一剑,肯定更加不好了,谢年舟,你请医官了吗?”   谢年舟这才偏过脸,抬头看了眼祝仪,少女微蹙眉尖有着几分焦急神色,似是在紧张他的伤势。   “不碍事。”   谢年舟收回视线。   说的话虽然依旧是刚才的三个字,但语气中的冷意却比刚才少了。   “我就知道。”   祝仪叹了口气,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伤药,推到谢年舟面前,“呐,我送你的,就当是亲兵伤了你的赔礼。”   “当然了,用过伤药还是要请医官的,你伤得那么重,不请医官不行的。”   祝仪说得很认真。   倒不是演的成分,而是她的确担心谢年舟的伤口。   小小的药瓶让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祝仪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她有系统,以前她给谢年舟使坏,都能阴错阳差让谢年舟对她好感度大升了,现在她对他嘘寒问暖外加送伤药,他对她的好感度还不是蹭蹭蹭上涨?   祝仪十分耐心等系统的提示音。   一分钟过去了,提示音没有出现。   两分钟过去了,提示音没有出现。   三分钟过去了,提示音依旧没有出现。   祝仪坐不住了,抬头便问一直沉默着的谢年舟,“怎么,你不喜欢我给你送的伤药?”   面上永远没什么大表情的谢年舟此时有些一言难尽,曲手把伤药推了回来,“你不必如此。”   “你想要我替你除去谁?”   祝仪:“?”   什么玩意儿?   她只是送个伤药,怎么就扯上杀人了?   祝仪十分疑惑,万分看不懂。   祝仪又看了一眼谢年舟,再看看眉目间的疏离,悟了——感情是她热情太过让他怀疑她的动机了。   圣母过了头,祝仪连忙描补,“你想哪去了?我才不是特意来给你送伤药的,要不是亲兵伤了你,你以为我会巴巴来给你送药?”   “而且,这药也不是单纯为了亲兵,你送的地图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于情于理我都要谢谢你。”   屈膝而坐的谢年舟更加一言难尽了。   他看了又看祝仪,再次出声,“你到底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祝仪:“......”   爹的,装圣母真的好难啊。   为什么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怀疑动机?   祝仪几乎想破罐子破摔,可想想自己善良白莲又圣母的人设,到底忍住了,抬手用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心里的无名火,这才耐着性子道:“我不想让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一直跟着谢崧不是办法,谢崧连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外孙,乃至自己的嫡长孙都能舍弃,更何况你?”   “你现在年轻,有力气,也有想法,是一把好刀,他自是欢喜你,重用你,可是以后呢?”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等你身份暴露,等你没有价值,谢崧会怎样对你?”   “谢年舟,我不想你走到那一步。”   祝仪看着谢年舟清冷眼眸,万种心绪涌上心头,两人之间隔的案几小,她伸手便能拽住谢年舟的衣袖,她拽着谢年舟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谢年舟,你到我身边好不好?”   袖间摇晃的弧度传到自己手腕,苍白昳丽的少年眸光无端软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我白莲,我圣母,我还感化不了你?   作者: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黑化早   祝仪:???   作者君的渣女海王文求一发预收呀~   【我选继续当渣女】   施予,海王里的核潜艇,渣女中的战斗机   然后,她为自己铁索连舟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恭喜您成功绑定虐文女主系统。”   “您将为男主疯,为男主死,为男主DuangDuang撞大墙。”   “最后终于感动男主,与男主修成正果。”   施予:?抱歉,我选择继续当渣女   娘道文女主:时代变了,现在我是你爸爸   替身文女主:乖,叫舅妈   修罗场女主: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全都要   暗恋文女主:不装了,我喜欢你   宫斗文女主:我选面首三千当太后   美强惨女主:搞事业不如搞男人   种田文女主:别爱我,我的心里只有钱   强取豪夺文女主:疯批在我面前是弟弟 第17章   谢年舟垂眸看衣袖。   他穿的是褚黄色团花纹的箭袖武服,衣袖并不宽,少女似乎在试探,指尖从衣袖的一角,到衣袖中段,再到几乎能握住他的胳膊,鹅黄色,褚黄色,交织在一起莫名好看。   像是太阳的颜色,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而鹅黄衣料下探出来的一截胳膊,却是玉质一般温润,无端晃着人的眼睛。   谢年舟喉咙突然有些干,喉结滚了下,连忙移开视线,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水入肚,却没有缓解自己的不适,他忍不住斜了眼被祝仪抓着的衣袖,到底没有把衣袖抽开。   “这是你阿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年舟低声问道。   “当然是我阿爹的意思。”   见谢年舟神色似有松动,祝仪趁热打铁,“如果阿爹不发话,这邺城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放心,阿爹是宽宏大量之人,也是爱才之人,他不会计较你之前想要加害阿兄的事情。”   谢年舟饮茶的动作顿住了。   “原来是祝太守的意思。”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冷声从祝仪手中抽出褚色团花纹的衣袖,“劳烦女郎转告太守,我虽为旁支,但终归是谢家子嗣,岂有背叛家族转投他人的道理?”   衣袖全部被抽走,祝仪手里抓了个空,一脸疑惑去看刚才还面色缓和此时却冷若冰霜的谢年舟。   不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你是四川变脸大师的嫡传弟子吗?   祝仪看不懂。   但祝仪这人擅长反思。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是阿爹的意思,还说了阿爹会不计前嫌,这场面话说得多敞亮,要不是怕自己骄傲,她都想给自己打满分。   问题是,她能打满分的一句话,怎么到了谢年舟这里,就让他改了态度变了脸?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她试图再去拽衣袖,谢年舟已换了坐姿,距离有点远,她要想拽他衣袖,要扑在他身上才行。   想想自己整个人扑在谢年舟身上,她眼睛被辣得不行——谢年舟这人生了一张断情绝爱的脸,生来就是九天上的仙,与他太过亲密,那叫亵渎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祝仪虽然好美色,但做不出扑倒神灵的缺德事儿,她便往前挪了挪,往谢年舟的位置靠了靠,准备曲线救国。   暗搓搓挪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满意,现在这个位置就很好,伸手就能拉住谢年舟的衣袖,扯扯衣袖撒撒娇,再扮扮圣母白莲花,她就不信谢年舟不被她感化!   祝仪信心十足准备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也换了下位置,把原来被她拉近的距离再次拉远了,这次不仅拉远了距离,他还随手拿了引枕堵在他们中间,这个时代的家具并不是宋朝以后的高脚家具,有点类似汉唐,贵族们并不是后世电视里的席地而坐,或坐小秤,或坐矮榻,总之风雅又干净。   她与谢年舟坐的是矮榻,两人之间隔着案几,案几之后还有引枕,这个距离有点远,别说她想拉谢年舟衣袖了,就连她飞起一脚都不一定能够踹到谢年舟的脚。   尴尬的位置让祝仪有点无语。   ——谢年舟这厮怎么不把喜马拉雅搬过来呢!   祝仪的脾气算不得好,谢年舟的一番骚操作让她有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再想想自己要感化谢年舟的伟大事业,她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住了想躁动的心。   在特殊时刻,她指鹿为马的能力往往会超常发挥,“谢年舟,我给你找医官看病,给你养伤,帮你除去恶奴,又差点帮你杀了我自己未婚夫,又啾恃洸在阿爹关我禁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你,我对你不能说掏心掏肺,但也算一片赤诚吧?”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这句话让面无表情与她保持距离的谢年舟有了点反应,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吐了几个字,凉凉的语气仿佛在冰窖里冻过一般,“你是你,你阿爹是你阿爹。”   “你待我的好,我自会报答,但与你阿爹无关。”   “什么我是我我阿爹是阿爹?”   “我与阿爹荣辱一体生死与共——”   祝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悟了——感情是在别扭不是邀请他的人是她阿爹不是她。   这个事实让祝仪有些想笑,这两者有区别吗?   明明前者让谢年舟收益更大好嘛?   想明白谢年舟别扭的原因,祝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掌心托着腮,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谢年舟,笑眯眯埋汰他:“谢年舟,你是不是傻?”   “我虽然受宠,可我若邀请你,你便只能是太守府的客人,但阿爹就不一样了,他是邺城的太守,一呼百应的存在,他来邀请你,你便是幕僚,是未来独当一面的将军。”   她对谢年舟勾了勾手,揶揄神色一览无余,“谢年舟,你想做太守府的一个客人,还是想做将来与我阿爹一样的将军?”   她觉得是个人都会选后者。   但她的话音刚落,谢年舟便对她说了两个字——“客人。”   毫不犹豫,干脆果决,世人看重的功名利禄,仿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他要的,是她的邀请。   这个回答对祝仪的冲击太大,她撑在案几上的手肘划了一下,两只手捧着的脸差点砸在案几上。   ——这世上还有人想做客人而不是做威风八面的将军?   是谢年舟的脑袋有可能还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祝仪,我送你地图,是因祝家有你,而非你姓祝。”   少年清冷声线再度响起。   祝仪按着案几爬起来,晃了晃自己的耳朵,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事实是没有出问题,谢年舟平静坐在她面前,平静看着她的滑稽行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祝仪默默收起自己的动作,探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   祝仪一口气把茶喝完,没忍住又倒一杯。   一连喝了三杯水,她才小心翼翼抬眸,试探性问了一句,“这两者有区别吗?”   她抬头正对上少年漂亮凤目,那双凤目往日里总是疏离清冷,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俯视人间,高高在上不喜不悲,说人话,就是没有丝毫人气。   而现在,那双凤目平静看着她,眸中虽有冷意,但也有柔光,像是清晨的霞光终于照进雪山,雪莲于山巅之上悄然绽放。   千山暮雪,真的很美。   祝仪有一瞬的失神。   突然间,她明白了谢年舟的话——送地图,只为她,不杀表兄,也是为她,而不是因为她姓祝,他借着她的身份想攀上祝家的大树。   什么王图霸业功名利禄,他不稀罕。   他从来不是凡尘俗世汲汲营营的人,他做事由心,肆意不羁。   他要的,只是她对他的好。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仅此而已。   祝仪呼吸慢了下来。   下意识间,她把胳膊放了下来,也不再嬉笑怒骂,她把身子坐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面对谢年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的纯粹。   “我邀请你。”   祝仪斟酌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谢年舟,你要不要来我身边?”   “不是阿爹,也不是阿兄,是我,谢年舟,你要来吗?”   她看着谢年舟清冷眉眼,重新对他发出邀请。   谢年舟眸光蓦地一软。   但那只是一瞬间,片刻后,他还是那副疏离冷淡模样,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祝仪,娇俏少女眼底满满全是他,欣喜的,期待的,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谢年舟他攥着茶盏的手指无端紧了一下。   澄澈眼眸装满他的模样实在有些诱人,他又看了一眼,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啜一口茶,矜持点了下头,“可以。”   祝仪彻底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以她的演技,感化谢年舟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能踹了谢崧跟了她,以后就能在她的感化下长成一个五好青年,不嗜杀,不残暴,不迁怒,做一个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人!   到那时,她就能功成身退嫁人了!   未来一片光明,祝仪眉眼弯弯,心情大好,抬手给谢年舟斟了一杯茶,“从今往后,你便唤我阿姐,一声阿姐,一世阿姐,你放心,我必回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的。”   谢年舟眉间柔意僵了一瞬。   “小舟,接茶,唤阿姐。”   祝仪笑眯眯伸出手,把茶递给面前的谢年舟。   谢年舟没有接,只是冷眼看着祝仪。   少女穿着时兴的大袖衣服,递茶动作让她露出一截胳膊,欺霜傲雪,白得晃眼,谢年舟凤目轻眯,视线从她胳膊漫开,一点点移到她俏生生的脸上。   谢年舟眉间郁色蕴开。   “阿姐?”   谢年舟顺着祝仪的话道。   简单的两个字被他轻声一唤,莫名有些黏糊,像是在叹谓,又像是迟疑,片刻后,他忽地一笑,眉眼温柔重重咬着那个词,“阿姐。”   没由来的,祝仪打了个寒颤。   ——这感觉,像极了盯上猎物的兽。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啧,阿姐?   祝仪:...你可别叫了! 第18章   祝仪心头一惊,下意识仔细去瞧面前的少年。   少年难得少了清冷疏离之气,他衣服的颜色并非仙侠古偶的白,褚色的衣上面绣着金色的团花,颇有世家子弟的典雅雍容,然而仙是一种气质,与穿什么衣服无关,他不需要衣服来衬,单是屈膝坐在矮榻上,便自成风景。   今日的风景与旧日有些不同,他的眉目一片平和,不再藏有戾气,浅浅笑意经烛光一映,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所以,刚才是她的错觉?   “阿姐?”   少年又唤了一声。   大抵是第一次叫这个称呼,谢年舟口中的阿姐与祝仪在市井百姓里听到的完全不同,似乎有些黏糊糊的?又或者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说不清,总之很别扭,谢年舟叫得别扭,她听着也别扭,于是她连忙道:“好了,别叫了。”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是你让我这样唤你的。”   “可我也没想到你能把这个称呼叫得这么别扭啊。”   祝仪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幽怨看了眼谢年舟。   好家伙,听他叫声阿姐她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说是别扭都是她为了立圣母白莲人设委婉的说法。   不委婉的说法,就是——渗人。   叫一声哆嗦一声,牛头马面都不一定有这效果。   “别扭吗?”   偏这人完全没有自己比鬼见愁还渗人的觉悟,轻啜着茶,拿眼睛瞟着祝仪,清冷声色一旦放缓了速度,别有一种说不清不明的撩人,“我以为,阿姐会很喜欢这个称呼。”   阿姐两字让祝仪再次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茶也顾不得喝了,抬手对谢年舟做了个停的姿势,“停,先别叫。”   这次倒不是那种被盯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不适,而是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对劲,叫人面红耳热心里直发毛。   她的声音刚落,便见面前少年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他本是脸上不太有表情的人,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能叫祝仪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就连他长长睫毛敛着的眼睑阴影都被她注意到了。   此时金乌西坠,残阳如血,血色的残阳掠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撒下来,不可避免在他眼尾拖出一抹极淡的红,配上他清冷俊逸面容,又脆弱,又圣洁,多看一眼,都会叫祝仪的睫毛跟着颤三颤。   美色上头,祝仪瞬间抱紧了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   “哎,你别难受呀,你想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吧。”   祝仪急急出声。   谢年舟:“?”   一抬头,从谢年舟房间里摆放的瑞兽葡萄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眉头微蹙,眼尾拖着金乌的一抹红,十足的求而不得的小可怜。   所以,祝仪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看他可怜。   谢年舟有些一言难尽。   静默片刻,他手指把玩着茶盏上的缠枝纹,恶劣又唤了一声:“阿姐。”   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面前少女再度哆嗦,几乎绷不住面上的端庄温和。   谢年舟抬了下眉,漠然眸色忽而有了笑意,轻轻又道:“阿姐喜欢我唤你阿姐么?”   “喜......喜欢的。”   祝仪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的音节迟缓又艰难,“呃......无论小舟叫什么,我都喜欢。”   “阿姐果真喜欢?”   谢年舟眼底笑意更深,把阿姐俩字咬得格外重。   祝仪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隔着衣袖去抚平胳膊上的汗毛,余光却瞧见此时的谢年舟却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极好,是九天之上的仙,生来便是高高在上不染人间烟火,忽地一笑像是谪仙跌落了凡尘,莫名叫人生出一种想留他在人间久住甚至拉他一起沉沦地狱的荒唐念头。   玷污圣贤亵渎神灵的罪恶快/感瞬间压过了被唤阿姐的不适感。   美色上头,祝仪怔了一瞬,“当然喜欢了。”   ——“你要是多笑笑,我还能更喜欢。”   谢年舟面上浅笑骤敛,薄薄一层寒霜爬了上来。   祝仪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代民风尚武,男人追求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像她阿爹,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小山,再要么是她阿兄表兄,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像谢年舟这种雄雌莫辩的谪仙美,从来不是主流审美,是遭人埋汰的小白脸,她倒好,不说话则以,一说话便戳他的肺管子,夸男人好看不就是变相骂他小白脸吗?   他若是是个直爽豁达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敏感又多疑,这句话听在心里,跟往他心口递刀子没什么区别。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   “你别多心,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要尊重人的多样性,力拔山河好,但像你这种面如冠玉仙气飘飘也很好啊。”   祝仪两只手搅着手帕,看一眼谢年舟解释一句,“我觉得,呃,你这种就挺好。”   ——“比我阿兄好看太多了。”   祝仪的话十分走心,如果需要的话,她还可以指天发誓。   讲真,她真的很爱小白脸。   就跟男人喜欢白幼瘦一样,她的审美就是小白脸,尤其是谢年舟这种纯纯的仙仙的小仙男,完全是踩着她的审美长。   大抵是她的话颇为真诚,小仙男面上的薄霜这才勉强退了一层,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质疑她的审美,祝仪见此,连忙竖起两根手指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很好看,比我阿兄表兄都好看!”   小仙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类似方才的话,阿姐以后不必再说。”   “知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说了。”   祝仪连忙答应。   祝仪也不想再提这种让谢年舟尴尬的话题,匆匆把这件事揭过后,她便转移话题,“对了,你既然叫我阿姐,那阿姐说的话,你要听的。”   谢年舟看了她一眼,“什么话?”   这次谢年舟没有再唤阿姐,祝仪听着舒服不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满嘴跑火车,“当然是所有话了。”   怕谢年舟多疑,她又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肯定都是为你好,比如说,受了伤一定要请医官知道吗?”   既然决定打定主意用圣母感化谢年舟,祝仪觉得自己就该见缝插针,爱护他,关心他,让他感觉到世界上的温暖,缺爱的人性格容易偏激,等他不缺爱了,他的性格也就不会那么偏激了。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便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要不然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做我弟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我可不想要一个英年早逝的弟弟。”   谢年舟没接话,只是挑了一下眉,似乎若有所思。   作为邺城的土皇帝,祝仪无论请谁,那人来得都很快,去请医官的亲兵刚走不过一刻钟,医官便带着小药童登门了,一番望闻问切后,德高望重的医官捋着胡须说了一大堆祝仪听不懂的名词。   虽然听不懂,但祝仪大抵猜得到,无非也就是让谢年舟好好保养的意思,祝仪便顺着医官的话往下说,“小舟,你也听到了,虽说年轻是身体的本钱,可你也不能太糟蹋本钱,你听医官的话,好好养身子,不要再跟过去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没得把身子糟蹋坏了。”   “知道。”   谢年舟收回手,把挽上去的衣袖往下拉。   毕竟是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他的腕上有不少旧伤,每一处都触目惊心,让人心惊肉跳,祝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别开眼,“我那里有表兄送来的伤药,要比阿兄送的好用一百倍,我让人回去取,你配着医官开的药一起用。”   谢年舟挽衣袖的动作微顿,“表兄送的?”   “对呀。”   提起自己崇拜的人,祝仪眼睛微微发亮,“表兄送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合我心意的。”   “也就是你受伤了,我才舍得拿出来,换成我阿兄,哼,我才舍不得给他用呢,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这话轻松又俏皮,又十足关心看重自己,可谢年舟听着,却觉得有些别扭,至于别扭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便含糊应了一声,“多谢。”   “哎呀,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可是你阿姐,对你好是应该的。”   祝仪笑眯眯道。   亲兵很快取来了陆显送的伤药,祝仪拿给谢年舟,谢年舟瞧了一眼,掐丝狩猎纹的楠木匣子里,一端整齐摆着几只玉质的瓶子,另一端摆着叠起的绢纸,绢纸上的字迹凌厉杀伐,用词却颇为温和,事无巨细写着用法用量,而绢纸下面,则又是一个小小的精致匣子,打开一瞧,却是几只小巧玲珑的糖果。   伤药,药方,糖果,每一处送药之人都想到了,可见那人的细心妥帖。   谢年舟抬眸看祝仪。   祝仪拿起装着糖果的小匣子,捡了块糖果塞到自己嘴里,糖果的味道似乎让她颇为满意,刚入口,笑意便在她眼底蕴开,她吃了一颗糖果,便把匣子合上,装到自己衣袖里,娇俏明艳面容上,此时似乎被夕阳镀上一层浅浅的红,像极了少女怀春之际的娇羞,“这个不能给你。”   谢年舟眉头微动,“阿姐喜欢?”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想问的是喜欢糖果还是喜欢装糖果的匣子,又或者是喜欢送东西的人,若换了其他人,必会在心里好好过一下这个问题才回答,可祝仪作为两世的母胎单身,在这种事情上天生缺根弦,听他这么问,便笑着点点头,“当然喜欢了,这可是表兄送给我的。”   须臾间,谢年舟眸光凉了半瞬。   “天色已晚,阿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年舟啪地一下合上药匣子。   “你轻点。”   看他动作有点重,祝仪忍不住出声提醒,“这药好用得很,别把药瓶弄碎了。”   谢年舟按在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盯着上面的狩猎纹,眸光深了又深,片刻后,他收回手,面无表情抽了方帕子盖在上面,而后抬眼问祝仪,“这样可好?”   祝仪知道谢年舟脾气怪,又极度敏感,看他这个动作,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不过是碍着她的面子压着性子敷衍她罢了,根本算不得是小心爱护她送的东西。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颇为满意——未来的大魔王现在不仅愿意听她的话,还会耐着性子去做她说的事情,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母有用!   一时圣母一时爽,一直圣母一直爽。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人设,满意点头的同时不忘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嗯,这样才对嘛。”   “别人送的东西一定要珍惜,这样才不算辜负那人的一番苦心。”   ——这东西她连阿兄都不舍得送,如今却送了谢年舟,可见她多么圣母多么白莲对谢年舟是多么的好,谢年舟但凡有点良心,就应该知恩图报视好好对她,什么相爱相杀强取豪夺,当然是有多远滚多远!   祝仪对未来充满期待。   然而让她期待的人,此时的脸色却完全冷了下来,他的气质本就偏清冷,眉眼冷峻时,便显出几分戾气来,看着那双眼睛,祝仪心里无端打了个突,忙见好便收转移话题,“不说这事儿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跟你说。”   “阿爹后日便要领兵去晋阳平乱了,我想去明道宫给他求个平安符,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谢年舟凤目轻眯,“只给你阿爹求?”   “当然不是啦。”   祝仪笑眯眯道:“还有其他人呀。”   谢年舟看了眼自己绑着绷带的肩头,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有时间。”   祝仪便道:“太好了,我阿兄嫌我事儿多,从来不肯陪我去这些地方的,以后有你陪着我,我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俩人约定好时间,祝仪便回去了。   次日清晨,祝仪起了个大早,去谢府接了谢年舟,俩人一起去明道宫。   明道宫是邺城最大的道观,香火鼎盛,声名远播,祝仪忙活到中午,才求到一个护身符。   “这个是给阿爹的。”   祝仪对写符的小道士说。   小道士颔首,从善如流把平安符写好装进锦囊。   “下一个呢?”   小道士看了眼祝仪身侧的谢年舟,问道:“下一个给这位郎君求?”   谢年舟稍稍抬了下受伤的胳膊,侧目看向祝仪。   午后阳光正好,金箔一般细碎的光线落在祝仪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光,她又鬓发高挽,披帛坠地,像极了明道宫里供奉的神女,悲天悯人,圣洁纯粹。   “不是他,是给我出征在外的表兄的。”   “表兄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我若是再不对他好点,给他求个平安符,那他真是太可怜了。”   慈悲为怀的神女浅浅而笑,温柔圣母得仿佛一把火就能烧出舍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怎么样?有没有被我感化!我够圣母吧!一把火都能烧出舍利子的那种!   谢年舟:呵   今天是大粗章!   信我,会有的加更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第19章   谢年舟眸光骤冷。   写符的小道士见多了来求符的善男信女,见惯了猪跑,哪怕没吃过猪肉也是过来人,瞧了一眼谢年舟,笑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哟,女郎倒是一个善心人,只是啊,有时候太过善良未必是件好事。”   “善良能有什么错?”   祝仪觉得小道士的三观多少有点不正。   不善良她拿什么感化谢年舟?脸吗?   她倒是想,关键是谢年舟生了一张断情绝爱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个一心搞事业的疯批病娇,让他美色上头比打掉他的头还难。   退一万步说,谢年舟好美色,可他自己都生了一张勾魂夺魄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他好美色对着镜子看自己不就行了么?哪里就到了在外面找女人的程度?   至于让谢年舟对自己美色上头的这种荒唐事,她梦里都不敢想,毕竟要脸。   综上所述,她除了用圣母光辉感化谢年舟外,还有其他路走吗?   没有。   所以她得一条路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小道士听得直摇头,道观的人都讲究个成人之美,他便把醮墨的笔一点,虚虚指了指谢年舟。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是会看人脸色,顺着小道士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让她心里打了个突——此时谢年舟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了,叫从冰窟里捞出的冰块,头发丝都在冒冷气,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近者必死。   祝仪一头雾水。   是她圣母装得不够好?   绝对不可能。   她今天特意照着明道宫供奉的神女打扮的,现在是正午,光线好,明灿灿的太阳往她身上一照,她就是普救世人的活菩萨。   比明道宫里供奉的神女都神女。   是她的话说得不中听?惹了谢年舟敏锐多疑的小心思?   更不可能了。   她刚才说的话虽然简单,但都是昨夜在家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字字都能戳中谢年舟的心——谢年舟是孤儿,她表兄也是,谢年舟孑然一身,她表兄更是,她对表兄这么好,意味着她以后对谢年舟也会这么好,这有什么能叫他脸色不好的?   所以,谢年舟到底在生什么气?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谢年舟的脑壳劈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但她现在是圣母,她得温柔,她得得体,哪怕谢年舟对她摆臭脸,她也得对他笑得一脸和善。   祝仪:“......”   爹的,装圣母真的好难。   “女郎,您要的平安符写好咯。”   小道士放下笔,把写好的平安符递给祝仪,“女郎还请平安符吗?下个平安符请给谁?”   想想自己的人设,祝仪忍住了,没跟谢年舟一般见识,一脸假笑抬手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平安符,尽量以温和的口气说道:“请啊,现在这枚平安符给小舟请。”   她伸手拉了谢年舟衣袖,圣母光辉普照大地,“小舟,你生辰八字多少?”   暮春三月,谢年舟穿得并不多,身上的衣服少,祝仪掌心温度便隔着薄薄衣料递过来,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少女掌心的弧度,自然也被他察觉,那是手并不是娇养大小姐该有的柔软无骨,恰恰相反,略有些薄茧,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痕迹,他往她手上瞧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常年持剑与骑马留下的痕迹,只是保养得好,才不像其他将门虎女一双老茧,彪悍之气快要溢出来。   谢年舟陡然想起,祝仪是将门之后,她口中的表兄叫陆显,是她舅舅之子,满门忠烈,只余一人。   武将世家的名头听着唬人,瞧着却凄凉,子嗣不丰,难得善终,如同祝仪的舅舅舅母,甚至外祖与外婆,皆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只有将门之后才懂将门的辛酸苦辣。   谢年舟看了祝仪手里攥着的平安符,上面写的并不是祈祷战功觅封侯,而是不求战功彪炳,只求平安归来。   简单一句话,道尽武将世家的心酸。   静默片刻,谢年舟眉间冷色终是淡了一分,“我父母去得早,无人记得我的生辰。”   “啊......原来这样。”   祝仪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的确可怜谢年舟,三月的邺城风里仍带着寒,谢年舟衣服穿的少,手便有些凉,她把手里的平安符交给珍珠,从珍珠怀里拿着自己的描金小暖炉塞进谢年舟手里,仰着脸笑眯眯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日子不错,不如就将今日做你的生辰?”   暖炉是祝仪用惯的东西,带着祝仪身上特有的淡淡醉太平花香,温度与花香迎了满面,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   察觉到他的异常,祝仪连忙收回手,“对不住啊,我又忘了你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了。”   阳光下的少女娇娇俏俏,杏眸明澈得像是一汪泉,对着这样的眼睛,无人能说出拒绝。   “无事。”   谢年舟指腹摩挲着暖炉上的醉太平花纹,神使鬼差答了一声好。   “啊?什么好?”   祝仪有些疑惑,片刻后,她想起来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转头笑眯眯对小道士道:“他的生辰是十五年的今天。”   ——被谢年舟的反应一打岔,她差点忘了自己刚才问谢年舟的话。   小道士笔尖蘸了朱砂,抬眉瞧了眼谢年舟,清隽无俦的少年抱了个女人用的小暖炉,模样有些滑稽,但少年十分坦然,狭长凤目微敛,垂眸瞧着怀里的小暖炉,显然是十分爱惜。   小道士笑了起来,“女郎好福气,有这么一位唯女郎是从的俊俏郎君。”   “那当然了,我可是他阿姐。”   祝仪十分自得。   “阿姐?”   小道士啧啧称奇,“小郎君,她是你阿姐?”   谢年舟站在祝仪身后,这个角度祝仪看不到他的脸色,面对陌生人,他自是懒得装,凤目轻眯,威胁意味一览无余,“不错,她是我阿姐。”   嗜杀的戾气落在自己身上,小道士手一抖,平安符上画了个勾。   “啊呀,不行,这个要重画。”   祝仪看到平安符被毁,不免有些嫌弃。   “嗳,重画,重画。”   小道士哆嗦着把原来的平安符放在一边,这次不敢再去打趣儿谢年舟。   好家伙,看他一眼他能哆嗦一年。   新的平安符很快被画好,祝仪取了平安符,隔着距离在谢年舟身上比划着,“这个颜色很衬你。”   说完她又想笑,“不对,是你生得好看,无论什么颜色的平安符配在身上都好看。”   谢年舟眉头微动,垂眸看着面前少女,看着她娇俏而笑,看着她顾忌着自己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而与自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蓦地一笑,伸手便握住了她比划着的手,然后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玉带的位置,“阿姐觉得,这个位置可好?”   “呃——”   吃瓜的小道士睁大了眼。   谢年舟斜睥了一眼小道士。   小道士瞬间捂嘴,安静如鸡。   此时祝仪被谢年舟挡着,自然没有看到谢年舟与小道士之间的威胁与被威胁,她的关注点在于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不是少男少女该有的动作。   可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再想想谢年舟抗拒与人有肢体接触,如今不仅不抗拒,甚至还主动握她的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谢年舟对她打开了心扉!   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收回手,不是把好不容易愿意接受她的谢年舟一把推回深渊吗?   祝仪顿时圣母附身,低头把装着平安符的锦囊系在谢年舟腰间,笑眯眯道:“当然好啦。”   她系得仔细,谢年舟也看得仔细,低垂的眉眼,粉/嫩/嫩的唇,以及脖颈欺霜傲雪的一截晃眼的白。   谢年舟眸光深了一分。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喉结微不可查滚了下。   祝仪系好锦囊,退了半步,打量着身系锦囊的谢年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好看。”   大抵是她热辣直白的赞美让谢年舟有些不好意思,谢年舟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低头看着腰间的锦囊,显然是十分珍视。这个角度有些巧,巧到让她恰好看到他耳后的一抹红。   看到那可疑的一抹红,她有些想笑——果然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少年人,她夸上一句,就能让他红了脸。   “阿姐,我们该走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手指绕着腰间的锦囊,清冽声色似乎要比往日低。   “这才三个平安符,我还没弄完呢。”   祝仪回头对小道士道:“劳驾,再帮我请几枚平安符。”   谢年舟把玩锦囊的动作停下了。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缓缓抬头,去看祝仪。   祝仪与小道士聊得火热——   “几枚?”   “唔,让我算算,阿娘有,阿兄没有,阿兄一个,珍珠一个,琥珀一个,还有那些伺候我的侍女们......嗯,先来十枚吧,不够的话我再向你讨。”   “好嘞,十枚,女郎,您收好。”   “多谢。”   祝仪心满意足求了一大堆平安符,细致把平安符塞到一早便准备好的香囊里,一边塞,一边碎碎念,“这个是阿兄,阿兄喜欢青色,这个是珍珠的,珍珠喜欢珍珠白,这个琥珀的,琥珀喜欢玉色。”   ——端的是把每个人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且按照每个人的喜好来装平安符。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送给他的平安符并不是按照他的喜好来装的,只是随手选了个锦囊,便塞在里面递给他。   谢年舟的浅浅笑意僵在脸上。   呆了一瞬后,他冷笑着取下腰间锦囊,连带着祝仪刚才送的小暖炉一同丢在祝仪怀里。   谢年舟转身离开。   祝仪被他的这波操作弄得有点懵,捧着大堆的平安符去追谢年舟,“小舟,你怎么了?”   谢年舟步子快,祝仪追得气喘吁吁,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她简直想把暖炉砸在谢年舟脸上。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脸就变了脸?   六月的天都没他这么善变!   身后少女声音有些喘,谢年舟眉头微动,停了下来。   祝仪好不容易追上谢年舟,累得气都喘不顺,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圣母圣母和圣母,才勉强耐着性子保持着圣母的好脾气,“怎么啦?是不是颜色不喜欢?不喜欢不要紧啊,我有的是香囊,红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应有尽有,你喜欢哪个便拿哪个。”   谢年舟:“......”   忍住了想拔刀的手。   祝仪更摸不着头脑了,她捧着香囊,想了好一会儿谢年舟的喜好,悟了,一脸惊悚问道:“你别是喜欢姹紫嫣红的白和五彩斑斓的黑吧?”   “说实话,这有点难度......”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嗓子在这个时候发痒,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祝仪见此,把怀里的香囊一股脑丢给珍珠,伸手给谢年舟抚胸顺气,“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气,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郁结在心很容易让伤势加重的——”   “祝仪。”   谢年舟推开手忙脚乱给自己顺气的祝仪,声音不复往日清冷,一贯的惜字如金也在此时破防,“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送你阿爹,送你表兄,送你侍女,这些也就罢了,为何连谢延兴那个废物都有平安符?”   说到最后,少年声音明显带了难以自制的怨气。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不然呢?你以为我圣母人设白立的?   谢年舟:...毁灭吧 第20章   祝仪有些绷不住自己的圣母人设。   她努力装圣母都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谢年舟这个狗比!   偏偏这个狗比不领情,冷着一张脸就是一顿阴阳怪气,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把他家祖坟给刨了。   祝仪深吸一口气,艰难维持着自己的圣母人设,尽量以温柔的态度一脸无辜开了口,“我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了。”   “对阿爹好,是因为阿爹是阿爹,没有他,哪来的我的太平安稳?”   “对表兄好,是因为表兄身世可怜,况他又待我,我对他好,不过是投桃报李。”   “对阿兄好,是因为是阿兄虽然颠三倒四,但终归是我兄长,我虽然嫌弃他,但也要分给他一点点的好。”   祝仪一句句顺过去,说到谢年舟时,肚子里的窝火便压不住,幽怨看了眼谢年舟,说话间咬了下后槽牙,“对你好,你难道还不知道原因?”   “你送的地图解了邺城的燃眉之急,这么大的恩情,叫我如何不对你好?”   三月春/光好,天空是清透的蓝,太阳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穿过缭绕的烟气,一层一层堆在祝仪身上,看着这样的祝仪,谢年舟想起那夜给他的收尸的祝仪。   她生来便是善良的,见不得旁人受伤,更见不得有人无端死去,她会一边颤抖,一边找那人的尸体,让那人入土为安,也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   谢延兴说的不错,祝仪对他好,仅仅是因为她善良,瞧着他可怜而已。   如今加倍对他好,是因为他的地图可以让她阿爹轻松攻取晋阳。   仅此而已。   他不喜欢这种好。   可若没有这种好,他与祝仪终其一生都是两条完全不相交的线,生于一城,却永远不会有交集。   他感激着这种好,也憎恶着这种好。   谢年舟抬手掐了下眉心,突然有些烦躁。   “罢了。”   他强压着心里的烦躁,瞟了眼珍珠怀里五光十色的护身符,眼底涌上几分厌恶,待他收回目光重新看祝仪时,眼底又恢复往日的清冷疏离,“所以在你心里,我与谢延兴没什么两样?”   “你会替我求护身符,也会替他求护身符?”   谢年舟几乎呕血。   “这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祝仪差点跳起来,“你是你,他是他,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祝仪天生知道怎么哄人怎么撒娇,想起刚才谢年舟主动拿着她的手指给她系锦囊的位置,她便大着胆子去拽谢年舟的衣袖,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这次求平安符,本就以你为主的,至于谢延兴,不过是顺带着罢了。”   祝仪指腹温度自是薄薄布料传到谢年舟胳膊上,像是在他胳膊上点了一团火,烧得他有些发烫,又有些别扭。   他莫名烦躁想甩开胳膊,却被她抓得更紧,耳畔是她的轻声叹息,“说到底,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两家虽未正式结亲,可谢崧那只老狐狸活着,我就得给他几分薄面,做事也好,平安符也罢,都要想着他一分。”   谢年舟甩胳膊的动作不动了,余光去瞧祝仪。   少女天生便是乐观开朗的,面对自己终身大事受制于人,她眉眼间也没有太多的忧愁,只是有些感慨,“终归是我祝家势不如人,若权势滔天的是我祝家,我何须看谢崧的脸色?”   “更不会被他势力所裹挟,不清不楚担了个未婚妻的名儿,不能与人谈婚论嫁,不能与人过分亲密,甚至就连与你一同来明道宫,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谢年舟心脏漏跳一瞬,他垂眸去瞧祝仪抓着自己的手,莹白如玉,晃着人的眼睛,他心中一动,突然问:“你想与他退婚么?”   “退婚?谈何容易,那可是陈郡谢氏,不输天家的门楣。”   祝仪摇头轻笑,“谢崧纵然再怎么不看重血缘,可谢延兴终归是他的孙子,岂容我来欺辱他?阿爹当年拒婚的时候,把话说得很明白,说我不愿意远嫁,更不愿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人,谢崧是怎么做的呢?谢崧是来年又遣人提亲,今年倒更好,竟将谢延兴派了来,你瞧,他是想让我退婚的人么?”   “只怕我拒婚的书信还未传到洛阳,他便将邺城的军饷扣下来,要邺城数十万将士与我一同承担后果。”   想到这事儿祝仪便发愁,万幸谢崧年龄大,撑不了几年,等谢崧死了,谢延兴又不是非她不可,他们俩个的“婚约”自然也就无人提起了。   “说起来,你经常为谢崧做事,你可知他现在身体如何?”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就差明摆着问他谢崧这个老不死还能祸害她几天。   然而谢年舟的答案让她十分心碎——谢年舟认真想了一会儿,挑眉瞧着她回答道:“谢崧身体硬朗,且注意养生,想来比谢延兴父子能活。”   “......艹。”   一种植物。   祝仪破罐子破摔,“罢了,我大可与他比命长——”   “不过,你若是不喜欢谢延兴的话,我可以帮你退婚。”   谢年舟声音漠然,看着她打断她的话。   祝仪:“!!!”   一瞬间,祝仪再不嫌弃谢年舟喜怒不定敏感且多疑了。   “怎么退婚?你快说?”   此时的祝仪奉谢延兴如神明。   神明谢年舟面无表情,只是眸光深了深,幽深目光落在祝仪身上,平静的声音说着不平静的话,“他死了,你们的婚约自然便做不得数了。”   祝仪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就不该对谢年舟有任何期待!   “你别打谢延兴的歪主意,这里是邺城,他若是在邺城出了事,谢崧能饶过我家?”   祝仪从珍珠怀里拿出平安符,俯身给谢年舟系在腰间,草草结束这个让她不愉快的话题,“我还是等我阿爹拿下晋阳吧。等阿爹拿下晋阳,等阿兄能够独当一面,我或许便能多几分自由。”   谢年舟看着给他系锦囊的祝仪,忽地笑了一下,“只有这几个地方,怕是护你不住。”   祝仪道:“我才不信。”   “你不要因为你是谢家的人,便把谢家的势力想得无限大。”   谢年舟没有接话,嘴角微勾,眉间郁气散去许多。   珍珠怀里的平安符闯入他的视线。   少年眉间即将散尽的郁气顿时凝固,他不耐别开眼,不去瞧五颜六色的平安符。   安抚完谢年舟,祝仪便准备打道回府,想想晚上要送阿爹出征,再看看书中能力逆天的谢年舟,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小舟,我夜里送阿爹出征,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人总是贪心不足,最初她想保全家族,现在她想乱世早些结束,要知道,自带男主光环的谢年舟不到十年便一统天下,这种BUG不用白不用,天天跟着她实在有些浪费。   谢年舟声色淡淡,“你想让我去?”   祝仪摸不准他的心思,便道:“当然想让你去了,阿爹走了,表兄也不在,城里只剩下阿兄与阿娘,人手不足不说,阿兄能力也不行。”   “你若跟我一同去送阿爹,阿爹见到你,想来会放心许多。”   谢年舟不置可否。   但见祝仪面有期待之色,他便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同去。”   祝仪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小舟最好了!”   少女明灿的笑闯入谢年舟视线,谢年舟眉间郁气彻底消散。   祝谦得了晋阳的城防图,把出兵日期定在今晚,急行军去晋阳,这样能打晋阳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要掩人耳目,军队并未吹号角,冷月之下,盔甲如霜,旌旗如林。   祝仪出城送祝谦,看到这一幕鼻子有些发酸,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比任何时候都残酷,纵然有谢年舟送的城防图相助,这些将士也未必能全部归来。   铁与血的世界,人命贱如草芥。   祝仪吸了吸鼻子,把平安符递给祝谦。   祝谦接了平安符,打开护心甲,放在护心甲放在最里面,放好护身符,他伸手拍了拍祝仪肩膀,目光掠过面前的祝仪,看向邺城高耸城墙。   冷月如霜,城墙如云,黑压压直插云霄,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极其坚固的城墙,可挡十万雄兵。   可他依旧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唏嘘,“仪仪,阿爹此行归期未定,你阿娘年少时伤了身子,你需多照看她,莫叫她累坏了身体。”   ——邺城不成名的规定,丈夫出征妻子并不相送,若是不见这一面,出征之人心中有牵挂,便会提着一口气,千难万险也要回到家中,若是见了这一面,心中便没了牵挂,战前的一面,也就成了最后一面。   “知道。”   祝仪眼睛有些发酸。   其实她不止一个兄长,阿爹与阿娘少年夫妻,恩爱异常,子女自然不少,可惜生于乱世,纵你是一城太守,也未必能护得住一方太平,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她未曾蒙面的兄长阿姐们,全部死于战乱,尸骨无存。   这座看似平和宁静的邺城,是用祝家与陆家的尸骨堆起来的。   “你呀,总是答应得很好,我只盼着你表兄早些回来,这样你阿娘便能轻松一些。”   祝谦收回目光,见祝仪眼角微红,拍肩的手便变成了揉着她的鬓发,威严虎目带了几分柔和,“阿爹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不要惹你阿娘生气,更不要闯祸,要不然你表兄回来会骂你。”   祝宁峰莞尔,“阿爹,表兄才舍不得骂她。”   这几日谢年舟都与祝仪在一起,祝仪送祝谦,也把他带了来,听到这句话,他侧目去看祝仪。   月色皎皎,少女仰着小脸看着祝谦,眼角微微染红,眼底是小女儿的娇俏温柔,“阿兄说得对,表兄才舍不得骂我呢。”   “他呀,只会怪阿兄不中用,没有照顾好我,这才叫我闯了祸。”   谢年舟狭长凤目陡然轻眯。   作者有话要说: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作者君:打起来打起来!   嗯,本文又名《我坑我自己》《装圣母真的好难哦》   《我明明已经这么圣母男主为什么还是黑化了》   《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黑化早》   这里推一下作者君的接档新文,一个双向疯批双向病娇修罗场的故事,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辣,小可爱们来一发预收呀~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我偏执,我疯狂,而且我还很嚣张#   #爱我的人从古代排到现代,恨我的你算哪一个#   #不好意思,作天作地我依旧是万人迷#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反派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第21章   祝谦乃一城太守,粗中有细,杀伐果决,旁人未必能觉察谢年舟的细微变化,他却瞧得一清二楚,看谢年舟如此反应,他斟酌片刻,威严视线便落在谢年舟身上,朗声嘱托:“谢小郎君,仪仪便拜托你了。”   ——端的是又拉拢又敲打,尽显一城太守的精明强干。   被点名的谢年舟无声而笑。   祝仪没瞧见谢年舟刚才的神色,自然不知道阿爹与谢年舟之间的机锋,听阿爹这般说,便笑眯眯接道:“阿爹,你说错了,是我照顾他,才不是他照顾我。”   “你瞧,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哪里就能照顾我了?”   祝谦摇头,“仪仪——”   然而他刚开口,祝仪便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阿爹,你放心去罢,我不会闯祸的,更不会惹阿娘生气。”   “再说了,小舟那么厉害,阿爹的亲兵都奈何不了他,有他在邺城陪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说话间,她回头冲谢年舟眨了下眼,灿烂笑脸撞入谢年舟眼眸,谢年舟眉宇间的冷色无端淡了三分,紧抿的唇舒展开来,顺着她的话说道:“太守放心,我必不会叫旁人伤了阿姐。”   看到这一幕,祝谦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的亲兵皆是跟他南征北战之人,战斗力岂是寻常卫士所能比拟?况亲兵们在围攻谢年舟时排兵布阵,俨然是一个小型战场,可尽管如此,依旧留不住谢年舟,甚至就连他肩头的那处伤,都是他故意为之。   杀不死,便只好招拢,可这般深不可测的一个人,会真心归顺为祝家做事?   更何况,他身后是谢崧。   对祝家虎视眈眈逼迫他嫁女儿的谢崧。   祝谦眯眼看着谢年舟,“谢小郎君,祝家世代镇守邺城,虽不如谢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但也是知恩图报之族,待我凯旋,必为谢小郎君请功。”   祝仪虽然不知道谢年舟与自己亲爹的机锋,但听阿爹这般说话,她便有些品过味儿,阿爹这是明晃晃的不信任谢年舟,说的话听着像是夸赞请功,可仔细一想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全是绵里藏针的威胁,作为阿爹的女儿,她当然明白阿爹的顾虑,别说阿爹,她都担心谢年舟搞事——书里的谢年舟真的是个狼灭,把她家抄家灭族。   担心归担心,但圣母人设不能崩,尤其是这种关头,阿爹越是敲打谢年舟,她便越维护谢年舟,这么一对比,她的好就会牢牢印在谢年舟心口,但凡谢年舟有点良心,日后看在这些好的情分上,都不会对她家下死手。   当然,也不能让阿爹一直打压谢年舟,人是会记仇的,点到为止就行了,别弄到最后谢年舟想起她的好的同时,浮现在心头的是她爹的恶语相向。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越在特殊时刻越超常发挥,“阿爹,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祝家如何,谢家又如何,与我和小舟有什么关系?”   “小舟唤我一声阿姐,我便把他当弟弟,弟弟为姐姐做些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请功......”   祝仪笑了一下,“小舟有通天彻地之才,他若想入仕,哪里轮得到阿爹为他请功?阿爹不如歇了请功的心思,去琢磨如何攻取晋阳吧。”   谢年舟眉头微动,抬眸去看祝仪。   急行军的情况下,无人敢点火把,夜幕深沉,只有天边一轮冷月散着星点光芒,聊胜于无洒在众人身上。   祝仪生得白,哪怕在夜色也能瞧见她,更能瞧见她杏眸的明澈纯粹——她以他的阿姐自居,便会护着他,纵然旁人质疑他,纵然质疑他的人是她阿爹,她依旧义无反顾护着他。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终于不再冷声与祝谦说话,而是带了几分温和,“太守放心,阿姐有我。”   看到谢年舟这般说话,祝谦一直揪着的心稍稍平复,调转马头,一路向北。   兵马出动。   列阵以待的将士很快与夜色融成一体,千里奔袭,目标晋阳。   副将是祝谦心腹,祝谦的忧心忡忡他看在心里,斟酌片刻后,他拍马追上祝谦,劝道:“太守,谢年舟为谢崧麾下第一得用之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未必肯真心归顺太守,末将觉着,还是早些叫陆少将军回去为好。”   祝谦虎目微沉,终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妻儿,冷声嘱咐道:“你修书一封,叫显儿拿下黑风寨之后无需来晋阳与我合兵,只管回城布防。”   副将应诺而去。   谢年舟虽然年少,但在邺城扎根多年,暗桩无数,消息极灵,祝谦让陆显回防邺城的事情很快被他得知,他看完暗卫送的信件,两指夹起羽人座的博山炉,随手把信件投了进去。   信纸遇上火舌,很快化为灰烬,他看着烧成灰烬的信件,无声笑了起来。   “邺城陆显,久仰大名。”   谢年舟凉凉而笑,漫不经心往羽人座的博山炉里添了一块醉太平的熏香。   熟悉的熏香盈满整个房间,他闭眼轻嗅熏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几,“也好,我也该会一会阿姐的表兄了。”   祝仪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彪悍且开放,女人干政根本不是事儿,但祝谦的情报都及不上谢年舟,更别提她这个女儿了,她知晓的,仅仅是知道阿爹对谢年舟有防备,这很正常,她是阿爹她也防备,但她没想到的是,阿爹走后没几天,她便收到表兄陆显的来信,说是不放心他们几人守邺城,自己会尽快回守邺城,叫她不必忧心。   祝仪:“......”   她忧心个屁!   ——书里她的家人是活蹦乱跳到被谢年舟灭族,也就是说,目前出场的炮灰压根不是她家人的对手,她根本不用担心,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何感化未来的大魔王谢年舟。   祝仪觉得自己得给表兄写封信。   阿爹明里暗里敲打谢年舟也就算了,不过是一城太守该有的警惕,若是连表兄都回来了,那就是把提防谢年舟反水写在脸上。   “珍珠,研墨铺纸,我给表兄回信。”   祝仪吩咐道。   “嗳。”   温柔的珍珠温柔应了一声。   祝仪提笔写信,然而信刚写了开头,廊下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阿姐在做什么?”   “女郎没做什么,在屋里吃点心呢,郎君可是要找女郎?”   近日祝仪与谢年舟的关系好,祝仪身边的侍女与他也热络,引着他直接往里走。   谢年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祝仪眼皮一跳,心里暗道不好,谢年舟敏感且多疑,若是让他看到表兄的信,只怕又要多心,白白浪费她前几日在阿爹面前的那番说辞。   祝仪心下一急,手忙脚乱把表兄写给自己的信丢进青瓷五足敞口博山炉里。   祝仪平时不大用熏香,青瓷博山炉里的熏香还是昨夜的,烧到现在只剩下星点光芒,信件丢在里面,着得有些费力,祝仪鼓起腮帮子在那吹,吹了好一会儿,火光才舔着信件。   “女郎,谢小郎君来找您了。”   琥珀推门而入。   信件还差一点才烧完,祝仪怕谢年舟发现,连忙上前走了半步,用自己身子挡着青瓷博山炉,故作无事问谢年舟,“小舟,你怎么过来了?”   信纸被烧着的味道与熏香完全不同,谢年舟鼻翼微动,看了眼祝仪身后冒出的淡淡黑烟,“阿姐在烧什么?”   祝仪知道谢年舟多疑,若是自己不让他看,更会引起他的疑心,再说信纸也该烧完了,便大大方方让开路,笑眯眯道:“没什么,写坏了几个字而已。”   “你知道的,我们祝家不比你们谢家文雅博学,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写坏字是常有的事——”   祝仪一回头,看到未烧完的信,陆广轩的落笔赫然映入眼帘,她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写坏的字?”   谢年舟走上前,两指夹起信件碎片,手一伸,递到祝仪面前,“阿姐写坏的字是陆广轩?”   祝仪:“......”   有时候人太聪明真的不是件好事_(:з」∠)_   祝仪看着谢年舟递在自己面前的表兄的笔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年舟抿了一下唇,抬起左手,一点一点把信纸撕得粉碎。   “我知道,我姓谢,曾为谢崧做过事,祝太守不信任我,陆少将军也不信任我。”   谢年舟垂眸,声音如九天之上飘来的音,孤寂清冷又疏离,“陆少将军给阿姐写信,可是要阿姐暂且将我稳住,他不日便会回防邺城?”   作为一个颜控和音控,祝仪瞬间美色上头,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不是,小舟,你想多了——”   “阿姐。”   谢年舟抬眸,平静打断她的话,“旁人怎么想我无所谓,重要的是,阿姐也这般想么?”   清晨的阳光有些稀薄,经冰裂纹的窗柩一剪,更是缥缈如雾,若有若无盈满屋。   少年站在雾蒙蒙的光线下,身材清瘦,薄唇紧抿,隽逸眉眼静静看着她,清凌眸色似乎闪过一抹受伤。   祝仪一下子被击中内心,刹那间母爱泛滥成灾,“不不不,我才不会这么想。”   “小舟,我是你阿姐,怎么可能提防你害怕你?”   “阿爹与表兄是不了解你才会这么想,等他们足够了解你,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提防你?”   此时的祝仪圣母光辉普照世人,浑身上下只剩舍利子,“小舟,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让他不再质疑你。”   大抵是因为她的圣母光芒足够强,又或者是她的话极大地取悦了谢年舟,原本有些伤感的少年莞尔轻笑,眉间郁气飘然散开,“阿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终归姓谢,他们不信任我,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谢年舟在祝仪心里一直是乖戾且冷情的一个人,冷眼看世界,怀疑所有人的动机,让这样的一个人变得通情达理,不比登天容易。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下别说祝谦陆显了,连看谢年舟一副小可怜模样心疼得不行的祝仪都有点下头,忍不住怀疑谢年舟的用心。   现在的谢年舟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可怜,可骨子里就是一个大魔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书里的谢年舟不过几年便一统天下,哪怕有男主光环加持,这也是一个非常逆天的行为了,这说明现在的他绝对不是她看上去的光杆司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部下无数,或攻城略地,或撺掇政权,总之没闲着。   这样的一个人留在邺城,的确是个祸害。   虽然怀疑谢年舟的用心,但祝仪知道自己的圣母人设不能崩,在所有人都在质疑他的时候,正是她刷他好感度的时机,祝仪没敢把自己的质疑表现出来,看了又看一脸无辜的谢年舟,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谢年舟留在邺城会搞事,那就不要让他待在邺城,把他带得远远的,再时刻留意他的言行举止,让他没有时间去指挥他的部下搞事,那他对邺城的威胁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到这,祝仪眼睛一亮,几乎想拍大腿。   她怎么这么聪明呢!   那么问题来了,把谢年舟带到哪,又以怎样的借口打消她贸然带他离开的怀疑?   祝仪:“......”   脑细胞突然猝死。   “你不要多心,我阿爹表兄向来如此,不针对你自己。”   祝仪一边立自己的圣母人设,一边冥思苦想,“再说了,他们的看法重要吗?显然不重要,我觉得你很好,这便够了。”   “与你相处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所以不必在意他们的看法。”   敞亮的话说完,祝仪看到被谢年舟撕碎的信件,呆了一瞬后,她豁然开朗——这简直就是现成的借口,黑风寨根深蒂固并非一般的山寨土匪,纵然有谢年舟送的地图,也不好贸然强攻,表兄又着急回防邺城,若在此时因心急误了战机,那岂不是她的罪过?   还不如她以支援表兄的名义带谢年舟去黑风寨,一来这个借口让人无法反驳,二来可以说是为了让表兄对谢年舟刮目相看——战绩比任何解释都有力,谢年舟到底是存心搞事,还是真心跟随她,上了战场便知分晓。   说干就干!   “小舟,阿姐知道你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封信的确是表兄写的,他说他担心邺城有失,不日便会回援邺城。”   祝仪俯身捡起被谢年舟撕得粉碎的信件,端着一脸的圣母范看着面前的谢年舟,温声问道:“小舟,你想不想打消我表兄对你的怀疑?”   “你若想,我便领一千亲兵与你同去黑风寨,用事实消除表兄的猜忌。”   谢年舟眉头微动,清凌眸光微深,但那只是一瞬,片刻后,他对祝仪乖巧点头,“都听阿姐的。”   祝仪松了一口气,“放心,表兄一定会喜欢你。”   谢年舟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是夜,祝仪点亲兵一千,星夜奔赴黑风寨。   军队驻扎在离黑风寨不远的地方,表明身份后,祝仪很快找到自家表兄陆广轩,陆广轩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只带一千亲兵便敢来找自己,冷着脸把她带到自己营帐。   “表兄,你不要生气嘛,我才不是在胡闹,我是来帮你的。”   亲兵尽皆退下后,祝仪拽了拽陆广轩的手臂,摇着陆广轩的手臂开始撒娇。   她的动作熟练得很,针一般扎进谢年舟眼眸,谢年舟凤目轻眯,戾气顷刻聚集眼底。   谢年舟跟在祝仪身后,他的表情祝仪自然看不到,只落在一脸霜色陆广轩眼底,陆广轩剑眉微皱,心中更是不悦,祝仪见他不悦,软软的声音放得更软,“表兄,你别生气嘛,我保证,我真的没有在胡闹。”   “表兄,你信我,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陆广轩的注意力瞬间被祝仪拉回,面对小表妹的撒娇,他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抬手揉了下眉心,面上冷色尽退,伸手弹了祝仪额头,语气颇为宠溺,“好,我信你。”   “你赶了一路,累不累?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端的是完全忽视祝仪身后的谢年舟。   祝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自己一手创造的修罗场,这种关头仍忙着立自己的圣母人设,“表兄,我不饿,你快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陈郡谢年舟,见过陆将军。”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身后的谢年舟打断,紧接着,谢年舟将她拉开,站在她原来的位置,把她与陆广轩隔开后,谢年舟拱手向陆广轩见礼。   着银甲的青年将军与箭袖武服的少年四目相对,祝仪仿佛看到祥和营帐陡然炸起电闪雷鸣。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乖又巧!   作者:你开心就好   祝仪:?   本文又名《我坑我自己》《装圣母真的好难哦》   《我明明已经这么圣母男主为什么还是黑化了》   《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黑化早》   嗯,后面基本上都是欢乐修罗场~!   女主身处修罗场而不自知2333 第22章   但这似乎是祝仪的错觉。   英气威仪的青年将军温和一笑,对清瘦隽逸的少年做了个请的姿势,“陈郡谢家的人?久仰,请。”   而清瘦隽逸的少年,此时面上也带着浅笑,不咸不淡跟英气威仪青年将军说着场面话。   祝仪:“?”   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但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看看谢年舟,再看看陆广轩,俩人一个比一个平静,一个比一个淡定,带上心电图心脏都不会跳动的那种平安淡定,安详且宁静。   祝仪:“......”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   祝仪看不懂,但祝仪擅长自我反思,她从头到尾捋了下自己见了表兄的反应,嗯,话没问题,动作也没问题,甚至连介绍谢年舟的方式都没问题。   问题没有出现在表兄身上,难不成是谢年舟在作妖?   祝仪去看谢年舟。   态度没问题,态度也够礼貌,明晃晃的一个三号青年五好学生,说他有问题,她都觉得自己亏良心。   祝仪左看右看没看出一个所以然,万幸,问题自己浮出水面了——   陆广轩左手按剑,声音清朗,尽显独当一面的少将军的威仪,“敢问谢小郎君,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谢年舟似乎不太会与这种肃杀将军打交道,看他手扶佩剑,眉头不由得蹙了一下,自我保护似的退了半步,与陆广轩保持安全着距离,但这样他似乎仍嫌不够,又看一眼身侧的祝仪,确定她在自己身边,这才缓声说道:“自是为将军而来。”   祝仪被谢年舟的一波操作弄得有点懵。   不是,她知道她表兄是个杀伐果决的将军,言出必行杀人从不手软,可谢年舟也不必如此吧?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表兄会突然暴走?他砍成两截。   “哦?为我而来?”   陆广轩大刀阔斧往主位一坐,寒暄之后的声音有些发冷,“邺城陆家与陈郡谢氏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谢小郎君出身陈郡谢氏,不去洛阳寻谢老爷子,却来黑风寨找我,此中缘由,怕是只有谢小郎君方知晓。”   一听这话,祝仪悟了,谢年舟送的地图的事情表兄并不知道,表兄对谢年舟的印象仍停留在谢崧的走狗上,阿爹又给表兄去了信,要他早些回防邺城提防谢年舟,种种巧合累积下来,他对谢年舟有好脸色才怪。   而谢年舟呢,又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表兄看不上眼,他又是孤身与她前来,可谓是生死全系在表兄一念之间,他本就是敏感多疑之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他当然防备表兄突然对他下黑手了。   想明白俩人之间的矛盾,祝仪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俯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捧给陆广轩,一杯送给谢年舟,俩人都接下水,目光齐齐看向她,她便一脸圣母笑着开了口,“表兄,小舟,你们俩先?自己的心思放一放,听我说两句话。”   “表兄,我知你不喜谢崧,更不喜谢家,小舟出身谢家,又为谢崧做过事,你自然是不喜他的。”   祝仪声音温柔,循循善诱,此时的她不是她,是庙里供奉着的活菩萨,“可是阿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舟以前的确走过岔路,但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且十分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我们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吗?”   陆广轩万万不曾料到一向厌恶谢家的祝仪突然转了性子,不仅不对谢家人喊打喊杀了,还温声劝自己给谢家人一个机会,前后反差太大,陆广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抬手指着谢年舟,不敢置信道:“仪仪,你看清楚,他姓谢,是谢家的人。”   怕祝仪犯了老毛病,一时美色上头分不清轻重,他不忘补上一句,“逼迫你嫁人的谢家人。”   祝仪点头,“我知道啊,陈郡谢氏,谢航谢年舟。”   陆广轩:“......”   所以你真的不是美色上了头?   祝仪觉得她不仅没有美色上头,还十分清醒,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圣母人设,脸上每一处的笑都是温柔治愈的,只待今夜过后,她在谢年舟那的好感度便会蹭蹭蹭往上升,一路升到成功感化谢年舟!   祝仪给谢年舟递了个眼神以示安抚,而后继续向陆广轩输出自己的观点,“表兄,他虽然是谢家人,也做过错事,但他如今想回头,我们便该给他这个机会,接纳他,收留他,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陆广轩手里的茶彻底喝不下去了,抬眼看祝仪,仿佛看到狼灭。   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陆广轩相比,另一边的谢年舟则显得十分平静,他双手捧着茶,浅笑着看着祝仪,在祝仪说完话,他适时向祝仪投向感激的目光,待祝仪收到他的感激后,他又眸光一转,看向主座上的陆广轩,浅笑的眸光骤冷,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谢年舟在祝仪右后方,他的细微变化祝仪根本察觉不到,唯一察觉到的是陆广轩,看看对自己阴阳怪气的谢年舟,再瞧瞧一直替谢年舟说好话的自家表妹,他有些忍不住想要拔刀的手。   “仪仪,此乃前线,容不得你来胡闹,我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收容谢年舟,待我荡平黑风寨,你便跟我还家。”   陆广轩忍了又忍,低低出声,“至于谢年舟,谢小郎君出身谢家,何须我来教导是非?”   “来人,带仪仪下去休息。”   说完话陆广轩大手一挥,别开眼不看为谢年舟说话的祝仪,显然是不耐到极点。   见陆广轩不耐至此,谢年舟眉头微动,无声笑了起来。   亲兵挑帘而入,对祝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表兄——”   祝仪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陆广轩面前案几上的军报堆积如山,便知他这几日颇为不易,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不忍,舍不得再去打扰他,“罢了,表兄,你早些休息,等你忙完事情,我再与你说谢年舟的事情。”   谢年舟在祝仪身后,自然看不到祝仪的面部表情,只是听她声音有些低落,想来是被陆广轩态度所冷,心下不喜才会如此,于是他便走上前,伸手拢了拢祝仪身上的披风,恰到好处安慰道:“阿姐,陆将军政务繁忙,我们先回去罢。”   谢年舟的动作虽有些亲密,但山间的夜里的确凉,给她拢披风,不过是怕她着凉罢了,祝仪没有多想,恹恹点了点头,转身与谢年舟一同走出营帐。   少女娇俏,少年俊逸,俩人凑在一处,并肩而行的背景都是赏心悦目的,陆广轩看到这个画面,忽而觉得白日里受的箭伤像是要复发——气的。   “来人,若是仪仪再过来,只许她一个人来,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小白脸,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陆广轩揉着眉心,堪堪压下自己想?谢年舟剁碎了喂狗的心。   战场非儿戏,祝仪怕陆广轩分心,大清早没好意思去找陆广轩,只去找了谢年舟,与谢年舟商量着如何攻取黑风寨。   陆广轩是能征善战之将,在没有拿到黑风寨的地图之前,已将黑风寨的据点打得七零八落,拿到地图后,更是势如破竹,不过几日时间,便?黑风寨的贼寇逼得退守主峰。   贼寇虽然节节败退,但到底是果断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若?他们逼得太急,他们狗急跳墙只会给军队增加伤害,况主峰高耸入云,易守难攻,纵然有地图在手,贸然攻取也未必能讨到好处。   祝仪知道陆广轩的顾忌,也知道让陆广轩消除对谢年舟的怀疑只有从黑风寨下手,更知道谢年舟并非自己面前的小可怜,而是隐藏得极好的大魔王,她心里明镜似的,见了谢年舟,便直接道:“小舟,我知道你非池中之物,小小的黑风寨,自然难不倒你,你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法子拿下黑风寨?”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   少女双手捧脸,一身戎装更衬得她娇俏明艳,尤其是鼻梁上的小小红痣,画龙点睛般映着她眼睛的明澈纯粹。   面对这样的人,任谁都生不出抵抗力。   “想要攻取黑风寨,此事倒也不难,我能想到的法子,陆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谢年舟指了指地图上主峰后的悬崖峭壁,一边看祝仪神色,一边缓声道:“陆将军如今仍在犹豫,想来也知此计甚险,稍有不慎,所去之人便无一生还。”   祝仪呀了一声,看着地图直摇头,“从这里上去太危险了,且不说会不会被山贼发现,单是说徒手攀爬峭壁便是九死一生。”   “小舟,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谢年舟道:“有,围而不攻,待山贼们粮食吃尽,自会下山投降。”   “此计虽然不会消耗兵力,但黑风寨的山贼能有今日之势力,其中必有世家暗中相助,陆将军在此耽搁太久,只怕邺城会生变数。”   听到这句话,祝仪心情十分复杂——这不是谢崧一开始打的主意么?执行人还是谢年舟自己,谢年舟倒坦然,居然还能一脸平静说出来。   这种心理素质,着实让人叹服。   “阿姐,你信我么?”   祝仪叹服的空档,谢年舟再度开了口。   “当然信你了。”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她的圣母人设演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信他?   “小舟,你想做什么?”   立好圣母人设的同时,她不忘留了个心眼,试探问谢年舟。   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你若信我,便将你的一千亲兵交给我,我带他们去爬悬崖。”   清隽无俦的人哪怕只是浅笑,所能带来的震撼也足以让好美色的祝仪有片刻的失神,但听到谢年舟后面说的话,祝仪瞬间回神,“给你?你带他们爬峭壁?”   谢年舟颔首,手指按着地图,用指腹在地图上给祝仪描绘主峰,“主峰看着险峻,却远不及我之前爬过的悬崖,带人爬峭壁虽然不是一件易事,但对于熟悉地形的人来讲,未必不能从这里去爬到主峰,以此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   祝仪呆住了,“不行,小舟,这太危险。”   “阿姐,你说过信我的。”   谢年舟莞尔。   祝仪陷入沉默。   祝仪有些不敢看面前的谢年舟。   与谢年舟的真心实意想帮她相比,她的心思脏得多,带他出来,不过是怕他在邺城搞事,对他好,也不过是在哄骗他,伪装自己感化他,借此改变自己被抄家灭族的命运。   可偏偏他这人又敏感又纯粹,她不过对他半分好,他便能不惜涉险来报答。   这样的他,委实叫人心疼。   “我自是信你的。”   祝仪轻声道:“可是小舟,太危险了——”   “没有可是,阿姐,无人能伤得了我。”   谢年舟笑笑打断她的话,“阿姐,你也想早些回邺城,对吧?”   祝仪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谢年舟又笑,垂眸饮了一口茶,碧色茶水间清楚映照他眸中讥讽一闪而过,但等他饮完茶抬头,他还是祝仪熟悉的清冷疏离少年,“阿姐,你与其替我担心,倒不如先去问一问陆将军,只怕陆将军那里未必肯同意我的做法。”   “这倒是。”   想想陆广轩对谢年舟的态度,祝仪觉得这条法子未必行得通,便也不劝谢年舟了,“你先歇着,我去找表兄商量一下,若他不同意,这件事便不可再提。”   谢年舟颔首,目送祝仪而去。   祝仪身影消失在营帐外,他面上的平和一扫而光,眼底的戾气与杀意遮拦不住,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祝仪对此依旧一无所知,她在亲卫的带领下找陆广轩,?谢年舟的计划说给他听。   陆广轩听到谢年舟的名字便头大,听到这个计划更觉得荒谬,“他若想死,便自去寻东南枝,何苦带着你的亲兵一同上路?”   听到这话,祝仪便知陆广轩仍在气头上,便笑着戳了戳陆广轩的臂甲,“表兄还在生气呢?表兄~~我知道我这次太过胆大妄为,可我都是为了你啊。”   没有谢年舟在身边,祝仪更加肆无忌惮,然而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听到一声闷哼。   家里皆是出生入死的人,祝仪太清楚这声闷哼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顾不得撒娇了,连忙起身问陆广轩,“表兄,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怎么伤的?”   陆广轩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瞒不过祝仪,见她一脸紧张,便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伤,不碍事的。   祝仪太清楚自己表兄是个什么性子,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听他不肯说实话,她懒得跟他废话,扭头便吩咐账外亲卫,“取伤药来。   亲卫很快?伤药取来,祝仪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扭头给陆广轩卸甲。   她自幼与盔甲打交道,太知道如何卸甲最快,陆广轩又顾忌着她是女孩子,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不过片刻功夫,陆广轩身上的甲衣便被她卸下来,战甲之后,是苍色的贴身中衣,胸口的位置早已被鲜血染红,纵然隔着一层中衣,她也能想到伤势的惨烈。   祝仪颤着手去拆陆广轩身上的绷带,又生气,又心疼,“表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若我知道你受伤了,必不会气你,更不会拉你的胳膊。”   陆广轩手指扶额,有些无奈,“小伤罢了。”   而另一端的营帐里,谢年舟时不时向营帐外看去,手里的一盏茶喝到茶水变凉,也没等到祝仪回来。   谢年舟的茶喝不下去了。   想起祝仪与陆广轩的亲密举动,他凤目轻眯,放下茶盏,起身去陆广轩营帐找祝仪。   但谢年舟还没走到陆广轩营帐,便被亲兵们拦了下来,习武之人眼睛好,隔着众多亲兵,他看到陆广轩光着上半身坐在主位上,而他要找的祝仪,则伏在陆广轩的肩头,俩人挨得极近,动作也极其亲密,他只瞧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眼睛被刺得生疼。   “谢小郎君,我家将军不见客。”   亲兵们列队而站,手中长/枪交叉,直接?谢年舟堵在营帐之外。   谢年舟死死盯着营帐里的祝仪,看她拂了拂陆广轩的额头,看她眉眼温柔与陆广轩说着话,宛若亲密的恋人一般。   “不见客?”   谢年舟无端笑了起来,眸光却无半点笑意,“好一个不见客。”   “谢小郎君,请回吧。”   亲兵面无表情。   “我若不回呢?”   谢年舟抬手打散挡着自己的长/枪,不顾秦兵阻挡大步走向营帐,阴冷的声音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阿姐,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住手!!!阿姐,我是让你跟他吵架去的,不是让你俩亲亲我我的!!!   陆广轩:...我可谢谢你! 第23章 (捉虫)   谢年舟来得快,祝仪完全没有察觉,只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谢年舟便已走到自己面前,声音阴翳又凌厉,她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一下,本就惨不忍睹的伤口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动作?   她的手刚落在陆广轩伤口处,鲜血便溢了出来,这下别说陆广轩的中衣了,连带着她的护腕都染红了。   祝仪对谢年舟是三分真心装圣母,对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兄却是十分的真心,她根本不用装,心疼便从她的眼角眉梢露出来,人为造成表兄的伤势加重,她对肇事者谢年舟没了好脾气,不耐瞪了谢年舟一眼,俯身拿起擦拭鲜血的棉帕,小心翼翼擦去伤口崩裂流出的鲜血。   “你吓死我了,喊什么呢?”   祝仪不悦道。   祝仪的嫌弃明晃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谢年舟本就敏感,这样的话听在心里,他眉间戾气更重,只是此时的祝仪关注力全在陆广轩的伤口上,这才没有察觉他的变化。   亲兵紧随而来,腰侧佩剑出鞘,“谢小郎君,请您出去,不要打扰将军养伤。”   周围全是剑光,谢年舟慢慢笑开,“原来是陆将军受伤了。”   “不错。”   陆广轩看见谢年舟便心生不喜,见他贸然闯入自己营帐,对他又多了几分厌恶,看也不看他便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此时祝仪正在低头给陆广轩擦拭鲜血,并未看到亲兵们持剑将谢年舟围了起来,便顺着陆广轩的话说道,“是啊,小舟,你若没事的话便先回去休息吧,等我给表兄上完药,再回去找你。”   谢年舟目光随着祝仪的动作而动,看她细白手指染了血迹,殷红一片却动作轻柔,仿佛生怕自己下手太重而伤了手下的人,因为太过关注眼前的伤势,她甚至都没发现他被剑光所围。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脚往前走了半步,“阿姐,我怎么会没事呢?”   “陆将军乃三军主将,他受伤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围在谢年舟身边的亲兵皆是自幼跟随陆广轩的心腹,陆广轩不喜谢年舟,他们更是不喜谢家克扣邺城军饷,手里的长剑明晃晃,丝毫不曾因谢年舟的前进而退半步。   祝仪因谢年舟的话而回头,“你又不是医官,你留下也没用。”   一回头,看到亲兵手里的长剑抵在谢年舟的胸口处,削铁如泥的剑刃刺在软甲上,发出一声轻响。   身着软甲的少年身形清瘦,似月色皎皎的眸静静看着她,像是察觉亲兵对自己的杀意,他眉眼一弯,有些无奈,“阿姐说得对,我不是医官,什么也做不了,陆将军更是不喜欢我,我的确不适合留在这儿。”   祝仪擦拭鲜血的动作停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祝仪一下子急了,放下伤药上前去拉剑指谢年舟的亲兵,“小舟是我带来的人,你们这样对他,眼里还有没有我?”   谢年舟侧眉看了眼一脸紧张的祝仪,待她看向自己时,他又很快敛去眉间戾气,漂亮凤目闪过一抹病态依赖,“我知道我不该闯陆将军营帐,但我只是想跟阿姐在一起。”   祝仪被谢年舟看得有些心虚。   她对谢年舟的好目的性很强,白莲圣母也是装出来的,她压根想象中的那种人,作为太守的女儿,她会武,会杀人,虽然也会怕死尸,但在必要的时候她绝不会优柔寡断。   就像最初她想搞死谢年舟一样,她虽然会良心不安,但她的一心搞死谢年舟的想法从未动摇过,直到被现实打脸,被系统直白告诉她搞不死谢年舟,她这才彻底死心,开始走装圣母感化谢年舟的不归路。   这样的她,配不上谢年舟的信任依赖。   尽管他的依赖似乎有些病态。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祝仪低头把亲兵拉开,让谢年舟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回头向陆广轩道:“表兄,我知道你不喜欢谢家人,更不喜欢谢年舟,但是表兄你知道吗,阿爹遣人送过来的黑风寨地图,是小舟弄来的。”   哪怕知道谢年舟表面小可怜内心大魔王,可面对如此依赖自己的人,祝仪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再瞧瞧他胸甲上被亲兵剑刃刺出来的白痕,她更加难受了,俯身给谢年舟倒了一杯茶以示安抚,又向陆广轩道:“我昨天之所以没来得及跟说你,是因为看你政务繁忙,不想让你分心。”   “可是,你的亲兵真的太过分了,居然这样对小舟。”   此时的祝仪不用装,也是圣母光辉普照大地能烧出舍利子的那一种。   见祝仪有些不悦,陆广轩挥手遣退亲卫,看了又看对祝仪温风细雨却对自己疾风骤雨的谢年舟,忍不住怀疑祝仪被美色迷了心窍,“仪仪,你说什么?黑风寨的地图是他送的?”   ——这怎么可能?   谢家人虽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但并不擅长攻城略地,所行的手段也不过是以钱粮制约各地郡守,若谢家有能力拿到黑风寨的地图,只怕早就自己驱兵而来平叛山贼了,又怎会将战功拱手让给他?   对待陆广轩,谢年舟明显没什么好脸色,不等祝仪答话,便纠正陆广轩的话,“地图是我赠予阿姐的,而阿姐又转赠你们。”   这话听着没毛病,祝仪点了点头,安抚完谢年舟,便重新拿起伤药给陆广轩上药,“不错,的确是小舟送我的。”   陆广轩骤然警惕。   ——谢家只是有钱有粮,便压制得各地郡守喘不过气,若谢家再将手伸到军队,那天下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莫说他们会被谢家清算,只怕就连这万里江山也要改了主人。   陆广轩脸色阴晴不定。   少年人的清冷声音在营帐响起,“阿姐,我来吧,莫让血气熏了你。”   事关祝仪,陆广轩瞬间回神,侧目一瞧,祝仪秀眉微蹙,显然是不耐血气而极力在忍耐着,他心下一软,顾不得去想谢家的图谋,“仪仪,你别碰。”   他抬手夺过祝仪手里的伤药,准备冲账外唤亲兵来上药,然而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陆将军,我来给你上药。”   陆广轩抬头,入目的是谢年舟冷冰冰的脸,眉间戾气连藏也不藏,明目张胆昭示着对他的恶意。   陆广轩剑眉微蹙。   “怎么?陆将军害怕我在阿姐眼皮子底下加害将军?”   锋芒毕露的少年眉梢轻挑,眼底尽是讥讽之色。   赤/裸/裸的挑衅话让陆广轩眉色微沉。   陆广轩他纵沉着稳重,此时也被谢年舟激出几分脾气来,大手一伸,把伤药放在谢年舟掌心,冷笑道:“那便辛苦谢小郎君了。”   “不辛苦。”   谢年舟声音冰冷。   俩人间火/药/味十足,饶是在感□□情上缺根弦的祝仪此时都品出来不对劲,她瞧瞧陆广轩,再看看谢年舟,觉得俩人一个比一个不对劲。   她想开口替谢年舟说几句好话,可看陆广轩的态度只怕也听不进去——地图的事情她都说了,陆广轩非但没给谢年舟好脸色,反而一脸的警惕,这种情况下,无论她说什么话陆广轩对谢年舟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再看谢年舟,冷着一张脸,不想是在上药,倒像是在上坟。   上的还是那种恨不得把埋在地下的人刨出来挫骨扬灰的那种坟。   祝仪:“......”   就很莫名其妙。   想了想,祝仪最后什么都没说,表兄与谢年舟的关系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调和的,倒不如让谢年舟在表兄面前表现一二,兴许能让表兄对谢年舟的印象稍稍改观。   本着这种心态,祝仪在一旁指挥谢年舟,“小舟,下面的血也要擦一下,要不然黏在身上很难受的。”   “对,就是这个位置。”   “还有这里,这里也要擦一下。”   “水凉了,我去换一下水,你先不要擦,凉水容易让伤口感染。”   ——端的是真的把谢年舟当成给陆广轩上药的好心人。   谢年舟捏着棉帕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抬头去看祝仪,祝仪已哒哒哒端来一盆热水,放在他伸手便能碰到的地方,双手托腮,一脸期许看着他,“小舟,用这里的水。”   谢年舟的动作止住了。   不仅止住了,手里的棉帕几乎被他碾为粉末,他看了又看面前的祝仪,最终确定她是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想让他在陆广轩面前表现,一言蔽之——善良单纯无心机。   根本不曾发觉他与陆广轩之间的波涛暗涌。   谢年舟余光再看陆广轩,陆广轩端正而坐,如老僧入定,等着他擦血上药包扎,将军派头十足。   谢年舟气笑了。   “好,都听阿姐的。”   谢年舟眸中闪过一抹恶毒。   祝仪坐在侧面,不曾看到谢年舟眼底的神色,听到他的话,便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小舟真乖。”   谢年舟笑了一下,拿着帕子蘸了热水,抬手便往陆广轩身上擦。   陆广轩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血肉模糊的地方骤然被热帕子贴到,疼得他也不老僧入定了,睁开眼去看给他擦拭伤口的谢年舟。   大抵是同样厌恶着他,面前的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见他看向他,清凌凤目便向他瞥过来,透亮瞳孔里慢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陆将军怕疼?”   陆广轩被噎得一窒,当下便道:“征战沙场之人岂会怕疼?”   “不怕便好。”   谢年舟幽幽一笑,热腾腾的帕子再次敷在陆广轩的伤口处。   这一下的动作比刚才更重,陆广轩咬了一下后槽牙,抬眸看谢年舟,谢年舟仍是刚才的模样,似乎并未察觉自己下手太重而导致他伤口极疼。   陆广轩忍住了没吭声。   倒不是没有察觉谢年舟在针对他,也不是自讨苦吃,而是男人天生没有女人细心,他的亲兵给他上药时,也是笨手笨脚的,征战在外的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急行军赶路时,烈酒往伤口处一浇,再随便找块布一裹,就算包扎伤处了,而今能坐在营帐里清洗伤口上上药,已是十分奢侈了,至于疼,忍忍就过去了。   陆广轩默不作声,眼一闭,继续让谢年舟给他包扎。   祝仪其实不太了解自家男人们的疼痛阀,阿爹也好,表兄也好,甚至就连不着调的阿兄,都是典型的浑身上下都烂了嘴都不会烂的人,从陆广轩的表情上,她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多疼,她只看到陆广轩闭着眼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极度厌恶谢年舟,想让谢年舟早些结束。   而谢年舟呢,面上也不掩饰自己对陆广轩的不喜,冷着脸上药,如同一个木得感情的上药工具。   看到这,祝仪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有点迷,药上得差不多了,也没见俩人关系和缓,反而是一个讨厌死一个,仿佛同呼吸一片空气对他们来讲都是一种煎熬。   祝仪:“......”   失策了,这俩人估计八字不合。   不能让彼此改观,上药也就没了意义,祝仪便道:“小舟,我来吧。”   谢年舟一直在低头上药,看不到祝仪与陆广轩的互动,听到祝仪这般说,以己度人,他觉得是陆广轩趁自己上药的功夫向祝仪挤眉弄眼抹黑他,让祝仪怀疑他弄疼了陆广轩,这么一想,他下手更重,没有把手里的伤药递给祝仪,反而直接冷笑嘲讽陆广轩:“原来陆将军连这点疼都受不了。”   陆广轩:“?”   这人简直有病,他一直没说话好吗?   谢年舟的阴阳怪气让陆广轩再度睁开眼,“仪仪,你不用管,让他来。”   祝仪极度无语。   ——你们两个明明那么厌恶对方了,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祝仪想起后世一句烂大街的话——你永远搞不懂男人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以前她只觉得这句话太绝对,一竿子打翻一群人,现在再想简直是至理名言。   因为她真的看不懂这两个针锋相对互相折磨的男人!   祝仪大受震撼。   好在震撼没有持续太久,两个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男人们终于快要结束,上完药,下一步便是包扎,祝仪只盼着这场对她也是一种煎熬的事情能够早点结束,便殷勤递过去一卷绷带。   可惜谢年舟丝毫不领情。   不仅不领情,还看也不看她手里的绷带,自己多走两步路,去拿了另一卷,然后才慢腾腾给陆广轩包扎。   而当事人陆广轩呢,也听之任之,剑眉都快皱成南非大裂谷了,却硬生生扛了下来,让自己恨不得一刀劈死的男人给自己包扎伤口。   祝仪:“......”   俩人都是狼灭。   全程围观的祝仪安静如鸡。   绑好绷带,谢年舟把甲衣递给陆广轩。   陆广轩伤在肩膀处,穿脱甲衣都不方便,他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并非娇生惯养需要别人照顾的人,更没想过让一旁的祝仪帮自己穿甲衣,他接过谢年舟递过来的甲衣,僵着胳膊往里伸,伤口处很疼,他的动作并不快,穿得有些吃力。   谢年舟日常在祝仪面前扮小可怜,太清楚什么会让祝仪软了心肠,陆广轩的动作落在他眼里,那就是故意的,居心不良想让祝仪帮他穿甲衣。   “陆将军的甲衣的确有些重。”   谢年舟凉凉一笑,撑着甲衣,直接把陆广轩的胳膊拽进来。   啪地一声,甲衣套在陆广轩身上。   陆广轩:“......”   忍住了没骂人。   谢年舟做这个动作时刻意挡住了祝仪,从祝仪的角度来看,是谢年舟见她表兄伤得太重,虽然很讨厌她表兄,但对人不对事帮她表兄穿了甲衣,看到这一幕,祝仪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装圣母肯定有用的,眼下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只要圣母演得好,病娇男主绝对乖又巧!   祝仪信心大增,心情大好,之前她给谢年舟与表兄倒的茶俩人都没喝,此时有些凉,她起身把两杯凉茶倒了,重新添了茶,先给忙前忙后的谢年舟递过去一盏,笑眯眯对他道:“小舟,今日辛苦你了。”   一抬眼,看到陆广轩苍白如纸的脸。   再往下看,是谢年舟面无表情松开陆广轩的胳膊。   祝仪:“?”   穿甲衣就穿甲衣,拽胳膊干什么?   甲衣压到伤口,陆广轩闷哼一声。   “表兄,你没事吧?”   听到陆广轩的闷哼,祝仪连忙把谢年舟推开,自己轻手轻脚重新给陆广轩穿甲衣,怕陆广轩误会谢年舟是故意下重手,她又忙不迭替谢年舟解释,“表兄,小舟平时不这样的,他很乖的,他平时没有照顾过人,难免笨手笨脚磕磕碰碰的,你不要怪他。”   谢年舟的冷笑僵在脸上。   ——陆广轩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你演我???   陆广轩:呵,小人眼中无君子 第24章   “我知道,谢小郎君乃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见祝仪有些紧张,陆广轩笑了一下,十分大度,“仪仪,你放心,我不会怪他的。”   祝仪松了一口气,“表兄,你真好。”   谢年舟:“......”   谢年舟冷眼看陆广轩的表演。   陆广轩并未觉察谢年舟的细微表情变化,此时的他被祝仪围着,被嘘寒问暖着,被小心翼翼照顾着,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稍微一碰便会摔得粉碎。   但他自幼从军,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作为一个征战沙场之人,他早已习惯自己身上带伤,更不会将伤势放在心上,祝仪这般对他,他不免有些无奈,“仪仪,你不要紧张,我没事的。”   “什么没事,我都听到你的声音了。”   祝仪太了解自家的男人们,听陆广轩仍在嘴硬,给他卸甲之际瞪了他一眼,“表兄,你若再瞒我,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好,仪仪,都依你。”   陆广轩哑然失笑。   自始至终,陆广轩并看未谢年舟,一双眼睛全部长在给他卸甲穿甲的注意身上,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先是无奈,再到哑然失笑,最后是宠溺,他与祝仪的相处再自然不过,同时也昭示着,刚才那声闷哼的确是他无意间发出的。   他根本不曾像谢年舟那般去故意算计,他只需要做自己,就能吸引祝仪的全部注意力。   谢年舟气笑了。   他看着面前在陆广轩身上忙活着的祝仪,长眉微蹙,嘴角轻抿,小巧鼻梁上的小痣都透出几分担忧之色,很显然,陆广轩对于她来讲,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谢年舟阴鸷一笑。   片刻后,他不着痕迹拿起自己刚才放在案几上的药瓶,塞在袖子里藏好,藏完药瓶后,他拉了拉祝仪的臂甲,“阿姐,我瞧着陆将军伤得有些重,只怕晚上仍需再换一次药,最好是将伤药放在他营帐,这样下次换药的时候便不用劳烦亲兵去取了。”   “阿姐,我刚才放在这儿的药瓶是你收起来了吗?”   “我没拿啊。”   祝仪听到声音回头,往谢年舟刚才放药瓶的案几看了一眼,“咦,刚才还在这儿,怎么转眼就没了?”   谢年舟眼底尽是阴霾,但当他面对祝仪时,便是一脸的无辜,“我也不知道。”   “阿姐,我们找找吧,你不是说那个伤药很好用吗?若是丢了,只怕对陆将军伤势不利。”   一听对陆广轩伤势不利,祝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甲衣暂且披在陆广轩身上,左看右看寻找着伤药的踪迹。   “不会丢的,肯定还在这。”   祝仪道。   陆广轩觉得俩人有点小题大做,“一瓶伤药而已,找不到便找不到了,明日啾恃洸再叫人配便是了。”   “表兄,你说得轻巧,但那不是一般的伤药,但是用来配药的药草便有几十种。”   祝仪头也不抬,专心找药瓶。   谢年舟悄无声息走到陆广轩身后,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凉凉说道:“陆将军乃当世名将,不会这点小伤便让将军不能自理需要旁人照顾吧?”   陆广轩本就没有存让祝仪照顾自己的念头,更何况他大祝仪六岁,自来只有他照顾祝仪,哪有祝仪照顾他的道理?   只是谢年舟的话难听得很,挑衅意味一览无余,他不禁沉了脸,冷声答道:“怎么,谢小郎君嫉妒仪仪待我好?”   “呵,我需要嫉妒你?”   谢年舟冷眼看着陆广轩,俯身在他耳畔讥讽出声,“陆将军有与我说话的功夫,倒不如让亲兵取一面镜子来,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便知自己之言有多可笑了。”   陆广轩:“......”   爹的,真的好想打死这个人。   但谢年舟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话,他见好就收,迅速把甲衣穿在陆广轩身上。   他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明里暗里打的仗不比陆广轩少,太清楚甲衣如何穿又如何卸,而此时的陆广轩不仅受了伤活动不方便,且顾忌着祝仪在营帐,根本不曾抗拒他的动作,他很快把甲衣给陆广轩穿好,然后站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与陆广轩拉开距离。   陆广轩:“?”   陆广轩被谢年舟的一波操作弄得有点懵。   很快,陆广轩不懵了——   对于受伤的人来讲,穿盔甲很容易加重伤势,但将军无故不卸甲,陆广轩早已习惯带伤穿甲衣,甲衣穿好后,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便看到谢年舟从袖子里取出药瓶,手一抬,无声丢在营帐角落里,“阿姐,你瞧那个是不是刚才陆将军用过的伤药?”   祝仪背对着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谢年舟的动作,听到谢年舟的声音,便转身回头向谢年舟指的方向看去,白色的瓷瓶赫然就在角落里。   “嗳,还真是。”   祝仪上前捡起瓷瓶,放在掌心吹了吹上面沾到的尘土,吹完兴冲冲拿给陆广轩,献宝似的道:“表兄,你看,我找到了。”   陆广轩:“......”   你开心就好。   “嗯,还是仪仪眼尖。”   陆广轩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年舟,极度一言难尽。   不想让仪仪给他上药穿甲便直说,搞这么弯弯绕绕做什么?   陈郡谢家出来的人,果然皆是心思深沉之辈。   一言蔽之——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陆广轩对谢年舟的好感度跌到在地上刨坑。   谢年舟也不差,清凌眸色却是连看也不愿看陆广轩一眼,仿佛只要看他一眼,自己便能折寿十年。   俩人互相嫌弃互相厌恶的气场太强烈,迟钝如祝仪都能感觉出来只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万里晴空都会突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像极了末日文的开场。   祝仪觉得这样不太行。   一个是她表兄,一个是唤她阿姐,手心手背都是肉,俩人若是闹起来,她夹在中间很难受。   当然了,还有更重要一个原因——谢年舟这厮是男主,未来的大魔王,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若表兄将他得罪得太狠,只怕表兄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她还是得想法子缓和他们两个的关系。   想了想,祝仪决定从黑风寨入手,毕竟表兄是将军,只要拿下黑风寨,一切都好说。   若是能力不济拿不下,有帮忙的心他也会领情,这种情况下,很适合说谢年舟的法子。   爬悬崖峭壁的确很危险,但依着表兄对谢年舟的猜忌,肯定不会让他带亲兵去行这条险路,只会在她刚刚提起时,便一口否决,所以谢年舟根本不会有去冒险的机会。   虽然没有这个机会,但谢年舟不惜冒险帮助表兄的一番心意,表兄还是能够看得到的,这样一来,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就能稍稍缓解一二。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倒了一杯茶递给陆广轩,笑眯眯问道:“表兄,我与小舟是来帮你的,才不是来胡闹的,我刚才给你提的法子你想得如何了?”   “小舟说,只要一千亲兵,他就能一举攻下黑风寨主峰。”   陆广轩饮茶动作微顿,抬眸瞧了眼谢年舟,忽然笑了,平静着说出让祝仪不平静的话,“你出身陈郡谢氏,又曾是谢崧的鹰犬,你叫我如何信你?”   “一千兵力我给不了你,但若十人,我还是能给的。”   “谢小郎君,带十人去主峰勘察地形,你敢么?”   祝仪愣在当场。   不是,这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表兄不是极力反对从主峰后面的悬崖峭壁出兵吗?   怎么突然又允许谢年舟兵行险着了呢?   若是兵行险着也就罢了,有一千亲兵护着,纵然被山贼发觉,虚张声势一番也能吓退山贼,可只带十人便完全不同了,别说勘察地形虚张声势了,看见山贼都要绕道走,稍微走慢一点,轻则被俘,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表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在逼小舟去送死。”   祝仪有些不悦。   陆广轩拍了拍祝仪的手背以示安慰,一双星眸盯着谢年舟,“怎么,谢小郎君害怕了?”   “方才谢小郎君对仪仪夸下海口时,可不是如今胆小怕事的模样。”   谢年舟抬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多谢陆将军成全。”   陆广轩:“?”   陆广轩:“......”   等等,他只是敲打他没事不要乱吹牛,没想让他真的去送死!   果然是年少气盛,经不起激。   陆广轩虽然厌恶谢年舟,但不是草菅人命公报私仇之人,没有犹豫太久,他给谢年舟递了个台阶,“这,谢小郎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祝仪:“......”   麻了,感情她表兄是在敲打谢年舟?   “小舟,我表兄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更别放在心上。”   祝仪瞪了陆广轩一眼,回头向谢年舟道:“小舟,咱们不去。”   “阿姐,我要去。”   单薄的少年眉眼昳丽,笑容极淡,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孤寂决绝,“若这样能打消陆将军对我的猜忌,那我去一趟也无妨。”   祝仪一下子急了,“你傻啊,这明摆着死路一条,你去就是送死。”   “表兄你也是,好好的你拿话激他做什么?”   陆广轩张了张嘴,哪怕此时祝仪没有埋汰他,他心里也是极为后悔的——跟一个半大孩子置什么气?   现在倒好,闹死闹活要去爬悬崖,若是真去了,仪仪怕不是要与他大闹一场。   问就是十分后悔。   问就是悔不当初。   陆广轩曲拳轻咳,再次给谢年舟递台阶,“谢小郎君,方才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拿话堵你,怕主峰之事实在太险,纵然你谢家人,我也不会眼睁睁看你送死。”   “此事你不必再提,我是不会同意的。”   谢年舟凉凉一笑,“陆将军方才说了,我是陈郡谢家人,而非将军账下亲兵,我的事,将军如何管得着?”   “将军若舍不得亲兵陪我一同去,那也无妨,我一人独去,倒省得旁人做我的累赘。”   陆广轩被噎得一窒。   祝仪彻底急了,“小舟——”   “阿姐,你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   面对祝仪时,谢年舟格外有耐心,态度也格外好,余光察觉陆广轩正在看自己与祝仪,便笑笑对祝仪伸出手,虚虚拢了拢她的披风。   这个动作对祝仪来讲有些亲密,她虽然时刻谨记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但该有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的,她下意识想避开,但一想谢年舟即将做的事情,她到底没有避开,在谢年舟给她拢披风的时候,蹙眉向谢年舟说道:“小舟,你不要跟表兄置气,不值当。”   陆广轩大祝仪六岁,几乎是看着祝仪长大的,祝仪在他心里一直是骄纵任性的,哪里有过这般温柔小意模样?   甚至还对谢年舟的动作不闪不避,任由他拢衣服,而后还一脸担心劝诫?   陆广轩看直了眼。   谢年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没有漏掉陆广轩的表情,见陆广轩如此,他眼中笑意更深,给祝仪拢完衣服,他矜持收回手,温声道:“阿姐,我不会有事的。”   谢年舟执意要去,祝仪软磨硬泡皆是无用,圣母光环在这一刻失去作用,只能眼泪汪汪送他出行。   “小舟,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此刻的祝仪不用装,也是圣母光辉普照世人的,她拉了又拉谢年舟的臂甲,一个眼神不曾分给一旁的陆广轩。   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归来。”   看到祝仪身旁脸色微尬的陆广轩,他又不忘补上一句,“只盼此行之后,陆将军能对我疑虑尽消。”   毕竟自己理亏,陆广轩摸了一下鼻子,没好意思跟谢年舟对视,“呃,谢小郎君,一路小心,早些回来。待你凯旋,我与仪仪再为你接风洗尘。”   谢年舟冷笑,“倒也不必,陆将军能不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已是我的荣幸,我岂敢让将军为我接风洗尘?”   陆广轩:“......”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谢年舟说话带刺,根根刺向陆广轩,若是正常情况下,祝仪早就摆出一脸圣母样开始安抚劝解两人了,但谢年舟的出行的确是陆广轩所激,事情摆在这,祝仪哪怕与陆广轩关系更亲近,此时也对陆广轩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到谢年舟的话,她恶狠狠瞪了一眼陆广轩。   陆广轩性子沉着稳重,本就不是油嘴滑舌之辈,张了张嘴想对祝仪解释,但仔细想想的确是自己的错,最后长叹一声选择闭嘴不语。   这一幕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眸中蕴开凉凉笑意。   送走谢年舟,祝仪与陆广轩骑马回营帐。   他知道谢年舟有男主光环,此行必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她依然很担心。   谢年舟是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哪怕不会死,他也会受伤,他的伤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他有男主光环就不会疼,恰恰相反,他的男主光环也从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的磨难。   比如这次的主峰之行。   再想想这次主峰之行是自己表兄一手促成,祝仪更扎心了,怪不得书里的谢年舟哪怕喜欢她,也对她家抄家灭族,感情都在这里面呢。   但书是书,她是她,她可不想走书的老路。   祝仪叹了口气,如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劝着对陆广轩走正途,“表兄,我不管你有多讨厌谢家的人,但谢家是谢家,小舟是小舟,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分开来看。”   “小舟他真的很好。”   ——一门心思往男主枪/口上撞,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陆广轩知道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更知道祝仪的骄横脾气,能现在没跟他闹起来,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无奈道:“仪仪,我知道了,若此行他能平安归来,我必不会拿之前的态度待他。”   祝仪知道陆广轩乃方正之人,言必行,行必果,听到他这般保证,她这才松了口气,“表兄,你知道就好。”   黑风寨主峰又险又高,之前从未有人能从主峰后面的悬崖峭壁爬上去,没人爬过,自然不知道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祝仪心里没谱,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   三天后,亲兵终于有了消息——   “女郎,谢小郎君回来了!”   “他人现在在哪呢?”   祝仪大喜,向亲兵身后看去,亲兵身后并没有谢年舟的身影,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念着,抓着亲兵胳膊道:“小舟呢?小舟人呢?”   “呃,谢小郎君受伤了,而今正在外面的担架上。”   亲兵遮遮掩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见亲兵如此,祝仪哆嗦了一下,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都不敢回话了,这是伤得有多重?   断胳膊断腿还是瞎了眼?   一瞬间,祝仪脑补出一具被担架抬着的木乃伊,浑身上下被包着,只剩眼睛还能动。   不,可能眼睛都动不了——要知道主峰下面全是瘴气,把人的眼睛熏瞎实在太正常。   祝仪转身便向营帐外跑。   帐外围着一群人。   祝仪手指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敢拨开人群哆嗦着去唤谢年舟的名字,“小舟,你不要吓我——”   然后她看到了啥?   她看到谢年舟安详躺在担架上,脸上白白净净,身上也未见泥污,只是膝盖处蹭破了皮,大抵是下山走得太急不小心摔得,要是在担架上继续躺一会儿,那点伤口估计就长好了。   祝仪:“???”   大抵是怕祝仪看不清伤口,担架上的少年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好让膝盖处指甲盖大小的伤更清楚展现在祝仪面前,换完动作他抬头,如血的残阳在他眼尾拖出一抹可怜无辜的红,他便就着天边残阳,看着祝仪轻轻出声,“阿姐,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害你担心了。”   “我没有带伤药,也没有人帮我处理伤口,阿姐,你能帮我借一下陆将军的伤药吗?”   祝仪差点绷不住自己圣母白莲人设。   ——尼玛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你都不哼一声你现在装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我受伤了,要阿姐贴贴才能好QAQ   祝仪:....爹的,装圣母真的好难!!!   嗯,小舟与表兄的第一次交锋,虽中间有波折,但这一回合小舟胜23333   作者君的接档新文求一发预收呀,一个女主打脸虐渣的故事,右上角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辣!~   【替身女配绝不认输】   花商穿了,穿成白月光女主的替身   女主不在时男主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女主回来后男主将她一脚踢开,未来还会杀她泄愤   花·即将死无全尸·商:...谢邀,这剧本我不约   书里的皇帝英年早逝,男主趁乱而起谋得皇位   花商决定搞个大的——   对我始乱终弃?   好,那我就嫁给皇帝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想造反为帝?   呵,那我就让皇帝长命百岁让你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花商胆大心黑,是夜,她衣着清凉敲开皇帝房门:“陛下,奴家冷。”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皇帝目光幽深,挑起她肩上纱衣,“冷?”   后来——   花商懒洋洋坐在皇后位,渣男颤着手对她三拜九叩,声音几不可闻:“拜、拜见皇后娘娘。”   钓系心机美人VS杀伐果决但老房子着火皇帝 第25章   祝仪的手不抖了。   不仅不抖了,还特别想骂人。   但她是一个有素质的圣母,一个立志要把三观不正大魔王引回正途的白莲花,圣母白莲花的她忍了又忍,忍住了,没骂人。   “受伤便受伤了,没什么,上药便好。”   祝仪艰难绷着自己的圣母假面,对担架上的谢年舟道:“你等着,我现在去找表兄帮你借伤药。”   说完话,她转身便走。   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把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崩到妈不认。   但谢年舟似乎并不想给她保持人设机会,她刚转过身,衣袖便被人拽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谢年舟空灵声音,“阿姐,让亲兵去吧。”   “我想让阿姐陪着我。”   没有刻意卖惨,只是稍稍放轻了声音,像是羽毛拂过人的心口,让人无端软了心肠。   若是没看到他膝盖上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冲着这个声音,还以为他在故作坚强,哪怕即将撒手人寰也不想让她得知自己的痛苦,只让想她陪陪。   多么朴实无华的心愿。   可问题是——她不瞎啊!   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演这么弱气兮兮真的合适吗?   祝仪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头的无语情绪,转身回头,想看看这位未来的大魔王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孟夏四月,北方由冷转暖,只是此地乃山林处,仍带着几分肃春的寒,风一吹,还是北方之地熟悉的凉,万不能像其他地方一般,入了四月,便开始穿清凉衣服。   周围亲兵着甲,甲里是薄薄棉衣,谢年舟却完全不同,大抵是因为爬山的缘故,需要轻装践行,他连甲衣都不曾穿,更别提薄棉衣了,只穿着鹤灰色团花纹的箭袖武服,颜色不打眼,很容易与山林混为一体,是很适合隐藏踪迹的颜色。   但颜色不提气色,穿在身上便显得人有些苍白,谢年舟又是少年人,身材偏清瘦,皮肤又很白,穿着这样的衣服往担架上一趟,倒真有些病弱模样。   “病弱”的谢年舟再次拽了拽祝仪的衣袖,凤目因为仰视的缘故,显得不那么狭长,有几分无辜小鹿眼的味道,他用着这样的眼看着祝仪,又轻轻唤了一声,“阿姐,你不要走。”   像是在撒娇。   又像是,病态的依赖。   祝仪静静看他表演。   见她没有扯他手里的衣袖,谢年舟似乎有些雀跃,眉目间的清冷之色都淡去不少,浅浅笑意浮在他脸上,他仰着头看着祝仪,眼底是清澈的欢喜,“阿姐,你陪我好不好?”   “陆将军受伤了,阿姐给陆将军上药,我受伤了,阿姐也要给我上药。”   祝仪挑了一下眉,悟了——感情是想让自己照顾他。   也对,自小缺爱的人,稍微遇到丁点温暖,可不就要紧紧攥在手里生怕别人夺去吗?   现在的谢年舟,就像是一个从未吃过糖果的小孩,尝了一下糖的甜,便再也不愿放手了。   看到她给表兄上药,就像是手里的糖果被别人夺去了,可不就换着法子把糖果夺回来么?   就很幼稚。   祝仪敬业装着圣母,“好,我陪你。”   但她心里无语着谢年舟的幼稚行为,态度便不如从前端正,好在她这个人善于总结问题和描补,怕谢年舟看出端倪,她说完话便扭过去脸,转头吩咐身边的亲兵,“你去找表兄借药。”   “你们几个,把他抬到他营帐。”   她背过脸,自然瞧不上谢年舟面上的表情,笑意在他面上蕴开,他的眸色却深得很,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亲兵应诺颔首,抬着谢年舟回到营帐。   另外几个被祝仪点到的亲兵去拿伤药。   因为是因公受伤,陆广轩还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祝仪瞧了一眼,不算名贵,但对于邺城这种常年被谢崧克扣军饷的军队来讲已经是珍稀物品了,可对于谢年舟来讲,估计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虽说初次相见的谢年舟是个濒死小可怜,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谢年舟出手阔绰衣料华贵,压根就不是缺钱的人,这种东西送给,他根本瞧不上眼。   果不其然,亲兵把东西捧到谢年舟面前,谢年舟连看也不看便让亲兵拿走,脸上就差明晃晃写着嫌弃俩字。   祝仪:“......”   不好意思,他们真的不富裕。   祝仪自幼与陆广轩一同长大,早已把陆广轩视作家人,陆广轩被嫌弃就是自己被嫌弃,要不是自己还立着圣母白莲花人设,她娇生惯养的小暴脾气当场就会怼回去。   ——嫌邺城穷那就别克扣邺城的军饷啊,你谢家不事生产却有泼天富贵,这里面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克扣了多少军饷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祝仪瞧着谢年舟挺没数。   可惜她现在的人设是圣母。   祝仪忍住了,没骂人。   “表兄费心了,替我谢谢表兄。”   祝仪接过亲兵送来的补品,想想自己的圣母人设,咬着后槽牙替态度冷硬的谢年舟描补,“小舟刚回来,身体乏,精神也不济,等他休息一会儿吃过晚饭,我再陪他一起向表兄汇报地形情况。”   亲兵是陆广轩的心腹,不喜谢家人,更看不惯阴阳怪气的谢年舟,但祝仪态度好,话里话外又维护谢年舟,他看了一眼态度疏离的谢年舟,忍气吞声退下了。   帐帘被放下。   谢年舟架着一只胳膊半倚在榻上,伸手捡了块陆广轩遣亲兵送来的补药,面上神色虽淡漠,但眼底的瞧不上却是明晃晃的,只是碍于祝仪在侧,才勉强收了三分,茶言茶语道:“陆将军不喜我,而今不仅借我伤药,又遣亲兵送补品,这份心意的确值得阿姐一谢。”   祝仪:“......”   真的好想骂人。   “你嫌表兄送的东西差?”   祝仪忍了半天到底还是会没忍住,从谢年舟手里夺回补品,圣母人设出现一丝裂痕,“是了,表兄的东西自然比不得谢家的东西,你谢家是天子近臣名声赫赫,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东西都够寻常世家吃穿一生,哪里能瞧得上表兄送来的东西?”   手里的东西被夺,谢年舟微挑眉,似乎一点不意外祝仪的反应,侧目看了一眼把东西摆回原来位置的祝仪,眸光一转,眉色深了一分,“我说陆将军不好,阿姐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祝仪头也不抬,“表兄幼年之际父母便双双战死,我阿爹阿娘又没谢家的敛财本事,给不了他锦衣玉食金奴玉婢,他生来便是遭罪的,哪能跟你钟鸣鼎食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相比?你瞧不上他的东西,原本便正常。”   “腿伸直,我看看你的伤。”   谢年舟被抬回来之后并没有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原来那件衣服,让他再去换衣服有点浪费时间,祝仪便两只手分别攥着膝盖处磨破的两处布料,用力一撕,小洞破成了大洞,“莫说表兄,只怕我们全家绑一块,也及不上你——”   祝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谢年舟腿上满是伤痕。   长的,短的,刀砍的,剑刺的,火烧的,重物砸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每一处都触目惊心,每一处,都能要了他的命。   祝仪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抓着谢年舟的胳膊撸起他的衣袖,他的胳膊依旧布满伤痕,手腕处似乎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稍稍往外翻,很明显是重伤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祝仪呼吸有些发紧,伸手去扯他领口。   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耳畔是少年轻笑声,“阿姐,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扒/光了。”   祝仪手一抖,手里的料子松开了。   少年理了一下衣襟,又把她拉在胳膊上面的衣袖拉下来,面上温和依旧,“阿姐想看什么?”   祝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看什么呢?   看他身上的伤?   看他如何挣扎求生,以至于伤痕累累只有一张脸能看?   祝仪慢慢收回手,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受这么多的伤?你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敢再说。   是什么?   是陈郡谢家的人吗?   陈郡谢家威威赫赫好不威风,可那与他谢年舟有什么关系呢?   谢崧的嫡孙见面便想杀死他,谢崧也只是把他当做一颗棋子,暗杀,构陷,谢崧派给他的事情,永远见不得光。   这些伤,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她。   说他养尊处优,说他是钟鸣鼎食的贵公子。   “我的伤吓到阿姐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伸手拢了下身上的布料,把自己膝盖上的旧伤都盖上,“都是些旧伤罢了,若是吓到阿姐了,我以后便不要阿姐给我上药了。”   “没有吓到。”   祝仪抓着他盖膝盖的手,“小舟,我给你上药。”   她陡然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年舟比她表兄更艰难,表兄尚有她的阿爹阿娘照拂,纵然被谢家克扣军饷,纵然冲杀敌阵时常面临性命威胁,可这些都是身为将军应该面临的事情。   但谢年舟不一样,他没有父母,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他真的姓谢吗?   只怕未必。   所谓的出身陈郡谢氏,多半是谢崧看他好用,为了方便他行事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谢氏旁支的身份。   哪怕顶着谢氏旁支的身份,哪怕他是谢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但谢延兴对他依旧是喊打喊杀,在谢家人眼里,他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一把锋利的尖刀,他的命根本不属于他。   世上无人待他好,以至于她待他的一分好,都会被他视为驱散乌云照进他阴暗人生的月光。   但她对他并没有那么好。   好多都是阴错阳差,嘘寒问暖也好,给他盖被子也罢,甚至给他收尸都是误会。   她对他并不纯粹,她一开始是想搞死他的,是后来真的搞不死他,她才不得不装圣母感化她。   她没有那么好。   更不值得他这般对待。   祝仪有些不敢看谢年舟的眼睛,她低头拿棉帕子蘸了水,把谢年舟的手拿开,轻轻擦拭着谢年舟膝盖上的伤。   “以前你受伤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   祝仪轻声问道。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营帐里掌了灯,陆广轩治军严,又加之不富裕,自然不舍得在烛火这种并非紧急必需品上花钱,劣质的烛火斑驳,燃一会儿爆一下灯花,斑驳的烛火摇曳着祝仪脸侧,谢年舟垂眸看着她的脸,声音无端低了一分,“不处理。”   “不处理?”   祝仪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疼?”   这个角度的祝仪很好看,明艳又莫名娇憨,而脸侧垂下的碎发,更是让谢年舟有种想伸出手给她梳于耳后的冲动,好让那张皎皎如月的脸离自己更近一点。   美好且温暖的东西,天生便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谢年舟捻了下手指,放低的声音此时带了一分恰到好处的委屈,“阿姐,无人在意,疼又如何?”   祝仪擦拭伤口的动作顿住了。   是了,无人在意,疼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自己忍着?   祝仪握着帕子的手颤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谢年舟想让她看到的,也知道谢年舟的声音是在向她卖惨,可她依旧很难受,她不敢想谢年舟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敢问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她想开口安慰他,但是没必要。   对于谢年舟来讲,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生活对他的恶意与不公,他习惯到麻木,甚至能拿他这些事情向她讨一分心软。   这个事实让祝仪无法呼吸。   到底经历多少无处可诉的委屈,才会坦然到这种程度?   “小舟,我会在意的。”   祝仪吸了下鼻子,“以后,我给你处理伤口。”   “疼的话,要记得告诉我。”   “你才不是没人在意的人。”   “我会在意的。”   谢年舟眼底绽开烟花。   他看着垂眸给他包扎着指甲盖大小伤口的少女,嘴角微不可查勾了下。   长于温室的花儿,生来便比世人多了几分柔软天真。   “阿姐待我真好。”   须臾之间,谢年舟笑了起来,再次恢复在祝仪面前的温和乖巧模样,与之前的淡笑浅笑不同,这次的笑明显真心实意得多,狭长凤目一弯,笑意似乎能从他的眼尾溢出来。   祝仪动作轻柔绑着绷带,“你唤我阿姐,我自然待你好。”   “只要你一直好好的,不草菅人命,不伤害无辜,我便会一直待你好。”   这句话让谢年舟眉头微动。   片刻后,他浅浅一笑,依旧应了下来,“都听阿姐的。”   听到这句话,祝仪才稍感安慰。   ——果然是圣母有用。   圣母让残暴嗜杀的谢年舟愿意听她的话,可见她走感化谢年舟这条路没有错。   就是圣母装起来有点难,稍不注意就会OOC。   不过为了让谢年舟改邪归正做个好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祝仪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夜色渐深,祝仪给谢年舟包扎完伤口,便准备回自己营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有多早?”   谢年舟拉了下祝仪的衣袖,似乎有些不舍。   祝拍了拍谢年舟的手背,温声道:“我睡醒便过来。”   “那,我是阿姐明日第一个见到的人?阿姐明早不去找陆将军了?”   谢年舟清凌眸色被依赖所取代,若是仔细瞧,便能发觉他的依赖似乎有些病态。   但此时烛火昏黄,祝仪没有察觉,只是道:“嗯,先来找你。找完你,我们再一起去找表兄。”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谢年舟笑了起来,有些像餍足的兽,“我等阿姐。”   同一时间,陆广轩正在主帐看谢年舟新绘制的地图。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稍有差池便能断送一场战役,陆广轩丝毫不敢马虎,不断按照地图上的小道推衍着行军之路。   但是大抵是世间仓促,地图上的小路标的不是特别精准,陆广轩斟酌片刻,问帐外亲兵,“谢小郎君此时如何了?”   “我让你送的东西可送到了?”   谢年舟轻蔑的嫌弃让亲兵终身难忘,但祝仪与谢年舟关系好,而今谢年舟又冒死上山绘制了地图,亲兵再怎么看不惯他的嫌弃,此时也不敢因公废私,“回将军的话,已经送到了。”   “女郎言谢小郎君受了伤,让他休整一夜再向将军回报山势地形情况。”   “休整一夜?”   想想指甲盖大小的伤,陆广轩微微蹙眉,顿觉世家公子就是娇气,“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将军中最好的军医请了来,明日一大早去给他看伤,莫叫他劳累仪仪,仪仪身子弱,见不得血。”   亲兵应诺而去。   次日清晨。   谢年舟习惯了早起,天不亮,他便早早起来了,想起祝仪的衣服不是温暖白橡色,便是薄香色或者琥珀色,他便换了身群青色的箭袖武服,胸口与胳膊处是浅金色的团花纹,正好与祝仪身上的宝象花纹相互呼应。   谢年舟换好衣服,勒了深竹月联珠狩猎纹的抹额,翘首以盼等待着的祝仪的到来。   他知祝仪并不是一个特别勤快的人,所以他并不着急,喝着从祝仪庄子里带过来的雀舌茶,有一搭没一搭往营帐外看一眼。   东方的长庚星隐入云层,一轮红日缓缓而出。   金光自九天之上而来,逐渐将世间万物染成温暖的黄。   帐外响起脚步声。   季夏晨风送来极淡极淡的醉太平花香。   笑意爬上谢年舟眼底,谢年舟放下茶盏,浅笑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小舟,对不起,我起晚了。”   祝仪一路小跑而来,薄香色衣服拖出一抹好看的浅黄,她急匆匆来到营帐,对着一看便知道等她许久的谢年舟不住道歉,“你等久了吧?实在对不住,我睡过头了。”   晨光漫进营帐,一点一点渡在少女身上,她本就生得白,经晨光一衬,越发显得肌肤胜雪鬓发乌黑,如同画上走出来的人一般。   但画里的人终究是冰冷死物,而她却是活力满满一身阳光,就连精致鼻梁上的小痣,似乎都在无声昭示着她治愈元气。   谢年舟的眸色深了一身,好脾气笑着,“不急,阿姐,我也刚起。”   “阿姐要给我换药吗?”   想起昨日祝仪给自己换药的场景,谢年舟眼底笑意更深,俯身去卷裤腿。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女郎,您等等老夫。”   “啊,差点忘了跟你介绍。”   祝仪笑眯眯向谢年舟引荐,“这是军中最好的军医,表兄听说你受伤了,特意请他过来给你看伤。”   “也顺便让他瞧瞧你的旧伤。”   祝仪一脸的善解人意贴心备至,“虽说你瞧着没什么大碍,可有些伤表面看不出来,能在你身体隐藏数年之久,待你身体虚弱之际,便蜂拥而至。”   “小舟,我才不想你那样。”   “小舟,快,让军医看看你的伤。”   祝仪转过头,突然发现谢年舟面上笑意无端淡了几分。   “军中最好的军医?”   谢年舟微挑眉,目光落在老军医上。   老军医脊背陡然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军医?就是你来坏我好事。   军医:!!!冤枉!!!   嗯,晚上11点还有一更~   不出意外的话每天两更,中午12点一更,下午6点一更~   最后,作者君的接档新文求一发预收呀~点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辣!   或者用APP直接搜6364526~~   【替身女配绝不认输】   花商穿了,穿成白月光女主的替身   女主不在时男主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女主回来后男主将她一脚踢开,未来还会杀她泄愤   花·即将死无全尸·商:...谢邀,这剧本我不约   书里的皇帝英年早逝,男主趁乱而起谋得皇位   花商决定搞个大的——   对我始乱终弃?   好,那我就嫁给皇帝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想造反为帝?   呵,那我就让皇帝长命百岁让你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花商胆大心黑,是夜,她衣着清凉敲开皇帝房门:“陛下,奴家冷。”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皇帝目光幽深,挑起她肩上纱衣,“冷?”   后来——   花商懒洋洋坐在皇后位,渣男颤着手对她三拜九叩,声音几不可闻:“拜、拜见皇后娘娘。”   钓系心机美人VS杀伐果决但老房子着火皇帝 第26章   老军医随军多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面前的少年却还是让他心头一惊,那是一种比战乱厮杀更直观的恐惧,活像是毒物缠上了自己的脖子,吐着信子犹豫着从何处下口。   被阴鸷却又充满戾气的目光看了一眼,老军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药箱有些提不稳。   “不,不敢当,老夫不过是略识些医术罢了。”   老军医不敢去看谢年舟的脸,颤颤巍巍放下药箱,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谢年舟斜睥着军医,懒懒一笑,“哦,原来陆将军给我派人的人不过是只是略识些医术,至于那些医术高深的军医,想来以我身份是不配看的。”   这话一出,老军医吓得直冒汗,他自谦的一句说辞,怎就成了谢小郎君攻击陆将军的话了?   偏他还没办法反驳,毕竟是他自己说自己只是略识些医术。   老军医冷汗如雨。   祝仪知道谢年舟脾气怪,除了对她还算和颜悦色外,对别人全是又冷又毒舌,仿佛说句好话能要了他的命似的,见谢年舟为难老军医,祝仪推了他一下,“小舟,这不过是军医自谦的话罢了,你还真当他只是略识医术?”   “不瞒你,这位军医原本是阿爹麾下的,医术极高,在军队颇有声望,表兄来黑风寨剿匪,阿娘放心不下,这才特意从阿爹那里讨了来。”   “若是不然,只怕你连这位军医的面都见不到呢,又哪来的机会让他给你看旧伤?”   肩膀被祝仪轻轻推了一下,谢年舟侧目看了一眼拂过自己肩头的手,眸光轻转,眉目间的冷硬之气散去不少,他回眸看向老军医,清隽面容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原来如此,是我怠慢军医了。”   谢年舟态度转好,祝仪颇为欢喜。   看,这就是圣母有用。   只要圣母装得好,病娇男主乖又巧。   祝仪开心着谢年舟的乖顺,同一营帐下的老军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谁喜欢带着煞气的阎罗王呢?   “不敢当,不敢当。”   老军医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想想谢年舟刚才的话,他多心留了个心眼,这次没再自谦,而是陪着小心道:“敢问谢小郎君,谢小郎君的伤在何处?可否让老夫一观?”   祝仪的开心落在谢年舟眼中。   很明显,祝仪更喜欢他态度温和。   谢年舟默了默,保持着刚才的清浅笑意,“军医想看,自然是能看的。只是我的身子骨不比常人,生来便有些怪异之处。”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老军医捋了胡须,“敢问郎君,怪在何处?”   听谢年舟说自己身体怪,祝仪也有些紧张,倒不是刻意装圣母白莲花,而是昨夜谢年舟身上的伤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看完那样的伤,她很难把谢年舟的身体当成普通人的身体。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如何不怪?   “小舟,你快跟军医说一下,你除了身体上的伤,还有那些不舒服的地方?”   祝仪蹙眉说道。   谢年舟笑了一下,抬手斟了两杯茶,一杯给祝仪,一杯给自己,他一边喝茶,一边缓缓说道:“我这人嘴巴刁,喝不得苦汤药,若是喝了库汤药,只是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身体呢,又略有些娇气,受不得银针扎,若被银针一扎,便是百爪挠心煎熬备至。”   “至于药物熏香,则更是不必提,我闻不得药味,只怕还未熏上半刻钟,便头痛欲裂不能自己。”   祝仪:“???”   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体质?   祝仪难以置信。   不通医理的祝仪震惊,精通医理的老军医更加震惊,只是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又行了多年的医,他能通过表象看本质——谢年舟就是在为难自己。   可是完全没道理啊。   他是来给谢年舟看病的,是来帮助谢年舟的,谢年舟没道理刁难一个给他治病的人。   可若不是刁难,又能是什么?   不能喝药,不能用针,甚至不能用药物熏,世上治疗伤病的方法无非这三种,三种都不能用,便与寻医问药无缘了。   谢小郎君分明就在刁难他。   冷汗再次从老军医身上冒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祝仪,没敢顺着谢年舟的话往下说。   祝仪不懂医理,还以为谢年舟是体质特殊,毕竟这年头的小说卷得厉害,没点特殊体质根本不配当男主,收到老军医的求助,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根本不是什么体质特殊,是谢年舟不配合老军医找的拙劣借口。   可这么做图什么呢?   祝仪看了眼谢年舟,没弄清他的意图。   “敢问老军医,可有法子治我身上的病?”   老军医久久没有开口,谢年舟含笑问道。   老军医:“......”   有法子,您还是去死吧。   当然,这种不要命的话老军医是不敢说的。   “呃,是老夫学艺不精。”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老军医决定不等祝仪替自己解围,他选择现在就跑路,“谢小郎君身上的伤,还是另请高明吧。”   “女郎,谢小郎君,老夫告退。”   说完话,老军医不等祝仪答话,便连忙背起药箱往外走,速度之快活像是身后有野兽在追一般。   祝仪:“.....”   很好,她知道谢年舟为难老军医的目的了——不想让军医看病,只想让她给他上药。   营帐里只剩下谢年舟与祝仪两个人,谢年舟半真半假叹了一声,拿眼睛瞧着祝仪,“阿姐,我的伤似乎无人能治。”   祝仪有些无语,“小舟,我知道你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但是你身上的旧伤太多,若不仔细调理,只怕对你身子不利。”   谢年舟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狭长的凤目微勾着,经晨曦晕染后有些委屈味道。   看到这一幕,祝仪又好气又好笑,哄小孩似的说道:“那,我给你上药,晚上你再让军医看你的伤,好不好?”   清瘦少年眼睛亮了一下。   但似乎是怕祝仪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他很快又恢复对待祝仪才有的温和,矜持点了下头,仿佛对于他来讲,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祝仪的强烈要求一般。   祝仪更加好笑了。   装。   继续装。   小孩似的。   “来,把膝盖露出来,我可不想再弄坏你一条裤子了。”   祝仪转身拿伤药。   谢年舟躺回榻上,支起一条腿,把裤腿撸/上去,露出指甲盖大小却被祝仪缠了好几圈绷带的膝盖。   祝仪把伤药放在自己伸手便能拿到的位置,抬手拆昨夜缠上去的绷带,一层又一层,她拆得很细心。   拆完绷带,她用棉布蘸了放凉的开水去消毒,消毒之后,她才开始上药。   她的每一个步骤都很轻柔,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膝盖上不是指甲盖大小伤口,而是能要人性命的重伤一般。   孟夏四月,天气转暖,祝仪身上的衣服并不厚,薄香色衣袖被臂甲竖着,竖领的衣襟带软甲,越发衬得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她低头上药,一抹纤细的脖颈便自竖领里探出来,欺霜傲雪一段白,无端晃着人的眼睛。   莫名的,谢年舟喉咙有些发干,他别开眼移开视线,端起案几上的雀舌茶一饮而尽。   “你渴啦?”   祝仪甚少见谢年舟喝茶喝得这般急,便圣母问了一句,“是了,你前几日一直在山上,吃不好,睡不好,体力消耗极大,而今休整回来,自然又累又渴的。”   祝仪绑好了绷带,放下谢年舟的裤腿,笑眯眯抬头道:“表兄这里没什么好茶,你喜欢什么茶?日后我攒钱买给你喝。”   谢年舟侧目回头,面前少女盈盈而笑,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他攥了攥手里的茶杯,喉结再次滚了一下,“雀舌茶。”   “最喜欢阿姐的雀舌茶。”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答道。   “雀舌茶?”   祝仪有些意外,“这个茶天子每年都会赏赐很多,小舟,你若是喜欢这个茶,便是给阿姐省钱了。”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心中一动,“阿姐很缺钱?”   “倒也不算缺钱,只是阿娘管我们极严,不让我们乱花钱罢了。”   祝仪随手把伤药收起来,随时不忘立圣母人设,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走回正途,“先说好,我的茶不是白喝的,喝了我的茶,便要听我的话,像今日这般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了。”   “还有,不止是对待军医,还有对待其他人,表兄,亲兵,以及许许多多的人。”   祝仪苦口婆心,比表兄出征前的阿娘都唠叨,“小舟,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不怕旁人来害你,可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更何况你我?”   “你若树敌太多,旁人便会在你落难时踩你一脚,何必呢?”   “阿姐想让我做个与阿姐一样的人?”   谢年舟微挑眉,不动声色问道。   祝仪反问谢年舟,“我这样的人难道不好吗?”   “阿姐自然是好的。”   谢年舟手指攥了下茶盏。   自己圣母了半日,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祝仪便又追问:“那你会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不残暴,不嗜杀,也不咄咄逼人。”   “若是阿姐希望的话,我自然无不应从。”   谢年舟笑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茶盏。   圣母真的有用!   祝仪眼睛一亮,顿时感觉自己走圣母白莲花这条路果然走对了,初相识的谢年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完全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奶狗嘛!   再配上他那张清隽无俦的脸,简直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循规蹈矩的仙。   祝仪心情大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祝仪道:“你不能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仍是祝仪心里温良纯善的小仙男,“自然不会骗阿姐。”   清晨的阳光由稀薄变得热烈。   祝仪抬头看了下时间,起身对谢年舟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找表兄吧。”   “他从昨天就在等你,等到现在估计该着急了。”   谢年舟饮茶动作微顿,瞧了一眼祝仪。   辰时的太阳带着霞光,落在祝仪脸上,精致的鼻梁上的小痣可爱又秀气,似乎还带着几分小雀跃。   谢年舟眸色微沉,眼底笑意散了大半,“也对,陆将军的确等我等了许久。”   “那我们走吧。”   战场上瞬息万变,祝仪不敢耽搁太久,着急向陆广轩回报地势情况,她挑帘往外走,自然没有留意到谢年舟的脸色,更不曾注意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谢年舟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仪兴冲冲去找陆广轩。   地形的事情关系到战事的顺利与否,众多将领早早在营帐内等候,祝仪到的时候,众人在商议作战战术,见祝仪领着谢年舟过来了,便停下了推衍沙盘的动作,齐齐向祝仪两人看过来。   祝仪长在太守府,与众将熟悉得很,热络与人打着招呼。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不忘把谢年舟引荐给众人。   谢年舟性子怪,别看他答应的很好,说一切都听她的,但到了外人面前,只怕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身份尴尬,性格又不合群,只怕没说三两句,便会与脾气火爆的众将闹起来,这样不行,她得给谢年舟编——小舟虽然出身陈郡谢氏,但已经脱离谢家,如今投在我阿爹帐下做事。   只有这样,众将才会勉为其难忍受一下他的烂脾气。   只是这个身份需要陆广轩的点头,她便弯眼看了看陆广轩,偷偷扯了一下陆广轩的臂甲。   众将的关注都在沙盘上,况祝仪的动作又小心,自然不曾被众将所察觉,只有一双眼睛长在祝仪身上的谢年舟察觉了祝仪的小动作。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色深了一分。   陆广轩自幼与祝仪一起长大,祝仪不用说话,他也知道祝仪的心思,多半是想借他之口把谢年舟划分到他们的阵营,作为三军主帅,他自然不愿冒这个风险,犹豫片刻,他轻轻挣开臂甲。   见陆广轩挣开自己的手指,祝仪看了他一眼,手指再次攀向他的臂甲,且这次用了两只手,拽着他的臂甲轻轻摇晃着。   陆广轩剑眉微蹙,犹豫着再次收回手,余光却看到祝仪歪头看着他,娇憨又明艳,让人无端软了心肠,他无奈一笑,到底没舍得松开。   谢年舟无声冷笑。   片刻后,他上前半步,挤进陆广轩与祝仪之间。   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个人,祝仪的小动作立刻停止了,松开拉着陆广轩臂甲的手。   哪怕祝仪说了谢年舟许多好话,但谢年舟的身份摆在那,陆广轩很难全心信任他,此时对他也不过是碍于祝仪的话不得不做一下面上的情,但依旧不大喜欢谢年舟,见谢年舟将自己与祝仪隔开,他不免有些不悦,正欲开口说话,腰间却被谢年舟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抬眉,撞上谢年舟阴冷眸色。   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又像是盯上猎物的兽,更像是张满的弓,蓄势待发,一击毙命。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   视线相接一瞬后,谢年舟眸色恢复漠然,俯身拿起陆广轩手边的推杆,顺手又推陆广轩一下,把陆广轩推到一步之外的位置。   陆广轩自幼被祝谦视为接班人培养,更是剿灭黑风寨的三军主将,主将被人推到外围,帐内众将自然看不下去,登时急了眼,“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   谢年舟凉凉而笑,手里的推杆点在黑风寨的主峰上,“这里有一条小道,可直通主峰。”   “所以,你们想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莫挨阿姐! 第27章   这话一出,想要寻谢年舟麻烦的众将愣了一下,身为将士,自然以战场的胜利为第一要务,可若能决定胜负的人是日常克扣他们军饷的谢家人时,战事的胜利是否要打上一个问号?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虽然不信任,但到底也没有再去寻谢年舟麻烦,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被谢年舟推在外面的陆广轩。   众将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陆广轩沉吟片刻,问谢年舟,“此话当真?”   “陆将军若是不信任我,又为何要我去寻通往主峰之路?需知此行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稍不留神,便是坠下山崖粉身碎骨。”   此时的谢年舟站在祝仪前侧,自然不用担心自己的表情被祝仪看到,他放下推杆,看着陆广轩冷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还是说,陆将军任人唯亲排除异己,见我是谢家人,便想借主峰之行除去我?”   这话一出,众将齐齐变色,“谢年舟,陆将军若真想针对你,你哪有命活到现在?”   “谢年舟,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年舟说话呛人,众将多是直脾气性子暴烈之人,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争执起来,祝仪连忙上前半步挡在谢年舟面前,她知道谢年舟性子冷硬,除了对她有三分好脸色外,对谁都是一副烂脾气,让他向众人道歉,只怕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岔开话题指出路线,众将所求不过是战事顺利,剿灭黑风寨的山贼,若此战大捷,他们自然不会追究谢年舟说话难听。   “诸位将军,你们不要急,小舟嘴笨,不太会说话,但他没有恶意的。”   向众将说完话,她又把目光投向陆广轩,“表兄,你别生小舟的气,他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脾气怪了些,你听他把话说完好不好?”   “再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到通往主峰的路吗?”   祝仪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谢年舟,陆广轩不悦皱眉。   陆广轩的表情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凤目里蕴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祝仪走上前,伸手摇了摇陆广轩的臂甲,态度亲昵撒着娇,“表兄,你给小舟一个机会嘛。”   谢年舟面上笑意尽散,眸光骤冷。   被祝仪一打岔,陆广轩没再瞧谢年舟,祝仪虽然扯着他的胳膊撒娇,但动作很小心,不曾扯到他伤口,这种体贴让陆广轩又无奈又好笑,但众将在侧,他不好与祝仪太过亲密,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严肃道:“只需一次,下不为例。”   陆广轩面上虽然严肃,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温和的,对祝仪的宠溺让人想忽视都难,祝仪也知陆广轩包容自己,她见好就收,明艳脸上灿烂笑容,“我就知道表兄最好了。”   众将大多是战场遗孤,被谢谦收养在太守府,与祝仪陆广轩一同长大的,他们见惯了二人的亲密互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个个哑然失笑,面上颇有揶揄之意。   无人注意的角落,谢年舟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得到陆广轩的答复,便松开陆广轩的臂甲,欢快去找谢年舟,一转脸,看到谢年舟目光凌厉蓄势待发,像是被激怒的小兽。   祝仪:“?”   哦,懂了,谢年舟说话不中听,众将也半斤八两,谢年舟又是一个敏感的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祝仪觉得自己悟了,抬手拍了拍谢年舟的肩膀,笑眯眯道:“小舟,你不要多心,表兄他们其实很好相处的,你刚认识他们,可能不了解,等你与他们处熟了,自然就能明白他们的好了。”   “只怕我没那个命。”   谢年舟声音冷冰冰。   “不要说晦气话。”   这话不吉利,祝仪拍了一下谢年舟,蹙眉道:“你才不会短命,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必会长命百岁的。”   谢年舟:“......”   谢年舟侧目去看祝仪,祝仪一脸认真,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女,悲天悯人庇佑苍生,谢年舟被噎了一下,转过脸移开视线,声音无端低沉又郁闷,“罢了。”   “通往主峰的路在这里。”   谢年舟拿起推杆,指在主峰的隐蔽小道上,“此路是我意外得知,若从此处行军,可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主峰。本以为似这等威胁,黑风寨的山贼们必会下手除去,以免自己腹背受敌。”   说到这,谢年舟声音微顿,斜睥着目光随着他推杆而动的陆广轩,讥讽之意一览无余,“不曾想,直至今日,这条小道仍安然无恙,可见黑风寨的山贼不过尔尔,算不得心腹大患。”   阴阳怪气话让陆广轩剑眉微动。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祝仪再度提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隽逸少年,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帮了别人却又处处得罪别人,图什么呢?   “表兄,你别多心,小舟没有其他意思。”   圣母白莲花的祝仪连忙替谢年舟描补,手指下意识去拽陆广轩的臂甲,但她刚刚抬起手,自己的臂甲便被人攥住了,她疑惑回头,拽着她臂甲的人正是谢年舟。   对她一贯鲜有冷色的谢年舟此时面色微冷,看了一眼陆广轩后,他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她道:“阿姐,此乃三军主帐,商议战机之用,你与陆将军这样不大好吧?”   祝仪这才发觉自己与陆广轩的确有些亲密,只是众将与她一同长大,见惯了她与陆广轩的互动,这才没有说什么,谢年舟便不同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在军机大帐里与陆广轩拉拉扯扯的确不够稳重。   更何况,谢年舟是事业型疯批,聊战事便聊战事,在聊战事的时候撒娇便是玷污了军机大帐。   “小舟,我没有,我就是看表兄的臂甲有些脏了,我想给他擦擦。”   祝仪连忙收回手,被谢年舟点破心思后,她面色微尬,耳后微微泛着红。   谢年舟眸色幽深。   陆广轩原本在研究谢年舟指的小道,余光瞥见谢年舟伏在祝仪耳侧说话,而祝仪面色微红,他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识长臂一伸,把祝仪从谢年舟面前拉开,“谢年舟,你做什么?”   “不过是与阿姐说几句话罢了。”   谢年舟懒懒抬眉,“怎么,陆将军要听么?”   这种尴尬话怎么能让表兄知道?   祝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向陆广轩道:“表兄,我与小舟不过是聊了几句家常话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你的行军路线制定好了吗?分给我什么任务?”   祝仪的慌乱让陆广轩剑眉紧皱。   谢年舟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陆将军,还是分配任务吧。”   “此时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取黑风寨,而非被儿女私情乱了心思。”   祝仪不慌乱了,不仅不慌了,还有些意外——儿女私情?她与谢年舟哪来的儿女私情?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谢年舟的态度太明显,她若看不出谢年舟在故意激怒表兄,那她就是一个大傻子。   事实证明她只是有些迟钝,并不傻,她看了一眼谢年舟,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圣母人设,“什么儿女私情?”   “小舟,你不要乱说话,马上就要对黑风寨发起总攻了,你与表兄应当协力合作,而不是互相排挤。”   谢年舟:“......”   “仪仪说得对。”   这一次,换陆广轩笑了起来,“谢小郎君,你我虽然彼此讨厌,但大战在即,还是听一下仪仪的意见,如何?”   谢年舟眸光骤冷。   他看了一眼祝仪,祝仪一脸期待看着他,杏眼泛着光,又软又温暖,像初升之际太阳的霞光,又像夜幕降临时的皎皎月色。   “小舟。”   祝仪适时捡起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目光温柔又期盼,“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   “你说过,你什么都听我的。”   四目相对,谢年舟手指紧握成拳,又慢慢舒展开来,他看了又看祝仪眼底的期许,终究软了心肠,“罢了,我都听阿姐。”   “这才对嘛。”   明灿光彩流入祝仪眼眸,祝仪笑得一脸明媚,“等拿下黑风寨,我让表兄给你记首功!”   “首功?”   谢年舟不置可否。   “陆将军,此路虽可通往主峰,但道路狭小且隐蔽,不可遣大军通行。”   谢年舟移开视线,拿起推杆,指着山路道:“若是陆将军相信我,可派三百精兵随我出行,至于陆将军,则作佯攻吸引山贼的注意力。”   事关胜负,陆广轩斟酌片刻,有些犹豫,“三百精兵?是否太险?”   “谢小郎君,山贼有数万之众,你只带三百人只怕未必会是他们的对手。”   “山贼的主力皆在防备将军,其内部必然空虚,三百精兵足以让他们乱成一团。”   谢年舟看了眼目光长在自己身上的祝仪,忍住了,耐着性子道:“再者,山贼怎会知晓我只带了三百人?”   “陆将军乃能征善战之将,不会不知道虚张声势的道理吧?”   这话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比起刚才的咄咄逼人又刺人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祝仪没有开口制止,而且她有上帝视角,知道谢年舟有主角光环,黑风寨这种山贼,连正规军都不算,只是背地里有人扶持才成了气候,对于谢年舟来讲,就是炮灰中的炮灰,多分眼神都是拉低谢年舟的逼格。   所以,她无条件支持谢年舟。   但她有上帝视角,知道后面的发展,不代表表兄也有,这是表兄第一次独立指挥剿灭近十万的山贼,自然万事小心,不敢行险,怕表兄太过谨慎,否了谢年舟的建议,祝仪便道:“表兄,我相信小舟。”   “表兄若觉得此举甚险,大可与小舟约定好时间,什么时间表兄佯攻,什么时候小舟上山,上山之后再让小舟给表兄发信号弹,表兄看到信号弹,便以主力牵扯山贼的主力,让山贼无法回援,这样一来,小舟的安全便多了一层保障。”   “而小舟拿下主峰后,便放火烧山,以此打击山贼的士气。”   家里全员战将,就连阿娘也是能拎刀上战场的彪悍女将,耳濡目染下,祝仪自然不是娇养在温室的花儿,知道不少战场战事,听完谢年舟的建议,她略微思索便将谢年舟的想法更加完善,“营地失守,表兄攻势又急,山贼哪还有应战之心?只怕不出两个时辰,便会丢盔弃甲投降表兄。”   娓娓道来的声音让谢年舟微微侧目。   此时正值正午,营外光线极好,热烈的阳光漫进营帐,给侃侃而谈的祝仪镀上一层浅浅金光。   寺庙里供奉的神女跌入了凡间,纵然慈悲圣洁,但也有雷霆之力。   谢年舟有一瞬的恍惚。   陆广轩与祝仪自幼一同长大,自然知道祝仪并非不通世事的娇娇女,略微思索后,便同意了她的方案,“好,便听仪仪的。”   ——端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祝仪笑道:“既然如此,表兄便来分配任务吧。”   “先说好,表兄,我才不要与你一起,我想和小舟走一路。”   “不行,太危险。”   谢年舟瞬间回神,与陆广轩异口同声拒绝祝仪。   俩人说了同样的话,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对方,又很快转过头。   祝仪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没有多想,而是道:“我阿爹是邺城太守,我阿娘是将门虎女,我身为他们的女儿,岂能一辈子在他们的羽翼下生活?”   “当初表兄向阿爹据理力争独自带兵时,是我在旁边鼎力相助,我信表兄能独当一面,表兄难道不信我吗?”   阳光漫在祝仪脸上,越发显得她顾盼神飞,颇有出身将门的英气果决,“表兄,你让我去吧。”   陆广轩陷入沉默。   虽然很讨厌陆广轩,但事关祝仪的安危,谢年舟道:“阿姐,山路难走,你还是跟陆将军走一起吧。”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说话间,祝仪眼睛看着陆广轩。   陆广轩抬手掐了下眉心,“罢了。”   “谢小郎君,仪仪便拜托你照顾了。”   他松开手,目光如电,拱手向谢年舟道。   “陆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谢年舟声音微冷,转过头,看到是陆广轩的信任。   ——对于他保护祝仪的信任,也是对祝仪个人能力的信任。   谢年舟抿了下唇。   他突然想起祝仪虽身份尊贵,但并非养在深闺,行事作风与其他贵女完全不同,而祝谦夫妇似乎并不担忧她的安危,让她一个人在镜水山庄常驻,让她能调动亲兵,甚至还会让她来战场支援陆广轩。   很明显,祝谦对她极为信任。   知道她行事大胆会闯祸,但相信她能够把闯出来的祸摆平。   这,便是武将世家的家风?   毫无保留的信任,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并肩而战?   谢年舟侧目看祝仪。   祝仪似乎并不以为陆广轩听取自己的建议,已经在与陆广轩商议佯攻的时辰,而陆广轩似乎也并非拿话哄她,声音温和与她商议时辰。   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将门虎女,青年将军,任谁都要说上一句登对。   谢年舟凤目轻眯。   谢年舟自嘲一笑。   片刻后,他依旧走到祝仪面前,插/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把祝仪与陆广轩隔开,“阿姐,我也信你。”   “陆将军放心,我不会让阿姐受任何伤害。”   陆广轩虽对谢年舟把自己隔开的动作有些不悦,但听到谢年舟的保证,他答了一声,“那便拜托谢小郎君了。”   祝仪眼睛一亮。   谢年舟不再阴阳怪气,表兄不再剑眉紧皱,这是多么难得的进步啊!   很好,以后她就是圣母本母白莲花本花!   任务很快分配完毕。   众将领了任务,各自回营为战前做准备。   祝仪与谢年舟也出了营帐。   想想谢年舟刚才的反应,由刺猬似的扎人到最后流于表面的温和,这简直是从量到质的飞跃,以至于让祝仪想给自己颁上朵大红花。   ——圣母有用!   圣母连谢年舟都能感化。   祝仪心情大好,演起圣母自然更加卖力,“小舟,你做的非常好。”   “你别看表兄面上没表示,但心里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等拿下了黑风寨,表兄肯定会给你请功的。”   “你给谢崧做事多年,至今仍是白身,不过你不用怕,表兄不会这样的。”   在这种时刻,祝仪永远不忘拉踩谢崧,“表兄会上书天子,让天子封你个一官半职的。”   “你长这么好看,穿官服肯定也好看。”   祝仪回头看谢年舟,“小舟,等你领了官服,你要第一个穿给我看。”   “官服?这是自然。”   谢年舟轻轻一笑,阳光下,他目光莫名幽深,牢牢盯着祝仪眼睛,“陆将军若能视我为自己人,那便是再好不过。”   “只是我今日的表现如此令阿姐满意,不知我可否向阿姐讨个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病娇黑化的谢年舟:阿姐早晚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嗯,下午还有一更!   快夸我勤奋233333   对了,给我的新文预收换了个新封面,小可爱们看一眼,是上次的单人的好看,还是现在的好看\(^o^)/~ 第28章   少年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祝仪秀眉微蹙,有些不舒服。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像极了盯上猎物的兽。   但这似乎是她的一种错觉,她眉头刚蹙,便见谢年舟眉目温和,仿佛刚才那种被毒物缠上的窒息感是她眼花看错了一般。   祝仪虽然在某方面迟钝缺根弦,但不代表她傻,她看了又看面前的谢年舟,心里不免留了个心眼,“你想要什么奖励?”   ——眼前的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她不能因为他暂时的乖巧便把他划入好人的阵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感化尚未成功,圣母的她仍需努力。   觉察到祝仪态度的改变,谢年舟笑了一下,“阿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阿姐。”   知道书中剧情的祝仪:“......”   不,你真的会,还是小黑屋强制爱的那一种。   “哪有紧张?你看错了吧。”   祝仪道:“你想要什么奖励?先说好,不许为难我。”   谢年舟又笑,“阿姐想到哪去了?我怎舍得为难阿姐?”   这话说得黏黏糊糊,迟钝如祝仪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在思索间,面前的谢年舟开了口,“阿姐可否再给我一些时日?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一时不知该向阿姐讨哪一件为好。”   “你想要的东西很多吗?”   祝仪有些无语,奇怪看了眼谢年舟。   “很多。”   谢年舟闭眼点头,点完头又睁开眼,眼睛仍瞧着祝仪,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令人不适的幽深,眼底尽是些温和神色,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因为多,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隽逸的少年浅笑着看着自己,的确能让颜控的祝仪放松警惕,但刚才被谢年舟盯到的目光后劲有点大,想想仍有些心悸,又听谢年舟说想要的东西太多,祝仪心里更加不敢答应了,但她的人设是圣母白莲花,要慈悲,要温柔,要得体,哪有一口回绝别人的圣母白莲花?   更何况,刚才谢年舟为了她的确收敛许多,她若是贸然拒绝,便不免寒了谢年舟的心。   祝仪斟酌片刻,尽量以和缓的语气开了口,“你现在不说你的要求,我如何能答复你?”   “万一你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难道要爬到天上给你摘?”   “这样吧,小舟,等你想好你要什么了,我便再答复你,可好?”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阿姐怕我为难阿姐?”   谢年舟轻笑。   “这倒不是。”   祝仪一脸的白莲花,“你自己刚刚说过,你不会为难我的,所以我怎么会怕你为难我?”   “现在不答应你,不过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罢了。”   “小舟,你,是在怪我不答应吗?”   祝仪抿了下唇,试探出声,一身的白莲花严重超标。   “我怎么会怪阿姐?”   谢年舟轻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罢了,左右我没想好问阿姐要什么东西,待我想好了,阿姐再说给不给吧。”   祝仪松了一口气。   ——圣母真的有用!   白莲花更是克制谢年舟的法宝!   很好,以后她就是千年的白莲花修成的圣母了。   不用火烧都是一身的舍利子。   圣母白莲花的祝仪笑眯眯得寸进尺,“那就这么说定了。”   “先说好,不是没有答应你的要求,而是你没有提要求。”   “好,此事不怪阿姐,是我没有说要求。”   谢年舟莞尔。   祝仪忍俊不禁,“小舟最好了。”   简单的夸奖话让谢年舟眸色轻转。   片刻后,他捏了一下掌心,走上前与祝仪并肩而行,不动声色看着自己右侧的祝仪,笑着问道:“阿姐方才在主帐说,陆将军最好,而今又说我最好,那在阿姐心里,是陆将军最好,还是我最好?”   这是一个好问题,祝仪被问的一怔。   她的词汇已经匮乏到这种程度了吗?   连随口夸人的话都用了一模一样的。   但祝仪毕竟是个擅长应对各种复杂情况的圣母,尤其是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刁钻问题时,她往往能超常发挥,今日也不例外,她略微思索,便有了答复谢年舟的话,“表兄是表兄,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   “我与表兄自幼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他是兄长,是家人。”   “但你就不一样啦。”   谢年舟眉头微动,“如何不同?”   祝仪的营帐离陆广轩的主帐并不远,说话间,祝仪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帐前的亲兵挑帘,祝仪点头走进营帐,营帐里秦兵准备好的雀舌茶,谢年舟说喜欢喝这个茶,她便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递给跟进来的谢年舟,自己捧着另一杯,笑眯眯继续道:“不同的点在我是你阿姐呀,我是保护你的。”   谢年舟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侧目看向祝仪。   面前的少女笑盈盈的,杏目温柔,鼻梁挺翘,莹白的脸像耀耀日头,又像皎皎月色,懵懵懂懂探入他灰暗人生。   “小舟,我会保护你的,虽然你可能不需要。”   少女的声音仍在继续,“但是,我依旧想保护你,你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世上太惨了。”   “所以我就想啊,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孤单啦。”   谢年舟呼吸蓦地一轻。   “原来不同在这里。”   谢年舟笑了起来,他放下茶盏,眼睛看着祝仪,“那,阿姐不想保护陆将军?”   “自古以来从不缺马革裹尸还的将军,阿姐......不想保护陆将军?”   这更是一个好问题,让祝仪有些喝不下去茶,她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托着腮,唏嘘叹道:“小舟,这是表兄的命。”   “舅舅舅母战死沙场,外祖父外祖母更是尸骨无存,表兄生来便是要做战将的,我很心疼他,却也没有办法。”   “天下一日不太平,他便沙场饮血一日,谁也改变不了。”   说起自己战死的亲人,祝仪情绪有些低落,谢年舟垂了一下眸,没有再追问,只是想起祝仪的那句我很心疼他,指腹便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的狩猎纹。   “这天下,终有太平的一日。”   怕自己惹起祝仪的伤心事,谢年舟松开茶盏,给祝仪续了半盏茶,“到那时,阿姐便不需要心疼陆将军了。”   “但愿吧,这个世道乱了太久了。”   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有些奇怪他怎么谈起这个话题,想了想书里的谢年舟不过十年时间便一统天下,她心中一动,探身抓住谢年舟的臂甲,“小舟,你以后想做什么?”   “你想不想做与我表兄一样的战将?”   臂甲虽然轻便,但到底是甲衣,祝仪掌心的温度自然传不过来,但那双莹白如玉的手落在臂甲上,经幽冷臂甲一衬,更加显得欺霜傲雪一段白,而那手上不起眼的薄茧,也不曾破坏手的美感,反而给手添了一分活力,一种掌控人心牵动人的情绪的力量。   莫名的,谢年舟眼皮一跳,眸色沉了一分。   他端起茶盏饮茶,茶盏刚刚送到嘴边,无端想起上次自己喝茶太急祝仪问他原因的事情,凑在嘴边的茶有些喝不下去了。   谢年舟放下茶盏。   在放下茶盏的那一瞬,他的喉结无端滚了下。   “阿姐想要我做什么?”   谢年舟抬眸看向祝仪。   “当然是战无不胜的战将了。”   祝仪并未察觉谢年舟的异样,不假思索道:“小舟这么厉害,若整日跟在我身后,那才是白白浪费的小舟的才华。”   “小舟是天上的鹰,而非我养在笼子里的雀儿,我希望看到小舟振翅翱翔,更希望看到小舟功成名就,万人敬仰。”   万人敬仰这个词对谢年舟来讲太过陌生,他蹙了一下眉,思考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心中的异样悸动本就不强烈,一经分神,很快消失不见,再回神,他眼底已恢复了面对祝仪的平和,“若是阿姐希望的话,我会努力的。”   这样的回答似乎极大取悦了祝仪,少女期许星眸陡然璀璨起来,而大抵是因为情绪激动,她抓他臂甲的手也用了力气,尾指还滑到了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随之而来,酥酥麻麻的,再次点燃原本被压制的莫名情绪。   “小舟,这是你说的。”   “你不能反悔。”   少女目光盈盈,瓷白的脸也因开心而微微泛着红。   看着这样的一张脸,谢年舟忽而感觉,自己似乎更加口渴了。   “自然。”   谢年舟别开眼,声音无端低了一分。   “那便一言为定!”   想想书中谢年舟摧枯拉朽的战斗力,祝仪简直不要太开心,“等平定了黑风寨,表兄会为你请功,到那时,你便是官职在身,或去晋阳帮阿爹,或去其他地方剿匪,你这么厉害,很快就会名满天下成为天下人心中的大英雄。”   英雄一词对谢年舟没有任何吸引力。   只是祝仪说的热切,让他不免有些好奇,若真有那一日,祝仪又会如何看他?   思及此处,他又漫不经心转过眼,少女脸上的浅红尚未褪去,温柔杏眸满满都是他,孺慕,又带着向往与期许,他心中一动,呼吸便轻了下来。   “我会成为阿姐所说之人。”   良久后,他轻轻一笑,端起茶盏,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得了谢年舟准确的回答,祝仪更加开心——圣母真的有用!   未来的残暴嗜杀大魔王已经在她的感化下开始走正道了!   .......   主峰高耸险峻,爬上去需要半日时间,若再休整一下,大半日的时间便没了,怕误了战机,次日清晨,祝仪吃完早饭便与谢年舟出发去主峰。   祝仪并非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能骑马,能打架,虽然没有杀过人,但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当然,没能杀掉谢年舟是个意外,男主光环开得那么大,别说她了,连老天爷都不一定弄死谢年舟。   身体素质摆在这,祝仪没有拖谢年舟的后腿,倒是谢年舟担心她太累,时不时提出休息,时间很充足,祝仪便听他的话,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走走停停,祝仪终于抵达山峰,大抵是觉得主峰后面是悬崖峭壁,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爬上来,故而山贼们在这里并未设防,甚至连哨兵都没有几个,谢年舟轻车熟路解决打盹的守卫后,一行人便找了个隐瞒地方开始休整。   想起山贼们掳了不少妇女进山,祝仪休息时不忘嘱咐亲兵,“山贼作恶多端,糟蹋了不少女人,一会儿若见了她们,莫要惊吓她们。”   “一会儿寻个嗓门高的,直接对她们喊话,就说她们若愿意回家,便给些银子让她们回家,若不想回家的,便统计一下,让她们随我回府上做工。”   这倒不是刻意在谢年舟面前装圣母,而是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女人更是分外艰难,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帮一个是一个。   祝仪道:“荣芳斋的点心铺子生意不错,她们若去了那里,也算得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   谢年舟微微侧目。   此时金乌西坠,霞光满天,少女浅浅而笑,温柔圣洁,仿佛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一如那夜去乱葬岗寻他尸体的模样。   有些人生来见不得光。   可还有一些人,天生便是光。   谢年舟笑了一下。   很快到了发动总攻的时间。   山贼的主力被陆广轩的兵力所牵扯,山上防守兵力并不多,大多是被掳来的女人,亲兵一喊话,女人们便奋起反抗开了山门。   厚重的山门自里面打开,有人从山头坠落,像极了断了线的风筝。   谢年舟凤目轻眯,忽然想起些许旧事。   数年前,似乎也是这种场景,风筝摇摇晃晃向空中飞去,尚未飞过朱红高墙,喊杀声便已传来。   风筝断了线,被人踩在脚下,紧接着,锐利的剑锋晃着日头,世界变成一片血色。   “投降不杀!”   祝仪清亮声音响在山峰。   谢年舟瞬间回神,腰间佩剑出鞘。   战局再无悬念。   战事结束,祝仪在山头上点火,宣告着自己已经占领山贼的大本营。   半山腰上与陆广轩作战的山贼见此,彻底没了负隅顽抗的心,不过一个时辰,半山腰的战事也结束了。   此战大捷。   安置女人们是个细致活,祝仪忙到深夜。   星河高悬,祝仪终于忙完,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一盏茶递到她面前。   祝仪接过茶,顺着那人的手往上瞧,正是刚洗漱归来的谢年舟,身上血腥味尽消,头发湿漉漉的,半披在肩头,璀璨星河一映,越发衬得隽逸超脱,粲然若神。   “我想好问阿姐讨哪种东西了。”   谢年舟看着祝仪的眼睛温和笑道。   祝仪一直闷头写字,脸上沾了些墨迹,谢年舟取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指了指她的脸。   祝仪与谢年舟相处许多时日,自然知道他有些洁癖,指自己的脸,必然是自己的脸脏了,便接了帕子,顺着他指的位置擦着脸,一边擦脸,一边道:“这么快便想好了?”   少女侧目看过来,烛火与星光一映,越发显得杏眸顾盼生辉温柔动人,她不知自己脸上的墨迹到底有多少,擦得有些大力,瓷白的脸微微泛着红,谢年舟心中一动,手便伸了过去,“不是这儿。”   手指覆到祝仪手上,温暖柔软的触感瞬间袭来,谢年舟的手僵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缩回了手。   祝仪没有想太多,想着是谢年舟看不过去自己的笨手笨脚才帮了忙,见他收回手,只以为是脸上的东西已经擦干净,便把他的帕子还给他。   谢年舟抬眼看了眼祝仪脸上的墨迹,神使鬼差般收下了自己的锦帕。   “你想好要什么东西了?”   祝仪问道。   谢年舟攥了攥帕子,帕子上的温度仍在,他静了一瞬,看着手里的帕子,忽然便笑了,“阿姐可会做风筝?我想向阿姐讨一只风筝。”   “风筝?”   祝仪更加意外了,“这有何难?等我们回到邺城,我便给你做。”   “什么风筝?”   陆广轩清理完战场便来找祝仪,听到祝仪与谢年舟说话,不免问了一句。   谢年舟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祝仪目光落在陆广轩的身上,自然没有察觉谢年舟的细微变化,笑着回答着陆广轩的话:“小舟帮我们拿下黑风寨,我便许了他一个奖励,他说他想要风筝。”   “风筝?”   陆广轩抬头看了眼星空,“哦,这几日皆是好天气,的确适合放风筝。”   “正好,还有一月便是我的生辰,仪仪,你若得了闲,不妨也替我做一只,全当送我的生辰礼了。”   谢年舟眸光骤冷,手里的帕子无声裂成两半。   陆广轩陡然心惊。   武将的警惕让他下意识转身回头,入目的是谢年舟阴鸷疯狂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陆广轩:一只风筝而已,你不至于吧?   谢年舟:不至于   几日后——   谢年舟:这份大礼,将军可还喜欢?   陆广轩:????我求你做个人吧!!! 第29章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谢小郎君,一只风筝而已,你,不至于吧?”   “一只风筝罢了,自然不至于。”   谢年舟冷笑,斜睥着陆广轩,一改往日的冷言少语,“只是有些奇怪,为何陆将军与我要一样的东西?”   “我要风筝,陆将军也要风筝,我若不要风筝,要了其他东西,陆将军是否也要那样东西?”   这话说的火药味十足,身为武将的警惕性让陆广轩手指下意识间落在腰侧佩剑上,剑眉一挑,笑问道:“谢小郎君,你这话便说错了,我与仪仪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为何要不得一只风筝?”   “又为何你要的,我却要不得?”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不代表她智商有问题,迟钝如她,此时都品出来有些不对劲,陆广轩的声音刚落,她便上前拉了谢年舟一把,身子一挺,自己便横在谢年舟与陆广轩之间,“表兄,你误会小舟了,小舟没有那种意思。”   陆广轩虽然不喜谢年舟,但谢年舟毕竟是这次黑风寨大捷的功臣,况祝仪出来打圆场,陆广轩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脸一侧,不再说话了。   安抚完陆广轩,祝仪又扭头向谢年舟道:“小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一只风筝吗?你放心,我绝对会给你做。”   听到这话的陆广轩微抬眉。   此时祝仪面对谢年舟而背对着陆广轩,自然不曾看到陆广轩的动作,倒是与祝仪面对而立的谢年舟发觉了陆广轩的不悦,谢年舟眸光微转,视线落在陆广轩身上,不动声色问祝仪,“可是陆将军也想要风筝,阿姐会给陆将军做吗?”   “啊,这个——”   这个问题让祝仪犹豫了一瞬。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蠢笨之人,谢年舟虽然不喜她表兄,总爱阴阳怪气针对表兄,但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能让谢年舟反应这么大,说明风筝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所以在听到表兄也想要风筝时,他才会那么尖锐,甚至就连在她面前的温和假象都懒得装了。   很显然,风筝是一定要给谢年舟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的独一无二,这样才能在他灰暗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想起风筝便想起她,想起她便想起她待他的好,从而让他身上戾气渐消,去做回一个正常人。   表兄虽然也想要风筝作为一月后的生辰礼,但看表兄的模样,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未必真的想要这只风筝,而是怕她费心给他准备生辰礼,所以才随口一说要了风筝,没了风筝,她送他其他东西他也会欢喜。   表兄就是这样,包容她,宠着她,从不对她发脾气,更不舍得叫她为难。   可是她不能因为表兄的宽容而去厚此薄彼,这样对表兄不公平。   没有犹豫太久,祝仪做出决定,“小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是很重要的人,表兄也是。”   谢年舟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   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此刻她的圣母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本就这样觉得,“我与表兄一起长大,表兄对我来讲,是家人,我会给你做风筝,为何不能给我的家人做一只风筝?”   谢年舟眯起了眼。   像是被触怒的兽,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祝仪知道他谢年舟性敏感多疑又喜怒不定,对自己的温和也大多是装出来的假面,她并不意外谢年舟的反应,而是平静看着他,又把自己刚才的话换另外一种方式说了一遍,“表兄待我好,你也待我好,所以,我也会待你们好。”   这话似乎终于让谢年舟破防,他闭了闭眼轻摇头,“罢了,阿姐,只是一只风筝,算不得什么,阿姐想给陆将军做,那便给陆将军做吧。”   “只是有一点,阿姐做给我的风筝,是要独一无二的。”   谢年舟睁开眼,清凌眸色看着祝仪,眼底有些无奈,像是一点不意外祝仪的回答,又像是这样的祝仪才是祝仪。   ——纯粹,善良,知恩图报。   谢年舟的话让祝仪松了一口气,“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一只与众不同的风筝。”   陆广轩微微侧目。   莫名的,他突然没有那么想要风筝了。   主峰之战大获全胜,滋扰邺城数年的黑风寨山贼几乎被全歼,山贼首领被活捉,而被山贼掳去的百姓也得到了解救,或拿了遣散银两还家,或登记在册去邺城荣芳斋里做工。   得益于女人们的倒戈相向,祝仪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山贼们搜刮的民脂民膏。   白花花的银两,小山似的粮食,单是清点这些东西,便花了祝仪几日的时间。   邺城的军饷被谢崧克扣的厉害,每到季节交替,陆广轩便要跟着祝谦去筹粮,受人白眼不说,还遭老百姓的记恨,有了这笔横财,陆广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不去清查这次究竟歼敌多少了,让亲兵搬了案几,自己与祝仪一道清点粮食。   “仪仪,还是你有法子,若是换成我,只怕她们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拱手相送的。”   陆广轩一边记录,一边赞不绝口,下半年的粮食有了着落,他看祝仪旁边的谢年舟顺眼了不少。   面对陆广轩的夸奖,祝仪丝毫不自谦,提笔写着字,回答着陆广轩的话,“那当然了,你们男人只想着如何大胜仗,哪里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更不会设身处地为女人们想后路,你们只会觉得打了胜仗,她们便可以回家了,却不想她们是被山贼掳走的,纵然得救回去了,只怕家里的日子也难熬。”   “这个世道虽然民风开放,可女人终究不是男人,约束她们的条条框框多。”   “更有甚者,被迫与山贼生了孩子,山贼死了,她们若再走了,孩子怎么办?饿死吗?”   “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牵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冷下心肠不管孩子的。”   想想自己与谢年舟攻入山头时看到的场景,祝仪唏嘘不已,“乱世之中的女人格外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们好,她们自然也会待你好。”   “再说了,乱世之中怀璧其罪,她们拥有山贼留下的钱与粮又如何?在没有能力保护情况下,还不如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反而能给自己换一个后世的安稳。   “对了表兄,城西不是空出来一块地吗?从这里的银子里拨出来一部分给她们盖房子,再派些士兵按时巡逻,莫叫旁人欺辱了她们。”   在这种事情上,祝仪从来送佛送到西,“她们之中若有想嫁人的,也可登记在册对我明言,若不想嫁人,荣芳斋也会为她们养老送终。总之,有我在一日,她们便安稳一日,不受人欺辱一日。”   陆广轩莞尔,“好,待回了邺城,我便派人去安排。”   “绝不会让旁人欺辱她们,更不会叫人看轻了她们。”   俩人说说笑笑间,让陆广轩头疼的山贼家属如何安置的事情便解决了。   另一张案几处坐着的是谢年舟,他听祝仪与陆广轩说话,手中的狼毫停了又停,最后他搁下笔,抬眸看向祝仪。   微薄晨曦下,少女笑颜灿烂,杏眸如洗,比寺庙里供奉的神女多了几分活泛烟火气,却也有着神女的悲天悯人的慈悲,尤其是挺翘鼻梁上的一颗小痣,画龙点睛般映着她的娇艳笑容,像是花瓣上滚着的露珠,莫名诱人。   只是可惜,这朵娇花身侧的绿叶有些碍眼。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   谢年舟垂眸饮茶。   雀舌茶水中,清楚映照着他眼底近乎病态的阴鸷。   真的太碍眼了。   .......   所有钱粮登记造册,便一车一车往山下运,而被活捉的山贼首领,也被关在囚车游行,待陆广轩上书天子后,便会枭首示众。   对于要处死山贼的事情,祝仪非但没有求情,反而觉得大快人心,山贼里不乏穷苦老百姓,可这些老百姓手里有了刀,便挥刀向更弱小的人,这种人死不足惜,若是放了他们,会让那些心生歹念的人更加有恃无恐。   所以还是死了好。   律法是保护弱者的。   而不是给作恶者机会。   在她这里,放下屠刀不成成佛。   有些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滋扰邺城数年的黑风寨被剿灭的消息不胫而走,祝仪一行人尚未回到邺城,附近的老百姓便夹道相迎,看到热烈欢送自己的老百姓,祝仪忍不住想起后世的人民子弟兵的受欢迎。   人民心中有杆秤,知道谁在为他们付出,更知道他们应该拥护谁。   这个时代虽然是架空时代,有封建时代的局限性,阿爹表兄的作风更是典型的军阀作风,阶级固化,只提拔自己的亲信,但她不是旧军阀,更非封建教育下长大的女人,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邺城的军队成为这个时代的人民子弟兵。   也让这个乱世早些结束。   想到这,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身侧的谢年舟。   少年轻衣软甲,纵马而行,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察觉她的目光看过来,他眉眼一弯,浅浅笑了起来。   “原来阿姐竟这般受人喜欢。”   谢年舟眯眼看向欢呼着的人群。   人群中不乏青壮男人,热切的目光不懂掩饰,仿佛长在祝仪身上一般。   谢年舟目光微冷,攥着马缰的手指无端紧了一分。   “那当然了,谁不喜欢善良对自己好的人?”   祝仪十分自得,时刻不忘自己的圣母人设,见缝插针敦敦教导谢年舟,“他们不止喜欢我,还喜欢小舟,他们欢送我,更在欢送小舟。”   “小舟,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祝仪侧目看向谢年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年舟的目光似乎有悠远,一眼叫人望不到头,然而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深不见底的悠远消失了,谢年舟回头看她,仍是她所熟悉的温和模样,“阿姐喜欢,我便喜欢。”   祝仪眼皮跳了一下。   是她的错觉?   但,似乎又不是。   祝仪蹙了一下眉,有些摸不住谢年舟的心思。   但也不是现在摸不住,而是自从表兄问她要风筝而她答应了之后,谢年舟的心思便越发叫她摸不清了。   作为圣母白莲花,她不是没有问过谢年舟,可谢年舟每次都是温和向她说无事,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好再多问,只能寻个时机与他解开心结。   “你喜欢就好。”   祝仪收回视线,想起阿娘在府上等着他们,她又向谢年舟交代,“方才斥候传了信,说阿娘亲自下厨为我们接风洗尘,阿娘酒量好,性子也豪爽,你莫与她拼酒,否则有你苦头吃。”   谢年舟笑了一下,“都听阿姐的。”   来送行的百姓太多,一行人走走停停,临近晚上才回到太守府。   乱世里的男人彪悍,女人也彪悍,祝谦征讨晋阳,邺城也便是祝仪的母亲祝夫人当家做主,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丝毫不输祝谦。   祝夫人作为邺城的主心骨,谢年舟自然搜集过她的资料,知道她出身陆家,是陆广轩的姑母,典型的将门虎女,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似这样的人,自然不能把她当做寻常的世家贵女来看待,待祝谦如何,便待她如何才是正解。   哪曾想百闻不如一见,祝夫人并非谢年舟想象的那般杀伐凌厉,甚至有些不像北方女子,她的个子并不高,眉目也柔和,与祝仪有着几分相似,只是比祝仪更软,更柔和,不像是出身将门的女子,倒是南方士族养出的娇娇女,尤其是周围人皆着甲,而她衣袂飘飘簪花缀璎珞,那种突兀感便更强烈了。   这种突兀感持续到接风宴的开始。   “在座皆是荡平黑风寨的功臣,更是追随我陆祝两家的家将,今夜之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也为犒赏诸位。”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娇小的身影一捋衣袖,案几上的小盏换了大盏,“换大盏。只有大盏,才能体现我对诸位的欢喜之心。”   说完话祝夫人起身离坐,一手拿酒盏,一手提酒坛,走下来与众人推杯换盏。   谢年舟侧目去瞧,喝趴了亲兵,喝晕了副将,甚至就连祝宁峰都被她灌得双眼迷离,而作为东道主的祝夫人,此时脚步不曾虚,仅仅是脸上泛着一点红。   祝夫人的下一个目标是陆广轩。   大抵是自己的内侄子,祝夫人并没有灌陆广轩的酒,酒盏与酒坛皆放在地上,屈膝而坐,与陆广轩说着话。   隔得有些远,大厅里又人声鼎沸,谢年舟饶是听力好,也听不大清他们的话,只是依稀听到生辰婚期之类的话,像是在交代陆广轩什么事情。   陆啾恃洸广轩时不时点头,英俊面容上似乎有些羞赧。   谢年舟攥了下手里的酒盏,下场凤目下意识眯了起来。   一只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谢年舟目光瞬间缓和,他回头去瞧,拽他的人正是祝仪,祝仪刚刚喝了点酒,大抵是酒力不曾得到祝夫人的真传,此时的她双颊微红,漂亮杏眸湿漉漉,声音因醉了酒而有些断断续续,“小,小舟,你慢慢吃,我,我先走啦。”   “阿姐去哪?”   谢年舟余光瞧了眼仍在与祝夫人说话的陆广轩,没有动。   “你傻呀。”   祝仪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着舌头道:“我,我当然是回家了。”   谢年舟眸光轻转,手里的酒盏便放下了,他忽地一笑,对着祝仪伸出手,“我送阿姐回去。”   “这里就是我家。”   祝仪的手没有落在他掌心,推开他的胳膊,扶着门框往外走。   “喝醉了的人,不能随随便便跟男人一起出去。”   清凉夜风送来祝仪的碎碎念。   谢年舟面上浅笑瞬间退散,他眯眼瞧了瞧说着与祝夫人说话的陆广轩,一整衣襟,起身追上祝仪。   与陆广轩说话的祝夫人察觉到祝仪与谢年舟偷偷溜走,拍了拍陆广轩的肩膀,“去,你跟上去瞧瞧,仪仪醉了酒,莫叫旁人占了她的便宜。”   陆广轩连忙放下酒盏。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太守府自然修得气派,祝仪的酒力远不及自己阿娘,喝了几盏酒,便有些找不见路,好在这是自己的家,乱闯也不会闯出祸来,她便吹着风,醒着酒,慢腾腾找回自己房间的路。   大抵是不放心她自己走路,谢年舟也跟了来,与她并肩而行,防止她一不小心摔在地上。   “我没事。”   经夜风一吹,喝酒之后的燥热散去不少,只是步子走得仍有些东倒西歪,好在理智仍在,祝仪慢慢走着,对谢年舟道:“倒是你,你,你该回去了。”   “我先送阿姐回去。”   谢年舟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祝仪摇头,“不用,这,这就是我家。”   “叫个侍女,就能送我回去了。”   “侍,侍女呢?”   祝仪自言自语,“怎么不来接我?”   “今日人多,想来她们在忙。”   谢年舟答道。   少女的步子走得并不稳,时清醒时迷糊,皎皎月色下,莹白如玉的脖颈莫名晃眼,谢年舟看了一眼,喉咙有些发紧,莫名的,他想起祝夫人对陆广轩的交代,生辰,婚期,洁身自好,很容易拼凑出祝夫人的话——祝夫人根本不曾看上谢延兴,陆广轩才是她为祝仪挑选的夫婿。   所谓生辰,是指陆广轩大祝仪六岁,祝仪尚未过十六岁生辰,让他暂且等一等祝仪。   所谓婚期,不过在等谢崧去世,谢家没了谢崧,便是没了牙的老虎,谢崧强行定下的婚事,自然便做不得主。   所谓洁身自好,呵,这位祝夫人倒是好手段,上至祝谦,下至祝宁峰,莫说侍妾了,身边连个伺候洗漱的侍女都不曾有,而作为祝仪未来夫婿的陆广轩,自然也不能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世清白,相貌俊朗,甚至还不会有通房侍妾,祝夫人给祝仪挑选的夫婿,当真是无可指摘。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   片刻后,他蓦地一笑,对祝仪再次伸出手,无端放低的声音像是在诱哄,“阿姐醉了。”   “我送阿姐回家。”   无人注意的月色下,少年昳丽凤目蕴着病态的疯狂偏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好气哦,可还要保持微笑 第30章 (修)   无端放低的少年音莫名的诱人。   被酒精支配的祝仪愣了一下神。   似乎有哪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究竟是哪不对劲,她回头瞧了瞧谢年舟,少年面带浅笑,眉眼温和,怎么看怎么都是岁月静好的小奶狗模样。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祝仪竖起手指敲了一下额头。   一只手覆在她指上。   指腹微凉,略带薄茧,很明显,这是一双习武人的手。   祝仪回神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谢年舟作为主峰大捷的最大功臣,此时应该待在花厅受阿娘的推杯换盏与吹捧,而不是听到一声她说走了,便一路追她而来。   更何况这里是她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哪里就需要他送呢?   祝仪歪了一下头,理智暂时战胜了酒精,她从谢年舟手里抽回手指,指尖相错间,乌云遮住了月,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长发散在风里,颇有些无根之萍的感觉。   “我不要你送,这里是我家。”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道:“小舟,你该回去了。你是功臣,阿娘肯定特别喜欢你,会让表兄给你请功,还会对你委以重用,到那时,你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你会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同僚,还有——”   “那阿姐呢?”   衣裳单薄的少年抬起头,漂亮凤目被乌云遮了眼,无端有些深沉味道,“阿姐那时可是与人双宿双飞,再也不管我了?”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祝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不会啊,我才不会那么早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又要生孩子,又要相夫教子。”   “我才不要嫁人。”   祝仪摇了摇头,究竟麻痹着她的大脑,她的话不免有些孩子气,“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如果能一直这样那就更好了。”   谢年舟眉目瞬间柔和下来,“此话当真?还是,阿姐此时醉了酒,说的是醉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蛊惑人心似的,诱/骗祝仪点头,“阿姐,真的愿意不嫁人?”   “当然愿意啦。”   祝仪奇怪看了谢年舟一眼。   谢年舟微蹙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夜风送来醉太平的花香,他轻轻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长廊传来小侍女的交谈声:“再过十几日,便是陆将军二十三岁的生辰了。女郎好福气,旁的男人在陆将军这个年龄纵然没有成婚,屋里也是姬妾成群的,陆将军便不一样了,莫说侍妾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也没有,女郎若嫁了陆将军,必会省了许多闲气。”   “没有妖妖娆娆的女人来争宠,陆将军又是一个妥帖稳重之人,似这等郎君,莫说邺城了,只怕整个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   “以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郎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只有陆将军才能给。”   “不错。”   “女郎与陆将军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自不比寻常,嫁了陆将军,也算遂了女郎的愿了。”   谢年舟脸色微变。   烈酒的后劲有些大,祝仪此时的反应有些迟钝,听得也是迷迷糊糊的,脑袋一团浆糊,自然不会理会侍女们的话,正想开口让侍女给自己带路,哪曾想,侍女们的声音又顺着夜风飘过来了——   “只是可惜,女郎年龄小,不能即刻与陆将军完婚。”   “那又如何?女郎喜欢,陆将军又愿意等,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谢年舟的眸色彻底冷下来,斜睥着长廊处说着悄悄话的侍女们,凉凉开口:“谁在此处饶舌?”   “主人的事情也是你们能置喙的?”   侍女们只以为周围无人,才敢在长廊处说起陆广轩的事情,哪曾想却被人抓了个正着,且听声音说话之人似乎带了几分薄怒,她们丝毫不怀疑,若她们走到那人面前,只怕没命再走回来。   侍女们心下一惊,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出来。”   谢年舟阴冷声音裹挟戾气而来。   侍女们吓了一跳,却没敢听从他的话走上前,提起裙摆一哄而散。   邺城常年被谢崧克扣军饷,穷得太狠,祝谦自然舍不得在烛火上添花销,太守府里除了几条大路外,剩下鲜少点灯,侍女们又受到了惊吓,自然是哪里隐蔽往哪走,不消片刻,原本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侍女们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被小小侍女彻底无视,谢年舟不怒反笑,“阿姐,这便是你太守府的规矩?”   祝仪听得有点迷糊,“不能吧?”   ——这声音听着有点陌生,似乎不是她身边伺候的人。   祝仪有点发怔,谢年舟闭了闭眼,莫名烦躁。   “阿姐方才还说不想嫁人。”   谢年舟凉凉一笑,“原来都是阿姐的醉话罢了。”   “仪仪,你在哪?”   长廊尽头传来陆广轩的声音。   “女郎,外面风大,仔细您着了凉。”   紧接着,是珍珠挑灯而来。   祝仪看到珍珠的身影,眼睛亮了起来,冲不远处的珍珠挥手,“珍珠姐姐,我在这儿。”   急迫的动作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眸光越发幽深。   听到声音的珍珠快步而来,把手里的氅衣披在祝仪肩头,“女郎,您吓死奴婢了,您吃了酒,府上又没几盏灯,若是摔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话虽这样说,目光却瞧着祝仪身边的谢年舟,她虽掩饰得极好,但谢年舟素来敏感又敏锐,自然能感觉到她的防备。   谢年舟凤目轻眯。   下一刻,珍珠拢了拢披在祝仪肩头的氅衣,把祝仪的手交到陆广轩手里,盈盈向谢年舟见礼,“多谢谢小郎君照拂我家女郎。”   “若没其他事,我便带女郎回去了。”   谢年舟眸色骤冷,“等等。”   珍珠奇怪看了他一眼,“谢小郎君还有事儿?”   谢年舟目光落在牵着祝仪手的陆广轩身上,“他与阿姐一道回去?”   “自然是一道回去的。”   珍珠莞尔,“谢小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女郎与陆将军自幼一同长大,两人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   “陆将军与女郎一道回去,自然再正常不过。   谢年舟没有答话,只是眯眼看着祝仪。   祝仪把手放在陆广轩掌心,乖乖巧巧的,丝毫没有抵触情绪,大抵是怕她着凉,陆广轩伸手拢了拢她的氅衣,指节蹭到了她的脸,逗得她咯咯笑,“表兄,你的手有点冰。”   ——端的是毫无防备的信任。   陆广轩也跟着她笑起来,英气眉眼此时格外温和,“嗯,有点凉。不怕,回屋就热了。”   谢年舟手指陡然收紧。   “谢小郎君,明日再会。”   珍珠微笑着向谢年舟道别。   陆广轩也牵着祝仪颔首转身,“谢小郎君,再会。”   “小舟,明日再见呀。”   祝仪笑眯眯。   谢年舟手指慢慢捻开。   “阿姐,再会。”   谢年舟声音凉凉,转身走进风里。   谢年舟独自一人回到谢府。   与人声鼎沸却没有几盏灯的太守府相比,谢府则完全不同,灯火通明,却鲜有人影,除了谢延兴的院子还有点人气外,剩下的院子几乎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   偏上次谢年舟对谢延兴下手把谢延兴吓破了胆,得知谢年舟要回来的消息,谢延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唯一的人气没有了,偌大谢府犹如冷冰冰的地宫。   谢年舟回到自己房间。   他与祝仪在一起待得有点久,身上难免沾了些酒味,侍从们见此,忙往浴桶里添了热水。   谢年舟脱了衣服,整个人泡在浴桶里,热气在身边升腾,他眯着眼,仿佛又看到那双交托在陆广轩掌心的手,莹白如玉,月光一样晃着人的眼睛。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   谢年舟披衣而起,手指轻叩记下案几,唤来心腹。   心腹俯身跪在他面前,“主人。”   “算一算时间,陆广轩的折子此时已经到了洛阳,老头子想好给陆广轩什么奖励了么?”   谢年舟闭目呷了一口茶,凉凉问道。   “回主人的话,没有。”   心腹低头回答。   “没有?呵,是拿不定主意吧。”   谢年舟冷笑,“又想用邺城之兵,又怕邺城脱离自己的掌控,啧,这么多年下来,他当真一点没变,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心腹看了看谢年舟,没敢接话。   谢年舟放下茶盏,声音更凉,“陆将军今年二十有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却无女人伺候,老头子若是有心,不妨在他二十三岁生辰之际送他一份大礼,也好让他知道谢家对他的招拢之心。”   心腹眼前一亮,“主人此计甚妙。”   “若陆广轩收了,我们派出去的人既能监视陆广轩,又能得知太守府的动静,更能破坏祝陆两家的联姻。”   “若他不收,便是违抗君命,如此一来,邺城今年的军饷便不需寻其他由头克扣了。”   听到军饷两字,谢年舟眉头微动,“邺城的军饷每年扣几成?”   “五成。”   心腹答道,怕谢年舟与祝仪关系好,他又不忘补充,“不止邺城,天下郡守皆是如此。”   “当今天子乃郡守登基为帝,自然怕旁人走他的老路,而今祝家势力颇为强势,隐隐有北方之最的苗头,若叫祝家吃饱了肚子,只怕这天下又要换了主人。”   “故而谢公要扣他的军饷,又要他驱兵平叛晋阳,晋阳兵力不输邺城,两虎相争,便有一伤,届时主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北人善战,南人文弱,主人若能一统北方,南方士族必会尊主人为首——”   “老头子难道不怕狗急跳墙?”   谢年舟冷笑打断心腹的话。   心腹一怔,下意识道:“主人无需担心祝家会反叛,他无军粮,各地又有其他郡守钳制他,纵然略有声望,也是孤掌难鸣,不过是谢公手中棋子罢了。”   谢年舟睁开了眼。   莫名的,他想起自己向祝仪讨要奖励时祝仪的忐忑——“先说好,你莫要选贵的,不然我会攒很久的钱。”   堂堂郡守之女,竟连送人礼物的钱都没有?   原因似乎昭然若揭——邺城的军饷被克扣得厉害,祝谦哪有余钱去供养祝仪?   城内的荣芳斋,乃至最大的绸缎铺子,皆是祝仪的小金库,然而就连这点小金库,都要准时向祝谦交钱。   原因无他,实在太穷。   谢年舟放下了茶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案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懒懒出声,“告诉老头子,祝家并非病虎,若逼之太甚,只怕得不偿失。”   “今年的军饷莫在扣五成,且按四成来扣吧。”   心腹微惊,“主人,这——”   “放心,他会同意的。”   谢年舟眼底是明晃晃的嘲讽。   “把茶撤了。”   谢年舟一弹茶盏,錾金飞狮纹的茶盏滴溜溜在案几上打着转,谢年舟看着茶盏低低一笑,“今日之后,我只喝雀舌茶。”   心腹有些意外,脱口而出,“主人,那种劣质茶——”   话未说完,谢年舟凉凉目光便向他看了过来,他心中一寒,声音戛然而止,再出口,已换了说辞,“是,主人。”   时间悄然溜走,转眼孟夏结束,仲夏五月接管大地,风里彻底没了寒意,干燥的热气笼罩着整个城市。   这些时日没有战事,邺城格外平静,唯一有点动静的,也就是城西的房子了。   得了空的将士们轮流排班,一座座房子拔地而起,女人们殷勤帮着做工,不过月余时间,便成了几对姻缘。   祝仪自然希望这些女人们都能找个好归宿,除了嘱咐她们保护好自己外,不忘敲打日日来献殷勤的将士们,叫他们莫要始乱终弃,以免对这些女人们造成第二次伤害。   表兄军务繁忙,自然不会陪她来做这些琐事,阿兄正被阿娘耳提面命学着处理政务,自然也没有时间,倒是谢年舟,只要她说一声,便会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来陪她,为此她不免生出几分愧疚,要知道,谢年舟想要的风筝她还没做好呢。   但谢年舟总是说不急,面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当初几乎执念的风筝。   “阿姐,今日似乎有雨,我们早些回去吧。”   此时并不执念风筝的谢年舟看了天色,温和向祝仪道。   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祝仪便点点头,与谢年舟一道回家。   哪曾想,她骑马没走几步路,便被纵马而来的亲兵拦下了,“女郎,您快回去吧,城里出大事了!”   一听这话,祝仪瞬间想起去晋阳平叛的阿爹,心下一急,眩晕感席卷全身,几乎让她握不住马缰。   “何事惊慌?”   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耳畔响起谢年舟的清冷声线,清喝道:“可是祝太守出了意外?”   “阿爹,阿爹没事吧?”   祝仪声音颤抖,手更抖得不行,若不是有谢年舟撑着,只怕此时的她早已一头跌了下去。   “回女郎的话,不是太守。”   被谢年舟一声清喝,亲兵慢慢镇定下来,喘着粗/气回答道:“是陆将军,陆将军出事了!”   “女郎,天子言陆将军剿匪有功,封陆将军为兖州牧,领兖州八郡五六十县,十三地,要陆将军即刻走马上任。”   听到亲爹没事,祝仪这下不慌了,下意识顺着亲兵的话说道:“封表兄为州牧?比阿爹的官职还要高?兖州?那不是冯海生的地盘吗?”   “冯海生在兖州经营数年,门生故吏极多,且又颇得民心,莫说是表兄了,纵然阿爹去了只怕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表兄?天子让表兄做兖州牧,这不是故意为难表兄么?”   亲兵点头道:“女郎所言极是,冯牧州怎么轻易放权?”   “只怕天子封陆将军兖州牧是假,挑动邺城与兖州互相残杀是真。”   “这个老不死的王八蛋!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祝仪绷不住自己的圣母假面,脱口而出骂狗皇帝,骂人的话刚刚说完,突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谢年舟,便连忙往他身上瞧了一眼,隽逸少年浅浅而笑,仿佛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这才放了心,一边调转马头往家赶,一边又问:“除了这个呢?天子还怎么折腾表兄了?”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棘手,亲兵看了又看祝仪,没敢直接回答,而是小声道:“女郎回到府上便知道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亲兵避而不谈,祝仪心里更来气,连不怎么讲究的糙汉子亲兵都觉得上不得台面,那必然是十分上不得台面了,这狗日的皇帝什么时候能少了这些幺蛾子!   心里着急,祝仪速度自然快,她很快回到太守府,进门一瞧,瞬间明白亲兵为什么说上不得台面了——舞姬。   天子赐下来数名舞姬,身段婀娜脸蛋漂亮,在一群虎背熊腰的亲兵衬托下,活像是一朵朵待人采撷的娇花。   很显然,这不是来送给表兄的,是试探表兄的,这本是一个连环套,让表兄做兖州牧是敲打,是离间,是让表兄与冯海生相争,天子好坐收渔利,而赐舞姬,便是上位者虚心假意的拉拢——   看,我又对你加官进爵,又赐你美人儿,你应该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委以重用?国之栋梁?   不存在的。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一条指哪咬的鹰犬。   随手扔块骨头,就能让你沙场饮血百死无悔。   祝仪恶心到无以复加。   表兄的所向披靡,是上位者清除异己的利器。   表兄的忠心耿耿,是上位者玩弄人心的法宝。   将军百战死,原来只能唤来猜忌打压与敷衍。   多么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阿姐能有什么错?纵然年少无知喜欢了旁人,也不过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便解决造成这种问题的人   这里解释一下,女主并不喜欢表兄,一切都是男主的错觉23333   嗯,表兄也有自己的CP,很快就登场了,不过着墨不多,存在于男女主的交谈里,小可爱们不用担心会喧宾夺主 第31章 (重写)   谢年舟微微侧目。   面前的少女并非恼羞成怒,也并非愤怒陆广轩收下舞姬对她的不忠,而是带着近乎悲悯的愤怒,愤怒任你是手无寸铁的菟丝花也好,任你是赫赫战功的名将也罢,在上位者眼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全是被随意只配的棋子。   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惜帝王家并不会因你的好武艺生出惜才之心,反而会因为你的允文允武生出忌惮之心,下作的手段说来便来,逼得你不得不就范妥协。   她的愤慨毫不掩饰,以至于让谢年舟生出一种错觉——若此时被逼迫的人是祝仪,她顷刻便会揭竿而起,不受天子恶气。   谢年舟眉头微动。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他想象中的仁爱慈悲,恰恰相反,她的温柔面容下,生了一颗不畏强权勇于反叛之心。   没由来的,谢年舟眸光转了一下,“阿姐,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除非——”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声音悠悠,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天命?”   祝仪冷笑,“天命便是让他如此对待邺城?如此对待我表兄?若天命如此,那他这个天也早该被推翻了!”   “女郎慎言。”   亲兵脸色大变。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   哪怕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知道这里是封建社会,君权大于天,可知道归知道,接受不了归接受不了——但凡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哪个人能忍得下这种操蛋事儿?   垃圾赵构哪怕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且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岳飞,但人最起码不搞下作手段,也不来阴的,就是明晃晃着把我是昏君我就是要冤杀忠良写在脸上。   但这个狗币皇帝算个什么东西?克扣军粮不说,还挑拨表兄与冯海生相争,另外再送舞姬添堵——圣旨已下,兖州牧表兄不当也要当,当便是夺权冯海生之权,冯海生在兖州经营多年,岂会这么容易放权?   表兄若去了兖州,只怕没命回来。   至于舞姬,更不用提了,但凡皇帝听上几耳朵祝陆两家世代联姻,他都干不出赐舞姬给她添堵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知道祝陆两家联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天子,赐你什么你就得收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得谢恩。   祝仪恶心到想吐。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货比货得扔。   赵构都比这个狗币皇帝像个人。   祝仪无比怀念社会主义。   但眼下是封建社会,哪怕天下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但天子仍是名义上的天下的主人,作为万民之一,她还得敬着狗币天子。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厌恶与不耐烦,绕过妖妖娆娆的舞姬,去后院找陆广轩。   院子里伺候的人全被陆广轩打发出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陆广轩一人,苍色的石桌上放着一坛酒,酒坛处却无酒盏,甚至连酒坛都未开,孤独耸立在石桌上,仿佛是个摆设。   而此时楠竹亭的陆广轩,迎风而坐,群青色的衣摆摇曳在风中,微微抬着头,眯眼看着蔚蓝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个模样,祝仪到底没忍住,心里又骂了一句狗比天子祸害忠良。   祝仪抬手,遣退跟随而来的亲兵,正准备提衣走进楠竹亭,衣袖却被人扯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谢年舟的温和声音:“阿姐,陆将军如今二十有三,身边若能得几个女人伺候,倒也能疏解一二。”   这句话简直是在祝仪雷区上蹦跶,祝仪完全绷不住自己的圣母假面,听到这种明显物化女人的话,她的步子止住了,冷笑去问谢年舟,“怎么,小舟也想要舞姬来伺候了?”   死亡问题让谢年舟眼皮一跳,反驳的话几乎在祝仪声音刚落便脱口而出:“舞姬能有什么好?”   “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严重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观点,然而却戳中了后世穿越而来的祝仪的心,哪怕知道谢年舟此刻的话有故意讨她欢心之嫌,她依旧觉得有被勉强安慰到,面色缓和了一瞬后,她道:“你能有这种想法,倒是颇为难得。”   谢年舟抿了下唇,他看着祝仪的眼睛,状似无意道:“阿姐,我说的是真心话。”   “好,阿姐便当你说的是真心话。”   祝仪笑了一下。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相信真心。   相信当下的真心。   只是人终究会长大,信誓旦旦的承诺也会随之风化。   祝仪笑着转身,向楠竹亭走去。   大抵是知道她要与表兄说悄悄话,谢年舟没有跟过来,只是远远站在院门口,时不时看她过来,她看到谢年舟的目光,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当真孩子气。   可这样的孩子气谁不喜欢呢?   毫不掩饰的担忧,清晰直白的关怀,任谁都会无端软了心肠。   对比狗比不做人的皇帝,此时的谢年舟简直是个小天使。   祝仪收回目光。   “你回来了。”   陆广轩的声音响起。   陆广轩虽然与她说着话,但视线并没有看着她,而是仍看着天际,空空的,仿佛没有焦点一般。   祝仪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更加难受,“表兄,你不必如此。”   “天子虽然让你去做兖州牧,但我们未必没有应对之法,阿爹与冯海生略有几分交情,我们可以让阿爹给冯海生写封信,就说表兄只是听命行事,并无争权之心。”   “天子行事越发不收敛,想来冯海生也能明白表兄并非本意,况他是聪明人,若果真针对表兄,只怕阿爹也不答应。邺城虽是一郡之地,不及兖州地大物博兵多将广,但我邺城全民皆兵,悍勇无比,若真对上了兖州,只怕他也讨不得好。”   祝仪分析着局势,“所以表兄,兖州之行,未必凶多吉少,只看我们如何应对。”   祝仪的话让陆广轩收回视线,英气的脸转来,俊朗眉间有些几分无奈,“仪仪,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的。”   “只是......”   他轩声音一低,不敢再看祝仪的眼睛,“对不起。”   祝仪心里再度难受起来。   她如何不知道阿爹阿娘的打算?   她与谢延兴的婚事本就是谢崧强逼的,根本做不得真,只待谢崧一死,她便恢复自由身,她与表兄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兄行事稳妥,待她又好,模样也是出类拔萃丰神俊朗的,表兄才是阿爹阿娘为她选中的夫婿,她未来要嫁的人。   有幼时的情意在,又有阿娘阿爹的敦敦教诲,表兄哪里舍得叫她受一丝委屈?   没有莺莺燕燕来争宠,也无无刁蛮小姑子,更无难以相处的恶婆婆,身份也显贵,是未来邺城的主人,这样的表兄,的确打着灯笼也难找,哪怕她对表兄并无男女之情,只拿表兄当兄长,也说不出一句鸡蛋里挑骨头的话。   表兄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偏偏,垃圾天子不做人,敷衍都敷衍不到正格上,送来舞姬给他们添堵。   “仪仪,我自幼便知,你是我未来的妻,我需稳妥,我需成熟,我需稳重,我需为你撑起一片天,我是邺城的少将军,更是你可以依赖信赖的夫婿。”   陆广轩平静道:“成为独当一面的将军,成为你的夫婿,你一度是我的目标,是我努力的方向。”   “仪仪,对不起。”   陆广轩突然转回脸,他的眉间永远有着太多的责任,也有着太多的无奈,他被祝夫人教导得太好,个人的情感永远被理智所压制,仿佛只有这样,才会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将军,成为被帝王信任的心腹爱将。   “阿爹,阿娘,祖父,祖母,还有那些自幼追随我的家将......仪仪,这个乱世持续太久了,如果可以,我想看它在我这一代结束。”   陆广轩向是在祝仪,又在问自己,“他们值得吗?”   值得为这样的君主出生入死?   为这样的猜忌敷衍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平静的声音压得祝仪有些喘不过气。   她一直知道表兄的抱负,更知道表兄为此付出了多少,在她与阿兄还在玩泥巴的时候,表兄已经在研读兵书沙场练剑了。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更难受——似表兄这等战将,他应该在疆场自幼翱翔,而不是被天子对待。   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侮辱,更是对他人格的一种践踏。   “仪仪,是我对你不住。”   陆广轩自嘲一笑,转了话题,“我知你心气高,不会与人共事一夫,更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表兄!”   祝仪再也忍不住,突然开口打断陆广轩的话,“今日天子能送你舞姬,明日其他郡守便能送你姬妾,或威逼利诱,或拉拢效忠,到那时,表兄是收,还是不收?”   “表兄受了这个,不收那个,便算厚此薄彼。”   “表兄宠了这个,却不宠那个,也算厚此薄彼。”   “表兄后宅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莫说是我,又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儿愿意跳表兄这个火坑?”   陆广轩面上一凛,心跳静了下来。   “阿兄远不及表兄能力把群,未来的邺城必是要交予表兄之手的,邺城乃北方第一城,天下谁人不眼热?”   “他日表兄年岁见长,手中兵权又要交付与谁?是表兄正妻所生的嫡子,还是天子所赐的舞姬之后,又或者其他郡守所赠的后代?”   “后宅势力错综复杂,表兄在战场又如何安心?只怕表兄尚未凯旋,后院便已起火。”   陆广轩手指微紧,“仪仪——”   “表兄。”   祝仪俯身,平视着面前的表兄,轻声道:“今日之事,根本不是表兄对不起我,而是天子对不起表兄。”   “今日封表兄为兖州牧,让表兄与冯海生相争,而后送几个舞姬便将表兄打发。”   “明日呢?明日他会不会封表兄为豫州牧,扬州牧?到那时,表兄又该如何自处?”   “表兄,今日之事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陆广轩陡然收缩。   祝仪伸手拢了下陆广轩的肩膀处的墨青色衣襟,将他肩头的发拨到身后,“至于舞姬之事,表兄不必为难,阿娘那里正缺几个伺候梳洗的侍女,我这里人手也不够,表兄若是有心,不妨将这些人送给我与阿娘。”   “你又与你表兄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祝夫人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陆广轩连忙起身退到一旁,拱手见礼向祝夫人见礼,“姑母。”   祝夫人微颔首,看了一眼给陆广轩出主意的祝仪,秀美面容上蒙上一层阴影。   “阿娘,天子都不曾把表兄当战将看,我们又何须处处敬他是天子?”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祝仪丝毫没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见阿娘面有郁色,便忍不住道:“军饷被克扣的并非我们邺城一家,各地郡守哪个不被克扣军饷,又哪个不被天子针对?”   这话大逆不道得很,陆广轩下意识给祝仪使眼色,然而祝仪此时对天子的不满到达了顶峰,哪怕看到他的暗示,但依旧不影响自己输出观点,“要我说,阿爹阿娘就应该振臂一呼——”   “胡闹!”   祝仪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祝夫人厉声打断,“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世上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更无不是的天子。哪里是天子克扣军饷针对郡守?分明是谢崧那只老狐狸在中间挑唆,才让天子迷了心窍,做出这等糊涂事。”   “而今谢崧年岁大了,没几年好活,待他撒手西去,天子身边没有奸佞,自然便会恢复清明,到那时,我们邺城便能迎来好日子。”   在这种事情上,祝仪的想法从来与祝夫人南辕北辙,“天子是三岁的小孩?谢崧说什么便是什么?”   “什么谢崧进谗言,什么谢崧克扣军饷,不过天子借谢崧之手吸引仇恨罢了。”   “天子若真是这般偏信偏听的性子,只怕这天下早就换了主人。”   陆广轩哑然。   站在院门口的谢年舟微微侧目。   如今的皇帝早年是位武将,骁勇善战,治军严明,数年前不满前朝皇帝昏庸,振臂一呼直捣洛阳,改朝换代位尊九五。   权利是最好的灵药,也是最好的春/药,能让一方郡守扫平天下,也能让一个帝王迷失本性,酷吏,平衡,打压,直将一个刚刚建立的王朝再度驱向分崩离析的悬崖。   “仪仪,慎言!”   祝夫人带了几分怒气,“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与前朝皇帝相比,而今的天子已是极为仁德,不过是官爵舞姬不称心,克扣些军饷罢了,哪里及得上前朝皇帝的荒淫无度滥杀无辜?”   尖锐的声音送到谢年舟耳朵,谢年舟微抬眉,眸色无端深了一分。   祝夫人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们先投前朝,再投当今,已是两次背主不忠不义,难道今日为了官爵舞姬,便要做三姓家奴不成?”   “我们讲道义,可天子向我们讲道义吗?”   祝仪咬了下牙,“更何况——”   “仪仪,没有更何况。”   祝仪接二连三的顶撞让祝夫人明显动了怒,她冷声打断祝仪的话,草草结束这个话题不再与祝仪纠缠,她的目光转向陆广轩,直接问道:“轩儿,我今日没有心情见那些舞姬,明日你让她们来暮云轩,我挑一个老实忠厚的伺候你,至于其他舞姬,则全部打发了,万不能留在你身边乱了你的心智。”   祝仪离经叛道的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陆广轩心间,他想得出神,不免没有听到祝夫人的话。   陆广轩向来懂事,从来不让自己操心,像这般忽视自己的话还是第一次,祝夫人有些不悦,又唤了一声,“轩儿?”   陆广轩这才回神,“姑母。”   “你在想什么?”   祝夫人蹙眉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处置舞姬。”   陆广轩低头答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祝仪。   祝夫人被祝仪气得不轻,陆广轩又低着头,她自然不曾留意到陆广轩的小动作,便不耐抬手道:“罢了。”   “仔细论起来这是你的私事,本不该我来插手,但是轩儿,陆家而今只剩下你一点骨血,我说不得要对你严加看管。”   “你莫要与仪仪一般胡闹,兖州牧也好,舞姬也罢,全都要听我的,知道吗?”   陆广轩抱拳动作微紧,缓缓点了头,“是。”   祝夫人这才满意点头,“很好,果然是轩儿,从来不让我费心。”   说完话又瞥了一眼祝仪,眉头再次蹙起来,“倒是你,什么时候能有轩儿一半的省心?”   祝仪:“......”   这咋还拉踩上了呢?   “你——罢了。”   埋汰的话刚出口,祝夫人又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祝仪的头,“你表兄不易,你要多体谅他,知道吗?”   “知道,我一直都很体谅表兄的。”   祝仪道。   这话显然不是祝夫人想要的答复,祝夫人看了看仍未开窍的祝仪,叹了一声,转身走出楠竹亭。   祝谦不在邺城,城内大小事情都压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引导祝仪的情绪。   祝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陆广轩的手微微松开,缓缓舒了一口气,他回头瞧了眼把祝夫人气走却毫无愧疚不安神色的祝仪,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仪仪,你不该惹姑母生气的。”   “我哪里惹阿娘生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祝仪抬眼瞧着陆广轩,“表兄难道不认同我的话吗?嘴长在天子身上,他身上也没有刀剑架着,他当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做完之后再寻个替罪羊,自己便是那被奸佞糊弄的君王。”   “哼,这种话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   陆广轩摇头轻笑,却没有制止祝仪的话,“你呀,胆子当真越来越大了,连天子都敢编排。”   “但是有一点,这些话万不能让旁人听到,否则便是杀头之罪。”   “知道,我又不傻。”   祝仪随口应着,但见阿娘走得远了,她又拉了拉陆广轩的衣袖,好奇问道:“表兄,你当真要留下一个舞姬?”   “从小到大,阿娘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主意,全听阿娘做主?”   “表兄,你是武将,货与帝王家的是战功,不是你自己的身体。”   如果不是看到谢年舟走过来,自己要保持圣母白莲花的人设,她甚至还想加一句——你的□□二两肉根本换取不了天子的信任,靠睡女人就能换取信任这种事情太扯淡了。   又不是出来卖的,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现在的皇帝一看就很有亡国之君的潜质,克扣军饷猜忌武将,原本就不太平的天下更是被他搅成一锅粥,也就阿爹阿娘死心眼,不肯去做“三姓家奴”,所以才会被处处掣肘。   至于军粮问题,在打下黑风寨之后已经有了很大的缓解,等到夏忙秋收,将士们开垦的荒地也能得很多粮食,根本没必要为了一成军饷便把自己卖了。   陆广轩显然有所顾忌,抬手揉了下眉心,“仪仪,你容我想一想。”   祝仪也知自己的话多少有点站在道德高地不嫌凉的意思,见表兄如此,便不再去劝,又见谢年舟走了过来,知道谢年舟与表兄素来不对付,怕谢年舟冷嘲热讽刺激表兄,她便道:“表兄,我先走,你自己静静好好想想吧。”   陆广轩点头,紧蹙剑眉越发深沉。   祝仪与谢年舟走出陆广轩的院子,一墙之隔便是她自己住的地方,里面都是女眷,谢年舟不方便进入,她便向谢年舟道别准备回去。   “天子赐下的舞姬自然是极好的,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让阿姐明日带我开开眼?”   谢年舟笑着道。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   几个舞姬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有不喜欢漂亮小姐姐的?   哪怕不是据为己有,但是看两眼也是好的,毕竟秀色可餐嘛。   别看谢年舟在她面前说得好听,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封建社会养出来的男人,能有几个做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话,听听就行了。   当不得真。   祝仪应了下来。   次日。   到了约定的时间,祝仪领着谢年舟一同去往暮云轩。   暮云轩顾名思义,是个看晚霞看云的好地方,阿爹阿娘得了闲,很喜欢待在这里看景色,下人知道这个规矩,平时不忘暮云轩凑,今日也是如此,大抵是祝仪来得早,一路上她没有碰到什么人,只是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女人在哭?   祝仪微蹙眉。   别是舞姬们知道自己要被打发走所以在这儿哭鼻子吧?   谢年舟眉梢轻挑,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想到这,祝仪加快脚步,伸手推开房门,“哎,你别哭啊,不跟表兄跟着我也挺不错的。”   此时辰时刚过,日头正好,暮云轩被霞光若染,遍地金色,女子穿着凤仙粉的衣服,经霞光一染,越显娇软,她娇娇若若跪在陆广轩面前,肩膀微微颤抖着,小小的啜泣声让人听了无端心软,“求将军垂怜,救我性命。”   杀伐果决的青年将军显然是没有应对娇软女子的经验,一脸冷色,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毕竟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虽然有些不耐,但仍然保持了风度,“起来回话。”   祝仪眼皮一跳。   身后传来谢年舟揶揄轻笑:“早知陆将军早来,我与阿姐便晚来了。”   “如今打扰了陆将军怜香惜玉的好事,倒是我与阿姐的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重写了 第32章 (重写)   祝仪一脸无语。   她知道谢年舟与她表兄素来不睦,也知道谢年舟只要寻到机会,便要刺一刺她表兄,可惜表兄是端方君子,行事稳重且妥帖,很难让谢年舟抓到机会,而今撞破舞姬向他求情的事情,自然要阴阳怪气一番。   但这种场合是说这种话的时机吗?   ——她阿娘都快来了,要是让阿娘看到这一幕,按照阿娘的手段,像这种“狐媚惑主没得勾坏郎君的小蹄子”的舞姬绝对活不了。   别说是天子赐下的舞姬了,哪怕天子来的使节阿娘都能给剁了。   无他,无底线的护短。   “你少说两句,现在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吗?”   祝仪推了一把谢年舟,圣母白莲花的人设时刻不崩。   谢年舟:“?”   谢年舟:“.....”   “阿娘当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谢年舟凉凉一笑,侧脸看向一旁。   时间紧急,祝仪没心里安抚谢年舟别扭的小情绪,回头向珍珠琥珀道:“你们俩去路口守着,若是见了阿娘,便想法子拦着阿娘,别让阿娘来得太快。”   珍珠琥珀连忙点头。   祝仪向屋内走去。   陆广轩早就听到祝仪的声音,但一直并未起身相迎,见祝仪走过来,抬手揉了下眉心,面上更加无奈,“仪仪,你过来了。”   “嗯。”   祝仪微颔首,找了个位置坐下,抬手指了指舞姬,问陆广轩,“表兄,这是怎么回事?”   陆广轩剑眉皱得更深,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案几对面的祝仪,“她求我收了她,若不然,她没命活。”   “哦,原来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祝仪丝毫不意外,喝着陆广轩递来的茶,不动声色打量着伏在地上轻轻抽泣的舞姬,“抬起头,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舞姬颤颤巍巍抬起头,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经霞光一映,越发显得娇弱无辜。   但这似乎是她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微红的眼,恰到好处的粉嫩的唇,与后世的心机素颜有异曲同工之妙,像是极力掩饰着自身气质里的狐媚诱人。   祝仪有些懂陆广轩的不耐来了。   ——若是一个相貌普通的、没那多心机的来求他留下,以他的仁厚端方,多半会做个人情留下,反正留下也是摆设,让亲兵防着些,不给他添乱就行。   但这个舞姬明显不同,一张祸水脸,用阿娘的话来讲,一看就是会勾坏郎君的小蹄子,纵然表兄冷静自持不会被她所惑,但帐下的亲兵呢?   温柔乡既是英雄冢,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是给邺城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更何况,这么一张不安分的脸,在阿娘那一关便过不了,必会被阿娘要走打发了,根本不会把她往陆广轩身边送。   祝仪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问道:“你说你想活命,便说明你是聪明人,知晓邺城与京师的关系,更知晓此地乃是邺城,我祝陆两家的地盘,若是出了事,你那远在京师的主子却是救不了你的。”   谢年舟侧目看向祝仪。   阳光下,祝仪侧身而坐,十样锦的衣服染着金光,越发衬得她圣洁温柔,与柔弱无骨的舞姬大不相同,“既想活命,便该拿下有价值的情报来换,而不是哭哭啼啼来求表兄。”   “祝陆两家家风与京师大不相同,少将军房间里的事情,少将军们自己做不得主。”   她的目光落在舞姬身上,微微一笑饮着茶,“不过,你提供的东西若是让我感兴趣的话,我倒是能给你一个好归宿。”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动了一下。   祝仪分寸拿捏得极好的话让舞姬肩膀微微一抖。   像是在思考祝仪的话,又像是挣扎自己的处境,片刻后,舞姬俯身再拜,哭哭啼啼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有了条理,“回女郎的话,奴婢想活,自然也愿意为女郎尽忠。”   “奴婢虽是宫廷舞姬,但却没有主子,因舞跳得好,被天子多看了几眼,便被内廷侍官们打发来邺城。”   祝仪饮茶动作微顿,瞬间脑补一出大戏。   “嗯,继续说。”   祝仪道。   舞姬抬头看了眼挨着祝仪而坐的谢年舟。   祝仪便道:“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三个字让谢年舟眉目舒展,手指轻叩案几,顺着祝仪的话温和接了一句,“嗯,自己人,说吧。”   舞姬如临大赦,这才壮着胆子道:“回女郎的话,而今天子后宫乱得厉害,天子偏宠淑妃,皇后娘娘颇受冷落,连带着皇后娘娘所生的太子也被天子不喜。天子宠妾灭妻,皇后娘娘怀恨在心,奴婢偶然曾听过几句她的怨言,说是.......”   大抵是这个时代对皇室的天然敬畏,舞姬吞了吞唾沫,没敢继续往下说。   勾起人的兴致又不说,这不是缺德么这不是?   若是这个时代的人,必然会紧张兮兮问上一句:“皇后娘娘说什么?”   但祝仪看惯了后世的宫斗小说,像皇后娘娘这种处境,小说里简直不要太多,一般都是重生文的开口,搞死薄情寡义的狗皇帝自己做太后,宫斗哪有太后来得香?   而且她的太子也不是稚嫩孩童,皇帝死后镇不住群臣,要知道当今天子乃是郡守登基,这位太子前期也是随天子南征北战的战将,根本不用担心老皇帝一死新帝被架空的局面。   “我知道了。   祝仪大手一挥。   舞姬愣在原地。   这,她还没说呢。   “不就是老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那些事么?他们闹得不累我看得都累。”   祝仪真情实意吐槽,要不是谢年舟在身边,她要装一装圣母白莲花,要不然她的吐槽还能更犀利——一根又脏又老的老黄瓜有什么好争的?她是皇后她见老皇帝有这个苗头她就搞死老皇帝自己做太后。   “仪仪,不可对天子无礼。”   陆广轩曲拳轻咳。   祝仪撇了撇嘴,勉强把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垃圾老男人改成皇帝,“皇后娘娘准备何时对天子下手?”   舞姬小心翼翼道:“这,奴婢不知,奴婢只知天子沉迷修仙炼丹,而今备受天子信任的那位仙长,似乎是皇后娘娘的人。”   “哦,曲线救国啊。”   祝仪心里有了主意,不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天子要你们要邺城之前,可有人对你们说了什么?”   舞姬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似乎让她有些难以启齿,挣扎好一会儿,她才低着头生若蚊蝇道:“内官,内官要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一定,一定要让少将军喜欢了我们。”   这话说的委婉,真实的话估计比这露骨千百倍,甚至邀宠的手段和“良药”也赐下不少,为的是一定要让陆广轩被她们所迷惑,与她渐行渐远乃至破了祝陆两家的世代联姻。   得知京师不少消息,虽然真伪存疑,但依旧让祝仪心情大好——皇帝宠爱淑妃并非秘密,偏爱淑妃所生的子嗣也是天下皆知,若只是偏爱,那也便罢了,可若威胁到太子之位,皇后哪怕是忍者神龟只怕也要护子心切对老皇帝下手。   这个垃圾老皇帝,怕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想到这,祝仪心情更好,忍不住去打趣儿陆广轩,“表兄仪表堂堂丰神俊朗,不止邺城的女郎们喜欢,就连京师的女子也喜欢,身在邺城,却无端招来京师的女子,没得叫人替你脸红。”   陆广轩哑然失笑,“仪仪,莫要胡闹。”   “好,我不胡闹。”   祝仪笑眯眯喝着茶。   “你方才说玄虚子是皇后的人,此事可有证据?”   陆广轩行事更加稳重,听舞姬这般说,斟酌片刻,他又问了一句,“天子身体现在如何?”   大概是陆广轩不信自己的话,舞姬声音微微颤抖着,“奴婢,奴婢没有证据。奴婢只是偶然看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去找仙长,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之后,之后大宫女塞给仙长一沓银票,仙长看四下无人,便收了银票。”   “至于天子的身体,却不是奴婢所能知道了,奴婢只知道天子以前喜欢招后宫女子侍寝,而今不知是修仙要清心寡欲还是其他原因,天子不大招人侍寝了,除了淑妃以及其他几个极为受宠的妃子外,其他宫女甚少能见到天子。”   陆广轩剑眉紧皱。   下意识间,他抬头看向谢年舟。   谢年舟神色淡淡喝着茶,仿佛舞姬所说的话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   陆广轩眉色愈深。   祝仪原本在揶揄陆广轩的招人喜欢,看到陆广轩的目光落在谢年舟身上,且带了几分审视味道时,她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便问了一句:“表兄,怎么了?”   “没怎么。”   陆广轩收回视线,“只是想到些许旧事罢了。”   祝仪更加奇怪了,“什么旧事?”   “自然是我曾效力谢崧的旧事。”   谢年舟凉凉出声:“我的确在京中略有眼线,也能打探到宫中的消息,但那与陆将军有何关系?若是阿姐寻我,我自然无不应从,但若陆将军来求我,我却是不应的。”   祝仪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客气,谢年舟的声音刚落,她便开口道:“好啊,那我求你。”   ——想她圣母装得那么辛苦,难道还不能收点利息了?   陆广轩:“......”   谢年舟:“......”   舞姬仍在屋里,说话不方便,祝仪便挥手遣退舞姬,“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你放心,我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待阿娘来了,我会把你要到我身边。”   “至于以后的事情......”   她斜了一眼丰神俊朗的陆广轩,忍不住笑了一下,“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多谢女郎垂怜。”   得到祝仪的答话,舞姬终于松了一口气,提着裙摆倒着退出房间。   房门被关上,祝仪说话再无顾忌,且十分心安理得,“小舟,天子猜忌邺城,而今又赐下舞姬离间我与表兄关系,似这等昏聩无能之主,我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死早投胎。”   “小舟,你愿意帮我打探宫中的消息么?”   她知道书中剧情,谢年舟不过数年便平定九州,这样一个叱咤天下的雄主,绝对不是一个清冷毒舌小可怜,所谓的对她温和,对外人毒舌且冷漠的模样都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目的呢,大概也非常简单——她是世界上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用后世烂大街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她是他的光,他收起利爪,小心翼翼靠着她,仿佛这样,他便不是人人厌弃的小可怜,而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但是假象终究是假象,做不得真,她也知道他在装,更知道她看到的他的残暴不过是冰山一角,真实的他深不可测,实力极有可能在她阿爹之上,如今隐藏身份待在邺城,估摸着想伺机而动取代她阿爹。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谁不眼馋呢?   祝仪对一切心知肚明,她看了又看面前的谢年舟,一脸圣母白莲花追问着:“小舟,你愿意帮我吗?”   “仪仪,此乃军机要事,你莫为难谢小郎君。”   陆广轩有些无奈祝仪的理直气壮,“谢小郎君,仪仪只是在说笑,你莫放在心上——”   “愿意。”   谢年舟微微一笑,打断陆广轩的话,“只要阿姐想,我便愿意。”   陆广轩微微一怔。   谢年舟笑望着祝仪,昳丽眉眼温柔又平和,“除了这些,阿姐还想知道什么?”   祝仪脸上的笑便再也敛不住——她就知道圣母有用!   圣母白莲不仅能感化疯批男主,还能让疯批男主对自己听之任之甚至为自己所用!   救赎文大火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想知道赐舞姬的事情是天子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哪个狗比官员出的馊主意。”   祝仪不假思索道:“若是天子自己想出来的也就罢了,他那么缺德到冒烟的一个人,想出这种馊主意不奇怪,可若是被旁人提醒才决定这么做,哼哼,小舟,你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交给我处置。”   谢年舟的温和浅笑僵在脸上。   “怎么?”   见谢年舟有些异样,祝仪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这件事情很难吗?”   “你都能打听到宫廷密事朝中机要了,打听出这种微末小事也不困难吧?”   谢年舟:“......”   陆广轩抬手揉了下眉心,“仪仪,你莫要给谢小郎君添麻烦。此事既已发生,谁出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天子身体,以及皇后娘娘的谋划。”   “若皇后娘娘真对天子下手,天子驾崩,朝堂必然震动,为了安抚郡守们不在此时起事,朝中必会放松对郡守的钳制,到那时,邺城便有了喘息之机,军饷一事便不会再受制于人。”   “谢小郎君,方才仪仪所说之话皆是玩笑话,你莫放在心上。”   陆广轩起身拱手,俊朗面容一片严肃认真,“但天子与皇后之事,关乎到我邺城荣辱安危,还请谢小郎君多多费心。”   “陆将军不必多言,既是阿姐所托,我自然会做。”   谢年舟抬手制止陆广轩,清凌眸色转了又转,最后徐徐落在祝仪身上,温和声音无端低了一分,“阿姐......一定要找出那个人?”   能让谢年舟这么犹豫的事情并不多,祝仪心里更加奇怪了,不过表兄说的不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天子和皇后,找人的事情往后放,不急。   祝仪便道:“你要是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先打听天子和皇后的消息吧。”   “倒也不算为难。”   谢年舟静了一瞬。   窗外日头正好,十字海棠式的窗柩透着搅弄着院内翠竹的霞光,金色与翠色勾调,一点一点晕染在少年眉间,少年看了又看祝仪,慢吞吞说道:“只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怕是会伤了我与阿姐的情分。”   祝仪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你不要告诉我给皇帝佬儿出馊主意的那个人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_(:з」∠)_   看了下评论,大家都说这段有毒,那就删了吧   其实这段剧情是个过渡,是男女主在思想上第一次激烈碰撞   不说了,删了删了   我写文是想给大家带来开心的,而不是给人添堵的_(:з」∠)_   嗯,小舟缺点很多,但他愿意为阿姐改变,直到阿姐要嫁人,然后彻底绷不住黑化233333   最后来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新文,大概就是病娇修罗场的故事,前期女主疯,中期男主疯,后期俩人一起疯,嗯,俩疯子   讲真,我真的好爱表哥~~~信我,我小说里的表兄从来没有反派过,甚至连炮灰都没有_(:з」∠)_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我偏执,我疯狂,而且我还很嚣张#   #爱我的人从古代排到现代,恨我的你算哪一个#   #不好意思,作天作地我依旧是万人迷#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反派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第33章   “是我。”   谢年舟看着祝仪眼睛,平静出声。   陆广轩微讶。   祝仪睁大了眼。   “是我给天子出的主意。”   “是我手段下作。”   “阿姐想找的人,是我。”   空气静了一瞬。   片刻后,祝仪几乎拍案而起。   一只手攥住祝仪手腕,“仪仪,姑母快来了。”   陆广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让姑母担心。”   祝夫人虽然身材娇小,但从来都是彪悍的代名词,前朝皇帝昏聩无能,比现在的皇帝更不靠谱,曾派过内侍宦官来邺城作威作福,祝谦顾忌是天子使节,忍着怒气以礼相待,但祝夫人忍不了,抽刀砍了内侍,起兵造反响应现在这位天子。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更是扼制北方郡守最有力的关卡,祝夫人大开邺城,现在的天子才有了入主中原之机,若是不然,只怕这天下主人未必是现在的天子。   自此之后,天下人不约而同形成一个共识——得罪祝谦可以,万万不能得罪祝夫人。   毕竟是连天子使节都能砍,连造反都敢造的人,谁碰上这种人谁心里都发虚。   天子也发虚。   所以再怎么敷衍祝谦,也没敢给祝谦送过舞姬。   典型的看菜下碟。   面对这样的亲妈,祝仪心里也发憷,更别提昨天她昨天刚被亲妈埋汰过,她忍了又忍,忍住了。   祝仪伸手一揪谢年舟衣襟,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你一会儿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回答。”   这个动作圣母白莲花根本不会做,像极了土匪,但暴躁中的祝仪管不了这么多,她放完狠话,松开谢年舟的衣襟,再也没有看谢年舟一眼。   谢年舟垂眸看着被她扯皱的衣襟,清冷眸色越发深沉。   长廊处传来珍珠刻意放高的声音:“夫人,您慢着点,前几日刚下了雨,路上长了苔藓,您当心滑。”   祝仪起身去迎祝夫人,“阿娘,你来了。”   “姑母。”陆广轩俯身见礼。   “你们来得倒早。”   祝夫人杏眸扫了眼的陆广轩,重新又落在祝仪身上,“你让你的侍女拦着我,莫不是又闯了祸事怕我知道?”   “没有,阿娘,我乖着呢。”   祝仪尴尬一笑,上前挽住祝夫人的胳膊。   “没有?”   祝夫人的目光在祝仪与谢年舟身上来回游走。   谢年舟一脸漠然,像是羽化成仙的仙。   再看祝仪,一脸的小性子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儿,活脱脱的在跟人闹别扭。   祝夫人眉梢轻挑,笑了起来。   闹脾气好,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祝夫人笑了一下,起身入座,吩咐侍女道:“把人叫过来吧。”   亲妈没有追究自己的异常,祝仪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舞姬们鱼贯而入。   想起自己答应舞姬的事情,祝仪打起精神,抬头看了一眼,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向她告密的舞姬,方才没有仔细看,只记得她哭哭啼啼的声音,如今再看,却见舞姬水蛇腰,瓜子脸,典型的红颜祸水的长相,在花团锦簇的舞姬群里也是极为拔尖的,怪不得能让不是东西的天子多看两眼,哪怕她瞧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阿娘,我要她。”   祝仪指着舞姬道。   被点到名字的舞姬连忙跪了下来,“多谢女郎收留。”   “你有了珍珠还不够?又要她做什么?”   舞姬出挑的相貌让祝夫人多看了两眼,想想祝仪为祝宁峰遮掩的那些事,她斜了一眼祝仪,语气有些严厉,“仪仪,你莫要生事,旁的舞姬随你挑,此女留给我。”   “阿娘,我就要她。”   祝仪抱着祝夫人的胳膊撒娇,压低的声音半埋怨半暗示,“她是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当然要来我这里了,阿娘不把她留给我,难道要把她留给表兄吗?”   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   祝夫人抬眉看了眼坐在下首位置的陆广轩。   虽说轩儿是她一手带大的,最是稳妥不过,可毕竟二十有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若是得了这么一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在屋子里待着......   祝夫人没有犹豫太久,“好,我便依了你,这个女子便留在你房里吧。”   “多谢阿娘,我就知道阿娘待我最好了。”   祝仪甜甜向祝夫人撒着娇。   告密的舞姬被祝仪要到了手,剩下的舞姬祝仪便不大关注了,她阿娘虽然善妒,但并非容不了的性子,只要舞姬老老实实不生事,阿娘不会为难她们。   舞姬们很快被选完,祝夫人把模样身段最为平庸的两个舞姬留给陆广轩。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丝毫不意外,祝夫人待陆广轩比亲子祝宁峰更加看重,怎会往他屋里塞红颜祸水让他英雄气短?   祝谦不在邺城,城内事务全部落在祝夫人的肩膀上,祝仪知道自家阿娘政务繁忙,选完舞姬,便送阿娘出了暮云轩。   送完阿娘,祝仪遣退身边人,“我与表兄小舟说些话,你们先下去。”   “是。”   珍珠带着舞姬退出房间。   偌大房间只剩下祝仪陆广轩与谢年舟,祝仪压了半日的火终于忍不住,“谢年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与表兄虽然不睦,但表兄从未因为你是谢家人而坑害你,更不曾刻意针对你,甚至在黑风寨大捷之后还向天子为你请功,你消息这么灵通,必然知道表兄为你请功的事情。”   圣母白莲花的假面在这一刻全部被祝仪为了狗,想起表兄忠心耿耿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其肇事者便是日日温和喊她阿姐的谢年舟,祝仪便一阵心悸,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谢年舟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清除异己?   可他与表兄虽然有些摩擦,但远不到针锋相对的程度。   更何况,黑风寨大捷之后表兄表面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人,他性子敏感,必能觉察表兄对他的转变,这种情况下,又何必暗算表兄?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祝仪简直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甚至想把谢年舟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把表兄调离邺城,让表兄做兖州牧,与冯海生相争,又赐下舞姬来敷衍表兄,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你图什么?”   “阿姐误会了,天子将陆将军调离邺城,要陆将军去做兖州牧,此事与我无关,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人在天子面前提了一嘴,说陆将军今年二十有三,却仍然孑然一身。”   与愤慨的祝仪相比,谢年舟显得十分平静,他看着祝仪,不急不缓道:“后面的事情阿姐便知道,天子赐下数名舞姬过来。”   条理清晰的话让祝仪瞬间恢复理智,“你说只是让人在天子面前说我表兄孑然一身?旁的事皆与你无关?”   “不错。”   谢年舟微颔首,眸色微微发深,“阿姐在气什么?气舞姬么?”   祝仪气的是谢年舟构陷表兄,误会解开,这些并不是谢年舟所为,而是天子本身就是一个垃圾,她更没了对谢年舟发火的理由,她摆了摆手,郁闷看了眼飞来横祸的陆广轩,心里更加郁闷了,“没有,我只是心疼表兄罢了。”   ——沙场饮血的忠心耿耿换来的是猜忌,是敷衍,是不把武将当人看,这事儿放在谁都气吐血。   也就表兄内敛稳重涵养好,才没有指着京师的方向骂皇帝这个狗东西。   “阿姐就这么心疼陆将军么?”   谢年舟凤目微不可查眯了一下。   “我当然心疼表兄。”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回答道。   “是因为舞姬?”   谢年舟不动声色看着祝仪,缓缓道“天子赐的舞姬让阿姐生气了?”   “若阿姐为舞姬生气,此事也极好处理,交予我处理便好。”   谢年舟语气淡淡,像是在诱哄,又像是那数名舞姬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若惹了祝仪不开心,动手除去便是了,何苦这般生气?   这种态度让祝仪心里更加不舒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书里对谢年舟的描绘——喜怒不定,残暴嗜杀。   “说什么呢?我才不是因为舞姬,你也不要对舞姬动手,你答应过我的,不乱杀人的。”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纠正他的三观,“舞姬之事,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心疼表兄,只是为表兄觉得不值罢了,问题是那狗......”   狗皇帝三字在嘴里打了个转,想起这里是封建社会,她生生被咽下,改了说辞,“问题是天子的态度,今日之事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我担心,他终有一日会对祝陆两家下手。”   “原来如此。”   谢年舟眉头舒展开来,艳艳霞光一照,他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   “仪仪,不会的。”   听到祝仪担忧的话,陆广轩剑眉微蹙,声音不复往日清朗,似乎自己的话自己都不信,“天子不会对我们下手的。”   “我明白阿姐的担忧了。”   谢年舟眉梢轻扬,显然没有把陆广轩自欺欺人的话放在心上,他轻笑着向祝仪道:“阿姐不喜欢天子的话,那换一个人不就好了?”   语气坦然又随意,仿佛在决定祝仪晚上吃什么一般。   离经叛道的话让祝仪愣在原地。   “你,你刚才说什么?”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祝仪的认知范围,好一会儿,祝仪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说,阿姐不喜欢的话,那便换一个天子好了。”   谢年舟声音懒懒,明明是弑君的大逆不道,却被他说得像情话,他看着祝仪的眼睛,漂亮凤目里是澄澈的认真,“不用等皇后对天子下手,也不用等天子丹药毒发,就现在。”   “阿姐不喜欢,他便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大兄弟你不对劲!   前两张全部推翻重写了,舞姬的剧情全改了,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倒回去看一下~   不看的话后面的剧情也能接得上,没有女主与男主思想上的激烈碰撞,有的只是女主的小震惊_(:з」∠)_   嗯,没啥大影响_(:з」∠)_ 第34章   祝仪哆嗦了一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怎么?我不喜欢的话,你便能弄死他?”   “虽然有些难,但是如果阿姐需要的话,我会去做。”   昳丽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给出她准确答复:“阿姐需要吗?”   祝仪:“!!!”   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魔王吧!!!   皇帝说搞死就搞死!   谢崧都不敢在这儿夸海口吧!   祝仪震惊到无以复加,但弄死皇帝的疑惑太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你,你准备怎么做?”   “再过一个月,便是岁旬朝贺。”   这似乎在谢年舟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让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侃侃而谈,“天子会接受各地州牧与郡守的朝贺,谁知道各地州牧郡守之中有没有因军饷被克扣而对天子怀恨在心之人?”   “京师虽驻军二十万,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有人有心,血溅三尺,未必不能换天下素缟。”   “若是无人有此胆心,倒也无妨。”   谢年舟轻轻一笑,继续道:“天子宠妾灭妻,屡有废太子而立淑妃所生六皇子之意,皇后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此终日惶恐,若有人为她出谋划策,想来她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祝仪从震惊中回神。   祝仪看向陆广轩,陆广轩微微向她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可以一试。   让一个忠君爱国的将军都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一试,那说明现在的皇帝是真的不行,而谢年舟的计划也是真的可以执行。   但问题是,谢年舟为什么要弄死皇帝?   皇帝虽然对州牧郡守们颇为苛刻,但谢崧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而谢年舟又曾在谢崧手下做事,作为曾经的既得利益者,谢年舟难道不应该是拥护天子来维护自己的特权吗?   而不是现在这般,仅仅因为她不喜欢皇帝便去搞死皇帝。   这个理由她自己听了都想笑。   祝仪看了又看谢年舟,试探出声:“你为什么要杀他?”   “天子待谢崧不薄,待谢家更是不薄。”   “不薄?阿姐当真天真,天子薄凉至此,又岂会真心待谢崧,待谢家?至于待我的那些好,则更是无从谈起。”   谢年舟摇头轻笑,“阿姐,祝太守乃当世名将,又得了晋阳的城防图,攻取晋阳不过月余之事。一月之后,晋阳便是祝太守的囊中之物。陆将军荡平黑风寨,祝太守新得晋阳......天子无容人雅量,阿姐不妨想一想,一月后的天子会做什么?”   祝仪心头一寒,脱口而出,“他要对我阿爹下手?”   “他敢!”   陆广轩星眸骤冷。   “天子若有如此魄力,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可惜,他的手段从来下作。”   谢年舟第一次见面有薄怒的陆广轩,不免多看了一眼,“天子会以岁旬朝贺的名义召祝太守进京,还会大度将阿姐一家留在洛京,以做牵制祝太守的质子,之后更会为了拉拢祝太守,让他某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名字的公主下嫁阿姐的兄长,再从他多不胜数的皇子里挑选出一位,来做阿姐的夫婿。”   “总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谢年舟侧目看着祝仪,笑问道:“阿姐,你想嫁给皇子为妃么?”   这个问题堪称死亡问题,祝仪想也不想便回答道:“不,我才不想。”   ——她连自幼青梅竹马的表兄都不想嫁,又怎么可能嫁给未来会对她家下手的皇帝的儿子?   “那便是了。”   谢年舟笑了起来,抬手给自己续上茶,雀舌茶的茶香盈满唇齿间,他眼底笑意更深,“阿姐不想嫁,那便不嫁我们便杀了皇帝,永绝后患。”   陆广轩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谢年舟,“敢问谢小郎君,当今天子死后,谁为帝?谁为王?邺城如何?天下又如何?”   陆广轩的话让祝仪如梦初醒,“对,当今天子虽然昏聩,但也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他若活着,各地州牧郡守纵然对他颇有怨言,却也不敢举兵起事,他一死,则群龙无首,天下大乱,无论是当今的太子,还是谢家的主人谢崧,谁也无法号令群雄,令其俯首听命。”   “天下并起,群雄逐鹿,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届时可学曹孟德,立一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不从,便征讨之。”   谢年舟品着雀舌茶,斜了一眼陆广轩,“以陆将军之将才,若军饷充足,再得了京师兵力的鼎力相助,天下诸侯谁人是陆将军的敌手?”   听到这句话,祝仪下意识去看陆广轩,陆广轩一只手撑在眉间,显然在思考谢年舟的话。   同样显然,陆广轩动了心。   自己九死一生效忠的天子,对自己只有猜忌里间和敷衍,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会心寒。   她表兄虽然内敛自持,但是并不傻。   当诱惑大于风险时,沉稳谨慎如表兄也会意动。   祝仪并不意外表兄的反应,随着谢年舟的分析剖白,让她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这种事情,谢年舟究竟筹划了多久?   她知道谢年舟是男主,最终会一统天下,也知道谢年舟从来不是她面前的小可怜,她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上次谢延兴的话也隐隐给她提了一个醒,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这些人全部被谢年舟所杀,同样的,这些地方也换了主人,所谓的后来的郡守州牧,只是谢年舟手中的傀儡,而谢年舟为什么不去整合这些地方的兵力,反而待在邺城耗时间,原因似乎也是昭然若揭——邺城。   南方十族文弱不善战,北方一旦统一,南方便会望风而降,而北方统一的关键点,便是邺城。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更是扼制北方势力进入中原的最重要的关口,谢年舟只有拿下邺城,才能让他的势力进入中原。   所以他才待在邺城,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取她阿爹而代之。   而且,他也的确付出行动过——杀表兄,断阿爹一臂,而后调阿爹去晋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表兄死了,阿爹伤了,他便可以趁虚而入,兵不刃血拿下邺城。   他计划的很好,可惜被她打破,送了黑风寨的地图,又送了晋阳的城防图,所以邺城至今是她祝陆两家的地盘。   这一次的计划落了空,可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她要一直赌谢年舟的良心吗?   祝仪手指微微颤抖,她的目光从陆广轩身上收回,慢慢转过脸去看谢年舟,“这些事情,你筹划了多久?”   她的声音很轻,“又为什么要筹划这些事情?”   她的问题似乎让少年有些为难,少年眉头轻蹙,漂亮凤目有一瞬的犹豫,片刻后,那双凤目又恢复往日的清明,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她身上,“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阿姐。”   祝仪呼吸一紧,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但不等她答话,谢年舟又道:“但我可以告诉阿姐的是,我永远不会伤害阿姐。”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祝仪想要的,她手扶着案几站起身,身体微不可查颤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谢年舟从来不是池中物,未来他或许真的会掌权,那这样的话,梦境中的事,不就是会一一实现?   谢年舟对她,是真的有威胁,是始终有威胁。   是近日来的那些相处,几乎让她忘记,忘记面前的少年是会□□的人,虽然现在的垃圾国家没有什么好保的,但是他一旦掌权,一旦登基为帝,便意味着梦中的事情全部会发生,一切都在按照梦境的剧情在走,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只要她足够好,足够温柔,足够圣母白莲花,便能感化谢年舟,让谢年舟成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正常人,不残暴,不嗜血,不杀她全家,全是假的。   事实上谢年舟哪怕和她在一起,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筹划,而今说她不喜欢天子,便为她杀了天子,不过是一颗糖衣炮弹,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谢年舟从来是谢年舟,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不会伤害我?”   祝仪闭了闭眼,再睁眼,她看着面前的谢年舟,平静问道:“那我身边的人呢?”   “你会伤害我阿兄,我表兄,我阿爹阿娘么?”   谢年舟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问题,轻轻一笑,回答她的话:“阿姐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阿姐,只要我们好好的,你所担心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天子也好,州牧也罢,我会替你解决。”   “可当问题是你呢?”   祝仪彻底撕下自己的圣母白莲花假面,“你跟随谢崧这么久,想来也知道谢崧对你又重用,却又忌惮,锋利的剑固然好用,但同时也会伤到自己。”   “谢年舟,你凭什么以为你不会伤我?不会伤我家人?”   尖锐的问题让谢年舟眉头微蹙。   但这种问题似乎对他来讲并不是问题,他疑惑看了眼祝仪,像是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   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拉祝仪的衣袖,但手伸到一半,他又缩了回去,手指在袖子里慢慢攥成拳,又一点一点松开。   许久后,他似乎终于平复了心情,看着祝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剑,阿姐便是剑鞘。”   “剑永远伤不了剑鞘,只有剑鞘不要剑。”   “阿姐,你不要我了么?”   少年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拂过人的心口,又像是被人遗弃的兽,躲在清冷月色下舔舐着伤口。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QAQ 第35章   十五章   祝仪几乎不敢去看谢年舟的眼。   她信面前的谢年舟是真的不会伤害她,也信未来的谢年舟会真的灭她全家。   提前预知未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努力装圣母,努力装白莲花,希望能感化谢年舟,改变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天子会死,天下会大乱,谢年舟会重新掌权,坐拥邺城的她家自然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一边说着不会伤害她,一边依旧会灭她全家。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而她只是工具人,推动剧情走向BE的大结局。   可惜她这个工具人是工具更是人,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不想要这样的大结局。   但她没有破局之法。   杀谢年舟吗?   之前无数次的失败经验告诉她,她根本杀不死他,反而阴错阳差只会帮了他。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祝家需要谢年舟的帮助,祝陆两家皆是战将,手指从不曾伸到京师,更不曾伸到宫廷乃至天下各州牧郡县,如果没有谢年舟的帮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弄死现在的狗比皇帝,狗比皇帝不死,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阿爹拿下晋阳,天子对祝家出手。   把谢年舟一统天下再对他们抄家灭族的时间提前了十年。   可若不弄死谢年舟,十年后的谢年舟掌了权,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个死。   横也死,竖也死,横竖都是死。   唯一的区别是十年前死,现在今年就死。   祝仪心乱如麻。   但再怎么乱,眼下的她还勉强能分清轻重缓急——稳住谢年舟。   晚死十年总比现在就死强。   “没有,你多心了。”   祝仪抬手扶了下额,此时不用装,她的声音也是极度疲惫的,“小舟,我有点累了,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等我想通了,心不那么乱了,我再找你,好不好?”   谢年舟抿了下唇,神色似乎有些受伤,但祝仪眉眼间满是疲惫,他还是点了点头,“阿姐好好休息。”   “明日我再来寻阿姐。”   “阿姐的雀舌茶很好喝,能再给我一些茶叶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笑说道:“我那里的茶,总是不及阿姐这里的茶好喝。”   “你若喜欢,我便让珍珠多给你拿些。”   祝仪没有察觉谢年舟的异样,向门口唤道:“珍珠姐姐,劳烦你给小舟多包些雀舌茶带回去。”   “嗳。”   门外响起珍珠温柔应答声。   雀舌茶已经要到,谢年舟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托着腮神游天外的祝仪,脚步没有动。   祝仪的异样陆广轩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条件护着祝仪,他见谢年舟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对谢年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小郎君,仪仪身子不舒服。”   谢年舟手指微微收紧。   “阿姐,我走了。”   谢年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偌大暮云轩只剩下祝仪与陆广轩两个人。   陆广轩伸手探了一下祝仪额头,眉色愈深,“没有发热。”   “仪仪,你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话是连表兄都不能说的吗?”   陆广轩声音清朗,仿佛一双拨开乌云的手。   祝仪肩膀剧烈一抖,压抑在心里的事情再也绷不住,两只手抱着头,额头抵在案几上哭出声:“表兄,我在怕。”   “我怕我们会死,无论我怎么做,我们都会死。”   祝仪虽然骄纵,但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骤然放声大哭让陆广轩心头一惊,下意识去哄祝仪,“别哭,不会发生的,我们不会死。”   “不,会死。”   祝仪摇头,“我们都会死。”   陆广轩星眸微沉。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眼眸,如同星河撞进月光,时明时暗,时隐时现。   很快,星河恢复清明。   陆广轩起身倒了一杯茶,推到祝仪面前,“仪仪,表兄从来是你可以信赖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更是。”   祝仪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陆广轩丰神俊朗,星眸明亮,一如无数次她闯了祸去找他,他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替她背锅。   表兄一直是她可以信赖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更是她的家人。   是阿爹阿娘忙于政务,大她六岁的堂兄照顾她的生活,照顾她的情绪。   他可以威严如阿爹,也可以温柔如阿娘,也可以温暖如阿兄。   他是她血脉相连自由一同长大的至亲。   祝仪的泪突然便止住了。   祝仪伸出手,拿起陆广轩倒的茶一饮而尽,“表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梦到,我们都死了。”   她放下茶杯,将一切和盘托出,“是谢年舟登基为帝,是谢年舟将我们抄家灭族。”   “表兄,我该怎么办?”   “没有谢年舟,我们现在便会死。”   “有了谢年舟,我们十年后死。”   陆广轩陷入沉默。   心里压抑着的事情终于说出来,祝仪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捧着茶盏喝着茶,她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陆广轩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陆广轩的回答,“你为什么一定会觉得我们会死?”   一只手手落在祝仪发间。   祝仪抬起头,是陆广轩微笑星眸,“仪仪,谢小郎君非池中之物,他日若得了机缘,的确能位尊九五。”   “但是仪仪,我们未必会死。”   祝仪心中一动,瞬间明了,“表兄的意思是,与谢年舟逐鹿天下?”   “我是武将,称孤道寡非我愿。”   陆广轩轻摇头,“我所愿,不过是盛世昌明,海晏河清。”   祝仪太清楚自家表哥的性子,听他这般说,不免更加焦急,“可是——”   然而话音刚刚出口,她陡然明白了表兄的想法——谢年舟的确有帝王之才,但有帝王之才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谢年舟。   南方士族,北方州牧,哪个不对帝王垂涎三尺?   只是现在的天子昏聩归昏聩,当初马背上打下江山的事情也的确是事实,虎虽老,余威尤在,他们不敢做第一个起兵造反的人。   但当天子崩逝,太子登基,这个天下,便完全变了模样。   祝仪抬手拍自己的额头,“是我狭义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种事情?”   “以前是你当局者迷。”   陆广轩莞尔,但想起谢年舟,他眉头不免又皱了一下,“仪仪,你为何会对谢小郎君这般没有信心?”   “仅仅为了几场梦,便觉得十年后的他一定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陆广轩声音依旧清朗,“仪仪,都道旁观者清,以我看来,谢小郎君对旁人狠绝毒绝,但对你,却是一片真诚。”   祝仪呼吸一紧,心跳再次静了下来。   没由来的,她想起谢年舟刚才对她说的话——   “阿姐,我若是剑,阿姐便是剑鞘。”   “剑永远伤不到剑鞘,只有剑鞘不要剑。”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表兄好人! 第36章   “谢小郎君,这是您要的雀舌茶。”   珍珠笑眯眯把包好的雀舌茶递过去,温柔问道:“您看您还需要什么东西?若是需要,只管告诉奴婢,奴婢再去准备。女郎身子不大舒服,这几日怕是不能见客,您多担待些,待女郎身子爽利了,再与您同游邺城。”   谢年舟不置可否。   谢年舟抬头,视线掠过珍珠,徐徐落在暮云轩的十字海棠式的窗柩上,窗柩半开着,依稀可见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丰神俊朗,一个明艳娇俏,俩人对面而坐,少女伏在案几,似在低声抽泣,青年便俯身给她倒茶,耐心哄着她的小情绪。   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只可惜,对他来讲有些刺眼。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伸手接过雀舌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出了太守府,侍从早已经牵马在路旁等候,见谢年舟出来,连忙牵马上前,“主人,谢公——”   谢年舟看也未看侍从牵过来的马,把雀舌茶丢给侍从,自己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   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   侍从看了又看怀里的雀舌茶,牵着马走在谢年舟身后,到底没敢把自己刚才的话说完。   眼下虽然是乱世,但邺城却是一片平和,没有流民,也没有匪患,就连距离颇远的黑风寨都被拔除,边境之内没有威胁,老百姓自然安居乐业,长街上各个坊门大开着,热闹声音便从各个坊门透出来,有人在砍价还价,有人吃了几盏酒便诗兴大发,拉着同行人要他听自己的灵感一现,也要小曲儿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虽听不懂,却觉得缠绵悱恻。   谢年舟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邺城,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净土,人间烟火气,山河锦绣乡,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与他有关系的,是太守府。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太守府的方向。   “主人,谢公八百里加急给您送的信您还没看呢——”   侍从的声音遥遥传来。   “让他等着。”   谢年舟声音漠然。   祝谦夫妇治军严,太守府作为邺城最重要的地方,自然也是守卫森严,井然有序,寻常人根本混不进去,但谢年舟自幼与这些守卫森严的地方打交道,对别人是登天之难的地方,对他来讲却是手到擒来。   他躲过亲兵,骗过暗哨,轻手轻脚来到暮云轩。   暮云轩似乎与他刚走时没什么两样,珍珠与几个侍女守在门口,再远一点,便是巡逻的亲兵,谢年舟纵身一跃,悄无声息来到祝仪所在房间的后窗柩处。   这个位置很隐蔽,几乎没人能看得到他,此时的祝仪与陆广轩背对着他说话,自然也不曾发觉他的存在,他手指叩在窗柩处,一点一点起身,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往里看。   “我以为......”   这是陆广轩的声音,刚刚说出三个字,他便止住了话,谢年舟眯眼瞧去,掐看到他摇头轻笑,伸手揉着祝仪的发,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罢了,不曾想你竟是怕他的。”   谢年舟眸光微冷。   ——纵然不去猜,也知道话里的他是他自己。   “但是仪仪,谢小郎君待你一番赤诚,你为何怕他?”   像是有些疑惑,陆广轩再度出声。   房间外的谢年舟呼吸一轻,目光紧紧盯在伏在案几上的祝仪。   “表兄,我为何不怕他?”   房间里传来祝仪低低的声音,“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表兄,这些人不是一郡之首,便是当世悍将,能力超群如他们,全部死在谢年舟手里,他们麾下的士兵,尽归谢年舟之手,他们所治的郡守,此时也成了谢年舟的版图。”   “表兄,似这等做事不留痕迹且叫人防不胜防之人,如何叫我不怕。”   谢年舟叩在窗柩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如今留在邺城,不是为我,而是因为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他若想问鼎中原,必须要拿下邺城,所以他才一直待在邺城。”   祝仪的声音仍在继续,“可是拿下邺城之后呢?”   “表兄是用兵如神的将军,当比我更清楚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房间内的少女抬起头,澄澈眸底满满都是恐惧,“他本就凉薄,世人敬天敬地敬天子,他却是不敬,弑君话对世人来讲是大逆不道,对他来讲却是随口而来。若只是这样,那还罢了,偏偏他早已筹划了一切,何时动手,地点在何处,动手之人又是谁,甚至这次计划失败之后他还有补救之法。”   “世人敬畏的天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动动手指便能杀掉的普通人。”   “表兄,他说他是为我弑君,这种话你信么?”   “这......”   陆广轩犹豫了一瞬,声音越发温和,“仪仪,有些事情若想的太清楚,那便没意思了。”   谢年舟手指慢慢松开窗柩。   “我也不想想太清楚,可是我真的怕。”   “表兄,你说他是帝王之才,可等他位尊九五之后,他会不会跟以前的帝王一样,对我们邺城下手?”   “表兄,我不敢去赌他的良心。”   “我真的怕。”   少女的声音似乎带了哭腔,针一般扎进谢年舟心头。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   他抬头,天空蔚蓝依旧,偶尔有鸟雀振翅飞过,拖出一串长长的白痕,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不曾经过一般。   谢年舟看着天际,手指捻过衣袖,目光一点一点变冷,如幽深的渊,仿佛能吞噬陷进去的一切。   然而就在这时,少女低低的声音像是一道微弱的光,颤巍巍照进深潭——   “我拼命对他好,送他平安符,给他做风筝,还送他雀舌茶,我多想,让他感受到这世间的美好,让他不要再那么冷硬,不要再画地为牢活在自己的世界。”   “可一切仿佛都是徒劳无功,我改变不了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谢年舟瞳孔骤然收缩。   陆广轩莞尔,“我道你怎么突然对一个谢家人这般好,原来你是想做菩萨。”   “表兄,你也觉得我可笑吗?”   少女吸了吸鼻子。   谢年舟缓缓转过脸,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切割着光线,打成格子落在房间里的少女身上,少女松开抓着陆广轩衣袖的手,双手捧着脸,“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可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我痴了,竟会妄想改变他的性格。”   谢年舟心如鼓擂。   “仪仪,你不可笑。”   陆广轩忍俊不禁,他抬手又斟一杯茶,伸手推到祝仪面前,笑笑道:“只是每个人都每个人的路要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谢小郎君的命数,不在你身上。”   “或许吧。”   祝仪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陆广轩的茶,看着茶盏里的碧色雀舌茶,她轻声叹息道:“是我妄自菲薄了。”   谢年舟呼吸猛然一紧。   他想起第一次相见时祝仪的鹅黄色衣裙,俯身看他时鬂间的璎珞经风一吹,悠悠晃着人的眼睛。   第二次是她在给他盖被子,他睁眼,她便慌乱得不成样子,玉质般的手不知往哪放,把帕子搅了一圈又一圈。   第三次,便是来送谢延兴的人,她雀跃着,像是给他找到了亲人般开心,但当她觉察到他与刀疤脸之间的波涛暗涌,她好看的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像是在人心里堆起一座小小的山尖。   再往后,是她亲眼看到他杀人。   刀疤啾恃洸脸的鲜血滴在地板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整个人依偎在侍女怀里,完全不像武将世家养出来的将门虎女。   倒像是一只初来人间的小狐狸,看到同类被杀,便物伤其类止不住颤抖。   或许是她的颤抖让他想起些许旧事,又像是那么漂亮的眼睛不应该装满恐惧,莫名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念头——不要在她面前杀人。   所以当谢延兴笨拙来找他寻仇时,他只是小小教训了一下谢延兴,并未对谢延兴下杀手。   可惜傻兮兮的她啊,竟怕他落了下风,将亲兵手里的佩剑递给他。   剑光晃着日光,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天边的星星在说着情话。   若只是这样,那还便罢了,偏偏她又去乱葬岗寻他,明明被尸臭味熏得扶着树呕吐,却在吐完之后用水漱了漱口,依旧向亲兵描绘他的模样。   她想让他入土为安,而不是曝尸荒野,被野狗分尸。   谢年舟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病态的疯狂在他眼底无声而燃,他的手指叩在窗柩上,一遍又一遍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轻唤祝仪的名字。   “阿姐.......”   “阿姐呵.......”   像是感应到什么,房间里的祝仪微蹙眉,向窗柩处看过去。   竹林青翠,凉风习习,几只鸟雀叽叽喳喳路过,送来一阵悦耳鸟鸣。   “怎么了?”   陆广轩问道。   “没什么。”   祝仪又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方才那番话小舟好像听到了。”   陆广轩眼皮猛然一跳。   谢年舟回到谢府。   心腹跟在谢年舟身后一路小跑,双手捧着一封信,“主人,谢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件。”   谢年舟突然止步。   这个动作有些突然,心腹差点撞到谢年舟身上,知道自家主人最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他双膝一跪勉强让自己没有沾到谢年舟衣服。   “主人,谢公的信。”   心腹低头垂眸,双手把信件奉上。   谢年舟转身,他接了信件,但并未拆,而是用信件抬起心腹的下巴,幽幽问道:“你怕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腹:不不不不不不怕! 第37章   心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瘫倒在地,“主主主主主人.......”   “知道了。”   谢年舟自嘲一笑,收起书信。   心腹双手撑着青石板,哆嗦着重新跪好。   谢年舟拆开书信,“啧,果然还是要对祝家下手。”   心腹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接道:“邺城乃中原咽喉所在,邺城若不在我们手里,便等于我们被人扼住了咽喉。主人在邺城已有三月之久,却迟迟没有动手,谢公自然着急,故而才写信催促主人。”   “邺城会是我的。”   谢年舟凉凉一笑,声音很低,“阿姐也是。”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幽深凤眸无声燃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偏执。   谢年舟的声音很低,心腹没有听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主人,您说什么?”   谢年舟转身走进房间。   房间的熏香换成了醉太平,很淡,也很清幽,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谢年舟走近羽人座的博山炉,闭目轻嗅着醉太平的花香,“告诉老头子,邺城不劳他费心。”   邺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心腹有些犹豫,“这,主人,这怕不好吧?”   谢年舟睁开眼,手指虚握成扇,轻轻扇着醉太平的袅袅熏香。   熏香袅袅如云雾,轻轻拢在他脸侧,他垂眸看着博山炉,笑意在他眼底绽开。   “你只管告诉他便是。”   谢年舟轻轻笑着,两指打开熏香炉,往里面添了一块熏香,“还有,我要天子活不过今年朝贺。”   这件事情太突然,心腹吓了一跳,“主人,我们要提前动手?”   “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关键位置上的人此时尚未投效我们,仓促行事只怕会凶多吉少。   “主人,您十年都等了,难道还等不了这一年?”   心腹顿时头大如斗,“主人,您为什么突然急在这一时?”   谢年舟调弄着醉太平的熏香,眼底笑意更深,“为什么?”   “因为阿姐不喜欢啊。”   谢年舟转身,手里的勺匙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博山炉,目光幽幽看向心腹,“阿姐不喜欢的人,自然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心腹心下一寒,冷汗遍布全身。   .......   祝谦晋阳大捷。   消息传到邺城,邺城顿时热闹起来,百姓们奔走相告,商户们竞相推出优惠,就连平时颇为节省的太守府,此时也奢靡了一把——彻夜点灯,大宴将士亲兵。   与上次的宴席不同,这次的宴席分了主次,主将们在一个房间,将士亲兵们多在院子里,院子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而房间的主将席,却颇为清冷,清冷到案几上的饭菜都没有动多少。   “陆将军,若天子果真召太守前去洛阳朝贺,便由末将代替太守前往。”   祝夫人虽然嫁给祝谦为妻,但在跟随她多年的将领眼里,她仍是支撑陆家门庭的陆将军,“此去洛阳凶多吉少,将军与太守万万不可前去。邺城可以没有末将,但不能没有将军。将军,便让末将去吧。”   祝仪听得有些不忍。   太守府大宴将士亲兵,其实是在迷惑天子,让天子以为整个邺城沉迷在晋阳大捷上,根本不曾想到天子召集朝贺之事,心中不设防,自然容易上当,这样天子便会对邺城少一分防备。   “我与谦哥不去,便意味着我们提防天子,更是与天子撕破了脸皮。谦哥虽然拿下晋阳,但兵力并不多,若是旁人来攻,他却是守不住的。”   祝夫人低头抿了一口酒,酒水入口,她笑了起来,“罢了,去便去,也让我见识一下天子的手段。”   “将军!”   众将齐齐出声。   祝夫人抬手,制止众将的话,目光落在陆广轩身上,“轩儿,你留守邺城。”   陆广轩肩膀一僵,“姑母,我随你去洛阳,让宁峰与仪仪留守邺城。”   “他们不成。”   祝夫人摇头轻笑,“轩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们陆家最后一点骨血,更是祝陆两家的希望,若我与谦哥出了意外,邺城,便交给你了。”   陆广轩瞳孔微缩,“姑母,我随你去!”   “轩儿,莫要孩子气。”   祝夫人倒了一碗酒,遥遥对着陆广轩,“你是陆家儿郎,当担起陆家的责任来,莫做小儿态的优柔寡断。”   陆广轩紧握成拳的手指慢慢松开。   片刻后,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轩儿预祝姑母凯旋。”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祝仪简直不忍看。   这便是断尾求生了。   若她与阿爹阿娘在洛阳出事,那么留守邺城的表兄会顷刻举事,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或大开城门放谢年舟的北方势力攻入洛阳,或自己振臂一呼造反起事,总之,与狗比天子不死不休。   只是这种情况下,正常人会让自己的儿子留守,但她阿娘的第一选择却是表兄,这种事情在意料之中,她丝毫不意外,不止她不意外,连她阿兄都不意外,懒懒饮着酒,仿佛没有听到阿娘的话一般。   她知道,阿兄心里怨阿娘。   阿娘的偏心毫不掩饰,阿兄心里有怨气再正常不过,若是寻常的母亲,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一般会提前安抚他们,毕竟洛阳之行凶多吉少,去了洛阳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阿娘没有,邺城的城防,晋阳的兵力分布,样样都要阿娘操心,阿娘哪来多余的时间去关注阿兄的情绪?   祝仪叹了口气,让亲兵把喝得半醉的阿兄送回房间。   她刚刚与亲兵到阿兄的房间,身后便响起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表兄。   “表兄,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祝仪转身回头,给醉醺醺的祝宁峰倒了一杯茶。   “仪仪,你怪姑母吗?”   陆广轩抬手遣退亲兵,看着祝仪道。   “我从来不怪他们。”   祝仪摇了摇头,“表兄,如果我是阿娘,我会做出与阿娘一样的选择。”   ——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她与阿兄绑在一起都不及表兄的一半,阿娘做出这种选择,实在再正常不过。   陆广轩苦笑一声,“仪仪,你总是那么懂事。”   “表兄,你是第一个夸我懂事的人。”   祝仪笑了起来,推了陆广轩一把,“回去吧,表兄,等我从洛阳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陆广轩眸光有一瞬的幽深,他伸手揉了揉祝仪的发,低声道:“仪仪,早些回来。”   “表兄在邺城等你。”   “知道。”   祝仪笑道。   天子召集各地郡守朝贺的圣旨很快抵达各个州牧郡县。   祝仪一家早就得到了消息,自然不意外,有条不紊准备好朝贺的东西后,便浩浩荡荡向洛阳进发了。   这个时代的官道修得宽阔平坦,马车行在上面又稳又快,祝仪在马车上吃吃睡睡,倒也不觉得难熬,若是觉得闷了,便换身劲装与祝宁峰一同策马而行。   白日里她与祝宁峰玩得热闹,晚上躺在马车睡觉时,却不免想起谢年舟。   算一算时间,谢年舟已经一个月都没来找过她了。   她怀疑那日她与表兄的话被谢年舟听到了,谢年舟心里有疙瘩,对她彻底冷了心,所以才不再来找她。   谢年舟没来找她,她倒是去找过谢年舟——天子已经有对他们家下手的苗头,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要赶紧联合谢年舟搞死天子。   扪心自问在这件事情上她很婊,一边说着害怕谢年舟,一边还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继续与谢年舟联合搞天子,她要是谢年舟,她能把自己的头打爆。   但她一直没有见到谢年舟。   谢年舟这个人像是在邺城凭空消失了一般,谢府府门大开,却没有他的身影,甚至连谢延兴都要回洛阳了,他仍是没有出现。   邺城的谢府没有了主人。   虽然没有见到谢年舟,但谢府的下人却给她传话,“女郎不必担心,主人答应女郎的事情一定会替女郎办到。”   “女郎只管放心去往洛阳,我家主人在洛阳恭候女郎大驾。”   这样的话让她心里越发没底。   这是听到她的话了,还是没有听到?   若是听到了,为何还要帮她?   若是没听到,为何连见都不见她?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祝仪决定不再去想,她万事看得开,从不为难自己,这件事情也一样,反正很快便能抵达洛阳,等到了洛阳,见了谢年舟的面,便一切都知晓了。   队伍终于抵达洛阳边境。   离洛阳越近,危险便越近,祝仪明显感觉到亲兵们比往日紧张许多,甚至就连兄长祝宁峰也少了几分吊儿郎当,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生怕尚未进入洛阳城门,便在路上被人灭了去。   祝仪觉得祝宁峰有点多心。   天子再怎么昏聩不掩饰,也做不出在路上便对人下手的明显落人把柄的事情,要知道来朝贺的不止他们一家,杀了他们一家,其他家的郡守们能马不停蹄回自己郡地揭竿而起——前车之鉴摆在面前,谁都不想做下一个他们家。   然而让祝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是高估的天子的底线,队伍刚进入洛阳边境没多久,树林中便有冷箭呼啸而来——   “仪仪不要出来!”   祝宁峰大喊,“珍珠,保护好仪仪!”   但是已经晚了,冷箭正中马臀,马车上的祝仪手指尚未摸到佩剑,便听到战马嘶鸣,紧接着,失控的战马带着马车狂奔而去,里面祝仪被颠得东倒西歪坐都坐不起来,脑袋不知多少次撞在案几上,直撞得她两眼发黑意识发沉。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仿佛听到一声尖细惊呼——   “快来人,保护殿下!”   祝仪:“???”   狗比皇帝啥时候封她为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位倒霉皇子:谢谢,他们叫的是我!   嗯,过渡章结束,开启洛阳修罗场~~   六皇子,林世子,一锅乱炖的那一种! 第38章   第三十八掌   “这是哪来的马车?竟敢冲撞本王!”   “把她抓下来!”   “这......殿下,此马车乃军用马车,若贸然抓人,只怕会无端生了误会。”   “误会?哼,这里面还能有什么误会?分明是有人向加害本王!”   怒气腾腾的话在耳际炸响,祝仪悠悠从昏迷中转醒。   什么马车?   什么本王?   哦,想起来了,马车的战马被羽箭射中马臀,发癫似的把她带到了这里,然后冲撞了外面的人,战马被杀,马车随之被摔在地上,她撞到了脑袋,陷入了昏迷。   祝仪抬手扶了下额。   果然洛阳来不得,地邪不说,还与她八字不合——别的小说里的女主遇到困难有贵人相助,她?是小说女主,遇到困难冲撞贵人,同是小说里的女主,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女郎,外面的人似乎是位皇子。”   珍珠拨了拨祝仪散乱的鬓发,温柔面上有着几分担忧,“此事怕是善终不了。”   祝仪拍了拍珍珠的手背,示意自己知道。   狗比皇帝牟足劲找他们的错儿,冲撞皇子这种现成事当然会拿来用一用了。   但她偏不让狗比皇帝如意。   祝仪把轿帘挑开一条小缝,顺着缝隙往外瞧了一眼,为首的少年轻裘宝马配雕弓,几乎把天之骄子写在脸上,再想想少年刚才的自称,显然是皇室中人,再看看他的年龄与张扬性格,多半是淑妃所生的六皇子,而今刚被封为韩王,是狗比天子眼下最宠爱的皇子,因为投其所好,朝中废太子而立韩王的呼声一直很高。   祝仪再去瞧被少年亲卫杀掉的战马。   大抵是因为战马是直面冲过来,亲卫们没有发挥自己马术的机会,一股脑把战马射成了刺猬,血流不止的战马身上,满是带着天家皇室标志的羽箭,而最早射中马臀的那支羽箭是一支极为普通的羽箭,丝毫不起眼,混迹在众多天家皇室标志打得羽箭中,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祝仪心中一动,拉了下身后的珍珠,指着马臀上的普通羽箭道:“一会儿我吸引这群人的注意力,你呢,就找个机会把那支羽箭清理了。”   “他若不想被扣上猎杀来京朝贺的郡守的帽子,便只能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珍珠跟随祝仪多年,一听祝仪这般说,很快便知她的打算,微颔首,看了看马臀处的羽箭,“奴婢记下了。”   “怎么?本王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去,把人给本王抓下来!”   马车外的少年暴跳如雷。   “......是。”   大抵怕惹怒少年,一直劝说少年的亲卫终于应下。   祝仪挑帘而出,“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路。”   “惊了本王还这么嚣张——”   韩王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金乌西坠,霞光染云,少女着玉子色衣裙,章丹色做衣缘,用色大胆又鲜艳,与京中贵女完全不同,再去瞧她的鬓发璎簪,?并非京中贵女的淡然雅致,而是赤金色的簪子配着鲜红色的宝石做点缀,璎珞一晃一晃垂在她脸侧,仿佛比天边霞光更耀眼。   韩王呼吸一轻,后面的话无端止住了。   “邺城祝四,拜见韩王殿下。”   祝家的人大多死在战场上,按照辈分,祝仪排行第四,这个时代以地名加姓氏排行自称,她自报家门,向韩王见礼。   “邺城祝家的人?”   韩王不自然收回视线,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是气冲冲,声音里略带几分天之骄子的小骄矜,“你是来朝贺的?既然来朝贺,又为何冲撞本王?”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害死本王?若非本王的人身手了得,只怕本王早就命丧黄泉。”   说起刚才的惊吓,韩王不免有些不耐,“你阿爹阿娘皆是世家名将,你却行事如此冒失,委实不像将门家养出的虎女。”   “算了,本王看你年龄小,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将你阿爹阿娘叫过来,向本王磕三个响头,本王便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祝仪眼皮微跳。   她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终。   叫她阿爹阿娘磕头认错?   她阿爹阿娘这会儿多半还在跟刺客们进行打成一团呢。   祝仪没搭理韩王盛气凌人的傲娇话,俯身从马身上拔起一支羽箭,抬头问韩王,“臣女想问韩王殿下,不知殿下是狩猎,还是要伤人?”   “大胆,我们殿下当然是狩猎了!”   见祝仪手捧羽箭,出于警惕意识,亲卫瞬间拔剑。   “自然是狩猎。”   韩王更加不耐,“你们方才险些伤到本王。”   余光觉察到马臀处的普通羽箭已经被身后的珍珠偷偷处理,祝仪说话再无顾忌,“我的战马乃是军用之马,见惯战场厮杀,根本不会平白受惊,除非有人射中了它,它才会受伤失控。”   “敢问殿下,殿下既是狩猎,为何要射伤我家战马?”   “分明是你家战马险些伤了本王,本王的人才将战马射杀。”   一听祝仪反咬自己,韩王登时不悦。   祝仪微微一笑,“想来殿下?知,祝家乃受召命而来,天子看重祝家,要祝家来京朝贺,此乃祝家的荣幸,祝家上下无不感恩在怀,誓死效忠天子。”   “哪曾想,我们刚入洛阳境地,便遭贼寇截杀。”   韩王脸色微变,瞬间明白祝仪话里的用意,“祝家女郎,你莫要血口喷人,本王一直在此狩猎,可不曾碰到什么祝太守陆州牧,更不曾主动射伤你的马。”   “殿下乃天子最为宠信的皇子,自然不是贼寇。”   祝仪笑眯眯道:“此事想来是个误会,只是臣女觉得有些巧合罢了,今日祝家入京,殿下便在此狩猎,今日臣女的战马失控,战马身上全是殿下的羽箭,如此巧合,不由得臣女多心。”   韩王大怒,“祝四,你休要狡辩!”   “此事分明是你冲撞本王,若是你阿爹阿娘来向本王磕头赔罪那?罢了,若是不然,哼,祝四,这里是洛京,不是你邺城!”   “臣女当然知道这里是洛阳,若是不然,旁人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敢当街射杀郡守。”   祝仪幽幽叹气,“韩王若是觉得委屈,我们不妨面见天子,由天子来定夺此事,如何?”   “你——”   韩王几乎拍马而起,然而话尚未说完,便被亲卫拉住了衣袖,“殿下,郡守遇刺非同小事,而此刻我们又在附近,此事若是传到陛下哪里,只怕陛下?不好护着殿下。”   亲卫首领是淑妃找来的心腹,行事滴水不漏,数年来帮韩王躲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韩王能得天子如此宠爱,与他的稳妥是分不开的,听他这般劝诫,韩王堪堪压下心头恶气,执鞭瞪了祝仪一眼,阴恻恻威胁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祝四。”   “洛阳不比邺城,当心本王拔光你的牙!”   幼稚的狠话让祝仪几乎想翻白眼。   ——别惦记她的牙了,皇后太子都计划着让天子提前崩天了,您这位天子最为宠信的皇子?蹦跶不了几天了。   祝仪没有理会韩王的幼稚。   亲卫首领是个明白人,她便向亲卫首领道:“劳烦将军借我两匹快马,让我去找我阿爹阿娘。”   “这是自然。”   亲卫颔首,让随行之人让出两匹马,“敢问女郎,可需要帮助?”   祝仪翻身上马,看了眼气鼓鼓的韩王,摆了摆手,“多谢将军好意,将军职责在身,便不劳将军大驾了。”   这本是一句客套的场面话,然而落到韩王耳朵里,便有了层阴阳怪气的味道,祝仪刚刚纵马离去,他便指着祝仪背景道:“杨叔,像她这么跋扈的人你还护着她。”   “要我说,就应该让祝谦夫妇向我磕头认错。”   亲卫似乎颇为无奈,“殿下,末将并非护着她,而是护着殿下。”   “猎杀前来朝贺的郡守,此事莫说是殿下,纵然太子殿下亲至?只能放她离开。”   “不仅要放她离开,还要助她一臂之力,以清洗自身嫌疑。”   “什么?”   韩王气急败坏,“本王还要助她一臂之力?”   纵马远去却依旧听到韩王声音的祝仪:“......”   好的,她知道天子对淑妃是真爱了——不是真爱养不出这种情商智商堪称负数的皇子。   祝仪心里埋汰着韩王,速度却没有减慢,很快,她回到与队伍分别的地方,因为提防着天子下黑手,他们这次来京带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刺客显然错估了队伍的战斗力,等祝仪回来时,亲兵们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仪仪,你没事吧?”   祝宁峰见祝仪回来,连忙提剑赶过来,上下打量祝仪一眼后,目光若无其事看了眼珍珠,“有没有伤到哪?马车呢?你们从哪借的马?”   “我没事,路上遇到了韩王殿下,问他借的马。”   没有看到阿爹阿娘,祝仪不免问道:“阿爹阿娘呢?他们有没有事?”   祝宁峰持剑一指,“喏,在那呢。”   “留了个几个活口,阿爹阿娘在问话呢。”   大家都没事,祝仪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然而就在这时,祝仪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   这个声音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不约而同抽出腰侧佩剑。   祝宁峰上前半步,把祝仪与珍珠护在身后,“仪仪,退后。”   祝仪转身回头。   韩王逆光纵马而来,绣金武服染着夕阳残红,尽显天家贵胄的意气风发。   “哼,祝家女郎,本王才不是受了胁迫来帮你。”   韩王傲娇的声音顺着马蹄声传来,“本王不过是不想让父皇痛失名将,这才勉为其难助你平乱。”   说话间,韩王已到祝宁峰面前,他翻身下马,活动着手腕,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嗯,果然是邺城名将,这些宵小之徒完全不是祝太守的对手。”   “杨叔,我就说你多虑了,你看,根本不需要我们来帮忙,他们自己就能解决这些事情。”   祝仪:“......”   您能在宫中平安长大真是一个奇迹。   祝仪堪堪忍住想翻白眼的心。   天家皇室的标志很明显,再对一对年龄与跋扈的性格,众人很快认出了面前的韩王,祝谦夫妇领着众人前来见礼,“拜见韩王殿下。”   “起来吧。”   镇守一方的名将对自己恭恭敬敬,韩王面上不虞缓和三分,可当余光瞧见面色淡淡的祝仪,他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素闻将门出虎女,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祝太守,你当真生了个好女儿,临危不惧巧舌善辩,委实叫本王大开眼界。”   祝仪的白眼几乎翻上天。   可惜此时的她低头垂眸,韩王没有机会欣赏她的炫技。   祝宁峰虽然远不如陆广轩成熟可靠,但护短的心却与陆广轩同出一脉,韩王阴阳怪气的话刚出,他便有些忍不住,向前半步便要与韩王分辩。   祝谦眼疾手快,在祝宁峰刚刚踏出脚的那一刻将他拉住,手一扯,直接把他拽到身后。   “多谢殿下夸赞。”   祝谦声音朗朗。   阴阳怪气的话被祝谦这么一接,平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夸赞祝仪之感,祝宁峰这才没有再挣扎——若仪仪当真做错了那还罢了,偏什么都没做,一个照面便对仪仪这般讥讽,天家皇子若都是韩王这般的人物,他瞧着倒?不必对天家忠诚。   自己的话完全变了,韩王声音一顿,不耐烦道:“你听不懂人话么?本王——”   话未说完,他的胳膊便被杨宏拽住,紧接着,杨宏的声音代替了他的话,“祝太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驿馆的使臣们早已在驿馆恭候太守大驾,末将便不耽误太守回驿馆了。”   杨宏递了台阶,祝谦自然借势而下,拱手向韩王道:“韩王殿下,臣先行告退。”   韩王被杨宏几次打岔,面上已不耐烦到极点,但杨宏是他母妃挑选的心腹,又从来为他做事,他敬重杨宏远超太傅,又见杨宏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不用猜,?知道要他别为难祝谦。   “退下吧。”   韩王冷着一张脸,在人前面前给了杨宏面子。   得了韩王这句话,祝谦一行人再不迟疑,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准备往洛阳进发。   韩王看到人群中祝仪纵身上马身手利索,半点眼神不曾分给他,他心中越发不耐,冲着祝仪的背影道:“祝四,你记清楚了,本王才不是猎杀你战马的人,更不是来帮你的。”   祝仪:“......”   谢邀,她在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出于礼貌,?出于对封建社会该死的等级分明的敷衍,祝仪应了一声,“多谢殿下提醒,臣女记下了。”   这声音听着毕恭毕敬,可韩王总觉得是祝仪在敷衍他,若不是杨宏此时拉着他,他还想上前找祝仪理论,“杨叔,祝四太过分了,完全不把我这个韩王放在眼里。”   “等她进了洛阳城,看我怎么收拾她!”   与琢磨着怎么收拾自己的韩王相比,祝仪的心情颇为轻快——皇后与太子都准备让天子提前崩逝了,天子一死,跋扈的韩王?就跋扈不起来了,若是太子更狠点,还能让淑妃与韩王一同给天子殉葬,对于马上就能唱一曲凉凉的人,她实在懒得分眼神。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该说还要说,她纵马追上阿爹阿娘与阿兄,把她与韩王的恩怨说给三人听。   祝宁峰对跋扈的韩王印象奇差无比,一听祝仪说韩王要阿爹阿娘磕头认错,他便再?忍不住,“简直是欺人太甚,他把我们邺城祝家当成什么了?”   与温怒的祝宁峰相比,祝夫人则显得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想笑,“不曾想天子竟能养出这般爽直的皇子。”   一言蔽之,缺心眼——邺城乃是中原的门户,若是个心思深沉的皇子,此时见了他们,当是表面与天子一致,但背地里却是拉拢居多。   尤其在这种夺嫡的紧要关头,天子越是打压他们,便越能显示皇子的宽容大度,如此一来,他们会心甘情愿为皇子卖命,甚至参与夺嫡。   祝仪点破祝谦的话,“阿娘,那不叫爽直,叫缺心眼。”   祝谦一捋胡须,“仪仪,京城重地,不可胡言乱语。”   “知道啦,阿爹,我会注意的。”   祝仪吐了下舌头,加快了速度,“阿娘,我们快走吧,天快黑了,我睡了好久的马车,今天晚上不想再睡。”   ——当然,想睡?没得睡了,战马被杀,马车被毁,她想睡马车都没得睡。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洛阳。   来朝贺的州牧郡守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使臣们早已在驿馆恭候,房间?准备好了,一阵寒暄后,众人在驿馆住下。   风尘仆仆赶了十几日的路,祝仪直想一觉睡到自然醒,哪曾想太阳刚刚升起,她便被珍珠摇醒了,“女郎快醒醒,淑妃娘娘派人下了帖子。”   想起自己昨日与韩王的过节,祝仪瞬间没了睡意,“淑妃娘娘想做什么?别是为韩王出头的吧?”   珍珠迅速给祝仪穿好衣服,“看着不像,说是淑妃娘娘要在宫里置办宫宴,邀请夫人与女郎一同前往。”   “宫宴?”   祝仪听得一头雾水,“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皇后娘娘来操办的吗?”   不止祝仪有这种疑惑,驿馆里所有人都疑惑着,祝宁峰偷偷给来下帖子的老黄门塞了块银子,斟酌着用词问道:“可是皇后娘娘病重,所以才是淑妃娘娘操办此事?”   老黄门掂了掂银子的重量,面上多了几分笑,他轻车熟路把银子塞到袖子里,笑道:“少将军,你这便说错话了,皇后娘娘倒?不是病重,只是她年岁比天子还要大上几岁呢,哪来的精神操办这种事情?”   老黄门的声音尖细,年岁几字咬得极重,像是在明晃晃昭示着什么,“少将军,您初来洛京,不知道京中的规矩?不打紧,您只需要记住一件事,那便是这洛京的天,乃至天下的天,都要看天子的喜好呢。”   “天子要淑妃娘娘操办此事,那便是天意如此,日后纵然要淑妃娘娘操办其他事,那?是天命。”   祝宁峰心下一惊。   这便是明晃晃的宠妾灭妻了。   “少将军,您说是?不是?”   老黄门悠悠一笑,手肘撞了下祝宁峰的胳膊。   祝宁峰瞬间回神,“多谢告知,宁峰受教了。”   青年将军英气逼人,老黄门面上笑意更深,抬手拍了拍祝宁峰的肩膀,暧昧笑道:“少将军加冠之年而未娶,想来福气在后头呢。”   祝宁峰眼皮一跳。   送走了老黄门,祝宁峰仍是心神不宁,他转身回屋走,正撞见祝仪领着珍珠坐在房间下手,见他回来,祝仪放下茶盏,“阿兄,方才老黄门都与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几句天子宠信淑妃罢了。”   祝宁峰找了个位置坐下,有些不敢看祝仪身后的珍珠。   此次来洛阳乃是轻装践行,只有祝仪带了侍女,房间没有伺候的人,珍珠斟了杯茶,双手捧给祝宁峰,祝宁峰接下茶,莫名觉得这茶有些烫手。   “皇后娘娘无病无灾,却不让皇后娘娘置办宫宴,反而要淑妃越俎代庖宴请贵妇贵女,咱们这位天子做事如此不遮拦,朝中的御史竟都是死的么?”   祝仪没有察觉祝宁峰的异样,奇怪问道。   祝夫人抿了一口茶,看了看端着茶却不喝茶的祝宁峰,蹙眉说道:“韩王是个莽撞人,淑妃却不是,若是不然,便?不会在其他郡守州牧尚未来齐之前便单单请了我们。”   “峰儿,我听闻淑妃娘娘膝下有一位公主,年龄比你小上两岁,你若在宫中见了她,记得要躲着些。”   被祝夫人说中心事,祝宁峰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洒了大半。   珍珠抿了下唇。   祝宁峰连忙站起身,放下茶盏收拾着自己身上的茶渍,“是,阿娘,我记下了。”   祝仪看得直摇头。   又是垃圾政治联姻。   这些人拉拢人的手段为什么不能换一换呢?   高官厚禄多香啊,为什么不能是高官厚禄呢?   若是心疼银子,怀柔手段来拉拢?不错,为什么一定要结为亲家呢?   她瞧着这么多的政治联姻,除了阿爹与阿娘过得还不错外,剩下的全是貌合神离。   至于天子与皇后,更是连装都不装,废太子而改立淑妃所生的韩王的心思简直被天子写在脸上。   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摆在前面,为什么还要继续重蹈覆辙呢?   祝仪看不懂,但丝毫不影响她?成为即将被政治联姻的其中一人——   祝仪刚刚拜倒在淑妃面前,便已经被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搀了起来,紧接着,淑妃亲亲热热的声音响了起来,“呀,这便是祝将军的爱女?都长这么大了?”   “快起来,走上前让我瞧瞧。”   自来熟的声音让祝仪心里打了个突儿。   祝仪抬起头,淑妃身着妃色宫装,鬓发高挽梳着环鬓,转睛流盼间,颇有后宫三千第一人的艳丽感,很容易让人明白天子独宠她一人的道理——这样的绝色美人莫说天子了,连她都想多看两眼。   “盛儿,这是你祝家妹妹。”   艳冠群芳的淑妃唤来韩王,“你祝家妹妹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你作为东道主,要好好招待你祝家妹妹,知道了吗?”   “祝家妹妹?”   与祝仪相看两厌的韩王高高挑眉,脸上的阴阳怪气几乎能溢出来,“祝家妹妹想去哪玩?”   祝仪:“......”   哦豁,政治联姻的人竟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不方,这人一看就很讨厌我,根本不用找借口,他自己就能拒了这联姻   韩王:祝四,本王爱惨了你莫名其妙的自信   祝仪:???   嗯,下一章林世子出场   修罗场搞起来!   一国乱炖!   以及,今天没有二更啦_(:з」∠)_   因为今天是大粗长的一章~ 第39章   祝仪抬眉瞧了眼对自己一脸的韩王,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韩王是个憨憨,但淑妃绝对不是,能把天子迷得七荤八素废太子而立韩王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拉拢祝家,为的就是在夺嫡路上多一处中原咽喉之地的兵力。   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天子对祝家下手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了,淑妃却在这个时候释放出与祝家结亲的信号,这不是与天子的想法完全相左吗?   淑妃难道不怕触怒天子?   很快,祝仪想通了——祝陆两家在邺城扎根多年,贸然对祝陆两家下手,只会让中原门户大开,天子虽然昏聩,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淑妃对祝家的示好,极有可能是来自天子的授意。   天下皆知,天子想废太子而立韩王,淑妃在这个抛出橄榄枝,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天子只是忌惮邺城的兵力,并非要对祝陆两家赶尽杀绝的错觉——你女儿都是下任太子妃了,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对祝陆两家手下留情,略削兵权,便将此事揭过。   而阿爹阿娘也会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的皇后之位忍气吞声,毕竟女儿是未来皇后,只待天子崩逝,成为太子的韩王登基,他们家顷刻便能起复。   既然有起复之机,既然未来一片光明,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天子撕破脸闹个鱼死网破呢?   想到这,祝仪恶心到无以复加。   狗比皇帝别的不行,下作的手段却是一套又一套的,但凡他把这些心思用来治国理政善意对待武将上,天下又怎会乱成现在的一锅粥?   心里厌恶天子到极致,面?的韩王又是对自己一脸的不耐烦,两种情绪加在一起,祝仪自然没有向韩王虚与委蛇的心,不咸不淡道:“多谢殿下盛情,臣女初来京师,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祝仪的声音并不高,此时又是韩王领着她往外走,在外人看来,是韩王受淑妃之托招待她,男的意气风发,女的娇俏明艳,一?一后而行,宛若璧人一般登对,可对于当事人,俩人都是十分不耐,祝仪的不咸不淡韩王看在眼里,眼底的嫌弃便再也藏不住,几乎能溢出来。   但周围人多,淑妃又千叮咛万嘱咐,面子上的活儿韩王还是要做一做,他只当没停道祝仪的话,仍领着她往外走,待出了宫宴的宫门,他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看着祝仪,冷声道:“祝四,你在外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到了洛阳依然不把本王放在眼里,祝四,你想死么?”   祝仪:“......”   您可真是天子的亲儿子。   天子有病您也有病。   个个病得不轻。   祝仪堪堪压下想翻白眼的心,“殿下这话便折煞臣女了,臣女哪里敢不把殿下放在眼里?是殿下厌恶臣女,臣女为了不惹殿下厌烦,这才不敢缠着殿下。”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韩王眉头微动,眼底的嫌弃似乎淡了一分。   祝仪奇怪看了眼韩王。   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   哪怕知道韩王烦她,她还死皮赖脸贴上去?   救命。   这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祝仪如实点头,“臣女的确是这样想的。”   “哼,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祝仪的撇清关系的话似乎极大取悦了韩王,韩王抬手,面上的不悦又淡三分,“你出身邺城祝家,怎能如此胆小怕事?本王也不是讨厌你,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你罢了。”   祝仪:“?”   这两者有区别吗?   祝仪看傻子似的看着韩王。   觉察到祝仪“关切”目光,韩王曲拳轻咳,“咳咳,当然了,你不要以为母妃喜欢你,本王便会喜欢你,本王今日带你出来,不过是看在母妃的面子罢了。”   说到这,韩王声音微顿,看一眼祝仪,又很快移开视线,“你不要多心,更不要妄自菲薄。”   “本王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   祝仪对淑妃肃然起敬。   ——能让天子为了这么一位皇子废太子,淑妃娘娘手段了得令人叹服!   天子对淑妃真的是真爱。   真到不能再真的那一种。   “殿下既然如此厌恶臣女,臣女便不惹殿下不喜了。”   智障会传染,祝仪果断开溜,“殿下请自便,臣女先行告退。”   韩王脸色微变,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般,他看了又看祝仪,“祝四,你什么意思?”   “殿下不喜臣女,臣女何必自讨没趣儿?”   祝仪十分坦然,“臣女告退。”   韩王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莫说世家贵女,就连皇后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哪里见过像祝仪这般“不识好歹”之人?祝仪请辞的话让他听得一懵,他看着面?的祝仪,似乎是想确定什么,片刻后,他扭过脸,气鼓鼓道:“你想走便走吧,本王才不稀罕与你在一处。”   “另外,本王看见你便心烦,你不在本王面?,本王乐得自在!”   彼此彼此。   我看见你也心烦。   祝仪翻了个大白眼,不过此时她俯身向韩王行礼,低头间,自然没有人看到她的动作,行完礼,她带着珍珠迅速离去——韩王就是一个大憨批,多与他相处一秒,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刚走没几步,身后似乎飘来韩王声音,“喂,祝四,你真的走了?”   .......所以这位韩王是真的有病吧!   祝仪只当没有听到韩王的话,往?走的速度更快了,若不是顾忌着这里是宫中,自己要稍微注意点形象,她都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   原因无他,韩王真的有病。   祝仪步履匆匆走在宫道上。   然而就在这时,宫道旁的花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原来竟不止我一人如此。”   声音很温和,且并未恶意,带着几分揶揄意味,祝仪顺着声音瞧去,“谁在哪里?”   大片的美人蕉开得正好。   火红的,焦黄的,还有双色鸳鸯的,配着葱绿的枝叶,让人想忽视它都难。   然而当男子从花丛中走出来时,灿烂的花海似乎失了颜色,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男子身上的颜色,龙泉青瓷釉的衣服很淡,深竹月色用作衣缘与腰封,浅浅的银色勾出竹叶纹,仿佛向天地借了一层月光,衬得那张脸更加温和温润,玉似的在散着柔柔的光。   祝仪呼吸一滞。   谢年舟是清冷,是生人勿近的谪仙,多看两眼便叫人生出一种亵渎圣贤的罪恶感,而表兄是俊朗,是威仪杀伐的将军,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带给人安全感,韩王则是少年的意气风发的跋扈,看着就很欠打的那一种,而面?的男子完全不同于他们三人,他是恰到好处的温润,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仿佛他一出现,整个画面便被打上一层柔光滤镜。   就,很好看。   祝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是林家的人?”   淑妃邀请的人虽然多,但看看面?男子明显一身世家子弟的世子服,再扒拉一下京中的才俊,祝仪很快把眼?的人跟名满洛阳的林世子对上号,又看了一眼面?男子,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作为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林家也是淑妃极力拉拢的对象,她丝毫不怀疑,林家也是淑妃的联姻对象。   而作为林家最出挑的青年才俊,又有世子之位,联姻的事情自然便落到林世子头上。   “我与女郎一样,都是要陪天家贵胄赏花游园的。”   林景明轻轻一笑,折扇敲着掌心。   祝仪懂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位林世子八成在躲政治联姻呢。   ——世家出身的人最是精明,局势尚未明朗到一定程度,他们才不会提?下注呢。   更何况,世家最是注重体统规矩,在他们眼里,淑妃是妾,韩王更非正统,在出身上便低了皇后太子一头,他们怎么可能放着皇后太子不去联姻,而去联姻一个“旁支孽出”?   除非天子废皇后而改立淑妃,否则以世家重嫡重长的作风,他们是不会接受淑妃伸过来的橄榄枝的。   想到这,祝仪不免想起谢年舟。   谢年舟明面上的身份似乎也是谢家旁支,所以哪怕知道他是谢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作为谢崧嫡孙的谢延兴依旧敢对谢年舟喊打喊杀,世家对嫡庶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谢延兴杀谢年舟不成反而被吓破胆再不敢挑衅谢年舟则是后面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后世穿来的人,祝仪其实不大喜欢出身便是一切的封建陋习,早在几千年?,便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社会发展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人难道还没有以?的人觉悟高?   所谓的重嫡出,所谓的重身份,不过是得益者打压底层人维护自身利益的一种手段罢了,这些封建陋习早就该随着科举制度的执行而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可惜的是现在是乱世,科举制度被破坏得七七八八,门阀世家与皇权分厅相抗,狗比皇帝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其实也是为了削弱郡守与世家的力量。   狗比皇帝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识人用人的能力实在拉胯,连她家这种跟世家八竿子扯不上关系且一心忠于天子的人都被无差别攻击,可见这个朝代果真是气数将近,不亡不行。   但作为吃瓜群众,祝仪不仅不想接受与韩王的政治联姻,更不想与世家的人扯上关系,微颔首,便准备离开,“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世子赏花了。”   林景明微微挑眉。   “方才有人见林世子从这里经过,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寻不到人了?”   远处的宫道传来女子的埋怨声,“都怪你们无用,连个人都寻不到。”   林景明脸色微变,执扇向祝仪拱手道:“寻我的人了,若问到女郎,还请女郎替我遮掩一二。”   大抵是怕那人找到他,说完话他不等祝仪答话,便带着侍从快步向花丛深处走去,美人蕉开得正好,又有竹林相称,他又刻意隐藏踪迹,很快,竹林中没了他的身影。   而此时要寻的那个人,也来到了祝仪面?,一身宫装,珠翠满头,看装扮,便知是位公主。   祝仪俯身见礼,“见过公主。”   “祝家女郎?你怎么没与是盛儿在一起?”   公主摆摆手,显然是认识祝仪。   在这种事情上,祝仪从来不为任何人背锅,坦白直言道:“韩王不喜臣女,不要臣女跟着。”   公主不耐烦道:“他是君,你是臣,他不喜你,你耐心哄一哄也就是了。”   祝仪:“......”   万恶的封建社会!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林世子?”   公主着急找人,埋怨过祝仪,又忍不住问道。   祝仪挑了下眉。   埋汰完她还想问她消息?   做梦呢这是。   祝仪懒懒道:“不曾看到。”   “罢了,我再去别处寻寻。”   公主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处,祝仪对着林景明藏身的地方道:“出来吧,公主走了。”   林景明这才从竹林里走出来,执扇谢过祝仪,“多谢女郎仗义相救。”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帮你。”   祝仪道。   ——她只是小小报复一下公主罢了,算不得帮林景明。   林景明笑了一下,面上更添温润,“女郎当真是将门出身,性子爽朗,与京中贵女大不相同。”   客套的恭维话听得祝仪直起鸡皮疙瘩,正要答话间,身后突然传来韩王杀气腾腾的声音,“祝四,你好大的胆子,你以拙劣的借口甩开本王,竟是为了与林景明在此私会?”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 第40章 (捉虫)   祝仪:“???”   什么玩意儿?   私会?   她跟林景明?   好好的一个王爷,怎么说瞎就瞎了呢?   祝仪极度一言难尽。   “韩王殿下,‘私会’一词实在太重,臣女担当不起,臣女不过是偶然撞见林世子罢了,何来私会一说?”   祝仪看傻子般看着韩王,把他眼瞎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摘了个一干二净,“至于‘以拙劣的借口甩开您’,更是无稽之谈,是您厌烦臣女,不要臣女跟着,还说臣女不在您面前,您反而会更自在。”   “是您厌恶臣女,是您主动赶臣女离开,怎能是‘臣女以拙劣的借口甩开您’呢?”   韩王自幼身受天子宠爱,莫说旁人反驳他的话,就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骤然听祝仪连珠炮发似的的反问,不免被噎得一滞,待反应过来,连自称都忘了都不忘记反驳,“祝四,我知你牙尖嘴利巧言善辩,我说不过你,但事实胜于雄辩,你与林世子的事情被我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你甩开我,更是证据确凿,我明明叫你停下,你非但不停,反而加快了步子,幸而我熟识宫中路经,知你所行之路通向何处,若是不然,只怕我早已被你甩下。”   祝仪:“......”   所以这位韩王是真的有病!   与天子是一脉相承的病!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但私会一词的帽子若是扣下来,哪怕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她也会吃不少苦头,别的不说,方才那位来寻林景明的五公主便会寻她麻烦,更别提本就忌惮世家武将联姻的天子会如何处置她与林景明。   祝仪道:“臣女知韩王殿下不喜臣女,看见臣女便厌烦,恨不得将臣女置之死地而后快。”   “我哪有?”   韩王听得一愣,下意识便反驳。   祝仪眼皮一跳。   ——少年,你不对劲啊。   说好的对她厌恶非常,看见她就很烦呢?   这一副看她着急比自己都着急的模样很不对劲啊。   难不成这位王爷是傲娇属性?   嘴上说着讨厌她,其实心里并不这样想?   祝仪想了想初见韩王的场景。   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绣金武服,意气风发与天之骄子几乎被写在脸上。   当然,他也的确有骄傲跋扈的资本,天子最宠爱的皇子,能为他废太子而改立他的那种,这样的偏宠让他无论对上谁都是底气满满的。   被人冲撞了,磕个头便能了事,这种事情在他的世界里属于格外开恩,不识好歹的是她,不仅没让自己阿爹阿娘来请罪,还“倒打一耙”诬赖他对郡守下手,饶是这样,他依旧没有让属下对他们下黑手,反而听从亲卫首领的话,一路追过来帮她。   虽说是亲卫劝诫他才这般做,但作为一个天子最宠爱的皇子,他若不想做的事情,亲卫哪怕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做。   可见他对她的确没有恶意。   就是被宠坏的青春期的少年郎,嘴巴又有点贱,心里想办好事,可惜长了一张嘴,好事也能给办成坏事。   就如今天。   一口一个厌恶她,可当她真的走了,他又忍不住叫她,叫她她不理,便又追出来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跟另外一个男人在说话,这种事情无论摊在谁头上,谁心里都会发堵,更何况这位还是连皇后与太子都要敬他三分的韩王殿下。   以己度人,祝仪有点明白韩王的心理了。   但明白归明白,韩王这张破嘴她是真的烦,她选择——治治他。   “没有?”   祝仪转过脸,冷声一声,声音凉凉:“若是没有,殿下为何一见臣女与林世子便扣上一顶‘私会’的帽子?完全不顾臣女与林世子相隔甚远,说话都要靠喊的局面?”   “京中士子多风流,此事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林世子也不过被人打趣儿几句罢了,但臣女呢?臣女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诬陷‘私会’,世人会骂臣女不知廉耻,毫无教养,不愧为出身武将之家的莽夫之女。”   不知人心险恶的韩王震惊之下睁大了眼,“这,这么严重的吗?”   余光看到韩王的模样,祝仪差点笑出声,指甲掐了下指腹,堪堪忍住了,故作严肃继续道:“不然呢?”   “臣女的名声,乃至阿爹阿娘的名声全被此事带累,更有甚者,还会有御史借此参阿爹阿娘。”   祝仪气鼓鼓看着韩王,几乎把韩王就是故意针对她们家的心思写在脸上,“都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又谈何做天子重臣掌邺城之兵呢?”   “韩王殿下厌恶臣女便厌恶臣女,何必把此事夸大祸及臣女父母呢?”   韩王脸色一白,手指攥了下掌心,“祝四,我没有这层意思。”   “殿下不必如此,殿下是君,臣女是臣,殿下的一切都是对的。”   祝仪阴阳怪气道。   “你,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与林景明在一起生气罢了。”   不知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可能带来的后果,还是见祝仪面色温怒所以改变了自己的态度,韩王走上前,抬头看了眼祝仪,又很快收回视线,语气比刚才和缓很多,“祝四,我是为你好,林景明是我五姐看上的人,你若与他走得太近,我五姐会寻你麻烦的。”   极其直白的话让祝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知道韩王心机远不及淑妃,也知道韩王是个憨憨,但憨憨到这种程度,傻白甜到这种程度的人,是怎么被淑妃养出来的?   “殿下多虑了。”   林景明从竹林里走出,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祝仪,忍不住笑了一下,“臣与祝家女郎并无旖旎情分,不过是偶然得见罢了,至于‘私会’,更是无稽之谈。”   “殿下乃天潢贵胄,锦衣玉食呼奴唤俾,自然不知流言蜚语可以毁了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   韩王摸了一下鼻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自称,“我,本王的确不知。”   “似方才的话,殿下以后万不可再说了。”   林景明余光瞧了眼祝仪,笑着嘱咐韩王。   “知道。”   韩王眼睛瞟着祝仪,干脆答道。   祝仪看得疑惑。   林景明不是不愿意尚公主么?怎会与韩王的关系这般好?而且似乎不止与韩王的关系好,韩王还愿意听他的话,完全不觉得被说教,自然而然便应下他的话,毫无天家皇室的架子,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一般。   而林景明对韩王的态度,也是颇为玩味的,躲避着对自己热情的五公主,却对五公主的弟弟韩王这般温和,怎么瞧怎么有猫腻。   祝仪看看林景明,又看看韩王,很快,她明白了林景明对韩王的特殊——与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天子淑妃相比,简单的韩王是宫廷里的清流,虽然有着天家皇室的骄矜跋扈,但他听得进别人的劝诫,更知道知错就改,再对比一下不是在搞骚操作,就是在搞骚操作路上的皇帝,再想想喜怒不定不得人心的太子,韩王的这些缺点根本不算缺点,作为一个没少被天子太子折腾的世家子,林景明简直不要太待见韩王。   哪怕韩王非嫡出,哪怕韩王的生母是淑妃,哪怕韩王的姐姐是整日里缠着他的五公主,但与疯子组合的天子太子相比较,这些都不叫事儿。   而那位骚操作不断的天子,似乎也乐意见成这种事情的发生。   天子的心思不难猜,世家与州牧坐大的事情在他这一代解决,下一代的帝王不需要铁腕手段,甚至不需要太精明,那些世家与州牧被天子收拾得只剩下一口气,再不可能出现与天家分庭抗衡的局面,韩王只需稍稍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便能把他们感动得痛哭流涕誓死报效——无他,狗比天子真的太狗了,活生生把一个小毛病很多的韩王衬成了圣母白莲花。   天子对淑妃果然是真爱。   真到不能再真的那一种——为儿子考虑到这种程度的天子,中国上下五千年也扒拉不出几个。   祝仪看了看韩王,心情一时间极度复杂。   “希望韩王殿下说到做到,再不提及今日之事。”   祝仪道。   大抵是心虚,韩王有些不敢看祝仪的眼睛,“你放心,本王才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倒是你,祝四,你也要把本王说的话放在心里。”   “本王知晓林景明模样生得俊俏,京中贵女最是喜欢他,但是祝四,你不行。”   紧接着,韩王话锋一转,丝毫不顾忌林景明此时就在自己面前,郑重其事向祝仪道:“你是母妃看上的人,你不能与那些贵女一般肤浅。”   祝仪:“.......”   这种奇怪的出轨未遂被丈夫警告不要朝三暮四摘野花的错觉是个什么鬼?   被韩王点名,林景明曲拳轻咳,面色微尬,但世家出身养出的好修养让他哪怕在尴尬时都是一脸的温和,不窘迫,不着急,好脾气向韩王解释道:“殿下多心了,臣与祝女郎只是偶然得见,并非殿下想的那般。”   “本王知道。”   韩王摆手道:“本王不过是提前提醒你们两句罢了,毕竟京中局势复杂,你们若是交往过密,难免会引起父皇与母后的忌惮。”   “林世子与谁交往过密?”   一道清冷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熟悉得很,却又有些陌生,祝仪身体一震,慢慢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月余未见,谢年舟的模样与一月前大不相同,他没有穿往日她所熟悉的箭袖武服,而是一身禁卫打扮,亮银甲,红袖衣,仿佛是九天之上的谪仙披上了战甲,英气与仙气糅合,直将身后金碧辉煌的宫殿衬成九霄战宫。   祝仪呼吸静了一瞬。   还别说,谢年舟这个人,天生便踩着她的审美长。   “没什么,不过是他与祝四多少了两句话罢了。”   韩王看到谢年舟领人过来,不免有些奇怪,“年舟,你不是在宫门当值么?怎么来这里了?”   觉察到祝仪的视线,谢年舟清冷目光落在祝仪身上,但又很快移开,声色淡淡向韩王道:“淑妃娘娘找殿下。”   “母妃找我?”   韩王更奇怪了,“母妃不是在跟命妇们说话么?怎么突然寻我?”   谢年舟摇头,“不知。”   祝仪听得眼皮一跳,下意识侧目看谢年舟。   谢年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对待韩王不过是稍显冷淡的下级对上级的态度,但韩王对谢年舟的态度却比对待林景明要亲密得多,唤林景明是林世子或者林景明,唤谢年舟却是年舟,明晃晃的亲密之人才会有的称呼。   很奇怪。   但谢年舟不是常年在外面么?怎么会与自幼长在宫廷里的韩王关系如此之好?   而且看这种情况,似乎不止是好,而是更像是淑妃的心腹,要不然淑妃不会让他来找韩王。   祝仪不免有些疑惑。   “罢了,本王就知道你一问三不知。”   韩王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本王回去瞧瞧也就是了。”   “对了,这是邺城祝太守之女,祝四,她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你一会儿把她送回去,莫叫她在外迷了路。”   像是怕自己走后祝仪与林景明再次进行亲密友好交流,韩王不忘嘱咐道。   “祝家女郎?”   谢年舟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祝仪,面无表情应下。   祝仪心头一跳。   那种熟悉不适感又来了,像是被毒物盯上,吐着鲜红的信子绕在她脖颈,似是在犹豫从何处下口。   但这似乎是她的一种错觉,她抬头去看谢年舟,谢年舟一脸的漠然,风平浪静得像是即将羽化成仙的仙儿。   祝仪秀眉微蹙。   是她的错觉吗?   仿佛不是。   那一瞬的不适感是真实存在的,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的战栗让人想忽视都难。   可,为什么呢?   扪心自问,她以前待谢年舟虽然是逢场作戏,在从谢年舟的角度来看,她是的的确确待他好的,他不该这样看她,让她生出这种恐惧。   难不成是因为他听到了她与表兄说的话?   想到这,祝仪眼前一黑,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按照谢年舟睚眦必报的残暴嗜血,在听到那些话后还能让她活这么长时间,且愿意看在旧情上帮她也帮自己提前搞死天子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局势如此,她还想啥自行车?   谢年舟没有一个照面便抽剑把她劈成两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祝仪面如土色。   谢年舟看了祝仪,凉凉对执扇立在祝仪身侧的林景明道:“林世子,您若再不离开,五公主便该找来了。”   听到这话,祝仪打了个哆嗦。   ——来了来了,支走别人向她寻仇的剧情来了!   很好,这很谢年舟。   祝仪想去拉林景明的衣袖,让他别走。   但这里是皇宫,她没敢对林景明拉拉扯扯,更何况,五公主三个字对林景明来说似乎是催命符,一听五公主要寻过来,林景明折扇敲了下掌心,一脸无奈道:“多谢谢小郎君告知。”   “祝家女郎,景明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话,林景明转身离开,世家子弟的风度虽在,但步子明显比刚才快了不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   祝仪:“......”   果然南方士族都是投降派,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   谢年舟向前半步。   想想自己与表兄吐槽谢年舟的话,再想想谢年舟的不告而别,再回忆回忆书中谢年舟的人设,祝仪下意识想逃,脚步往后退,但身后是宫墙,肩膀抵在冰冷宫墙上,面前的谢年舟陡然笑了起来。   “阿姐为什么一见我便躲?”   身着禁卫甲衣的少年微俯身,头盔上的羽穗落在她肩膀,她微微一颤,少年笑声又起,“阿姐到底是阿姐,才几日不见,便搅得韩王与林世子为阿姐争风吃醋针锋相对。”   “阿姐这个模样,叫我如何能放心阿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 第41章   谢年舟轻笑着,呼吸间的热气洒在祝仪脖颈,有些痒,她微微转了身,想避开那种痒痒的感觉,却被谢年舟按住肩膀,微凉指腹落在她肩头,她的心跳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谢年舟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因为谢年舟的羽穗又或者是微凉指腹弄得自己有些痒,总之,她觉得她与谢年舟的关系不应该这样的。   但现在她与谢年舟的姿势,似乎过于亲密。   亲密到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阿姐别走呀。”   面前的谢年舟仍在轻笑,待她如旧日那般亲昵,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悠悠笑道:“阿姐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过于亲密的动作让祝仪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了眼谢年舟,这个角度的谢年舟很好看,冷情的凤目因蕴着几分笑意而显出几分多情来,再配上这个姿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就,很别扭。   祝仪伸手去推谢年舟。   大抵是完全没有防备,又大抵是旁的原因,她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却被谢年舟推得一个跄踉,羽穗垂在他脸上来回晃着,似乎在无声控诉她的蛮不讲理。   祝仪突然莫名心虚。   “我才没有躲你。”   祝仪有些不敢看谢年舟的眼睛,距离拉远之后,原本很静的心跳此时恢复跳跃,一下一下响在她心头,像是在昭示着什么,让她不敢在这个问题上与谢年舟纠缠下去。   “是你不告而别,也是你突然出现。”   祝仪小声道。   谢年舟眉头微动,“我不告而别,阿姐生气了?”   “倒也不是生气,而是......”   想想自己与表兄说过的话,祝仪怎么都开不了口问谢年舟有没有听到,那些话太伤人,如今再问,便是把那些问题再拎回来让谢年舟从新面对,她不忍,不忍让谢年舟想起那些不开心。   以及,她亲口所说的怕他。   “罢了。”   祝仪叹了一声,侧脸回看谢年舟,选择转移话题,“倒是你,你怎么突然成了禁卫?你不是在外面长大的么?又怎么与韩王如此熟悉?”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谢年舟笑了笑,好脾气回答着祝仪的话,“自然是因为阿姐所托之事。”   “我所托之事?”   祝仪瞬间想起谢年舟答应过自己要天子提前崩天的话。   苍白昳丽的少年眉目清澈,漂亮凤目看着她,平静说出那些石破天惊的话。   天子也好,天下也罢,对他来讲仿佛远远没有她的开心不开心来得重要。   谢年舟待她真的很好。   她对谢年舟的好,却是带有目的的,功利的,根本算不得好,充其量只是利用。   可是她也真的很怕,怕未来的某一天谢年舟掌了权,第一个便对她家人下手。   邺城的位置太重要,作为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天子这般的人物都知道要把她阿爹阿娘搞下去,更何况谢年舟这般精明的人?   祝仪越发纠结,后面的话便有些问不出口。   谢年舟又笑了一下,像是丝毫不介意祝仪此时的吞吞吐吐一般,他拢了拢祝仪滑在肩头的披帛,嘱咐道:“韩王此人虽算不得敏锐之人,但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阿姐要记在心里。”   “什么话?”   这句话让祝仪从纠结中回神,她看了眼谢年舟,疑惑问道。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阿姐不要与林世子走得太近。”   “我没有与他走得近。”   与刚才在韩王面前的分辩相比,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祝仪此时的话真心实意得多,“我方才与韩王分开,刚走到这儿,便听到他在笑,我便多嘴问了一句,他说他与我一样,皆是要陪天家贵胄赏花游园的人。”   “说话间,五公主到了,他便躲了起来,央我替他描补一二。”   想起五公主与韩王如出一辙的跋扈,祝仪撇了下嘴,“五公主何等尊贵骄傲的一个人,自然瞧不上我这种小小郡守之女,我见此,便说没有见过林世子,五公主着急寻林世子,便匆匆走了。”   谢年舟斜了一眼祝仪,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五公主么?”   “她对阿姐不敬了?”   “你这话便奇怪了,她是公主,只有我对她不敬的份儿,哪有她对我不敬的事情?”   祝仪忽而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婊,像是在刻意向谢年舟告状一般,察觉到自己言语的不当,她连忙改口道:“不说她了,她不过是来找林世子罢了,说起来还是我骗了她,明明瞧见了林世子,却说没有瞧见,害得她一番好找。”   说到这,祝仪看了眼林景明消失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找到林世子。”   “她找到找不到与阿姐何干?”   谢年舟懒懒一笑,不置可否,“一个空有出身的草包罢了,林家瞧不上她的。”   “倒是阿姐,无论林景明与五公主未来如何,阿姐都不可与林景明走得太近。”   这句话谢年舟重复了好几遍,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我知道,我若与林世子交往过密,会引起天子的忌惮,此事不用你说我也知晓,我不会与他扯上关系的。”   “只是小舟,你平时不是多嘴之人,今日怎会在一件事情上说了两遍?”   “两遍么?”   谢年舟摇头轻笑,“大抵是因为今日见到阿姐太过开心罢了。”   “阿姐,我一切的嘱托皆为阿姐好,阿姐切莫多心。”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谢年舟素来敏感又敏锐,祝仪怕他多心,连忙又补上一句,“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心,更知道你不会害我。”   明明是一句安抚的话,却让谢年舟眸色有一瞬的幽深。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还是祝仪所熟悉待祝仪颇为温和的少年,“阿姐知道便好。”   “我永远不会害阿姐。”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低低出声。   祝仪攥了下手帕,“我信你。”   她信此时的谢年舟并无害她之心,也信未来的谢年舟极有可能对她抄家灭族。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就如她最初一心只想搞死谢年舟,到最后,却阴错阳差想装圣母感化谢年舟,这条路走得对吗?   未必是对,但也未必全错,最起码,现在的谢年舟是信任她的。   可现在的信任不代表未来也信任,她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去赌谢年舟的良心。   从邺城出发的那一刻,她便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谢年舟果真在她的影响下成为一个三观正直的好人,另一个,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祝仪叹了口气。   “阿姐可是有心事?”   见祝仪叹气,谢年舟问道。   “没有。”   这种事情祝仪哪敢跟谢年舟说?她想也不想便敷衍过去,“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罢了。京师不比邺城,到了这儿,我要处处守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拘束得很。”   “阿姐很快便不必守规矩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   “啊?”   祝仪下意识出声,又很快反应过来——等谢年舟让天子提前崩了天,京师乱成一团,到那时,她的确不用再守规矩了。”   只是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再想想天子多疑的性子,祝仪忍不住道:“小舟,你要小心。”   “其实,其实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的,你,莫要为我而身犯险境。”   关切的话让谢年舟眉眼柔和一瞬。   “阿姐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   谢年舟望着祝仪,眉眼一片温柔。   但有些人生来便是侵/略/性极强,纵然眉目温柔,可落在祝仪身上,便是灼灼的,带有侵略性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被兽盯上的猎物,让她浑身不自在。   温柔似乎只是假面,藏在暗处的獠牙随时会突然出现。   祝仪极其别扭。   像是察觉到祝仪的不自然,谢年舟很快收回视线,他抬手解开自己的护心甲,从里面取出一个深竹月色的锦囊递给祝仪,“阿姐,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祝仪捏了下锦囊,里面硬硬的,像是一块玉,但这个形状似乎并不是一块整块的玉,像是被人拦腰切断了一般,是块残次品。   谢年舟身价不菲,出手阔绰,却送她一块残次品的半玉?   祝仪捏着半玉,看了又看谢年舟,很快明白他的用意,“这是你的信物?”   “嗯。”   谢年舟颔首,“我平时在宫中当值,出入不便,阿姐若是想找我,便叫人拿了这个东西去谢府,待我知道后,自会去寻阿姐。”   祝仪微蹙眉,“谢府?你回去给谢......谢公做事了?”   想到这个地方是皇宫,她堪堪忍住了想骂谢崧的嘴,硬生生把谢崧改成谢公。   “倒也不算给他做事,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谢年舟十分坦然。   祝仪心头一酸。   是她把谢年舟从谢家带出来,拍着胸脯保证,要他以后绝不对再受谢崧的恶气,她的话尤言在耳,可是现在谢年舟却为了帮她搞死皇帝而重新为谢崧做事。   虽说搞死皇帝对谢年舟也有好处,但提前搞死和以后搞死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这意味着谢年舟的计划全部被打乱,甚至还会为她冒险,这份恩情,她拿什么来报?   “对不起。”   祝仪声音一轻,“我没有做到我向你承诺的事情。”   “我,我把你从谢家带出来,现在你又为了我重回谢崧麾下......对不起,小舟。”   谢年舟莞尔。   “阿姐永远不需要向我说对不起。”   谢年舟伸出手,把祝仪脸侧碎发轻轻梳在耳后。   这个动作很亲密,突破了姐弟之间的关系,祝仪有些想躲,但不知为什么,到最后她什么也没做,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任由谢年舟拨弄着她的头发。   大概是内疚?   又大概是心虚?   她有些分不清。   但她清楚明白的是,她跟谢年舟心里的圣母白莲花没有任何关系,真实的她心机又恶劣,逢场作戏骗取了谢年舟的信任,又利用谢年舟对她的信任让谢年舟为她做事,如果评比感情骗子,她绝对能拔得头筹。   但她不后悔。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她心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家人,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包括骗谢年舟,利用谢年舟的感情。   如果让她在家人与谢年舟之间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家人。   可不后悔是一回事,内疚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自己的手段不光彩,所以在面对谢年舟时,总是莫名的心虚,以至于她甚至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祝仪叹了口气。   她掐了下掌心,慢慢抬起脸,强迫自己与谢年舟对视,“谢公待你好么?”   大抵是她的话满含关切,又大抵是她没再逃避谢年舟的目光,谢年舟眼角微弯,显然是颇为开心,“除了阿姐,世间无人待我好。”   祝仪睫毛狠狠一颤。   “阿姐待我好便好了,至于旁人,我不在乎。”   谢年舟又笑。   祝仪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说她没有那么好,她与谢崧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利用他,可是她不能说,她死死攥着掌心,轻轻唤了一声,“小舟......”   “嗯,我在。”   谢年舟浅笑着看着她。   “对不起,我,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祝仪看着谢年舟的眼睛,轻声道。   谢年舟忍俊不禁,“阿姐已经很好了。”   “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喧闹的夜风突然变得很轻。   夜风撩起谢年舟的红色羽穗,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脸侧与眉眼,像是画卷突然被摊开,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牢牢雕刻在祝仪心间。   祝仪攥着掌心的手慢慢松开。   是啊,她虽然利用谢年舟,但不可否认的是,从谢年舟的角度来看,她依旧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愿意为她的好去筹划,去冒险,他如此,她又有什么好矫情纠结的?   大不了,以后再待他好一点就是了。   少点套路,真心待他好的那一种。   祝仪迎风抬头,看着谢年舟笑了起来,“我会一直待你好的,小舟。”   谢年舟眉头微微一动,眼底笑意更深,“我知道。”   “阿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年舟虚虚拢了下祝仪肩头的披帛,微笑道。   “好。”   祝仪笑眯眯转身。   祝仪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宫道,自然不曾注意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少年面上笑意尽敛,阴鸷与疯狂爬上他昳丽凤目,像是藏在暗处的兽终于露出了獠牙利爪,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猎物前进。   病态的贪婪一览无余。   “阿姐,京师与邺城大不相同,待我明日交班不再当值,我带阿姐去逛一逛洛阳。”   少年盯着祝仪背影,声音依旧温柔,“阿姐这几日吃腻了宫廷菜,我们不妨换个口味,洛阳的水席天下一绝,点心小吃更是名目繁多各不相同,阿姐想吃什么?我带阿姐去。”   “唔,在宫里做事是不是很辛苦?”   祝仪有些迟疑,侧目去看谢年舟,“小舟不用休息的吗?”   在她回眸那一刻,谢年舟眼底病态的占有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笑意,他迎着皎皎月色温和而笑,声音宠溺又温柔:“我是淑妃的人,无人敢为难我,自然是不辛苦的。”   “阿姐想吃什么?”他又问道。   “你又骗我。我不过来参加一会儿宫宴,便觉得心力耗尽疲惫不堪,更何况你在宫中待了一整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贵人,哪有不辛苦的?”   祝仪摇了摇头,然而话刚出口,便见谢年舟眉头轻蹙,孩子气十足的扫兴,她不禁有些好笑,声音顿时软和下来,“我又没说不要你陪。”   “这样,等你睡足了,我们晚上再出去,好不好?”   “洛阳夜景名满天下,小舟要带我好好逛一逛。”   祝仪笑着道。   “明天晚上?”   谢年舟眸光轻转。   祝仪点头,“小舟有时间吗?”   “阿姐相邀,我自是有时间的。”   谢年舟浅浅一笑,凤目轻眯有一瞬的幽深,“我只怕阿姐没有时间。”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我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只要不是宫中召我入宫,我一直都有时间的。”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天子想对她家下手,这种情况下,哪有不怕死的官员来跟她家攀交情?   只怕躲她都躲不及呢,又怎会登门拜访占用她的时间?   事实证明,是祝仪天真了——次日午时刚过,林家人便过来了,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来的人并不多,且大多是女眷,为首的那个人正是林景明的长姐,林予红。   林予红年近三十,是典型的京中贵女,早年在天子入主中原时送了不少钱财与粮草供养天子,被天子封为永和县主,是个机敏且颇有手段的一个人,她的端庄之中便带了几分威仪,寒暄之后,她向祝仪说明来意,“不瞒女郎,我今日登门造访,乃是为了家弟。”   “家弟自受召入宫,便一直不曾回转,我放心不下,便遣人去宫中打听,哪曾想,我那一向温和知礼的弟弟竟然冲撞了天子与淑妃,如今被天子扣在宫中。”   祝夫人与祝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手中茶盏。   祝仪:“......”   又是狗比天子在搞事!   “县主可曾打听到世子所为何事触犯天颜?”   祝夫人蹙眉道。   林予红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林家在洛京经营多年,也算耳目清明,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打听不到家弟的消息,甚至连他究竟做了何事惹恼了天子也询问不出。”   “这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祝仪接道。   林予红摇头轻叹,“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扣押景明却又封锁消息,天子这是敲山震虎,拿林家作伐子以威慑其他世家。”   祝仪点头。   ——这还真是天子能干出的缺德事,而且选林景明的话借口也是现成的,淑妃想撮合林景明与五公主,林景明却处处躲着五公主,肉眼可见不想接受这门婚事,自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赐婚你却不接受,那就是藐视天命,罪大恶极。   眼下是收拾郡守世家的关键点,若是天子不处罚林景明,那其他世家便会有样学样,自此以后,天子威仪不再,圣旨便是废纸,天子连世家都无法拿捏,又如何拿捏手下有兵有将的郡守?   天子必然会严惩林景明。   轻则杀了林景明,重则连林家一同拔去,只有这样,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至于林家会不会殊死一搏,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天子不是没有考虑到,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天子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对林家下手。   这场政治博弈没有道义可言,更不分谁对谁错,只有以你之血,成就我锦绣江山。   祝仪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说她没时间的意思了,作为同样被天子选中要杀鸡儆猴的鸡,林家不妥协的例子摆在这儿,她家要是不妥协,只怕比林家更惨。   祝仪看了眼林予红,突然涌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   “景明在面见天子之前与女郎在一起,敢问女郎,景明那时可有异常?”   林予红侧目看向祝仪,秀美双目多了几分试探恳求之意,“景明走后,是淑妃面前红人谢年舟送的女郎,敢问女郎,谢郎君可曾向女郎透漏过什么?”   祝夫人与祝谦齐齐看向祝仪。   祝仪:“???”   这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呢?   她真的只是路过,如果不是林景明突然出现,她压根不会注意到花丛中的林景明。   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谢年舟,谢年舟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女郎放心,林家是知恩图报之人,若女郎愿以实情相告,林家的粮草,自然也愿意销往邺城。”   像是看出祝仪的犹豫,林予红加了筹码。   祝仪:“!!!”   好的,林景明跟她有关系了!   ——为了防止郡守与世家相互勾结,天子在早年便立过条律,各地的粮草不准流动,只能在产地销售,若是让天子查到有私自倒卖粮草之人,或有当地百姓举报,一经查证,便夷三族,杀无赦。   严苛铁律下,自然无人敢倒卖粮草。   北方有兵,南方有钱有粮,但谁会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去私下买卖粮草呢?   天子虽然日常克扣军饷,但也勉强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勒勒裤腰带便熬过去,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风险。   可若是林家愿意解决邺城的粮草问题,便意味着邺城有了自保之力,不再缺衣少粮的情况下,纵然天子遣人来攻,邺城也有一战之力。   祝仪疯狂心动。   “那时的林世子并无异常,只是在躲避五公主的寻找。”   想了想,祝仪道:“我与谢小郎君的确略有交情,此事天下皆知,我没什么好瞒县主的,但谢小郎君此时在宫中当值,又在淑妃麾下做事,生死荣辱皆系于淑妃与韩王之身,让他为了些许交情而出卖淑妃,此等蠢事他万万不会做。”   “女郎不必忧心此事,我今日来寻女郎,不过是想让女主通过谢小郎君打探一下淑妃娘娘的态度。”   林予红微眯眼,又瞬间舒展双目,仍是端庄又威仪的世家贵女,只是眉目之间带了极薄的霜色,“淑妃娘娘是要林家尚公主,还是要林家尸骨无存?”   是夜,谢年舟来找祝仪。   祝仪把林予红的话说给谢年舟听。   “尚公主?尸骨无存?这倒是个好问题。”   谢年舟把玩着案几上青瓷白釉茶盏,抬眉看着祝仪,无端笑了起来,“阿姐想要他死,还是要他尚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为什么总有一种留下此人是个祸害的不好预感?   祝仪:....   小可爱们放心,这本不会坑的!   虽然数据不太好,但我写得还是挺开心的23333   这本是短篇感情流,全文差不多30万字,按照现在的更新速度,月底就能完结~~   所以我下本文是下月月初开23333   无缝开新!夸一下我自己!   嗯,晚上还有一更,等我! 第42章   祝仪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想让他活了。”   谢年舟把玩茶盏的动作微顿,目光落在祝仪脸上。   茶盏里的茶见了底,祝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是驿馆用来招待州牧郡守们的茶,算不得好,祝仪不大喜欢,略喝两口便放下了,“永和县主承诺向邺城提供粮草,若有了粮草,邺城便有了自保之力,何至于处处受天子掣肘?”   “只是为了粮草?”   谢年舟眉梢轻挑。   “那当然了,不是为了粮草,还能是为了什么?”   祝仪奇怪看了一眼谢年舟,“为了与林景明说了几句话的交情?别开玩笑了,我满打满算不过与他说了三句话,三句话,便让我来寻你办事?那他的话也太贵了些。”   谢年舟莞尔,“阿姐来寻我,只是因为林家给的东西足?”   “唔,看来我在阿姐心里,却是林家给的粮草更贵重,若是不然,阿姐也不会为了些粮草来寻我。”   “你又闹我。”   祝仪推了一下谢年舟的胳膊,嗔道:“没有林家给的粮草我也要寻你的,我们说好要一起逛洛阳夜景的。”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热,衣衫薄,隔着薄薄布料,谢年舟清楚感觉到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的温度,他幼年之际险些丧命,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自此之后体质便与旁人大不相同,温度比寻常人低上一些,祝仪的手指落在他胳膊上,微微有些发烫,很舒服。   他垂眸去看祝仪的手,大抵是因为入京之后没有再骑马,她的指甲长得比以前长了些,染着时下正流行的凤仙花,鲜红的颜色涂在指甲上,更显得手指欺霜傲雪,细白如玉,于摇曳烛火下泛着细腻温柔的光。   而现在,那双玉似的手正握着他的胳膊。   谢年舟抿了下唇,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谢年舟移开视线。   天边皎月高悬。   “阿姐想现在去看夜景?”   谢年舟垂眸饮着茶,茶水有些凉,凉茶入肚,心里莫名的燥热似乎好了不少,饮完茶他抬起头,看着祝仪笑了一下,“今夜怕是不行,这几日要有大事发生,洛阳要宵禁了。”   “要有大事发生?”   虽不能去看洛京的夜景,祝仪倒也不觉得扫兴,她看了眼窗外,窗外无人,她便收回目光,看了又看谢年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要对天子下手了?”   谢年舟轻摇头,与祝仪的谨慎相比,他显得很随意,像是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别人听到一般,平静开了口,“天子树敌良多,何须我亲自动手?”   “宠妾灭妻,废长立幼,任人唯亲,不辨忠良,而今竟想同时对郡守与世家下手,我是该说他蠢,还是说他天真?”   谢年舟讥讽一笑,“他所做的事,无一不是身处高位的大忌,纵然有帝王之才,却也不是如此来行事的。”   “我本以为大徽会在他死后才乱,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他了。”   祝仪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皇后与太子会提前动手?”   “他们若是如此行事,我倒还会高看他们一眼,可惜咱们的这位皇后是个摆设,太子更是不及天子的十分之一。”   谢年舟摇头,“我入宫数月,与太子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堪称朽木,接触了太子,我方明白天子为何一定要废长立幼,我若为天子,也一样容不得他。”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仪呼吸一紧,手指无意识攥了下谢年舟的胳膊,“你若为天子,可如天子一般,对世家州牧下手?”   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微微一紧,谢年舟眸光一转,去看祝仪手指,细白如玉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显然是有些紧张。   “我会。”   谢年舟看着祝仪的手指道:“天子并非昏聩,所做之事也并非错误,是他不识忠良,不辨忠奸,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难免会落到如今众叛亲离的下场。”   攥着谢年舟胳膊的手指慢慢松开。   谢年舟眉头微动,伸手反握住祝仪想要收回的手,“但是阿姐,我不是他,我知道谁对我好,更知道该如何回报对我好的人。”   “我若为帝,阿姐的阿爹阿娘岂会只是一个二千石的太守?阿姐的表兄更是将相之才,他们做郡守州牧,未免太屈才。”   祝仪呼吸一轻。   这是谢年舟第一次毫无保留向她表达自己的野心。   什么宿卫禁卫,他不稀罕,他从来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变化龙——不是最高的位置谢年舟不要,他要的,是九五之尊称孤道寡。   这才是他的目标。   而关于她家的未来,他也设想好了,她家不再是郡守牧州,而是御史大夫,是丞相,是大将军大司马,统领的,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个邺城,她家族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   但是哪个天子在没有发迹之前不会拉拢人心?   就连如今的这一位,当初拉皇后家族一起举事说的也是共坐江山,皇后家族永远为后,而今不过数十年,天子便要废后废太子,可见这些承诺全是糖衣炮弹,谁信了,谁便傻了。   但现在的她除了信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她太清楚自己家人的实力,打仗可以,治理天下却不行,邺城一直缺衣少粮除却天子的刻意打压外,与阿爹阿娘只知军事不通政务分不开的,她家若是坐了江山,只怕还没有如今的这位天子撑得久。   可若是物色其他势力呢?   一样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在别人手中,不过是把赌谢年舟的良心换成去赌一个陌生人的良心,两者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还不如谢年舟。   毕竟她与谢年舟有旧时的情分在,与旁人,那便说不好了。   祝仪越发纠结。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若真到了那种程度,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不会治理,那便学着去治理,她才不要砧板上的鱼肉。   想到这,祝仪心中的大石头没了,她抬起头,笑看着谢年舟,“我自然是信你的。”   “小舟,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若是辜负了,她必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她才不是他心目中的圣母白莲花。   她是一朵会骗人感情更会利用人感情的霸王花。   大抵是她的信任让谢年舟极为受用,谢年舟浅浅笑意转深,原本清冷眸色此时也变得深邃,“阿姐放心,我不会辜负阿姐的信任。”   “从来不会。”   这样的谢年舟似乎有些陌生,但似乎又颇为正常,他本就生了一张清冷禁欲的脸,浅笑尚好,有一种冰雪初融的惊艳感,若面上笑意太深,生人勿近的清冷便成了让人一头栽进去便再也爬不出来的深渊——一言蔽之,她更喜欢他的浅笑。   他现在的笑,总让她生出一种他在不怀好意的错觉来。   祝仪又看了一眼谢年舟。   此时的谢年舟恢复了浅笑,那种心思深沉仿佛在筹谋着什么的病态阴郁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温和的少年,淡然一笑如谪仙跌入了凡间。   嗯,果然是她的错觉。   “你要记住你的话,不能辜负我。”   祝仪笑着收回手,见谢年舟茶盏里的茶见了底,便给他斟上一杯茶,“对了,林家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做?”   “林家给的报酬太高,若能让林景明活命,便救他一命吧。”   “听阿姐的。”   谢年舟执起茶盏饮着茶,目光却盯着祝仪转,“天子的意思很简单,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他要的是林家的彻底臣服,以此来证明一件事——天下还是他的天下。”   “莫要瞧见九州群雄割据,便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任你是百年世家,还是割据一方的郡守,只要他想,顷刻间便能让你灰飞烟灭。”   祝仪对这样的结果丝毫不意外,只是她家与林家没什么不同,想起林家的遭遇,便不免想到自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林家要吃些苦头了。”   谢年舟莞尔,“林家若不吃些苦头,邺城如何丰衣足食?”   “说起来,我也想向林家借些粮草,阿姐可替我转告永和县主,叫她多备上一些粮草,待时机到了,我的人自会寻她。”   “你也缺粮草?”   祝仪有些奇怪,“你背靠陈郡谢家,居然也会缺粮草?”   谢年舟摇头轻笑,“阿姐,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你我?”   祝仪瞬间明了——谢年舟在防着谢崧。   可是为什么呢?   谢家虽然重嫡庶,且内斗严重,但总归还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利益是相通的,谢年舟若是揭竿而起,谢崧难道还会断他粮草背刺他不成?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毕竟是谢年舟的私事,更是他从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儿去问这件事。   祝仪收回思绪,侧目去看谢年舟。   洛京昼夜温差大,谢年舟的衣服却有些单薄,夜风自十字海棠式的窗柩透过来,他的长发便在肩头轻轻摇曳,怎么瞧怎么叫人心疼。   没有父母的孩子,谁会贴心提醒他添衣?   祝仪叹了口气,顺手从屏风上取下自己新做的鹤灰金线绣宝相花花纹的披风,伸手递给谢年舟,“这件披风是新做的,我还未穿过,颜色也不打眼,你且拿去穿了。”   披风虽未穿过,却是一直放在祝仪房间的,沾染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醉太平的花香,谢年舟接在怀里,醉太平的花香便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下意识去瞧原本支着衣服的花梨木屏风。   屏风是驿馆的使官们准备的,不出错,也不出彩,谢年舟看了看,认真地觉得不如祝仪自己房间里的好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思绪便再也回不来了,他攥了攥手里披风,忽而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快穿上吧。”   祝仪笑着催促道:“外面起风了,你莫着了凉。”   谢年舟眸色有一瞬的幽深。   不过他此时侧目看着屏风,自然不曾被祝仪察觉他眼底的异样,他很快调整情绪,慢条斯理把披风系在自己肩上。   “过几日我再寻阿姐。”   谢年舟垂眸看着明显短自己一截的披风,慢腾腾说道:“到那时,再将阿姐的披风送还阿姐。”   “不着急。”   祝仪笑眯眯。   谢年舟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点着醉太平的熏香,香味很淡,清幽怡人,他关上房门,手指捻着披风,闭目轻嗅着醉太平的花香,忽而觉得自己方才似乎骗了祝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件披风是祝仪送给他的第一件衣服,他有些中意,不是那么想还祝仪。   尤其是,当披风染了醉太平的花香。   谢年舟低低一笑,慢慢解开披风,“怎么办呢?阿姐。”   “我真的很中意。”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那就...送你?   谢年舟:啧,这可是阿姐自己说的 第43章   祝仪并不知道谢年舟中意自己的“披风”。   此时的她,正在盘算着一件事,如何以委婉的方式把谢年舟并不委婉的话转达给林予红。   ——天子要的是林家彻底的臣服,单是尚公主是远远的不够,如何彻底的臣服,以林予红的才智,自然比她更清楚。   林予红敢在天子刚刚入主中原之际便力排众议以粮草供养天子,说明此人绝不是普通的世家贵女,她的眼界与魄力远超割据一方的诸侯州牧,要不然,根本做不出这等果决之事,更不会在这个男人是天的封建社会里成为林家的代言人。   这个时代虽然民风开放,女人的地位远比明清朝代高,但终归还是男人的附庸,要依附男人而活,或依附自己的父兄,或依附自己的丈夫,或依附自己的儿子,连主宰自己的命运都是一种奢望,又谈何主宰家族的命运?   但林予红不一样,林家在林予红这一代早已没落,若没有林予红在天子尚未发迹之前的投啾恃洸效,哪有林家现在的威威赫赫?   可以说,是林予红将林家从悬崖之际重新拉回来,借着天下重新洗牌的东风,一举将林家送回巅峰。   淑妃拉拢林家,想与林家结为亲家,天子拿林家做作伐子以警示其他世家,未尝不是因为如今的林家鲜花着锦不输四世三公的谢家,而谢家向来以围着天子转,说是世家,却更像是天子豢养的鹰犬,这种情况下,天子自然拿不到谢家的把柄,便退而求次选了林家,林家若向天子低头,其他世家自然跟从,林家若反,其他世家则必乱。   祝仪想了想林予红的行事作风,觉得林家反的几率比较大,男人在面对女人时,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觉得女人不行,觉得女人生来便低男人一等。   哪怕林予红的手段完全不输其他世家的家主,但她是女人,在天子眼里,那便是容易拿捏的,至于她之前的投效,在天子看来更是一种懦弱的墙头草行为,觉得女人在天下大乱时只会寻求男人的庇护,而不是把她当成慧眼能识千里马的伯乐。   莫名的,祝仪突然有些期待林予红明日的反应了——似天子这种不把男人当人,更不把女人当人,天下只有他一个聪明人的自大狂,她可太期待有人啪啪啪打他的脸了。   心里存着事儿,做什么都有劲,次日清晨,祝仪难得起了个大早,刚刚梳洗完毕,便让人去请林予红。   林予红担忧林景明,比祝仪起得更早,祝仪派的人刚到林家说明来意,林予红便乔装打扮来了驿馆。   世家们繁文缛节多,林予红出身世家,自然也不例外,世家贵女的端庄贤淑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哪怕知道自己弟弟被关在宫里生死不知,自己家族也是危在旦夕,她依旧是一脸的平和平静,轻啜着茶,与祝仪说着客套话,仿佛接下来要与祝仪踏青游园,而不是商讨自己弟弟乃至家族的命运。   祝仪:“......”   就很佩服!   这种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气度打死她她也做不到。   祝仪选择开门见山,“谢小郎君让我转告县主,天子要的是林家彻底的臣服。”   “彻底的臣服?”   林予红搁下茶盏,眸光微转,杀伐果决的威仪便带了几分出来,“自天子南下入主洛阳,我林家哪一日不是兢兢业业以天子马首是瞻?”   祝仪点头,不着痕迹点了一把火,“谁说不是呢?若论起忠心,无人能及得上林家,林家的忠义,天子看在心里,记在心里,这才选择尚公主于林世子。”   “天子宠爱淑妃,偏宠韩王,而五公主是淑妃之女,韩王之姐,林世子能得公主为妻,可见林家简在帝心,林世子更是天子所喜,若是不然,天子怎会选林世子为五公主的驸马?”   林予红脸色微变。   “要我说,天子尚公主本是好意,只是他的好意被有心人利用了,这才有了天子扣押林世子之事。”   祝仪继续道:“县主切莫着急,天子所谓的彻底的臣服,想来是为林世子与五公主婚事之意,只要县主与林世子点了头,林世子即刻性命无忧,林家亦是前途一片光明。”   “前途一片光明?”   林予红声音带了几分凉意,只是她素来端庄自持,话里的凉意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她垂眸饮了一口茶,缓声说道:“皆女郎吉言,我也希望我林家前途一片光明。”   祝仪眉头微动。   稳了——林家必反。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林予红这个狼灭?   天子选林家作伐子,实在是低估了林予红,更低估了女人。   自大的人往往会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她希望天子这个跟头,栽得狠一些再狠一些,最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多谢女郎转告我这些话。”   林予红面色恢复往日的温和无波,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足以撬动大徽江山的黑话,“女郎放心,我承诺女郎的事情绝不会食言,而今世道乱,天子更是喜怒不定,我想提前把粮草运往邺城,女郎觉得如何?”   祝仪大喜,“如果县主愿意提前把粮草送完邺城,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我表兄如今留守邺城,城内大小事务皆有他处理,我身在驿馆,与他通信多有不便,我这里有一枚信物,县主可拿去让人转交给他,他见了信物,自然会把县主的人当做自己人。”   “不知是何信物?”   林予红微颔首,看了祝仪一眼。   林予红自幼被贵女规矩约束着长大,极少对外物产生兴趣,更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是听祝仪说起信物,想起祝仪出身武将世家,家风与京中世家完全不同,祝仪所谓的信物,自然也不是京中世家的玉质东西,多半是些匕首之类的昭示武将身份的东西,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好奇,便往祝仪身上看了一眼。   祝仪欢欢喜喜从身上解下一枚锦囊,双手递到林予红面前,“县主,是这个。”   林予红接下锦囊去瞧,这是一枚褚色狩猎纹的锦囊,做工算不得好,不像是府中绣娘做出来的,倒像是寺庙里做来哄人的,她往锦囊边缘处瞧了一眼,果然,上面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小的字:明道宫。   很显然,这是邺城明道宫装平安符的锦囊,不贵重,更不特殊,是市井百姓略花上百余钱便能求到的那一种。   林予红:“......”   所以武将世家的信物便是这么一个普通且廉价的东西?   林予红抬头看了看祝仪,有些一言难尽,“把这枚锦囊交给陆将军,陆将军便会信任我的人?”   “对啊。”   祝仪十分坦然且确定,“表兄见了锦囊,便知道县主的人便是我的人,自会处处与县主的人行方便。”   “县主不要看这只是一只普通的锦囊,但是表兄认得它,表兄那里也有一只,与这只除却颜色不大相同外,剩下完全一致,表兄看到这只锦囊,便会想起我送他平安符的场景,自然便知县主拿这只锦囊的用意。”   怕林予红不相信一枚小小的锦囊便是信物,她又补上一句,“县主放心好了,粮草对于邺城如此重要,我怎会胡乱拿东西糊弄县主?”   “县主且看,锦囊后面有我的锈迹,普天之下,我的锈迹独一无二,表兄一眼便能认出。”   林予红半信半疑,指腹摸到锦囊的背面,的确有绣工的痕迹,便把锦囊翻过来,惨不忍睹的绣工闯入她的视线,她瞬间便明白祝仪口中所说的独一无二——像这么不忍直视的绣工,满天下的确再寻不到第二个。   作为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擅长女工的世家贵女,面对这样的绣工,林予红委实难以开口夸奖,她迅速把锦囊翻过去,惊天地泣鬼神的绣工消失不见,她才勉强违心开了口,“呃,女郎的绣工的确独一无二。”   “丑便是丑,县主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祝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就不擅长女工,胡乱扎上几针不过是让旁人知道这是我的锦囊罢了,并非特意绣来炫耀绣工的。”   “再说了,我的绣工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拿出去没得让人说我阿爹阿娘草莽出身没规矩,养出一个四肢不勤不懂绣工的女儿。”   林予红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片刻后,她笑了起来,与之前的端庄微笑不同,这次的笑终于进了眼底,柔柔的,轻轻的,像是噙了洛京的春水,无端叫人化了心肠。   “是我狭隘了。”   林予红轻柔收起锦囊,抽了锦帕抱包在帕子里,而后才交给身后的大侍女,“女郎是爽直之人,我有幸结识女郎,倒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女郎若是得了空,不妨去林家与我说说话,林家虽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可都是些无趣儿人,与他们说话,没得坏了心情。”   这便是想与祝仪交心的意思了。   这么好的机会,祝仪当然要把握,“县主说这话便是客气了,县主乃女中豪杰,不输男儿,我能认识县主,才是三生有幸。”   “更何况,县主解了邺城的燃眉之急,我谢县主还来不及呢,不需县主开口,我也要时时登门造访的,到那时,县主莫我嫌我烦。”   林予红莞尔,“如此,我便在家恭候女郎大驾。”   两人约定了时间,祝仪送林予红出驿馆。   祝仪不知道林予红究竟做了什么,三日未过,京中便接连传来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天子放林景明出宫,第二个消息是林景明尚五公主,第三个消息,是天子斥责淑妃,罚淑妃俸禄三月。   淑妃自入宫便独得圣宠,莫说被罚俸禄了,就连被天子斥责都不曾,而今无缘无又被罚俸禄又被天子训斥,再联想前两条消息,很多人不约而同怀疑林景明被留宫中乃是淑妃的意思,天子并不知情,林予红将此事捅到了天子面前,天子才知晓此事。   强留外男在宫是大忌,更别提淑妃是以此事威逼林景明尚公主,此事若传了出去,天子颜面何存?   故以天子不得不顺水推舟赐婚林景明,以此遮掩宫中丑事,至于对淑妃的处置,多半只是一个开始,毕竟淑妃仅在皇后之下,若对她处置太过,则又会将此事引到淑妃留外男在宫的事情上。   被天子盛宠多年的淑妃要失宠了。   这种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驿馆居住的祝仪,此时也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但她却不这样认为,她不仅不认为淑妃要失宠,甚至还觉得这是天子在给淑妃母子在铺路,而今赐婚林景明处置淑妃不过是缓兵之计,用来麻痹世家与皇后的,只怕过不了几日,天子便会对皇后母子下手。   而且以天子的作风,他不仅会对皇后母子下手,还会在对他们下手的途中顺带着把郡守世家一锅端,大戏已经开锣,郡守世家怎能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是天子为韩王铺路的棋子。   没有例外。   果不其然,又过几日,天子盛赞皇后,不仅收回了淑妃的协理六宫之权,还让皇后举办一次宫宴,仿佛要替皇后把失去的面子重新找回来一般,至于天子的好大儿太子,也被天子多次夸奖像天子,屡次透露出要对太子委以重用的态度。   天子又一次在太子面前说起这话时,被冷落多年的太子安耐不住,忍不住向天子讨差事,天子沉吟良久,竟也说到做到,给了太子一桩大差事——检收江南赋税。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肥差。   同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苦差。   若是做得好,收足了赋税,不仅能交了天子的差,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还能中饱私囊让自己过得滋润一些,甚至幕僚府兵也能想一想。要知道,天子这些年没少打压太子,太子手里没差事,又不被天子所喜,只能靠着太子的俸禄与皇后的接济过日子,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   可若差事办得不好,不仅得罪江南世家,还没办法对天子交代,自己原本便不稳的太子之位更是摇摇欲坠。   权衡利弊,太子咬牙应了下来——他不是韩王,生来被天子所喜,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试错犹豫,他是备受天子忌惮打压的太子,若不抓住机会做出一番功绩来,他拿什么去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储君?   更何况,眼前的机会千载难逢,哪怕知道江南之行千险万难,天子对自己更是试探居多而非真心将肥差拱手相托,他也要破釜沉舟试一试。   要么兵变逼天子退位,要么去江南检收赋税稳固太子之位,两者相较,他选后一位。   ——天子可不是世人眼里的昏君,马背上打下江山的帝王,纵然年老昏聩也不是他这种人所能算计的。   太子欣然奔赴江南。   天子大喜,盛赞太子,率领百官出城相送太子,又赐太子假节,见节杖便如天子,凭节杖可斩二千石的诸侯王与郡守,至于世家豪强,那更不需说,要他们一切全听太子的调令。   这样的消息传到驿馆,祝仪心里只剩一个想法——皇后与太子彻底凉了。   图穷匕见,天子要收网了。   天子给了太子那么多的特权,其用意在捧杀,而今乱世初现,各地郡守皆是各地的地头蛇,若是天子亲至那还罢了,虎虽老余威尤在,他们自然是不敢违逆天子的。   可太子便不同了,一个被天子冷落了数十年的无权太子,拿着一根节杖便想号令诸侯?这种事情祝仪梦里都不敢想。   太子回不来了。   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嫁祸他人,南方士族们耍起阴谋诡计比他们带兵打仗厉害多了。   祝仪为至死都是工具人的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然而一把泪尚未鞠完,皇后派来的内侍官让祝仪对太子母子的同情荡然无存——   “淑妃娘娘设宴祝夫人便欢天喜地去了,而今皇后娘娘设宴,祝夫人反倒身体不适了?”   内侍官掐着兰花指,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就差把一朝得势的盛气凌人写在脸上,“咱家今日便告诉祝夫人,明日的宫宴,祝夫人想去也得去,不想去更得去。”   “甭说那些病啊灾的,祝夫人纵然只剩最后一口气,那也得在明日的宫宴才能咽。”   祝仪:“......”   阶级不同她同情个屁的皇后太子!   人家一朝掌权便能在她家作威作福,她配同情他们吗?   钥匙三块钱一把,她同情个几把!   但去是不可能去的,谢年舟昨夜刚遣人送来消息,说近日有大事发生,要他们紧闭门户哪也不去,尤其是宫中,去则必伤,要不然,她那力能扛鼎的阿娘也不会喝着汤药病病歪歪装病了。   见事不好,祝仪上前给内侍官塞了一沓银票。   大抵是知道她家的抠门程度,打赏一锭银子便觉得肉疼,谢年舟遣人送消息时一同送来了许多银票,要她用来打赏内侍官,她与阿兄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乍见一沓银票,恨不得抱着睡,哪曾想,票子尚未暖热,就得送出去。   “您老别生气,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祝仪肉疼塞着银票,表面笑嘻嘻心里MMP,“阿娘确实病得起不来身,若是明日身体不好冲撞了皇后娘娘,岂不让皇后娘娘觉得晦气?”   “阿娘病重,我没病,我又是阿爹阿娘最看重的女儿,由我代替阿娘出席明天的宫宴倒也不失礼,不知您意下如何?”   内侍官瞧了眼银票上的数字,眼皮陡然一跳,他跟随皇后娘娘许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钱,厚厚的一沓银票拿在手里,再想想祝仪说的话的确在理,他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女郎懂事,既如此,明日便由女郎代替祝夫人参加宫宴吧。”   祝宁峰脸色微变,“仪仪——”   祝仪不等祝宁峰说完,便连忙抬手掐了一下祝宁峰的胳膊,祝宁峰的声音戛然而止。   内侍官沉浸在巨额财产的喜悦中,自然不曾发觉俩人的异样,美滋滋收了银票走出驿馆。   内侍官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祝仪才道:“阿兄,你作死呢?”   “仪仪,谢小郎君说过我们不能去宫中。”   祝宁峰急得直打转,恨不得回屋把装病的阿爹阿娘请出来。   祝仪瞪了祝宁峰一眼,“阿兄,你看刚才内侍官那个架势,我不去能行么?还是说,你想让阿娘去冒险?”   祝宁峰直摇头,转身便往外走,“我不想你去,更不想阿娘去,我去找内侍官,让我去。”   “你傻吗?皇后宴请的命妇,是女人,你是女人么?”   祝仪拉着祝宁峰的胳膊,“阿兄,你放心好了,小舟在宫里,他会保护我的,我不会有任何事的。”   祝宁峰道:“可是仪仪——”   “没有可是。”   祝仪打断祝宁峰的话,“天子此时要皇后举办宫宴召命妇入宫,多半是想以命妇为质挟持郡守世家,若我们此时不去,便是心虚,倒不如便随了他的愿,去宫中赴宴。”   “他想要我成为韩王王妃,便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杀手,他想以我为质逼阿爹阿娘退让,便不会害我性命的。”   “再说了,小舟也在宫里呢,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祝宁峰呼吸一滞,“仪仪,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我当然相信他。”   祝仪理所当然——她的话有歧义,她相信的是现在的谢年舟。   她对谢年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这种信任与家人的信任不同,更像是积年累月之下的冰雪融化,知道未来的他或许会对她抄家灭族,但现在的他,绝对是值得她全心信赖的。   次日清晨,祝仪瞒着父母去往宫中,怕多一人便多一份危险,她并未让珍珠跟过来,在即将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她说东西忘了拿,让珍珠回马车去拿,而后自己一人跟着内侍官走入皇城。   皇城依旧是那个皇城,金碧辉煌,却也巍峨威严,高高俯视着往来的人群。   祝仪跟随宫人来到长秋宫,宫门下正是谢年舟领着一队人而来,他看见祝仪逆光缓步而来,眸光一转,不禁摇头轻笑。   擦肩而过的瞬间,祝仪听到他的低叹,“阿姐来了也好,不妨与我一同看场大戏。”   像是无奈,又像是本该如此,无论她做什么,他永远会全盘接受且打点好一切。   祝仪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一紧,忽而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谢年舟了——他值得。   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   此时的谢年舟对外冷硬果决,对她却是无底线的包容,她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   清华绝俗又对她死心塌地的漂亮少年,如何不叫人软了心肠?   祝仪不知从何生的勇气,在谢年舟即将带人远去的那一瞬,她迅速把自己的帕子塞到他手里,禁卫们的关注点全在对外的防守上,没有留意她的小动作,只有谢年舟,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帕子,侧目去看送帕子的祝仪。   祝仪已经走远了,暖橘色的衣裙与摇摇欲坠的夕阳融在一起,在砖红色宫墙狠狠添上一笔暖色调的黄,而那雪白的肤,却又像借来的皎皎月色,和着黄色,揉着红色,仿佛不经意间打开了巨幅画卷,浓墨重彩的颜色一经打开便扑面而来。   谢年舟看着祝仪远去的背景,手指一点一点攥紧帕子,无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坑自己,我是专业的_(:з」∠)_   嗯,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快夸我勤奋! 第44章   祝仪心如鼓擂。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塞手帕的意义在哪,只是日斜幕沉下,谢年舟迎面走来,或许是美色上头,又或许旁的原因,总之,她把手帕塞了过去。   她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给人塞手帕,稀里糊涂,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情绪失控把手帕塞给谢年舟。   无他,谢年舟的那句话太好听——阿姐来了也好,不妨与我一同看场大戏。   王权更迭,兵变谋反,在他眼里不过大戏一场,一场用来打发无聊用来解闷趣儿事。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更没有能让他感觉为难的事情,他永远风轻云淡,胸有成竹,在她突然出现时,在她有可能遭遇危险时,轻笑着在她耳畔对她发出看戏邀请。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   祝仪整个人晕乎乎的,直到随着内侍官走进皇后的长秋宫,那种如飘云端的眩晕感仍在她身上停留。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一人打破——韩王。   对于韩王出现在皇后宫宴中的事实祝仪是有些震惊的,但震惊之后又很快接受——这个时代毕竟是封建时代,重视血统子嗣,宠妃可以随便换,但儿子还是好儿子,是天子捧在掌心十七年的韩王殿下,天子如今不过是刚给皇后一些好脸色,皇后对旁人拿乔可以,却不敢在韩王面前拿乔,她的宫宴,自然也是邀请了韩王的。   只是按照皇后的思维来讲,她与淑妃已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局面,韩王作为淑妃的儿子,又是淑妃失宠她得势的档口,多半是不会来参加她的宫宴,她只需要拿出嫡母的宽容大步,做一做面子上的活儿便好了。   哪曾想,韩王往日心大也就罢了,竟在这个时候依旧心大,不仅来参加皇后的宫宴,还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入,一路与相熟的命妇贵女们打着招呼,仿佛他才是宫宴的主角。   祝仪抬头看了眼皇后的脸色。   嗯,皇后的脸色极度精彩,一边拼命忍着韩王的闪耀登场,一边拼命装着正宫娘娘的宽容大度,简直是把纠结痛苦写在脸上。   这届皇后有点惨,气度也不太行——林予红面临弟弟生死不知、家族即将覆灭的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饮茶呢,若换成林予红在皇后的位置上,只怕皇帝刚有宠妾灭妻的苗头时,林予红就让皇帝提前崩天自己做太后了。   宫斗不如做太后,可惜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觉悟与手段。   祝仪饮着茶,吃着菜,忽而觉得谢年舟说得的确不错,今日的确有一场大戏,别的不说,单是皇后与韩王的交锋她就觉得十分精彩了——   “盛儿来了?”皇后皮笑肉不笑。   “盛儿拜见母后。”韩王笑得没心没肺,环视周围后,抬头疑惑问皇后,“母后,我的位置在哪?”   “......”   贤良淑德的皇后几乎绷不住自己面上的端庄贤淑。   祝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目不转睛看着韩王与皇后。   ——她可是给了内侍官厚厚一沓银票,若不多看两眼,那她的银票岂不浪费了?   祝仪如同瓜田里的猹,欢乐吃瓜带看戏。   哪曾想,这瓜很快吃到自己身上,大抵是委实没有给韩王安排位置,主位上的皇后笑意凝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韩王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一指欢乐吃着瓜的祝仪,“这里都是女眷,我留在“此处倒也不好,母后,我与祝四有话要说,可否向母后借祝四半盏茶的时间?”   祝仪:“......”   她有一句MMP她一定要讲!   “祝家女郎?”   皇后的笑终于恢复得体,她看了一眼祝仪,想起祝仪是淑妃给韩王选中的王妃,面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深意,“你与她的关系本就非比寻常,你想找她,本宫有何不借之理?”   “祝家女郎,你随盛儿去吧。”   皇后十分大度,含笑看向祝仪。   看热闹没想到自己成了热闹,祝仪不情不愿站起身,“是。”   大抵是真的有话要讲,韩王一路出了长秋宫,在去往天子寝殿的路上才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祝仪,迟疑问道:“祝四,本王要去寻林景明,你要不要陪本王一同前去?”   祝仪脑门上浮现一个大大问号。   ——她跟林景明满打满算不过是三句话的交情,哪里就到了韩王探视林景明还特意问她一嘴的程度?   祝仪正欲说话,却见一队禁卫从十字路口的宫道而来,为首的那人赫然正是谢年舟,他的模样气质太出挑,哪怕穿了禁卫甲衣也是禁卫里最扎眼的那一个,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心中一动。   谢年舟这是得知她被韩王带走所以特意来找她的吗?   “祝四,你要不要一起去?”   见祝仪目光落在自己身后,韩王便往身后看了一眼,“哦,年舟,你过来了?”   谢年舟微颔首,算是向韩王见了礼,清凌目光略微在祝仪身上转了转,眸光有一瞬的幽深,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的目光重新回韩王身上,“殿下要带她去哪?”   “去找林景明。”   韩王叹了口气,“他与五姐的婚事的确是我母妃做得不地道,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本王是他的朋友,可也是五姐的弟弟,母妃的儿子,只能劝他想开些,莫做蠢事之举。”   “毕竟我五姐也算天香国色,嫁于他为妻,倒也不算辱没他。”   说到这,韩王侧目看向祝仪,“祝四,你到底去不去?”   “林景明此时被父皇召进紫宸殿,你若想去,本王便勉为其难带你见他一面。”   祝仪:“......”   多谢好意,但她完全不想心领。   谢年舟清凌目光深了一分,徐徐看向祝仪。   觉察到谢年舟的目光,祝仪便向谢年舟看了一眼,大抵是韩王与其他禁卫都在,谢年舟有偶像包袱,仍保持着清华谪仙范儿,只是在看向她的那一刻,眸光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幽怨,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什么——说阿姐,你答应过我的,不与林世子走得太近。   祝仪险些笑出声。   人前杀伐果决的高冷谪仙,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是这么一副委屈巴巴小模样。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是臣,殿下是君,哪有臣让君勉强之礼?”   祝仪心中好笑,面上便忍不住带出几分来,对韩王说话,眼睛却有意无意瞥向谢年舟,“再说了,我与林世子非亲非故,为何要随殿下探视他?”   “殿下想去探视林世子便只管过去,不必带上我。”   谢年舟眉头微动,眼底极淡极淡的幽怨瞬间消失不见。   韩王吃了一惊,“祝四,林景明要娶我五姐了,你当真不去看他?”   “你与他不是——”   后面的话似乎让他有些难以启齿,刚刚开口便断了话头,犹犹豫豫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娶就娶呗儿。”   祝仪笑眯眯道:“我要与殿下说多少遍,殿下才会相信我与林景明并无关系?”   笑意在谢年舟眼底蕴开。   “本王信你。”   原本犹豫着的韩王又惊又喜,看了又看面前的祝仪,显然是十分满意她的反应,“本王还以为......罢了,既如此,本王便一人独去。”   祝仪瞄了眼面带浅笑的谢年舟,又很快收回视线,催促着韩王赶紧离开,“殿下慢走。”   “祝四,你干嘛赶本王?”   韩王微蹙眉,只觉得今日的祝仪似乎有些怪,但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从来不多想,他索性不去想,只是侧目去看祝仪。   夜幕降临,皇城里早早点了等,六角琉璃灯高高挂在屋檐下,剔透的烛火浸染着皎皎月色漫进来,少女一身暖橘色的广袖长裙,腰线扎得高高的,衬得她身材高挑又玲珑有致。   暖橘色的颜色其实很挑人,但当穿在她身上时,便成了陪衬,衬得那雪肤更白,乌发更黑,就连挺翘鼻梁上的一颗小痣都显得乖巧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揉捏一番。   韩王有一瞬的失神。   “殿下。”   清冷声音在韩王身侧响起。   韩王瞬间回神,“啊,怎么了?”   “殿下该走了。”   谢年舟神色淡淡,手扶腰侧佩剑。   “知道了。”   韩王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然而刚低头,便见谢年舟佩剑绑着一方玉色的锦帕。   时下世家子弟多讲究,随身携带锦帕并非稀奇事,但这方帕子并非男子之物,更像是女人用的,女人送男人帕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相思——一方锦帕寄君知,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   男人把女人送的帕子系在自己佩剑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此君有主,两情相悦。   韩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没有看错,就是一方女人用的玉色帕子系在谢年舟佩剑上。   “年舟,你可以啊。”   韩王睁大了眼,伸手便去扯佩剑上的帕子,“你看上去清心寡欲断情绝爱的,没想到这才入宫一个多月,帕子便已绑在佩剑上了。”   “快说,是谁送你的帕子?”   祝仪这才发觉自己塞给谢年舟的帕子被谢年舟明晃晃系在佩剑上,饶是她心大不拘俗礼,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又见韩王去夺自己的帕子,心里不免有些急——帕子上还有她惨不忍睹的绣工呢,谢年舟与她关系好,自然不会嘲笑她,可是韩王便不一定了,想想韩王拿着帕子哈哈大笑的场景,祝仪简直头皮发麻,若不是怕韩王知道是自己的帕子,她甚至想从谢年舟手里把帕子夺回来。   谢年舟向来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韩王的目标又是祝仪送他的帕子,他自然更加忌讳,余光瞧见祝仪眼底的焦急神色,他清凌眸色蓦地一深,随即无声笑了起来。   “殿下,这是臣的私事。”   谢年舟声音微凉,韩王的手尚未伸到他腰间,他侧身躲开韩王的动作,手一抽,把帕子攥在掌心,眼睛盯着祝仪,“至于是何人所赠,似乎与殿下并无干系吧?”   “怎么能没关系呢?”   韩王想再去夺帕子,然而手刚伸出,便被谢年舟隔着衣袖捏住了手腕,韩王虽然也习武,但跟谢年舟比起来便是花拳绣腿,他试着动了动,完全动不了,便叹了一声,埋怨道:“这关系大了,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来宫中当值,本王的姐妹们日日来寻本王打听你的消息。”   帕子被谢年舟紧紧攥在手里,祝仪松了一口气,又听韩王这般形容公主,顿时觉得这作风很公主。   狗比天子虽然对太子很差,但对待公主们还是挺好的,已经出嫁的公主里,几乎没有政治联姻的,全是自己挑的驸马,就连刚刚被指婚的五公主,也是自己相中的林景明。   这才是一朝公主该有的待遇,而不是明清时代连驸马面都见不到的憋屈公主。   只是谢年舟这个人,似乎不大适合做驸马。   至于适合做什么,她也有些说不清。   出将入相?   还是天子?   心里疑惑着,祝仪歪头去看谢年舟。   “打听你有没有成家,打听你有没有中意的心上人,若非母妃拦着,只怕你早已成了驸马。”   韩王笑得没心没肺,“而今你既有心上人,便该告知本王,本王替你去求个恩典,让父皇给你赐婚。”   “天子赐婚,郡王保媒,只有这样,你的那位心上人才不算委屈。”   韩王揶揄笑道:“年舟,你说是也不是?”   “天子赐婚?郡王保媒?”   谢年舟挑眉看向祝仪,幽幽一笑,“听起来似乎不错。”   “祝家女郎,你觉得呢?”   谢年舟平地起惊雷。   作者有话要说:   韩王:???所以本王在帮你挖本王的墙角??? 第45章   十五章   祝仪:“!!!”   这是什么修罗场问题!   这是要在韩王面前点破他们的关系吗?   可问题是她在塞他手帕时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美色上头难以自制罢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控制自己。   祝仪愣在原地,半日不曾发出声音。   “祝四,你怎么不说话?”   韩王奇怪问道。   祝仪:“......”   你是魔鬼吗?   这种问题她要怎么回答?   祝仪去看谢年舟,谢年舟轻笑着,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再看韩王,韩王一脸疑惑,似乎也在等待着她的话。   而被俩人共同期待着的她,却极度挣扎着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活了两世的经历让她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往往会超常发挥,她纠结了三秒之久,做出了回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一眼谢年舟,左眼警告右眼威胁,“手帕又不是我的,你问我做什么?”   被她警告威胁的谢年舟微挑眉,“是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   祝仪急急开口,“你这人委实不地道,人家女孩子送你帕子又不是让你招摇过市的,你倒好,拿了人家帕子非但不藏起来,反而系在剑鞘上到处显摆,你对得起送你帕子的人的一番心意吗?”   “若是让那人知道你如此对待她的帕子,她心里必是怨你的。”   “怨我。”   谢年舟手里攥着帕子,凤目转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祝仪的话。   片刻后,他低头笑了一下,复而又重新抬头,看着祝仪的眼睛缓缓笑道:“唔,女郎说得对,她送我帕子,的确是不想要我张扬的。”   祝仪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韩王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再度提起来——   永远不知情商为何物的韩王表达自己的不满,“年舟,她与你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听她的话不听我的话?”   祝仪:“......”   你可闭嘴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又把她好不容易绕过去的话题重新绕过来了吗?   垃圾韩王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呢!   祝仪紧张看向谢年舟。   大抵是察觉祝仪的紧张,谢年舟面上笑意更深。   见谢年舟如此,祝仪攥了下手指,心里更紧张了——如果她没有记错,当谢年舟笑意愈深时,便意味着他要使坏了。   在这个时候使坏,莫不是想把与帕子的事情告知韩王?   天地良心,她在塞帕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太多,更不曾有奇怪的旖旎念头,只是看到谢年舟向她走来,又听到谢年舟说了那样的话,又想到谢年舟待她的好,让她从来安全感满满,不用为眼前的局面担忧,她心中一动,便做出了奇怪的反应——塞帕子。   但,她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   别问,问就是后悔。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是无用。   既然无用,不如——破罐子破摔。   祝仪手指撑眉,透过指缝看了看面前的谢年舟,胆大心黑冒出一个荒唐念头:他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败坏她名声,她就把敢否认三连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拿着帕子想碰瓷。   ——帕子上面没有绣着她的名字,谁能证明这个帕子一定是她的呢?   再说了,她的绣工丑是丑了点,但韩王又没有见过她的绣品,她都否认三连了,以韩王的智商也不会把惨不忍睹的绣工往她身上扣。   这么一想,祝仪豁然开朗,不心惊肉跳了,更不着急了,下巴微抬看着想一肚子坏水的谢年舟,只待他开口说出他们的关系,她便让韩王见识一下什么叫奥斯卡影后级的演技。   “自然是因为女郎的话更有道理。”   谢年舟面带浅笑,端的是霁月风清隽秀清华,清凌凤目看着祝仪,声音温和且无辜,“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祝仪完全不曾料到谢年舟会来这一手,准备好的演技与说辞全部泡了汤。   “她的话哪里有道理了?”   韩王接过祝仪准备的三连否认:“女人送男人帕子难道不就是为了表白自己的心迹吗?既是如此,男人把她送的帕子绑在剑鞘上又有什么错儿?不过是看重她的心意才是如此。”   谢年舟松开韩王的胳膊,动作轻柔把帕子叠好,而后打开护心镜,放在护心镜后面的交领领口里,“殿下此言差矣,帕子不过一件普通物品罢了,如何成了表露心迹的东西?而表露心迹,也不需要用帕子来证明。”   听到这这句话,祝仪终于弄明白谢年舟的心思——他压根没打算把帕子的事情告诉韩王,再一再二提及她,不过是想逗逗她,看她紧张罢了,待她真正紧张了,他又施施然把这件事揭过去,仿佛不曾发生过一切,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一言蔽之,青春期少年的小叛逆。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   心里埋汰着谢年舟的小恶劣,但她又知谢年舟生来敏感又敏锐,怕他因为帕子的事情多心,她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说清,免得让他疑神疑鬼怀疑自己喜欢他。   “谢小郎君说得对,如果她喜欢你,自会叫你知道她的喜欢。”   祝仪接道:“一个帕子而已,哪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也就你们男人喜欢多心。”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无关风花雪月的感情,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感情都归于喜欢呢?”   谢年舟放护心镜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有一瞬的幽冷,不过此时他正垂眸整理护心镜,自然无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但幽冷似乎只是一瞬的神色,很快,他又恢复淡然平和,他慢条斯理把护心镜戴好,抬头眯眼看着祝仪,“好一个无关风花雪月的感情,年舟受教了。”   面前少年依旧是往日的清华绝俗美少年,眯眼动作非但没有破坏他的美感,反而给他平添一种揶揄轻叹的惊艳感,像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才会有这种又想笑,又想叹息的表情。   果然圣母白莲花还是有用的,若是换成以前的谢年舟,听她这般说教,只会摆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硬把她的话怼回去。   “谢小郎君客气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祝仪笑眯眯摆手,很是自谦。   谢年舟面上的平和有片刻的凝滞。   “那,如果你觉得一个女孩好像喜欢你,但又好像不喜欢你,这意味着什么?”   韩王看了眼祝仪,又飞快收回视线,小心翼翼试探道。   “又喜欢你又不喜欢你?我劝殿下不要纠结了,能给你这种感觉的女人,肯定不喜欢你。”   祝仪看了眼韩王,顿时对韩王口中的人肃然起敬——这年头还有把韩王当备胎的人?   这特么比胆大如斗的天水姜伯约胆子还要大啊。   “啊,这样的吗?”   韩王挠了下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但他毕竟是天子最为宠爱的皇子,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的天之骄子,他很快又恢复往日的信心满满,壮着胆子又看了祝仪一眼,不死心问道:“有没有特例呢?”   祝仪这下不是肃然起敬了,现在的她简直对养鱼养到韩王身上的不知名女人五体投地,她甚至还忍不住好奇,能让韩王如此念念不忘的女人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又何等的手段?   祝仪十分同情韩王被养鱼的遭遇,然后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没有特例。”   然而韩王是一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韩王,他依旧看着祝仪,持续追问:“那,怎么才能成为特例?”   “怎么,殿下想效仿五公主?”   谢年舟凉凉声音突然响起,“让祝家女郎成为第二个林世子?”   祝仪:“?”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又奇怪看了眼被谢年舟阴阳怪气的韩王,谢年舟一脸漠然,凤目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韩王面上一红,不敢看她的眼睛。   “没,我没那个意思。”   韩王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祝四,你别听年舟胡说,我才不是五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强人所难。”   祝仪:“?”   祝仪:“......”   哦豁!胆大如斗养鱼养到韩王头上的渣女竟是她自己_(:з」∠)_   可问题是,她自第一次见韩王便觉得自己与韩王不仅八字不合还五行相克,看见韩王恨不得离他八丈远,莫说轻风细雨嘘寒问暖了,就连和缓的话都没说上三两句,到底是哪里出了误会,才会让韩王觉得她又喜欢他又不喜欢他?   祝仪看不懂。   但祝仪大受震撼。   “殿下若没有这层意思,便不该缠着祝家女郎不放。”   谢年舟冷眼看着焦头烂额向祝仪解释的韩王,继续输出自己的观点,“祝家女郎不喜林世子,殿下便无需带着她去看林世子,祝家女郎乃北地武将之后,是天空自由盘旋的鹰,殿下若真心喜欢她,便该放她自由,而不是将她锁在深宫。”   这话虽有站在道德高地不嫌冷且指责他人之嫌,但毕竟大义凛然合情合理,韩王又是一个没有栽过跟头的天之骄子,虽觉的这话哪里有些不对,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仔细想想也的确有几分道理,不由得晕晕乎乎点了头,“对......”   但话刚出口,那种仿佛哪里不太对的感觉又来了,他又连连摇头,看了又看祝仪,神使鬼差说道:“不是。”   祝仪被韩王的反复横跳弄得彻底没了脾气。   一个普通的公主都能逼得林景明不得不尚公主,更何况简在帝心的韩王?   封建社会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阶级压死一切,更别提天子与淑妃本就有意戳和她与韩王,若是韩王对她有这层意思,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能下。   想到这,祝仪顿时头大,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谢年舟再度开了口,“无论是也不是,在殿下眼里,祝家女郎不过是一件肆意掠夺的物品罢了,殿下不会在意祝家女郎的心意,更不会在意她是欢喜还是不欢喜,既然如何此,殿下又何必再三试探她?”   “不如直接去寻陛下,求陛下赐婚,左右她的意见不重要,倒不如狠狠心遂了殿下之意,这样哪怕娶来的是祝家女郎的一具尸体,殿下也是欢喜的。”   静谧的宫道突然冷风四起。   凉风撩起谢年舟的羽穗,一下一下拍在他的眉眼上,红色的羽穗衬着宫灯的颜色,像极了血色在他眉间晕开。   看着这样的谢年舟,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谢年舟既然这般说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未来哪怕对她动了心,也不会在她身上搞强取豪夺那一套?   若是不然,他哪来的心情去向韩王讲大道理?   谢年舟冷冷的声音似乎将韩王陡然警醒,韩王抬眼看向祝仪,祝仪杏眸明澈,清亮眼底映着琉璃盏下衔着的六角琉璃灯,冷风一吹,六角琉璃灯的烛火便在她眼底摇曳起舞,幽幽的,深深的,仿佛是能照见人心一般。   韩王手指微微收紧。   眼前的这位少女,从来不是能委屈求全的京中贵女,她生来便是明言明媚的,如谢年舟所说的一般,是天空自由盘旋的鹰,更如谢年舟所说一般,若他执意强求,所娶回来的未必不是她的一具尸首。   想到那种画面,韩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我才不会逼迫祝四!”   得到这么一句话,祝仪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位韩王殿下虽然骄矜跋扈,可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般说话,便是不会主动找狗比天子赐婚了。   “祝四多谢韩王殿下。”   祝仪向韩王俯身见礼。   明晃晃的拒绝与撇清关系的动作让韩王呼吸一滞,心口直发堵,哪怕他生性豁达也一时咽不下心头的这口幽怨气,他不耐摆摆手,转身离开,“不用谢本王的大度,本王才没那么喜欢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简直想烧高香。   韩王带人离开,谢年舟阴沉目光扫过身后禁卫。   众多禁卫面上一凛,连忙向谢年舟表忠心,“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谢年舟收回目光。   “多谢谢小郎君替我解围。”   祝仪看看面前的谢年舟,想想书中谢年舟对她强取豪夺最终走向BE的剧情,忍不住试探出声:“谢小郎君方才的那番话,不知在谢小郎君身上是否同样适用?”   谢年舟凤目陡然轻眯,须臾间又舒展开来,他看了又看面色有些紧张的祝仪,缓缓笑了起来,“女郎为何会有这种问题?”   “女郎放心,我最不喜强人所难。”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幽幽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好的,我信了!   后来——   祝仪:宁愿相信世上有鬼都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   今天没有二更辣,小可爱们不用等啦~   工作日一更,周末日万万!勤奋的小蜜蜂就是我!   这里说一句,故事是短篇故事,全文大概30万字,照现在的更新速度,如果不出意外,22号差不多就完结了,之后就是番外小黑屋+追妻火葬场了~   说起小黑屋,先提前祈祷一句审核放我一马吧_(:з」∠)_   要知道我上本文的锁章现在还没给我放出来!!!!   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QAQ   对了,以前不怎么写番外,这次我要超越我自己!   追妻火葬场必须要足足的233333   当然啦,如果有想看其他番外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安排上哒! 第46章   祝仪紧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   少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隽逸面容上有着极淡极淡的揶揄之意,像是笑她的问题,又像是感叹她对他的不信任,总之她的话似乎有些好笑,让他的话里都带着几分轻笑的揶揄。   没由来的,祝仪松了一口气。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此时的谢年舟虽然对外不择手段,但对她却是十足的君子?   强取豪夺也好,恩将仇报也罢,都是一些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纵然人都会变的,纵然书中的谢年舟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但那都是未来乃至书中的事情,与此时的谢年舟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她的圣母装得好,她是真的有可能将他感化,让他成为一个对她好,对旁人也好的三观正常的正常人?   祝仪顿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信你。”   祝仪道:“谢小郎君乃风华君子,自然说到做到。”   “多谢信任。”   谢年舟目光看着祝仪,懒懒颔首,眼底笑意似乎更深。   “把皇后娘娘的长秋宫围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禁卫的声音,“不得走漏一个命妇!”   谢年舟身后的宿卫脸色微变,“郎君,世家们开始动手了。”   “如果属下没有记错,此时只有祝家女郎不在太后娘娘的长秋宫。”   宿卫抬眉看了眼与谢年舟相谈甚欢的祝仪,小心翼翼抱拳提醒道,“郎君,必须把祝家女郎送回长秋宫,若是不然,被其他禁卫发现祝家女郎与我们在一起,不仅她的性命不保,只怕我们也难逃其咎。”   与着急上火的宿卫相比,谢年舟显得十分平静,他眉梢轻挑,侧目看着祝仪,声音悠悠依旧,“这般严重么?”   “郎君,此事乃京中世家背水一搏,容不得半点差池,莫说只是我们,纵然谢公在此,只怕他们也不会顾惜旧日情分。”   宿卫着急道:“郎君,快快送女郎回长秋宫吧,若是再晚上一些,只怕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被宿卫这么一说,祝仪的心再度悬起来,她如何不知宫变的严重性?   这个时代是乱世,乱世里的宫变本就比后世明清时代只是争宠的夺嫡多了几分血色,宁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在这个时代发挥得淋漓尽致,更何况,她是邺城祝谦的女儿,身份本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敏感,纵然谢年舟有心护着她,只怕在这个大环境下也只是能做到买通旁的禁卫照看她。   祝仪连忙道:“郎君还有大事要做,岂能为我而坏了郎君的事情?我这便回长秋宫。”   “郎君放心,在事情没有平息之前,我是不会随意走动的。”   ——这种说死人就死人的关键时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拖谢年舟的后腿。   “不必。”   谢年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漠然,祝仪的紧张落在他眼底,他笑了一下,眸光一转,抬手指着一排宿卫里最矮小的那一个,“甲衣脱掉,拿给祝家女郎穿。”   宿卫们惊讶出声,“郎君——”   “女郎的父母乃是鼎鼎大名的祝太守与陆将军,表兄更是当世名将,女郎若是在宫中出了问题,祝陆两家岂会轻易罢休?”   谢年舟不急不缓,仿佛应对的不是凶险万分的宫变,而是邀祝仪一同看戏时要祝仪换件衣服的平静,他看着祝仪的眼睛,轻笑问道:“祝家女郎,你说是也不是?”   大抵是受他的平静所感染,又大抵是旁的原因,祝仪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一种想要跟他一起去胡闹的念头——所有禁卫都在寻她,而在她就在禁卫面前,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疯狂不疯狂?   可谢年舟似乎天生便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哪怕这种事情一旦被人察觉便性命不保,她依旧想跟着他疯狂一把,去看看他所谓的大戏开罗。   “不错,阿爹阿娘视我如珍似宝,若是伤了我,我邺城兵马绝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祝仪掐了下掌心,声音因即将发生的刺激事儿而微微有些颤抖,“当然,你们若是护着我,让我在这次宫变中全身而退,我邺城也会投桃报李,日后必会重重答谢。”   两人一唱一和的话让宿卫陷入纠结沉默中。   宿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应承下来,“既如此,我等自然要拼死护女郎无虞。”   “万望女郎说话算话,日后给我北方将士行方便之道。”   众人寻了个僻静角落,宿卫把甲衣脱下,双手捧给祝仪,而后齐齐转身离去,在外面为祝仪望风。   谢年舟走在最后,听到身后甲衣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耳朵微动,眸色深了一分,但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快步追上前面的宿卫,随后把宫门紧紧合上。   祝仪乃北方武将之女,身量高挑,又自幼与甲衣打交道,宿卫的甲衣虽与将军的甲衣略有不同,但终归殊途同归,是保护身体不受伤害的战衣,她很快把甲衣穿好,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看了又看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的宿卫,忍住笑了一下,“你身材纤瘦,与我相差无几,又面容姣好,眉目温柔,换上的我衣服,再梳上贵女的鬓发,很容易蒙混过去。”   “左右我初来京都,认识我的命妇并不多,纵然是皇后娘娘也不过是远远瞧了我几眼,未必能将我的模样认清楚。”   ——皇城里的禁卫可不是傻子,若是发现了她的衣服,必能推断出她乔装打扮换成宫人或者宿卫,到时候再逐一排查,很容易把她揪出来,倒不如一装装到底,让这位宿卫扮成她的模样浑水摸鱼。   第一次扮女装,宿卫面上一红,事态紧急,容不得他犹豫推脱,他接下祝仪的衣服,转身走进宫门,手速极快把祝仪的衣裙穿在身上,而后又草草把自己的头发挽了个鬓儿,金钗玉簪胡乱插/在上面,做出一副发觉事态不对想要逃跑的狼狈模样来。   做完这一切,宿卫打开宫门,双手交叠平放在身前,学着贵女端庄骄矜,向谢年舟见了礼,掐着嗓子模仿着祝仪的声音,“郎君。”   谢年舟听到声音转身,只一眼,他便狠狠转过脸,面对险象环生的宫变都面色不改的淡然此时似乎出现一丝裂痕。   “快滚。”   波澜不惊的漠然声音带着明显的嫌弃。   宿卫:“......”   好的,他知道自己与祝家女郎的差距了!   宿卫立刻消失在谢年舟视线。   祝仪忍俊不禁,“我觉得他还挺像的。”   谢年舟斜睥着祝仪,“哪里像了?”   “身材呀,仪态呀,总之像个三五分吧。”   祝仪按剑跟在谢年舟身后,笑眯眯说道。   她的话似乎让谢年舟有些无语,她说完好久,前面都没有传来谢年舟的答话,她便歇了与谢年舟继续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思,打起精神应对即将发生的盘问巡视。   世家们控制了皇城的禁卫,皇城内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世家子弟带队而来,剑光闪闪,风雨欲来,祝仪第一次经历宫变,又是乔装打扮跟在谢年舟身后,不免有些紧张,手指拉了下头盔,把头盔拉得往下一点,遮住自己的眉眼,又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谨小微慎跟着谢年舟巡视的模样来。   又一队人快速经过,祝仪屏气凝神,手指无意间攥紧了腰侧佩剑。   “半点不像。”   前方突然响起谢年舟的清冷声音。   “不像?”   队伍消失在自己面前,祝仪才敢抬头去看前方的谢年舟。   剑拔弩张的皇城,谢年舟身着宿卫衣甲,却不见杀伐凌厉,他依旧风轻云淡,一脸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臣子弑君也好,王朝更迭也罢,这些能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对他不过是大戏开罗,而他是红尘过客,遇上了,便懒懒瞧上两眼,连评论都很吝啬。   唯一能引起他波动的,是扮成她模样的宿卫,情绪波动到让他在走完一路后,仍不忘埋汰一句不像。   祝仪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   无人注意的空档,她偷偷伸手扯了下谢年舟的臂甲,小幅度晃了晃,压低声音向他说道:“好啦,的确不那么像。”   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祝仪说完话便连忙收回手,规规矩矩跟在谢年舟的身后,仿佛刚才的亲昵诱/哄是一场错觉般。   谢年舟眉头微动。   他侧目去瞧自己的臂甲,冰冷的甲衣遇到微热的指腹,留下五个极淡极淡的指痕,夜风乍起,指痕很快消融,一如少女方才的低声笑意,突然而来,又突然褪去,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已消失不见。   谢年舟抿了下唇,凤目轻转,眸光有一瞬的幽深。   祝仪虽然收回了手,但一颗心脏仍在砰砰狂跳,大抵是荷尔蒙在作祟,让她有一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刺激感,这种感觉很荒唐,但那种紧张却又禁忌的感觉真的很像,她捏了下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是拽了下臂甲,哪有那么多的有的没的?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扮好宿卫与谢年舟同看一场大戏。   祝仪继续跟着谢年舟往前走,很快,他们来到天子的寝殿紫宸殿。   紫宸殿乃是宫变之中的重中之重,殿内殿内皆是世家子弟当值,世家子弟把守,为首的那人显然是认识谢年舟,见谢年舟过来,便连忙下了台阶,“你怎么才过来?快,顾公魏公都在等你。”   听到这话,祝仪不免有些奇怪,世家们最重出身,谢年舟的身份是谢家旁支,世家们根本瞧不上眼的存在,哪怕“靠着”谢崧的面子在宫中当值,在世家们看来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似谢年舟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何能让顾公魏公这些世家大族的人特意等着他?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谢年舟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并不意外众人在等他的事情,按剑上了台阶,漠然问领路之人,“里面如何了?”   “差不多了,只等你了。”   领路世家子弟像是有些怕谢年舟反悔,回头瞧了眼谢年舟身后的祝仪等人,又向谢年舟道:“你放心,此事一了,你便是谢公的继承人,未来顶替谢公的位置。”   “谢公纵有子嗣又如何?不过是过继来的旁支庶出,如何能与你相较?况又有顾公魏公替你撑腰,谅他们也不敢与你相争。”   “你只管大胆去做,整个洛京的世家都是你的靠山。”   世家子抬手去拍谢年舟肩膀。   “是么?”   谢年舟侧身一避,声音凉凉,“既有如此好事,你为何不做,而让我去做?”   世家子弟的动作落了空,又被谢年舟一阵讥讽,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却丝毫不恼,仍是一脸的好脾气模样,“你当人人都有这种福气呢?这不是顾公魏公看重你么?”   “多谢看重。”   谢年舟声音不辨喜怒。   听到这,祝仪瞬间明了——哪有什么看重?分明是觉得谢年舟旁支庶出的身份好拿捏,而谢崧又冷心冷肺从不管族中子弟的死活,这些世家才挑中的谢年舟,要谢年舟行弑君之举,日后若是无人问起也就罢了,若是难以平息众怒,便把谢年舟推出来当替死鬼,至于他们,当然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族了,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他们永远屹立不倒。   吹嘘着所谓百年世家,甚至千年的名头,若有人一战震九州,他们便俯首称臣,若有天子式微,他们便会顷刻而起,迅速把日薄西山的江山瓜分。   世家贵族?   呵,不过是一群欺上压下的蛀虫罢了。   士大夫的铮铮铁骨?   不,他们只会在自身利益受损时才会表现出自己的铁骨铮铮。   江山覆灭,天子蒙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家族能永保富贵荣华,谁做天子他们根本不在乎。   突然间,祝仪有些明白天子为何一心要打压世家郡守。   这样的世家是依附在王朝身上的寄生虫,吸干这一个,便会换下一个,他们没有忠诚可言,更无气节之说,任何统治者都无法容忍这种世家的存在。   动世家,伤筋动骨,不动世家,王朝依旧覆灭,在继任者不是太子便是韩王的情况下,天子根本没有选择,他必须在自己崩逝之前把这些世家带走,若是不然,这些世家便会在他的继任者手里篡夺了他的江山。   可惜天子还是低估了这些世家的猖獗,他尚健在,世家们便已经等不及了。   祝仪突然有些难过。   她想让谢年舟别做世家手里的刀,但她知道她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天子终究会死,世家也会覆灭,而面前被所有人轻视瞧不起的少年,会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度,没有世家垄断晋升之道,更没有武将虎踞一方,有的是科举盛行,武举透明,一个全新的盛平昌明的空前强大的王朝屹立在世界之巅。   一个开明的君主,一个圣明的天子,会因为对她求而不得而灭她全族关她小黑屋?   要知道她阿爹阿娘只求自保,而她表兄阿兄更是赤诚之人,他们不会主动促成天子的死,更不会为天子死战不降,他根本没道理灭她全族。   书中他灭她全族之前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仪呼吸一紧。   下意识间,她快步跟上谢年舟,“郎君,我陪你。”   ——如果可以,她想见证历史。   她想给自己、给谢年舟一个全新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所有人以我为刀,唯有阿姐待我好,可惜,阿姐待我,待旁人更好_(:з」∠)_   ——论一个圣明天子的黑化路   嗯,留给仪仪的时间不多了23333   小黑屋倒计时:9天 第47章   在对待普通宿卫时,领路的世家子弟显然没有对待谢年舟的好脾气,见祝仪想跟着谢年舟一同走进殿,他不悦蹙眉,“此乃紫宸殿,天子寝殿,军机重地,岂是你一个小小宿卫说进便能进的地方?”   “还不快快退下!”   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祝仪这才警醒,是的,这里是天子寝殿紫宸殿,世家们要谢年舟做的又是弑君之举,当然要掩人耳目知道事情的人越少越好,哪会让她一个宿卫进去看热闹?   能让她守在紫宸殿前,已经是看在谢年舟的面子上了,至于进内殿,那是弑君之人谢年舟才有的待遇,而不是她。   想法丰满,但现实总是骨干,她执意跟过去,只会给谢年舟找麻烦,还是有点眼色老老实实待在外面吧。   祝仪默默收回手,“是属下唐突了。”   然而她的手指刚刚松开谢年舟的胳膊,便被一个微凉掌心攥住了手腕,紧接着,前方响起谢年舟清冷但也笃定的声音,“她是我的人。”   “怎么,我进得,她却进不得?”   这话很霸总,又莫名暧昧,尤其是那一句她是我的人,总是会让人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   祝仪听着有些别扭,偷偷抬头去瞧谢年舟,面前的少年清冷依旧,面上莫说旖旎神色了,就连半点眼神都不曾分到她身上,明显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在与世家子弟据理力争。   是她多心了?   可,那句话真的很容易让人多心。   祝仪腹诽着,小幅度挣扎了一下,自己的意思也很明显——为了她与世家闹翻显然划不来,她不进去便不进去吧,在外面守着也一样,看皇帝提前崩天这种缺德事,其实也没啥值得围观的,若是血腥太多,指不定她还会做噩梦。   但往日对她总是温和顺从的少年这次却并没有理会她的意见,仍是紧紧攥着她的臂甲,不知是不是穿了禁卫盔甲的缘故,他的身材不像以前那么清瘦了,从背后看过去,竟也有有了几分安全可靠的痕迹。   就,很好看。   莫名的,祝仪突然没有继续挣扎了。   ——既然决定与他一起面对,那便不要退缩,千难万险也要与他一同闯一闯。   祝仪缓缓舒了一口气。   怕世家子弟认出自己,她抬手拽了下头盔,压着的眉眼,又把头往下低了低,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心腹模样来。   “这......”   世家子弟并未觉察祝仪的小动作,此时的他因为谢年舟的态度而一脸的为难,“年舟,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谢年舟侧目瞧了一眼态度明显改变的祝仪,眉梢微勾,懒懒收回视线,对面前的世家子弟讥讽一笑,“君子不强人所难,四郎既如此为难,我便不进去了。”   “至于四郎所托之事,便请四郎另寻高明吧。”   “别,别啊。”   世家子弟瞬间不为难了,看了一眼谢年舟身后的祝仪。   世家出身的人重规矩且讲究,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都要拿得出手,谢年舟虽出身谢家旁支,但似乎也沾染了世家的风气,身后之人是个颇为俊俏的少年,身量并不高,看上去也不太能打的模样,除了模样之外没有任何出挑之处却能得谢年舟如此看重,大抵是那几分可怜的忠心。   想到这,世家子弟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也罢,此人并无威胁,谢年舟又愿意护着,那他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妨,“年舟既然看重他,便让他随你一同进去吧。”   “只是年舟,里面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到了里面,莫叫他多言乱看,若是不然,我可保不住他。”   “知道。”   谢年舟漠然牵着祝仪臂甲走进紫宸殿。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人,祝仪没少去故宫,故宫从外面看着很大,但皇帝的寝殿和妃子们的寝宫却很小,别说住了,看着就憋屈,关于宫殿大小的原因,她因工作原因也了解过一些,时代越久远,宫殿便越大,比如说唐朝的皇城是故宫的七八倍,再比如汉朝时期的长乐宫与未央宫又比唐朝的长安城大上许多,而传说中的秦朝的阿房宫,单是看地基又是汉朝的未央宫的好多倍,总之越往前推,宫殿便越气派,天家皇室的待遇也越好。   汉朝的公主堪比诸侯王,有食邑有军队有封地,唐朝公主只剩食邑和封地,之后的公主地位更是逐年下降,到了明清时代别说养面首了,连自己的驸马都很难见到面。   公主地位的改变,从某种程度也代表了天家宗室整体待遇,以及统治阶层对宗室外戚们的防备——老实做猪,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大抵是因为祝仪穿越的时代架空偏早期,这个时代的宫殿很气派,远不是故宫的小房间小院子,这个时期的皇室们也比较跋扈,一般受宠的公主敢强逼最耀眼的世家子,被天子打压多年的太子也敢对外作威作福,被世人偷偷评价真乃天子之子——如出一辙的神经病。   紫宸殿颇大,祝仪跟着谢年舟走了好一会儿,才算进入内殿。   进入内殿后,哪怕是宿卫也要解剑,祝仪解了佩剑递给内侍官,脱下宿卫皂靴跟着谢年舟继续往前走。   毕竟是天子寝殿,紫宸殿修建得极其气派,汉白玉为阶,云锦为毯,半人高的羽人座博山炉吐着袅袅熏香,两人高的珠联灯盏上点着星星长明灯,再往两旁看,内侍们俯首听命,世家大臣们肃容正坐,非壮丽无以重威,在这里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受气氛所感染,祝仪的呼吸放得很轻,她小心翼翼抬头去看谢年舟,谢年舟却仍是一脸的漠然,丝毫不受殿内的威严紧张所影响,仿佛自己要见的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弑君之举也只是一件普通事。   祝仪:“......”   就很佩服。   到底是能一统天下重建王朝的人,这种心里素质,她再活两辈子也赶不上。   没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祝仪跟在谢年舟身后安静如鸡,不听不看也不说,只当自己是个聋哑人。   “你们这便等不及了?!”   画着山河社稷图的金丝楠木屏风后传来一道威严却也虚弱的声音,“要知道朕还没死呢!”   “谢崧呢?谢年舟呢!你们如此行事,哪怕不怕朕灭你们全族?!”   这个声音想来便是天子的声音了。   这般说话,显然是视谢家为心腹,视谢家为自己手里最锋利的刀,可惜,手里的刀若是太过锋利,是会伤及自身的。   祝仪抬头去看谢年舟。   昳丽少年显然没有做人手中刀的觉悟,面上漠然依旧,毫无被天子点中自己名字的心虚内疚,甚至凤目微勾,还有些许讥讽溢出来,“陛下是在找我吗?”   谢年舟大步穿过屏风。   祝仪紧随其后。   屏风后便是天子休息的地方,浅金色帷帐自承尘处垂下,烛火一映,仿佛人间仙境,大抵是此时在见世家臣子,帷帐被被金钩勾在两边,里面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岁,身材颇为魁伟,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一看便知是马背上打下江山的彪悍天子。   而现在,那位彪悍天子在听到谢年舟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帝王的威严,抬眉向谢年舟的方向看过来。   “年舟,你来得正好。”   天子虎目轻眯,上下打量着谢年舟,“这群贼子犯上作乱,忤逆不忠,年舟,你将他们全部拿下。”   谢年舟轻轻一笑。   大抵是因为出身世家比较讲规矩,逼天子提前崩天这种事情世家们做得也比较含蓄,内殿里跪了一地的世家重臣,顾公魏公为首,一人捧空白的圣旨,另一人捧着朱色御笔,谢年舟走到二人面前,把圣旨与御笔从他们手里拿起来,径直拿给床榻上的天子。   “陛下,臣是来替您做决断的。”   谢年舟垂眸淡淡道:“太子仁厚宽和,可登大宝。”   天子眸色骤冷,死死盯着被谢年舟呈上来的圣旨与御笔,半日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祝仪自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人手里拿过装着传国玉玺的匣子,紧跟谢年舟其后,双手捧给天子。   “哈哈哈哈哈,谢年舟,你好得很呐!”   久久不曾发出声音的天子陡然大笑起来,紧接着,似有厉风向自己袭来,祝仪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谢年舟拉在一旁。   “砰——”   像是硬物砸到了什么东西,砰然相撞后,又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祝仪耳畔响起一声极轻微的闷哼。   祝仪眼皮一跳,下意识抬头去看谢年舟,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那声闷哼是她的错觉一般,但他身后不远处,却是她刚才捧给天子的装着传国玉玺的匣子。   很显然,暴怒中天子用玉玺砸她,是谢年舟眼疾手快把她拉开自己替她挡了一下,天子是彪悍武将,手上力气大,装着玉玺的匣子又极重,若是迎面砸在她脸上,别说毁容了,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种未知。   后怕之余,祝仪下意识去摸谢年舟的后背,“你没事吧?”   “无事。”   谢年舟平静摇头。   祝仪哪里会信他的话?   那么重的东西砸下来,哪怕穿着甲衣只怕也伤得不轻,可现在在天子寝殿,她也不敢与他太过亲密,轻轻松开他后背,只盼着宫变早些结束,她好早些给他处理伤势。   谢年舟侧目转身,祝仪被他护在身后,自然不曾看到少年眼底满是阴郁的煞气,仿佛利剑出鞘似的,直将床榻上的杀人如麻的天子看得心头一惊。   “谢年舟,你想做什么?”   天子冷声斥责。   “做什么?自然是替陛下早做决断。”   谢年舟俯身捡起装着传国玉玺的匣子,再次把匣子放在天子床榻上的案几上,而后打开案几上的空白圣旨,把朱色御笔塞到天子手中。   “谢年舟,你这是欺君罔上!”   天子不耐,抬手便再度扔笔,然而尚未松开手,便被谢年舟死死攥着手,四目相接,天子看到一双自地狱深处探出来的眼,后面的话不由得止住了。   “陛下视臣为掌中剑,自然知道臣这把剑的锋利。”   谢年舟拿着天子的手,放在圣旨上面,“无论是宠冠六宫的淑妃,还是被陛下看重的韩王,在臣这把剑面前,与市井百姓无异。”   “谢年舟,你敢!”   天子呼吸一窒。   谢年舟松开天子的手,从甲衣中取出一块貔貅玉佩放在圣旨上面,“陛下,请吧。”   天子瞳孔微缩,手指丢下御笔捡起貔貅玉佩,声音不复刚才威严凌厉,“你把盛儿怎么了?”   “谢年舟,朕待你不薄,盛儿更是将你引为知己,你怎能对他下如此狠手!”   “陛下若是牵挂韩王与淑妃,不妨给他们留条后路。”   谢年舟重新捡起御笔,递到天子面前。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再无退路可言,跪了一地的世家重臣此时齐齐出声:“请陛下早做决断。”   “你们当朕是三岁稚儿?”   天子紧紧攥着貔貅玉佩,看着谢年舟递过来的御笔止不住发笑,“若朕写了这个东西,他们母子二人焉能活命?”   谢年舟微挑眉,放下御笔。   “你,别走。”   天子胸口微微起伏着,电石火光间,他已做出选择,声音急促向谢年舟道:“这个东西朕可以写,但诏书只能写给盛儿,太子与朕最为相像,你们难道不怕他成为第二个朕?”   “况太子已是而立之年,子嗣众多,早年更是随朕南征北战,为大徽立下汗马功劳,朝野之中声望颇高,远非少年的盛儿所能及。”   “若立他为帝,岂不与你们寻一个傀儡皇帝的初衷相差甚远?”   大抵是说到伤心事,天子声音凄凉,“盛儿自幼得朕偏爱,天真不谙世事,立他为帝,他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更不会猜度朕的死因,只会觉得朕去得突然,而你们又是拥立他的功臣,他对你们感怀在心,如何不对你们言听计从?”   “太子得知盛儿登基为帝,心中必然不满,趁势而起自立为王,与洛京的盛儿分厅相抗。”   “如此一来,朕的大徽便会四分五裂,这难道不是你们这群人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说到最后,天子声音微哑,戎马半生打下江山的帝王,此时竟也虎目噙泪,悲戕不能自己。   祝仪有些不忍看。   她刚想收回视线,却发觉天子明明在对世家与谢年舟说话,而目光看着的却是自己,死死地,牢牢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一样。   但又像是在哀求,一个濒死之人绝望的无声呐喊。   祝仪眼皮一跳。   她一个跟在谢年舟身后的小小宿卫,能有什么是值得天子哀求的?   还是说,天子认出了她,想把后事托付她,让她告知韩王天子真正的死因?   这,不能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天子的,天子没道理能认出她。   祝仪心中疑惑间,死死看着她的天子转了一下视线,那双含泪的虎目,此时正看着方才被他用来砸祝仪又被谢年舟重新捡起来放在案几上的装着传国玉玺的匣子。   匣子里有机关?   不太可能吧。   匣子大虽大,但被扔来砸去又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好一会儿,里面若是有机关,只怕早就被触发,而不是到现在都安然无恙摆放在案几上。   祝仪心中越发疑惑。   正当祝仪心中疑惑的时候,世家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天子的话正中他们的心,四分五裂的大徽才是好大徽,而不是一个中央集权铁血手腕天子统治的大徽。   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   遗诏写好,天子崩天,世家们山呼万岁,跪送天子驾崩。   皇城哭声动天。   而作为是谢年舟带进来的心腹,装着玉玺的匣子自然被祝仪保管,殿内的人悲切跪地痛哭,无人注意祝仪在做什么,祝仪轻手轻脚扯了下谢年舟,拉着谢年舟来到一个僻静角落,指了指匣子,对谢年舟道:“小舟,我怀疑里面有机关。”   谢年舟眉梢轻挑,拿着她的手指落在匣子里。   这个动作有些亲密,祝仪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手,但谢年舟似乎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用她的手在探机关,两人的手指手指在里面探了又探,匣子里似乎并无机关,只有质地丝滑的绸缎铺在里面,隔着薄薄的绸缎,她还能摸到楠木匣子里的繁琐且精致的花纹。   “阿姐在好奇里面有什么?”   谢年舟低低声音在祝仪头顶响起,紧接着,少年执起她的手,覆在繁琐花纹上面,先转,后扭,极轻极轻的一声轻响后,铺在匣子里的绸缎突然被顶起,少年揭开绸缎,绸缎底下跳出一个小小的匣子,小小的匣子里,安静躺着一封密旨。   “唔,他果然有后手。”   谢年舟低声轻笑,呼吸间的热气洒在祝仪脖颈,“阿姐要把这个东西给韩王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微笑   天子:你气个屁!你失去的只是爱情,朕失去的可是江山!朕的大徽都要亡了!要亡了! 第48章   祝仪身体僵了下。   这个动作亲密又暧昧,像是她被谢年舟抱在怀里一般,尤其是当热气洒在自己脖颈时,那种旖旎氛围简直瞬间拉满。   不行。   太危险。   也太不对劲。   祝仪侧身回头,抬手便要去推谢年舟。   然而她的手尚未落在谢年舟肩膀处,便看到谢年舟一脸漠然,莫说旖旎暧昧了,甚至连半点表情都没有,再正常不过的被她拉过来看机关,然后顺手拉着她一起试机关的公事公办。   是她多心了?   可那些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呼吸落在她脖颈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直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他轻轻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扫过她的耳畔,羽毛似的抚弄着她的耳朵,痒痒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抿了下唇。   书里的谢年舟虽然是个大BOSS,但作为言情男主,最基本的男德他还是非常遵守的,不曾与任何女配有过暧昧,更不曾有过宫妃侍妾,哪怕当了皇帝之后也是孑然一身,虽然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也不曾与旁的女人乱搞生孩子,最后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这样一个感情史极度匮乏的事业型疯批,让他畅谈天下大事他能娓娓道来,但若是撩妹与女人搞暧昧,怕不是逼他去登天——如果他是一个高情商极度会撩妹搞暧昧的人,哪会跟书中的她相爱相杀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所以,可能真的是她多心了。   祝仪默默收回手,顺带着默默与谢年舟拉开距离——他根本不曾有那种旖旎心思,贸然把他推开只会显得她自作多情是个普信女。   “我不知道。”   祝仪从谢年舟手里拿过密旨,摊开在自己面前细细看着,“密旨这种东西不太适合给他吧?”   祝仪垂眸看密旨,自然不曾发觉在她与谢年舟拉开距离的那一瞬,少年凤目陡然轻眯,眸中笑意瞬间不见,像是乌云压日,顷刻间将明媚温暖吞噬得一干二净。   “没有适合不适合,只有阿姐想与不想。”   少年声音低沉,像是在诱哄一般,“阿姐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把这封密旨给他。”   “这......”   祝仪有些犹豫,“我真的不知道。”   不得不说,能在乱世之中造反为帝的人的确有几把刷子,密旨是天子一早便写好的,早在入主洛京的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与世家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或自己荡平世家,开创一个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或自己触犯世家们的利益,被世家们推翻,两种结局,他终究要走其一。   在他登基为帝的第三年,他为韩王写下这封密旨,说自己若是突然崩逝,必是世家所为,要韩王韬光养晦,要韩王卧薪尝胆,要韩王替自己报仇,更要韩王成为一个圣明天子,要大徽千秋鼎盛,生生不息。   一个自幼在世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天真郡王,他不需要太高超的演技,就能取得世家们的信任,娶祝家女为后,纳林家女为妃,顾魏两女又次之,前朝钳制后宫,后宫又反制前朝,至于皇城之外,有自立为王的太子这个威胁在,世家门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便不需要他这个傀儡。   宫内宫外,朝里朝外,天子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替韩王设想到了,韩王只需要按照他制定的道路去走,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或许有一定的难度,但若做个守成之主再苟个几代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前提是没有碰到谢年舟这种BUG。   祝仪叹了口气,把密旨交给谢年舟,“小舟,你来拿主意吧。”   祝仪的犹豫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他并没有接祝仪递过来的密旨,而是问道:“阿姐如何看待这封密旨?”   “我觉得,有时候不知情是一种幸福。”   想想韩王乐天派的性子,再想想他与天子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野心,祝仪不由得摇头轻叹,“罢了,还是不要给他了。”   “给了他,他也无法替天子报仇,更无法成为天子口中荡平乱世开创盛世的圣明天子,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自寻烦恼?”   谢年舟眸光深了一分,不动声色道:“阿姐是在心疼韩王?”   “算是吧。”   想想韩王的遭遇,再想想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祝仪越发感慨,“他本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父皇偏爱,母妃娇宠,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储君之位,对他来讲不过唾手可得。”   “可世间的美好都是有定数的,到了一定世间,老天便会把你所拥有的东西统统收回。”   “有时候,曾经拥有比一开始便不曾拥有过更让人痛彻心扉。”   祝仪侧目看向谢年舟,“前后落差太大,很容易击垮一个人。”   谢年舟呼吸微紧。   但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他又调整气息,面上依旧是祝仪所熟悉的温和模样,他接下祝仪递给自己的密旨,极淡极淡笑了起来,“阿姐当真善良。”   祝仪笑眯眯点头,“人生在世,总要与人为善的。”   个屁。   ——她就是一个易燃易爆炸的小辣椒,要不是为了感化谢年舟,她才不会费劲巴拉在这儿装圣母白莲花。   天子把她家霍霍成什么样了?韩王与她更是见面就掐,像这种王朝,不赶紧灭亡难道要留着过年吗?   当然了,当看到天子被众人逼迫去死时,她也会心中不忍而看不下去别开视线,但这种不忍不代表她同情天子同情韩王,阶级不同别瞎同情,这是她穿越以来被这个时代反复打脸的一个血的教训。   谢年舟笑了笑。   像是丝毫不意外祝仪的反应一般,他把密旨整齐叠好,而后塞到祝仪手里,“阿姐把这封密旨给韩王吧。”   祝仪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   谢年舟微颔首,面上浅浅的笑意似乎比刚才深了些,颇有些过来人用心良苦的既视感,“作为新君,他该知道天子是为他而死。”   “可是这不会影响到你的事情吗?”   祝仪奇怪看了眼谢年舟,越发搞不懂谢年舟究竟在想什么。   “阿姐是担心我?”   谢年舟眉梢轻挑。   祝仪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有阿姐一句担心,我便无悔了。”   谢年舟悠悠一笑,眉目温柔,“阿姐只管放心,让韩王知晓此事,在我计划之内,不让韩王知晓,也在我的计划之内。阿姐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听到这话,祝仪悟了。   ——谢年舟是想让她继续做圣母。   是了,她在谢年舟面前一直是圣母白莲花的形象,事实证明,谢年舟也很吃这一套,在谢年舟与表兄摩擦不断时,只要装起圣母白莲花,谢年舟便缴械投降,莫说责备她偏心表兄了,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   就如现在。   谢年舟知道她生性“善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委屈,她撞见他逼死天子,已是十分“受良心的谴责”了,若是不把密旨给韩王,以她的“善良”,只怕夜夜都寝食难安。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不忍她“受良心的谴责”,更不忍她“寝食难安”,所以索性由着她去,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哪怕这件事情会给他带来一些小麻烦,但他依旧心甘情愿。   祝仪:“......”   失策了,要不是谢年舟提醒,她的圣母白莲花人设就要崩到妈不认了——围观天子提前崩天也就算了,有大仇得报这种说法她没有半点内疚伤心反应也正常,可若是拿到天子密旨在不损害自身利益情况下不把密旨给韩王,这就与她的圣母人设完全背道而驰了。   没有犹豫太久,祝仪立刻切回自己的人设,但毕竟要保持自己端庄贤淑的圣母形象,她温温柔柔“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善解人意把密旨推回去,一开口,便是莲香四溢的白莲花味儿:“不行,我虽然同情韩王,但我更心疼你。”   “韩王虽然没了父皇,可他拥有了皇位,可是你呢?小舟,我希望你未来的路平坦一些,不要再做旁人的掌中剑。”   “小舟,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因为我而左右你的决定。”   祝仪轻声说道:“我虽盼着旁人好,但我更盼着你好。”   此时的祝仪熠熠生辉,仿佛寺庙里供奉的神女悲悯俯视众生。   她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她的圣母白莲花让面前少年笑了起来,像是无奈,但更像是听之任之的宠溺,一下子便软了她的心。   圣母果然有用!   祝仪眼睛骤然放光。   谢年舟睁开眼。   祝仪瞬间切回温良模样,满目慈爱看着谢年舟。   谢年舟又笑,“阿姐大可放心,此事不会给我添任何麻烦,若是韩王不知天子死因,必会与世家们打成一团,如此一来,反而不利于我的计划。若是韩王知晓此事,他与世家便不是铁桶一块,内部出了问题,外部则更好攻破。”   “再者,此物若给了韩王,阿姐心里也会好受些。”   说到这,谢年舟凤目轻眯有一瞬的幽深,但那只是瞬息的表情,此时的祝仪正端端正正扮演着纠结中的圣母,两只眼睛盯着手里的密旨,自然不曾注意到谢年舟的细微动作,谢年舟看着目光盯着手里密旨的祝仪,声音无端低了三分,“阿姐知道的,我向来舍不得阿姐受煎熬。”   祝仪微蹙眉。   这话有些亲密,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谢年舟的确敬她爱她,从来舍不得她受委屈,天子给她委屈受,他都敢逼宫弑君,更何况只是把密旨拿给韩王,让韩王知道天子是被世家逼死的事情。   这么一想,祝仪心里坦然很多,戏演到这种程度,差不多便该收场了,她攥了攥被谢年舟重新塞回她掌心的密旨,试探着抬头去问谢年舟,“那,我就把密旨拿给韩王了?”   ——谢年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信赖世家重用世家的韩王的确不利于他们未来的事情。   “去吧。”   谢年舟微微一笑。   得到谢年舟准确的答复,祝仪松了一口气,轻车熟路装着圣母白莲花,“我就知道,小舟最好了。”   “若是换成阿爹阿娘,他们必然不会任着我的性子胡来。”   “嗯。”   谢年舟轻轻嗯了一声。   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手指紧紧攥着甲衣,几乎将甲衣硬生生掰下一截。   天子崩逝,韩王登基,而被天子派去南方检收税务的太子,此时也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世家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各在两王身上分别下注,而虎踞各地的州牧郡守,则趁机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势力,以应对未来的大变局。   天下乱成一团。   祝仪是被世家们扣押在长秋宫的贵女,自然是“不曾”知道紫宸殿里发生的一切,密旨由她转交给韩王并不合适,最终她拜托谢年舟,由谢年舟让密旨出现在韩王看得到的地方,就当完成她把密旨送给韩王的事情。   她不曾跟随谢年舟而去,自然不知道谢年舟在把密旨放在韩王案几上时,眼底阴鸷的疯狂仿佛能摧毁一切。   她只知道在密旨送出的第二夜,驿馆里来了个不速之客——韩王李盛,又或者说是新帝李盛。   登基为帝的少年一身家常衣服,眉眼间属于天之骄子的锐气被微红眼眶所取代,像是误打误撞踏入人类领地的麋鹿,满目的不知所措。   饶是祝仪与他有些过节相处并不愉快,见此也生出几分心酸不忍,又见他身后只跟着几个贴身亲卫,那位年长的杨姓首领也在,便知他是微服而来,连忙把院门关了,把李盛请进房间。   “陛下,您怎么出宫了?”   四下无人,祝仪给李盛斟了一杯茶,故作不知问道,“您是要找我,还是要找我阿爹阿娘?”   “今日有些不凑巧,我阿爹阿娘去大司农那核对下半年的军饷去了,您要是寻他们,我这便让人去把他们唤回来。”   往日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有些魂不守舍,漠然接过祝仪递过来的茶盏,送到嘴边却又没有喝,整个人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最宠爱自己的父亲为自己而死,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接受不了,祝仪心知肚明,也不着急,耐心等李盛开口。   “不......我来找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回神,把茶盏放回案几后,他颤着手从袖子里取出密旨,“祝四,父皇是被人害死的。”   祝仪故作一惊,“这,不能吧?”   “虽说天子得了快症去得急,可他身子不好时那么多朝臣世家都在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作假?”   “就是因为他们在,父皇才会死的!”   李盛声音陡然拔高,“就是他们害死了父皇!”   祝仪:“......”   此时不用装,她也是一脸错愕的——要知道这个地方是驿馆,她与阿爹阿娘商量个事情都得压低声音的场所,李盛非但不压低声音还大力吼出来,是生怕旁人听不到吗?   虽说她理解李盛的悲伤难以自制,但这种行为真的石乐志。   大徽果然药丸!   “陛下,您,您小点声,这里是驿馆,不是我祝家的府邸,隔墙有耳。”   祝仪有些一眼难尽,默默把茶推到李盛面前,“您喝杯茶,慢慢说。”   大抵是被祝仪提醒,李盛咬了下唇,半日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像是失了魂魄,突然抱着密旨痛哭出声:“祝四,父皇是为我死的。”   “父皇,父皇要我娶你为妻。”   “祝四,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   坑自己,我是专业的   这里强烈安利自己预收新文啊,下月就开文,小可爱们来一发收藏吧!   收藏你不会吃亏,收藏你不会上当,收藏之后你会收获一只萌萌哒的作者君(*??▽??*)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我偏执,我疯狂,而且我还很嚣张#   #爱我的人从古代排到现代,恨我的你算哪一个#   #不好意思,作天作地我依旧是万人迷#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第49章   祝仪:“.......”   失策了,只顾着在谢年舟面前立圣母人设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而一向细心敏感的谢年舟居然也没提醒她一下,这里面还有天子让李盛娶她为妻的建议。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心中直骂自己粗心大意。   不对。   谢年舟那么敏锐敏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密旨上的这条建议?   注意到了,但又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反而一心鼓动着她把这封密旨送给李盛,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觉得李盛傻白甜归傻白甜,但若是作为夫君还是不错的?   搭个桥,牵个线,撮合一下她与李盛?   不,不能吧!   谢年舟以后是要造反的人,而李盛是现在的天子,等谢年舟登基为帝,哪里还有李盛的活路?   撮合她与李盛,这不是一心让她做寡妇甚至还有可能把她一道送上黄泉路吗???   祝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若不是这个想法,啾恃洸以谢年舟之敏锐敏感,怎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把写着让李盛娶她的密旨送给李盛?   百密一疏也不能有这种疏忽法。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谢年舟的打算,但祝仪还得应对此时抱着密旨哭到不能自己的李盛,天之骄子一朝变成小可怜,又是这种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小可怜,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生不忍。   祝仪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盛的肩膀,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陛下,您先别哭。”   “虽说先帝料事如神,知道世家狼子野心,自己会死在他们手中,但您现在已经登基为帝,您的婚姻大事便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天下大事,岂能因先帝的一句话,便草率定下您的皇后?”   “祝、祝四,你是不愿意嫁给我么?”   李盛打了个哭嗝儿,捧着密旨慢慢抬起头,“你是父皇与母妃钦定的皇后,我会对你的好的。”   “不是好不好的事情。”   祝仪头大如斗。   ——在封建时代谈爱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连彼此唯一都不能做到,又如何谈喜欢?   “陛下,而今先帝新丧,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您此时便谈论立后之事,莫说我了,只怕世家朝臣也是不答应的。”   一时半会向李盛解释不清,祝仪直接拉起国孝的大旗,“陛下,您说先帝为您而死,为世家所害,即使如此,您便该打起精神去给先帝报仇,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要娶我的事情。”   悲切的少年如梦初醒,“是啊,父皇是被害死的,我最该做的事情是给父皇报仇。”   “对,这才是陛下该做的事情。”   祝仪不住点头,一脸欣慰——终于把迎娶的事情应付过去了。   “可是,父皇那么厉害都被他们害死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盛的斗志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一脸的沮丧模样。   祝仪:“......”   大徽果然药丸!   眼前的人再怎么傻白甜也是大徽的新君,祝仪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哄道:“陛下,世人常道史书乃帝王书,书中蕴含帝王之术,陛下若是不懂,可多看些史书,看看前朝天子们是如何对付朝臣。”   “若是陛下不想看书,便去请教先帝之前给陛下请的太傅,那些人都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出身清贵,与世家无沾,而今陛下又是用人之际,他们自然是愿意替陛下效劳的。”   这话说得又轻柔又稳妥,李盛与祝仪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温柔,摇曳烛火下,少女明媚且明艳,鼻梁上的小痣可爱又乖巧,仿佛引着人去触摸一般,李盛攥了下手指,忽而觉得手指有些痒。   “我记下了。”   李盛很快止住了哭。   李盛低头看着掌心。   掌心里是祝仪刚刚赛过来的帕子,料子是贡缎,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父皇之前赏赐的,宫中再常见不过的料子,平日里他总觉得这个料子鲜艳太过,俗不可耐,可当用的人是祝仪时,鲜艳的料子与明艳的少女便极其锲和,像是天生便该这样般,鲜花就该着锦,烈火就该烹油,这才才不算辜负人世间走一遭。   李盛攥了攥帕子。   片刻后,他突然抬头,“祝四,旁人我半点不信,我只信你,也信任你的家人。”   “我知道,父皇之前对你们很不好,总是克扣你们的军饷,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祝仪没有表情,也不想做任何表情。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种事情在她身上行不通。   大抵是看出祝仪的不情愿,李盛连忙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的。”   “父皇说过很多次,邺城是洛阳的门户,是中原之地的咽喉,邺城太平,大徽江山便稳固,若邺城乱了,大徽江山便不复存在,所以父皇才会对你们严防死守,生怕你们乱了大徽天下。”   祝仪险些气笑了。   天子什么都懂,但依旧不影响天子克扣军粮让邺城的将士饿肚子,更不影响他两面三刀让阿爹去打晋阳,让表兄去做兖州的州牧,这大概是上位者的轻蔑?   我知道你很重要,可你在我眼里依旧是条狗。   多么讽刺。   “陛下放心,乱天下的人,绝对不是我祝陆两家。”   祝仪阴阳怪气道。   ——有谢年舟这么一个BUG在,留给大徽江山的时间不多了。   “你别生气啊,我跟父皇不一样的。”   见祝仪有些动怒,李盛连忙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克扣邺城的军饷,更不会苛待你与你的家人,你们是肱骨之臣,更是我的心腹。”   说到这,李盛声音微顿,看了又看面前的祝仪,攥着帕子试探道:“祝四,你是父皇为我选的正妻,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和你的家人下手?”   “等父皇的孝期过了,我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祝仪:“......”   怎么说半天又绕回这个话题上了?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想拒绝干脆点,彻底绝了李盛娶她的念头吧,可这个时代毕竟是封建时代,面前这一位是大徽天子,哪怕现在群雄并起大徽江山风雨飘摇,他也是世人公认的天子,所有人都要尊着他敬着他——一位不怎么受宠的公主都能威逼洛京最出色的世家子,更别提明面上的天子了。   封建时代就是这么无脑。   她得委婉一点,不能把自己弄得跟林景明一样,让李盛恼羞成怒直接降旨赐婚。   毕竟是大徽明面上的天子,真要是赐婚了,没有人敢替她逃婚。   祝仪想了又想,尽量以和缓的态度开了口:“陛下,先帝在世时最为宠爱您,不惜为您废嫡废长,甚至为了您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而今先帝尸骨未寒,您怎能做小儿态沉溺于儿女之情呢?”   “市井百姓尚有三年孝期,更何况您呢?”   李盛抿了下唇,手里的密旨攥得更紧了,“祝四,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   祝仪笑着打断他,“陛下,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为先帝报仇,为天下开太平,如此才不算辜负先帝待您的一片苦心。”   “至于其他事情,且放几年再讲也不迟。”   ——再过个两三年,谢年舟就该揭竿而起造反了,她就不用在这儿苦口婆心劝李盛了。   一个被赶下台的皇帝,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错了,哪来的权利去威逼利诱她嫁给他?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   李盛攥着密旨的手慢慢松开。   是了,祝四从来是不喜欢他的。   从最初的相遇,她对他便是抗拒的,不喜欢他的跋扈,更不喜欢他的张扬。   但若是,他做到她说的那些事呢?   李盛悲切的目光恢复璀璨。   片刻后,他收起密旨,端起面前祝仪推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知道,是我操之过急了。”   李盛放下茶盏,目光灼灼,“祝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你心目中的天子的。”   祝仪微笑点头,“陛下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了。”   ——不再纠缠着娶她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李盛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相同的动作让两人同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不同是李盛觉得是心有灵犀,祝仪则是礼貌性微笑。   自相识以来祝仪对李盛的态度一直不算好,以至于现在的礼貌性微笑李盛都觉得很温柔,甚至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边看,一边感叹道:“祝仪,我能遇到你,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祝仪:“......”   倒也不必如此抬举她。   “陛下此言差矣。”   这种时候吹彩虹屁就对了,祝仪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极其熟练,“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福泽深厚如陛下,前世想来也是平安顺遂的,哪有几世修来的福气之说?”   俏皮的彩虹屁让李盛忍俊不禁,一扫初来驿馆时的悲切不能自己,“怪不得母妃常在我面前说你好,可惜那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好,不娴静,不温柔,而今与你相熟了,才知你是真的好。”   “无论有什么伤心事,经你一开导,再听上你几句俏皮话,整个人便放松起来,再怎么不好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祝四。”   李盛看着祝仪的眼睛,轻声道:“我能认识你,真好。”   李盛的话说得诚挚且认真,祝仪的塑料君臣情不由得也跟着走了心,她看着面前少年弯眼一笑,声音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能在少年之际结识陛下,也是我的荣幸。”   ——谁不喜欢傻白甜的上司呢?   心思各异的祝仪与李盛竟也相谈甚欢。   驿馆不是长时间谈事的地方,虽然修建得也算别致,但总少了几分家的味道,李盛临走之际看了又看,总觉得这样的地方着实委屈他未来的皇后,于是他想了想,对祝仪道:“祝四,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父皇之前抄了不少世家的家产,世家多风雅,宅子修得也漂亮,便宜旁人倒是可惜了,你明日若是有空,我便派个人来接你,去瞧瞧那些宅子你有没有你中意的,若是有,我便把宅子赐给你,若是没有,我便给你另建一所宅院。”   “怎么,陛下还想让我在洛京常驻?”   祝仪笑了起来,“陛下怕是忘了,我阿爹阿娘是邺城的郡守,等到这个月月底,我们就要回邺城了。”   “你阿爹阿娘是郡守,他们回邺城只管让他们回,你不许走,你要留在洛京。”   李盛脱口而出。   然而话刚出口,李盛便觉自己这话说得委实霸道,况祝四最不喜他的跋扈,他这般说话,只会平白惹来祝四的厌烦,几乎没有犹豫间,李盛连忙改了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洛京这般繁华,你只待了两个多月便要回去,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而今洛京是世家的天下,我手下无人可用,太傅说你阿兄是栋梁之材,要我好好重用你阿兄,你与你阿兄一起留下来帮我可好?”   怕祝仪不同意,李盛又忙不迭补上一句:“你放心,我给你阿兄的官职肯定不是你表兄的州牧,虽不能比你阿爹阿娘的两千石,但也绝对不会是不入流的小官。”   这话说得颇为赤诚,祝仪不禁莞尔:“好,我信陛下的。”   “只是留京师一事,却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等我阿爹阿娘回来了,我与他们商议之后才能给陛下答复。”   “这是自然。”   李盛松了一口气,“我等你。”   李盛来驿馆时悲伤不能自己,出驿馆时却是阳光灿烂,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心境完全不一样了,李盛心情好,杨宏自然乐意见成,不由得多看了祝仪两眼。   残阳如血,少年迎风而立,半凤钗衔着长长的璎珞垂在她的脸侧,珠光与宝气衬出一张堆雪玉质似的脸,不着百花衣,却也比百花更娇艳明媚。   似这样一个人,似这样一张脸,的确能叫人一见倾心,见之忘俗。   杨宏不由得笑了起来。   李盛记挂着把祝仪留在洛京,刚回到皇城,便让人把空着的宅院的图纸拿过来,自己先把院子过了一遍,那些风水不好或者太小的院子万万要不得,离皇城太远也不行,最好一出正阳门,略走几步路便到地方是最好不过的。   李盛左挑右选,从里面捡了几家离皇城最近也最宽敞的院子,让人把图纸送给祝仪,待祝仪从里面选出合适的,再派人带她实地瞧一瞧,毕竟这些宅院面子都很大,若是一家一家逛下来,任是铁人也累得个够呛。   他自然是舍不得祝仪劳累的。   派人送完图纸后,带祝仪去看院子的人他也选好了——谢年舟。   他是皇帝,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随意出宫了,今日出宫已是破例,明日说不得要被御史大夫耳提面命说他不成体统,谢年舟就很好,做事稳妥,话也不多,不是那种花言巧语撩拨女人的人,让谢年舟去,他最是放心。   心里这般想着,李盛便让人传了谢年舟。   得知先帝真正的死因后,李盛瞧谁都是狼子野心鹰视狼顾,对谁都不放心,但谢年舟是个例外,安抚蠢蠢欲动的世家,敲打伺机而动的州牧太守,让风雨欲来的洛京恢复安宁,自此之后,李盛越发重用谢年舟,又是加封,又是破格提拔,让他做了两千石的郎中令,不仅皇城门户归他管,就连三公九卿递上来的折子与官员晋升提拔也一并交给谢年舟。   ——世家与太守都在问李盛要东西,不是官职便是加封,李盛知自己根基不稳,若是贸然拒绝,很容易让这些人怀恨在心惹出事端来,不如索性推给谢年舟,让谢年舟去做这个坏人,若是克扣太过,他便出面调停做个好人,若是恰如其分,他便装作不知道。   总之有谢年舟在中间做缓冲,省了他的许多事,世家官员们对他的埋怨也少了许多,他的帝位,似乎也稳固了不少。   想起谢年舟替自己做的事情,李盛越发满意谢年舟,再看看谢年舟一身甲衣立在殿中,容貌虽然清隽昳丽,但气质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哪怕女人对他的脸起了心思,也会被他的气质所摄从而断了念头。   李盛越看越满意。   “明日你不必当值,带祝四去看一下院子。”   李盛摇头道:“祝四是父皇钦定的皇后,哪能一直住在驿馆?这样不行,太委屈。”   “陛下要立祝家女郎为后?”   谢年舟手按佩剑,凤目陡然轻眯。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第50章   被谢年舟这么一问,李盛这才惊觉自己?漏了嘴——他答应过祝四的,等父皇孝期过了,等他坐稳皇位,等他替父皇报了仇,他才会与祝四举行婚礼。   父皇那般厉害的一个人,都被世家们逼死了,他能力远不及父皇,此时立祝四为后,便是把祝四放在架子上烤,不仅世家们会针对祝四,连各地郡守都会以为祝陆两家投靠了他,从而各种给祝四家人使绊子。   他不能让祝四冒这么大的险。   “父皇孝期未过,朕怎能现在便行立后之举?”   李盛瞬间改了口:“朕的意思是,祝四是父皇钦点的皇后,更是母妃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可惜阴错阳差,朕与祝四有缘无分,不能立她为后,她既无缘后位,?不得朕要替父皇母后补偿她一些东西。”   “祝宁峰是个可造之材,朕准备把他留在京师,祝家在洛京没有宅子,朕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补偿祝四,送她一处院子,让她住得舒坦些。”   “陛下为何?自己与祝家女郎有缘无分?”   谢年舟声音微凉,一针见血发问。   这是一个好问题,李盛提起这事便叹息不已,“年舟,你是朕的心腹,旁人不知朕的处境,你难道还不知?外有郡守虎踞一方,内有世家大权独揽,而今兄长又在南方自立为帝,?朕毒杀了父皇谋夺了他的皇位,内忧外患如此之多,朕如何舍得拉祝四下水?”   谢年舟指腹拂过鱼鳞佩剑,剑影折着烛光,深深浅浅映照在李盛的御案。   立在李盛身后的杨宏有些不悦,皱眉向谢年舟看去,少年一身郎将甲衣,甲衣是银,衣袖为红,清冷的白霜与热烈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如将九天之上的云撕裂开来,金乌的万丈霞光便从里面透出来——一言蔽之,极致的好看,不是人间能有的绝色。   这样的一个人,脾气怪些,做出一些无礼动作也会让人觉得他是无意为之。   同样的,似这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也必然不是池中物——他甚至能感觉到谢年舟对李盛的汹涌敌意。   杨宏的剑眉皱得更深了。   谢年舟下巴微抬,眯眼看着高位上的年轻天子,“陛下的意思是,待陛下坐稳了皇位,便会迎娶祝家女郎?”   被谢年舟?中心事,李盛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也不能这样?,主要看祝四的态度。”   “她若是愿意嫁,朕自然是欢喜的,她若是不愿意,朕也不会强求。”   在这种事情上,李盛?是看得开,倒不如?是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他能感觉得到,祝四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个明显的改变,比以前温柔了,也比以前贴心了,还把她的帕子送给自己。   那方帕子被李盛小心收在胸口处的口袋里,因为离得近,他还能感觉到帕子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他不懂香,也叫不出香的名字,只觉得很好闻,闻着这个香,他做什么事情都有动力,连面对逼死他父皇的世家子弟们都不那么怕了。   他揣着这方帕子,甚至还觉得只要自己做到了祝四所?的事情,那么祝四肯定会欢欢喜喜嫁给自己的。   这么一想,李盛更豁达了,“朕只是喜欢她,喜欢是希望她过得更好,而不是要她委曲求全与朕在一起。”   “朕舍不得强迫她。”   “所以,你如果觉得朕是坐稳皇位便会迎娶她,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李盛笑眯眯?道:“不过我与祝四的事情全看祝四的态度,她嫁,朕便娶,她不嫁,朕便祝福她。”   “总之,朕绝不叫她受委屈,更不舍得叫她委屈求全。”   这番话对于一个天子来讲极其难得,颇有种把主动权交给祝仪,让祝仪来选择的用情至深。   谢年舟微眯凤目慢慢舒展。   “那陛下怕是有得等了。”   谢年舟嘴角微勾,凉凉声音里透出几分讥讽。   李盛只以为谢年舟在揶揄自己没有帝王气度,感情之事全被女人拿捏,故而他没有多想,笑笑便把这件事情揭过了,“你这是站着?话不腰疼,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明白朕的心了。”   “若是爱极了一个人,哪里舍得叫那人受委屈?”   “是么?”   谢年舟懒懒抬眉,眸色幽深似潭似渊,“那臣怕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陛下的心情了。”   李盛诧异,“不能吧?你不是前一段时间刚收了一个女郎的帕子么?”   “你与那位女郎发展得如何了?要不要朕替你赐婚?”   ?起来这种事儿,李盛向来很热络,“以前我?郡王保媒,天子赐婚,纵然你出身谢家旁支,如此规格倒也不辱没那位女郎。”   “而今你位列九卿,乃是朕麾下第一得用之人,朕愿意替你保媒,更愿意替你赐婚,如此规格,难道还不值得你心中的那位女郎嫁于你?”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清冷眸光有一瞬的是阴冷玩味,“陛下当真要赐婚?”   李盛刚想?这是自然,但话尚未出口,突然想起祝四与自己?过的话——对的地点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算美满的爱情,若是谢年舟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或者?有种种的苦衷不想嫁给谢年舟,就与祝四现在不想嫁给自己一样,他贸然赐婚岂不是坏了一桩好事?   李盛原来的话不由得在肚子里过了过,再出来时已经变了味:“唔,她若是喜欢你,愿意嫁给你的话,朕自然是愿意赐婚的,若是不然,朕也不想勉强她。”   “年舟,朕知你心意若定便再难更改,但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希望她过得不好,若是那位女郎不喜欢你,你万万不要勉强。”   “强扭的瓜不甜。”   谢年舟手指微紧。   但很快,他又舒展开来,抬头看了眼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李盛,无可无不可地道了一声:“多谢指教。”   谢年舟脾气怪,但能力强,也好用,这种情况下,李盛自然愿意忍着他的小脾气,哪怕见谢年舟一脸的敷衍,他也不生气,反而一脸好脾气嘱咐谢年舟:“朕的话你要记在心里,别当耳旁风。”   “对了,你明日莫要忘了带祝四去看院子,若里面没有她喜欢的,你便寻个她喜欢的地方找大司农拨点钱给她建一座。”   “她那样的人物,住在驿馆着实委屈了她。”   想想驿馆的环境,李盛便痛心疾首,倒不是驿馆修建得粗糙如马棚,恰恰相反,因为在里面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驿馆修建得颇为奢华,可奢华并不代表宜居,况院子挨院子,住着各地过来的郡守世家,出入不方便,饮食更不方便,他才舍不得让祝仪在那种地方常住。   “知道。”   谢年舟凤目轻眯。   而皇城另一端的驿馆里,祝仪正在看小黄门送来的宅院地图,大概是挑选过的缘故,送来的院子地图不仅靠近皇城,且颇为宽敞,前庭后院假山流水个个不缺,无论哪一处的院子,在洛京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可见李盛对她的确用心。   祝谦略看几眼地图,便放了下来,捋着胡须问祝仪道:“大司农已经把下半年的军饷发放下来了,一点不曾克扣,我与你阿娘不日便会回邺城,你是与我们一起回邺城,还是留在洛京?”   “仪仪跟我留在洛京吧。”   不等祝仪开口,祝宁峰便拉了下祝仪的衣袖,堆着一脸笑与祝仪商量道:“邺城有阿爹阿娘与表兄在,任谁去了也掀不起风浪,倒是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待在洛京,人生地不熟的,遇到事情也无人商议。”   “而今洛京乃多事之秋,若只有我一个人待在洛京,难免会行差走错,仪仪便不一样了,粗中有细不?,既有天子宠信,又有那位谢小郎君保驾护航,有这两位靠山在,纵然我把天捅了个窟窿,也无人敢追究我的责任。”   祝夫人听此不悦蹙眉,“你把仪仪当成什么了?你如今这般大了,难道还要仪仪替你描补擦屁股?同样是出身将门,你哪里及得上轩儿半分?”   “我知道,我处处不及表兄,所以我才有自知之明留在洛阳,我离你们远远的,免得你们时不时拿我与表兄相比。”   祝宁峰眉宇间有些不耐。   “阿娘,表兄很好,可是阿兄也不差啊。”   祝仪连忙打圆场,“若没了阿兄,阿娘难道放心我一个人留在洛阳?”   祝宁峰听此一喜,“仪仪,你愿意跟我留在洛阳了?”   “那当然了。”   祝仪笑着拿地图拍了一下祝宁峰的额头,“这么大的院子怎能便宜你一个人?这可是天子赐给我的院子,我要好好享受一番。”   被祝仪一打岔,祝夫人顾不得埋汰祝宁峰了,一叠声问祝仪:“你要留在洛京?”   “天子那些话你是如何想的?仪仪,听阿娘一句话,莫趟京师这池浑水,天子嫁不得,谢年舟更非良人,轩儿才是你的上上之选。”   祝仪知道阿娘一心想让自己嫁给表兄,更知道表兄对自己只是兄妹之情,并无半点旖旎心思,但阿娘素来强势,短时间内很难?服阿娘放弃这种念头,得慢慢来,等表兄有了喜欢的人,等她也有了喜欢的人,她就能理直气壮拒绝阿娘的拉郎配了。   “阿娘,我没?嫁天子,更没?要嫁给谢年舟。”   至于嫁表兄,则自动被祝仪忽略,“我只是留在洛京与阿兄在一起,没有其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趟洛京的浑水的。”   得到祝仪准确的答复,祝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起来。   祝夫人脸上有了笑,一家四口重新恢复了和乐融融,热热闹闹商议着宅院的事情,不消片刻,便商议好次日去看哪几所宅院。   祝谦夫妇与大司农交接军粮走不开,祝宁峰此时是白身,正好可以随祝仪一起去看院子。   次日清晨,谢年舟来到驿馆,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祝宁峰明显起了个大早,一身箭袖武服收拾得颇为利索,见谢年舟过来,便欢欢喜喜迎上去,笑眯眯问道:“谢郎将,我们何时出发去看院子?”   谢年舟眯起了眼,“你与阿姐一道去?”   “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一听是谢郎将带依依去挑选院子,我便觉得自己还是去一下为好。”   祝宁峰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含笑看着谢年舟眼底的嫌弃与排斥,活脱脱的自家的白菜不能被人随便拱了的警戒,“毕竟这是我与仪仪的家,当然要我跟仪仪一起去选了,而不是由谢郎将与仪仪两人敲定。”   谢年舟:“......”   “我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吧。”   祝仪从房间里走出来。   “谢郎将,走吧。”   祝宁峰合了折扇,对谢年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年舟冷哼一声,径直绕过祝宁峰,与祝仪并肩而行。   祝仪方才在屋里,只听到阿兄与谢年舟在院子里?话,具体?了什么却不知道,但哪怕不知道,看到谢年舟这副冷淡抗拒模样,也知道俩人聊得不是太愉快,想想自家阿兄的嘴贱,祝仪拉了拉谢年舟衣袖,“阿兄是不是?什么不中听的话了?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他这人就是这样,人不讨喜,嘴巴也不讨喜。”   “仪仪,?什么呢?阿兄可没得罪这位谢郎将。”   祝宁峰伸手用折扇敲了下祝仪的额头,挑眉看向走在祝仪身侧的谢年舟,揶揄笑道:“谢郎将,你?是也不是?”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阿兄的幼稚举动。   明明谢年舟帮她家不少,为什么阿兄对谢年舟总有敌意呢?   ?起来也奇怪,阿兄对谢年舟态度最好的时候,是不知道谢年舟的身份,误把谢年舟当成她看上的小白脸的时候,自从知道了谢年舟的身份后,便再也没有给过谢年舟好脸色。   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明嘲暗讽,活脱脱的小?里的恶毒男配形象。   这样不行。   谢年舟马上要揭竿而起了,再过几年便是一统天下的皇帝,这个时候往谢年舟心窝子上插刀,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更何况,密旨那事儿她还没问谢年舟呢,阿兄若再这继续添乱,她哪有机会去找谢年舟问清楚?   “你不?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祝仪一把夺过祝宁峰手里的折扇,转身塞给身后的珍珠,“珍珠姐姐,我与小舟有话?,你帮我看好阿兄,莫叫他在这儿碍眼。”   驿馆颇大,一方院子住着一方的官员,但驿馆的大门就那么几个,哪方院子来了人,哪方院子又与谁一道出去了,在驿馆里根本不是秘密,好在谢年舟做事向来妥帖,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祝仪出了小院便能上马车,轿帘一盖,外人也瞧不见。   大抵是为了避嫌,谢年舟准备了两辆马车,祝仪拉着谢年舟上了第一辆马车,至于追在她身后的祝宁峰,则完全被她忽视,为了甩开祝宁峰,她刚在马车上坐下,便对赶车人道:“出发,不用理会我阿兄。”   赶车人显然是谢年舟的人,一听祝仪这般吩咐,立刻甩开马鞭驾车而去,只将想要挤上马车的祝宁峰远远甩在身后。   身边没有祝宁峰添乱,祝仪顿时觉得自己离抄家灭族小黑屋一条路更远了,看了看与她相对而坐的谢年舟,心里盘算着怎么以委婉的方式向他打听密旨的事情。   是谢年舟真的疏忽了,还是真的有意在撮合她和李盛。   可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好问题,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感情上的迟钝,阿兄不知?了多少次,让她在感情上放聪明些,别总是粗心大意去戳别人的玻璃心。   事关感情,又事关谢年舟的玻璃心,具体要怎么去问谢年舟,她得好生斟酌一番。   若问得太直白,很容易给谢年舟一种她在旁击侧敲向谢年舟告白的错觉,现在的谢年舟对她有没有喜欢她不知道,但书中的谢年舟对她却是十足的喜欢,这样的引子一旦提出来,很容易起蝴蝶效应让谢年舟对她的感情从姐弟情过度到感情,从而一发不可收拾走上相爱相杀强取豪夺的不归路。   心里有顾虑,祝仪越发纠结,可想了一路,她也没想到怎么才算委婉,再想想谢年舟的敏感敏锐,她更不知道开口发问了,案几上的茶喝了一盏又一盏,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   “阿姐有心事?”   到了地方下了马车,谢年舟伸手去扶马车上的祝仪,不动声色问道。   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不是明清时代的牌坊成精,在这个时代,男人扶女人下马车只会显得男人有修养,而不是骂女人不知检点在外面勾勾搭搭。   祝仪见谢年舟向自己伸出手,便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但听谢年舟这么一问,落在谢年舟掌心的手指不由得颤了下——她可太有心事了。   祝仪的动作落在谢年舟眼中,谢年舟眸色无端深了一分,他垂眸再抬眼,又是祝仪所熟悉的温和模样,“阿姐有什么心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不是。”   祝仪叹了口气。   谢年舟问到这种程度,她若吞吞吐吐,只怕谢年舟更会起疑,还不如直接开口。   祝仪遣退身后众人。   谢年舟眉头微动。   四下无人,祝仪再也忍不住,上前抓着谢年舟衣袖,抬头看着谢年舟眼睛,开门见山问道:“小舟,密旨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一定要我拿给李盛?以你之机敏,必能注意到上面有先帝让李盛娶我的旨意,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我拿给李盛?”   七月的晨曦稀薄中带着些浅金,庭院里古树成荫,翠色如染,浅金色落在翠色上,斑驳的光影便从枝头缝隙处落了下来,细碎如揉碎了的金箔纸,深深浅浅落在少年侧脸上。   祝仪感觉到得到,少年不喜不悲的淡然似乎出现一丝裂痕。   “你难道是想要我嫁给李盛么?”   祝仪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我,直球选手!   如果这都能小黑屋,只能怪狗比男主实在太狗!   嗯,留给仪仪的时间不多了   来,让我一起欢数倒计时23333 第51章   话刚出口,祝仪便觉得不太对劲——这话像极了被心爱之人逼着嫁给旁人,却仍痴心不改的女人在质问爱人原因。   别说谢年舟听着会多心了,就连她自己听着都忍不住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   祝仪连忙改口,“小舟,你别无误会,我没有那种意思——”   “没有哪种意思?”   少年清冷眸色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深,灼灼看着她的眼,像是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陷阱,哪怕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让人义无反顾跳进去。   这样的眼,祝仪有些不敢看,她别开眼,一时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想从谢年舟口中听到他准确的回答,但又有些害怕,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没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逼谢年舟承认或者否认喜欢自己的意思。   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明知道上面有让李盛娶自己的话却还要她把密旨给李盛。   是真的在撮合她与李盛么?   祝仪莫名纠结。   这样的话注定难说出口。   像是挟恩图报逼着谢年舟喜欢她一样。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问的话在心里过了千百遍,祝仪终于缓声开口:“小舟,你觉得李盛怎么样?”   “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么?”   这话其实也在逼着谢年舟承认或者否认什么,祝仪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心虚,心虚到不敢与谢年舟对视,她低头垂眸两只手搅着帕子,几乎能把帕子抽出丝。   祝仪没有看谢年舟,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问过这样的问题后,谢年舟清冷凤目陡然凌厉,如出鞘的利剑,顷刻间便能摧毁周围一切。   “阿姐喜欢他?”   谢年舟死死盯着祝仪的脸,低低发问。   祝仪搅弄帕子的动作停下了。   ——很显然,谢年舟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这样的问题与她心中想要的答案相差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完全不同。   莫名的,祝仪忽而觉得心里有些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具体应该怎么样,她心里也说不出来。   总觉得自己像走进了一团迷雾,无论往哪走都是错误的。   “喜欢么?”   祝仪低头看着裙摆,声音有些迷茫,试图以谢年舟的角度来猜度谢年舟的心思,“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李盛为人坦诚,待我也很好,模样好,气质也好,身份自是不必说,是大徽的天子,我若嫁了他,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只要大徽在,我祝陆两家在邺城便是稳如泰山。”   说到这,祝仪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为何撮合她与李盛了。   邺城的位置摆在那,祝陆两家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这样的身份注定让她备受各方势力的关注,盯着她的人不止先帝谢崧,还有许多藏在暗处的人,她的婚姻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自由。   表兄虽然是上上选,可表兄的身份是战将,战将入了疆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他是凯旋还是马革裹尸还,要不然也不会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么一句话。   李盛便不一样了,他的身份是皇帝,哪怕他的江山风雨飘摇,也不可否认他是皇帝的事实,她若嫁给了李盛,便省了被其他势力算计,况李盛模样气质也出挑,也能容得下她的小性子,且他的地位不够稳固,不稳固,各方势力便不会往他身边塞女人,如此一来,她便免了争风吃醋。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盛的确比表兄更适合她。   至于末代皇帝究竟惨不惨,其实要看新朝代的新帝,新帝如果愿意善待末代皇帝,那这位皇帝的日子也差不了,做个富贵闲人就如乐不思蜀的阿斗一般,李盛向来心大,自然能过得下去。   而又因他是前朝的皇帝,他的那些天子傲气被王朝更迭碎了个彻底,他注定要仰她鼻息,以后她纵是养面首,还是做些其他荒唐事,他都得忍着。   祝仪抿了下唇。   这的确是谢年舟给她左挑右选下选中的合适人选了——至于为什么不选世家或者郡守诸侯,原因也其实非常简单,百年来王朝更迭如此频繁,其重要的原因是世家郡守坐大,皇权旁落,谢年舟是不世出的帝王之才,比她更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末代皇帝能在他的王朝留得一条命,而世家郡守必会被他大清洗。   他不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在不久的将来的必死之人。   环境如此恶劣,李盛是她最好的选择。   当然,她也有其他选择,比如说誓死不嫁,周围势力见拉拢不了她家,便会撕破脸直接开战,乱世之中能活着都是一种幸运,至于想在活着的同时再实现婚姻自由,李盛与谢年舟怕不是都不敢这么想。   “罢了,小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祝仪叹了一口气,抬手掐了下眉心,“但是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你容我再想想。”   掐眉心的动作是陆广轩习惯,祝仪自幼跟着陆广轩长大,自然学了一些他的小动作,这样的动作落在谢年舟眼底,让谢年舟很容易便想起祝仪与陆广轩的往事。   以前是陆广轩,现在是李盛,祝仪泛滥的同情与好意从来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谢年舟凤目轻眯,“阿姐究竟在犹豫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难道就这般难作答么?”   谢年舟在祝仪面前从来是温和乖巧的,甚少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时候,祝仪被他莫名其妙的逼问弄得有些发懵,回神之后便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着急她喜不喜欢李盛了,当初给她搭桥牵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问她一句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如今李盛一门心思想娶她了,知道着急上火了,早去干嘛了?   “没那么难以作答,我现在便能告诉你,不喜欢!”   祝仪再也绷不住自己的圣母白莲花,抬头看着谢年舟,几乎脱口而出。   此时金乌已经完全从云层跃出,浅金色变成热烈的红与黄,翠□□滴的枝叶堪堪遮了万丈霞光,剪刀似的把光影剪得斑驳。   斑驳细碎的阳光落在少女脸上,少女杏眸月眉里是明晃晃的不耐烦,像是破罐子破摔,又像是被逼无奈。   谢年舟瞬间失声。   庭院里的空气似乎陷入凝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低低笑了起来,“阿姐不喜欢便不喜欢,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知道,还以为我在逼着阿姐做阿姐不喜欢的事情。”   “你难道不是在逼我吗?”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但想想谢年舟的出发点是为自己好,她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里的无名火,耐着性子向谢年舟道:“小舟,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但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没办法骗自己,更没办法去骗你。”   谢年舟呼吸一窒。   “阿姐说的是,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片刻后,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感情之事,从来勉强不得,是我强求了。”   祝仪眉头狠狠一跳。   这,她也没说什么很严重的话吧?更没往他心口递刀子,可他的情绪怎么还是还是怪怪的?   话也有些不对劲,像是失了魂魄似的沮丧无力,只是他这个人性子淡漠,极少有大悲大喜的情绪,所以哪怕沮丧无力也是淡淡的,若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小舟,你,怎么了?”   祝仪看了又看谢年舟,疑惑出声。   ——她只是不想嫁李盛罢了,哪里就到了这种程度?   还是说谢年舟觉得对她好皆是无用,她不仅不领情,还觉得他在多管闲事,所以谢年舟才会深感无力?   这么一想,祝仪觉得是后者。   “你别生气啊。”   祝仪连忙道:“我自是知道你待我的好,但,但感情不同于其他,若是其他事,只要你开口,我必是同意的,但,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还是不喜欢,我没办法骗自己——”   “阿姐!”   昳丽少年陡然出声,清凌声线打断祝仪的话。   这声音又急又冷,祝仪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年舟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阿姐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是不喜欢罢了,我知道了。”   祝仪:“......”   你知道了你还这么吓人!   知情的知道她是拒绝了李盛,不知情还以为她给脸不要脸拒绝了你这位终极大BOSS!   祝仪一言难尽。   祝仪的无语表现得太明显,谢年舟想忽视都难,谢年舟攥了下掌心,眸色越发晦暗不明,“阿姐放心,我不会强迫阿姐的。”   “阿姐想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不想与谁在一起,便不与谁在一起。”   谢年舟艰难出声,清凌声线莫名有些暗哑,“我无权干涉。”   祝仪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不代表她不会看人脸色,面前的谢年舟明显情绪不对,理智告诉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煽风点火,要顺着谢年舟的话说,可情感告诉她,感情真的勉强不来,她根本不可能因为谢年舟的意愿而把自己嫁给李盛。   哪怕谢年舟的出发点是为她好,哪怕她除了李盛没有其他的选择,但她依旧不想将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为难自己。   “你知道就好。”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尽量以和缓的态度劝着他,“小舟,我知道你待我的好,但是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喜欢。”   大抵是自己的好意再次□□脆明白拒绝,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昳丽凤目也有一瞬的放空失神,祝仪见他如此,心中越发内疚。   可感情的事情真的勉强不来,她也不会因为谢年舟待她的好而去勉强自己接受李盛。   “对不起啊,小舟。”   祝仪又道。   谢年舟深吸一口气,凌厉凤目闭了起来。   夏日的风格外喧嚣。   “阿姐无需向我说抱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像是终于调整了心情,缓缓睁开眼看着祝仪道:“阿姐,开心就好。”   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祝仪满怀歉意的一张脸时,他睫毛狠狠一颤,瞬间便移开视线,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三分,“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我还有事,便不陪阿姐继续逛了。”   谢年舟转身。   他转身看到长廊尽头立着侍从,那些全是他给祝仪挑的人,只待祝仪选了院子,他便把这些人送给祝仪。   祝仪身份敏感,人牙子处买来的人他总是不放心,便挑了些心腹送过来,想让祝仪用得舒心些。   他是真心想待祝仪好的。   谢年舟抿了下唇,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微侧目,用余光瞧着祝仪的裙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并没有着急离开。   直到他听到祝仪干脆果决的一句话——“哦,那你先走吧,别因为我的事情误了你的要事。”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当下他再不迟疑,冷着一张脸走出庭院。   作为出身武将世家的半个虎女,祝仪一直都知道习武之人脚程快,谢年舟也是习武人,且是个高手,所以他脚步快些很正常。   但今日的他的步子似乎快得有些不正常,而且步子很乱,又虚又漂浮,完全不像一个习武人。   祝仪看着谢年舟远去的背景,认真地得出一个结论——谢年舟真的很生气。   可是至于吗?   不就是不想顺从他的意思嫁给李盛吗?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吗?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她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让他冷静一下,毕竟这种事情越说越上头,冷静下来便会觉得自己行为的可笑了——哪能觉得李盛适合她,便强行让她嫁给李盛?   她是个人,又不是物件。   祝仪越想越觉得谢年舟莫名其妙。   不过这种事情她不会妥协,谢年舟爱生气就生气吧,等他气完了,她再与他好好分说。   祝仪没把谢年舟生气的事情放在心上,见谢年舟果真走远了,便让侍从去请阿兄与珍珠过来,与阿兄珍珠一道去选院子。   ——买卖不成仁义在,李盛是天子,富有四海,不至于因为她不愿意嫁给她便收回送给她的院子。   祝仪欢欢喜喜挑选着院子。   每个庭院都很大,几个庭院逛下来,已是黄昏时刻,祝仪与阿兄珍珠纠结一番后,最终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院子。   选这个院子的理由很简单,阿兄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离得近点能睡会儿懒觉少走很多路。   确定好院子后,祝仪派人给谢年舟送了信,当然,她也很承天子的情,不忘让人给宫里递了折子,拿捏着分寸狂吹李盛的彩虹屁。   李盛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什么奉承话没有听过?   可喜欢的人说的奉承话,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李盛心情大好,便准备犒赏身边人,至于谢年舟这个领路人,他自然也没忘,让人往谢府送上珍宝若干,狠狠夸赞谢年舟一番。   此时金乌西坠,暮色深沉,谢府别院中,谢年舟闭目而躺,面无表情听着心腹的回话。   “祝家女郎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那个院子。”   心腹看了看谢年舟,小心翼翼道:“想来祝家女郎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祝郎君迟早要入仕为官的,住的地方离皇城近些,倒也方便他上朝。”   “你的意思是,我走之后阿姐欢欢喜喜逛着院子,欢欢喜喜挑选了离皇城最近的那一个?”   谢年舟缓缓睁开眼,眼底如墨色摊开,深得叫人瞧不出其中神色。   心腹越发心惊肉跳,陪着小心道:“这,这是天子赐下的,祝家女郎也只是听命而已。”   “听命?”   谢年舟陡然冷笑。   心腹瞬间闭嘴。   清冷月色透过十字海棠式的窗柩送进皎皎银色,羽人座的博山炉缓缓吐着熏香,丝丝绕绕的醉太平花香若有若无,一如少女身上的味道。   谢年舟嗅着花香,无声笑了起来,他起身打开博山炉,往里面又添了一粒熏香,醉太平的花香比方才浓烈一些,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的的确确存在他身边,他这才满意放下博山炉,慢条斯理用祝仪送他的锦帕擦拭着自己手上的熏香屑,隽逸面容上满是病态的偏执,“她想要离皇城最近的庭院?我偏不要她如意。”   “传我的命令,就说那里风水不好,克夫。”   “阿姐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怎会因为一方院子而让自己的夫君受苦呢?”   谢年舟闭目轻嗅着醉太平的花香,幽幽笑了起来,“可惜了,阿姐的夫君若是别人,便注定是短命鬼。”   作者有话要说:   气成河豚的谢年舟:哼,我拿捏不了阿姐,难道还拿捏不了别人?   天下的男人死绝了,阿姐自然便会注意到我了!   祝仪:....你可做个人吧!   嗯,今天虽然有点晚,但我还是双更了,我真棒! 第52章   很快,谢年舟的话被人旁击侧敲带给祝仪。   “你确定这里风水不好?克夫妨碍夫家?”   祝仪眼睛微微发亮。   “不瞒女郎,若是旁人来问,我是不会说的,但女郎是祝将军之女,祝将军曾在战乱之中救我性命,保我一家老小平安,此等大恩大德,我百死难报万一。”   来人一脸诚恳,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忠心耿耿,“女郎,您新来洛京,怕是不知道这所院子的情况,这所院子虽然离皇城近,风水却极度不好,不过十年时间,便几经易主,且原本的主人下场凄凉,无一人得到善终。”   祝仪频频点头,听着来人的滔滔不绝,等来人说完话,她再次追问自己的问题:“那,这所院子到底克不克夫?”   “克!”   来人不住点头,一叠声道:“洛京再没有比这更克夫的地方了,女郎,你是不知道啊,这所院子的前几位主人那叫一个惨,凡是住进这所院子的女主人,没有一个不守寡的,或三年守寡,或不足一年,总之克夫克郎君,总之您万万要不得啊。”   祝仪眸光轻转。   克夫克郎君?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政治联姻,想要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用信念用手段甚至用利益,靠结婚算什么?   你是出来卖的吗?   但邺城是中原腹地的咽喉所在,只要是对天下有想法的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邺城据为己有,可惜的是,她家在邺城经营多年,得民心又有声望,外来势力很难将她家驱除邺城,这种情况下,拉拢便成第一选择,拉拢不成,才是阴谋算计。   封建时代的拉拢是政治联姻,她不嫁表兄,便要嫁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甚至反感的一个人,若是不嫁,等待自家的就是明枪暗箭。   她没有第三选择。   要么多年兄妹终成夫妻,要么嫁一个注定早死的短命鬼,两者相较,祝仪当然选第二个!   更何况这所院子是离皇城最近的院子,方便不说,修建得也最合她的心意,这么好的条件,她为什么要放弃这所院子?   至于她明知道这个院子克夫却还要往这里搬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得知,被人得知后又会不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她则不太担心,一是因为来人是她阿娘救过的人,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二是因为是都知道她刚来洛京没多久,对这里的情况的不够了解,哪怕旁人见她搬进院子了,也只会觉得院子是天子所赐,她推脱不过才不得不要,而不会怀疑她的动机。   机会这么好,理由又这么充分,她当然要这个院子。   “多谢告知。”   祝仪笑眯眯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风水好与不好,不过是外人?讹传讹罢了。”   ——只是克夫这种小心思不能对外人讲,她得用其他借口要这个院子。   “我才不信什么鬼啊神啊风水什么的,我喜欢这个院子,这里离皇城近,做什么事情都方便,我就要这个院子了。”   祝仪很是坚定。   来人愣在原地。   ——克夫这种院子都敢住?这不是拿自己未来的夫君去冒险吗?   想想自己来的时候那人交代的事情,来人很快回神,忙不迭向祝仪又道:“女郎,您这般聪慧的一个人,何必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这个院子万万要不得啊。”   “您若是图方便,其他院子也是紧挨着这里,您身份这么尊贵,出门便是马车,又能多走几步路呢?”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觉得这个院子就很好,至于您说的那些风水之类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在旁人那里是大过天,在我这却不过如此。”   毕竟是为自己好,哪怕喋喋不休让人头疼,但祝仪依旧是一脸的好脾气,笑着说出自己的决定。   祝仪态度坚决,来人彻底凉了心——他可怎么对主人交代?   但继续劝祝仪,他却是不敢劝的,别看祝仪瞧着挺和善,但心里却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认定了的事情旁人根本改变不了,更别提此女也颇为警觉,若是他说得太多,只怕会引起她的怀疑,从而彻底坏了主人的好事。   来人不敢劝祝仪,只好再说几句吉祥话作为结束语,而后灰头土脸向谢年舟的心腹请罪。   心腹一听来人的话,脸都变绿了——明知道克夫还往里面搬?这位女郎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太后呢?   当然,这样的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他挥手遣退来人,擦了又擦额头上的冷汗,如履薄冰向谢年舟回话。   “祝家女郎说,她不看重风水,她只图方便,这所院子方便又合她的心意,她已向天子递了帖子,就要这个院子。”   心腹小心翼翼道。   谢年舟调弄熏香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心腹,“阿姐不看重风水?”   “对。”   心腹连忙点头,“女郎似乎一点不在乎这种事情,而且,而且看她的模样,似乎巴不得风水不好。”   谢年舟凤目轻眯,手里的银勺子轻叩了一下羽人座的博山炉。   心腹心中一动,陪着小心试探道:“主人,您说女郎到底是想做皇后,还是想做太后呢?”   “若说她想做皇后,她便不该住进克夫的院子里,她既住进了克夫的院子里,便说明未来夫君在她心中毫无地位,说句不中听的,在女郎心里,指不定盼着那位夫君早死呢,要不然,女郎怎会明知克夫却还要搬进那个院子?”   谢年舟眉梢轻挑,眼底终于漫进极淡极淡的笑意,“啧,这倒是个有趣儿的推论。”   心腹心知自己终于拍对了马匹,连忙趁胜追击,“主人在女郎心里的位置极其重要,女郎从不对主人设防,只需主人一问,便知女郎心中所想。”   “主人何不找女郎一问?”   然而心腹的话刚出口,便见谢年舟眼底的淡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昳丽凤目斜睥过来,又冷又凌厉,直让心腹打了个哆嗦。   谢年舟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心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马屁再次拍到了马蹄上——主人刚与祝家女郎闹了别扭,祝家女郎却跟没事人一样在那欢欢喜喜挑院子搬家,这般好不将主人放在心上的态度已经是往主人心口上戳刀子了,主人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向女郎低头呢?   他家主人不要面子的吗?   心腹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前几日江南士族孝敬的金丝楠木屏风颇为精巧,你让人拿去送给阿姐。”   谢年舟清冷声音突然响起:“南人惯会在这种东西上花心思,摆在阿姐的闺房倒也显得雅致。”   心腹:“???”   心腹抬头去瞧,面前杀人无数喜怒不定的少年懒懒拿着银质小勺,正在往博山炉里续熏香,不知名的花香如云雾一般升腾,少年闭目轻嗅着花香,眉眼间的清冷瞬间变得温和无害。   温和无害到让心腹生出一种错觉——方才那个斜睥着他的肃杀少年完全不存在,面前的少年是画里人,是九天上的仙,杀戮嗜血完全不属于他。   可这般眉目温柔岁月静好的少年,却依旧让心腹打了个哆嗦,寒意自心底而起,瞬间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修罗恶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修罗恶鬼披了张谪仙的皮来蛊惑人心。   你?为他来人间救苦救难,殊不知他只想将你拆吃入腹。   莫名的,心腹有些同情祝家女郎。   祝家女郎知道主人是这样一副面孔,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震惊,是失望,还是老死不相往来?   “是。”   心腹点头应下,看了眼浅浅而笑的谢年舟,再次为祝仪鞠了一把同情泪。   ——主人送的屏风这般好,依着祝家女郎的知礼,必会登门致谢,而后一点一点走进主人一早便设好的圈套。   ......   祝仪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的同情对象,看到谢年舟只是派人送屏风而不是自己亲自过来,便知道谢年舟心里仍在生气她的“不知好歹”,但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勉强不得,而且她也不是那种能将就的性子,婚姻大事她是不可能让步的。   生气就生气吧。   她是不会为了谢年舟的不生气而把自己嫁给李盛的。   邺城地势特殊,来攀附祝家的人络绎不绝,乔迁之喜更是成了一个好借口,各方势力各显神通,送的礼物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端的是个比个的珍贵新奇,让祝仪这个自幼长在被克扣军饷待遇的太守之女险些看花眼。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更何况若是不收旁人还会多心,祝仪索性全部收下来,把礼物一一登记在册后,拉着阿兄一封一封写致谢的帖子。   谢年舟性子敏感,收旁人的不收他的更会让他多心,祝仪想了又想,还是收下了屏风,把屏风摆在书房里,但为了表示她的态度不会更改,她在禀明李盛后,从李盛赐下来的东西里挑了一件等价屏风的红珊瑚摆件作为回礼,让人拿给谢年舟。   给谢年舟准备完回礼,祝仪还没来得及喝茶,宫里便又来了人,太后娘娘得知她搬家后,也遣人送了不少东西,除了送她东西外,还邀请她一同赏菊。   是的,太后娘娘,原来的淑妃现在已经荣升为太后——淑妃虽然受宠,但出身低微,并无强势的娘家人可?依靠,得益于这个原因,世家们没有把她一道送走,反而在李盛登基为帝后顺利让她晋升为太后。   祝仪知道太后邀请在京贵女们赏花是假,相看儿媳才是真,毕竟李盛登基已有小半年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后宫里也该纳人了,前朝臣子不看好李盛这个皇帝,拿着国孝家孝当借口无人提充盈后宫之事,但臣子不提,太后不能不提,明年开春选秀,秋冬之际便要把重要的位份定下了,赏菊,正是一个好借口。   太后有请,推是推不过去的,只要她在宫里表现得消极点,再稍微拿表兄挡挡枪,太后便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是给儿子选儿媳的,不是选来给儿子添堵结仇的,太后没必要一定要选她。   这么一想,祝仪便开始收拾东西为几日后的赏菊宴做准备了。   人一旦忙起来,便容易丢三落四,临到出发赏菊那一日,祝仪才想起自己给谢年舟准备的回礼没有让人送过去,便火急火燎差人送到谢府,送礼的人走远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坐上去皇城的马车。   世家们虽然并不看好李盛当皇帝,但若是天子选妃选后,也有不少投机者想去压一下宝,左右不过是出个女儿罢了,嫁世家是嫁,嫁天子也嫁,同样是嫁人,为什么不选天子呢?   若是天不佑大徽,心里牵挂女儿的,在叛军攻入皇城之前把女儿偷偷接回来,若是不看重,就当少了女儿,左右不是老X家的根,没了就没了,长吁短叹哭上一阵也就是了。   可若是天佑大徽,自己女儿诞下了皇子,那李盛这位皇帝也可?随先帝去了嘛,自己做一做国丈,甚至隋文帝也能想一想。   两者相较,回报远远高于投资与风险,总之嫁女儿是个稳赚不赔的事情。   祝仪看到一群又一群的妙龄少女被送入宫门,顿时想起红楼梦里鸳鸯骂人的话——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狗日的封建时代,平白糟蹋好姑娘。   可惜她不是小说里日天日地的大女主,推翻旧王朝建立新江山,让被压迫剥削的女人们站起来。   不能达则将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   祝仪叹了口气,随宫人走进宫门。   此时已入了秋,工匠们精心侍弄的菊花开得正好,白色的,金黄的,甚至绿色和墨色也有,祝仪从来不在花上下功夫,更是不是风雅之人,她叫不出花的名字,只觉得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祝仪对后位没想法,自然没有去巴结太后的心,只要礼节不出错,那就没啥大问题,她看漂亮的花儿,看漂亮的侍女,饿了吃些宫女们捧着的小点心,渴了便要茶,与不敢吃不敢喝甚至连说笑的世家贵女相比,她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异类如她,成功吸引了太后的目光。   太后是识花人,更是风雅人,她一眼便能看出祝仪看花只是看个热闹,更能看出祝仪来宫中不过是被她邀请不得不来,无意攀附她,更无意攀附后位。   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多得是形势不如人而不得不低头罢了。   “盛儿眼光不错,我瞧着祝四率真豁达,倒是一个能容人的性子。”   太后摇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与身边的心腹大宫女说着话,“去,将她请了来,我有话与她说。”   宫里热热闹闹赏着花,皇城另一端的谢府,不仅不热闹还稍显肃杀,堪称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人高的红珊瑚摆件被人送到谢府,谢年舟的眼睛眯了起来。   心腹大气也不敢出,低头垂眸立在珊瑚后,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秤上的谢年舟终于起身,他走到珊瑚摆件面前,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下珊瑚树,“回礼是旁人都有,还是只有我一人的?”   “只有主人有。”   心腹生若蚊蝇。   祝家女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的好意思我心领了,但你的心意,恕难接受。   “这样啊。”   谢年舟轻轻笑了起来,“阿姐何时变得这般大方了?竟舍得用珊瑚树来拒绝我?”   “查一下,谁送她的珊瑚树。”   谢年舟凤目轻眯,声音骤冷。   “回,回主人的话,是,是天子所赐。”   心腹简直不敢去看谢年舟的脸色。   “哦,天子所赐。”   谢年舟若有所思,手指在珊瑚树上随意一捏,坚若磐石的珊瑚树竟硬生生被他掰下来一截,他拿着掰下来的珊瑚枝叶放在眼前瞧了又瞧,突然便笑了起来,“阿姐收了所有人的礼物,独独不愿收我的,还用天子赐的东西作为回礼。”   “你说,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谢年舟侧目看向心腹。   心腹顿时冷汗如雨,扑通一下跪在地板上,“属属下愚钝,不、知女郎之意。”   谢年舟面上笑意更深。   他撩袍起身,在心腹面前停下,屈膝微俯身,手里拿着的珊瑚枝叶挑起心腹不住磕头的脸,心腹身体一僵,磕头的动作瞬间止住了,珊瑚支着自己的脸,心腹不得不抬头。   羊角灯外面糊着金线朱砂描画着的盛世牡丹图的月锦纱,烛火一映,大团大团的开到荼蘼的牡丹花便在谢年舟脸上怒放,极致的奢靡撞上了清冷的眉眼,仿佛是勾魂夺魄的妖精在亵渎神灵,而神灵似乎也被妖精所惑,任由自己沉入无边地狱。   “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   谢年舟幽幽笑道:“阿姐的意思是,她有李盛的喜欢便够了,我的,她不需要。”   “啪——”   羊角灯突然爆出灯花,白花花的烛泪溅在月锦纱,盛世牡丹图突然变了模样,深深浅浅的阴影在谢年舟脸上纵横交替,昳丽苍白的少年无声笑了起来。   “阿姐不要我喜欢她。”   谢年舟低低笑着,“她只要李盛的喜欢。”   心腹冷汗如雨,浑身战栗不止。   像是心腹的恐惧招了谢年舟的厌烦,谢年舟松开手里的珊瑚枝叶,心腹的脸没了支撑,一下子砸到地上,谢年舟听着轻响声,手指把玩着珊瑚枝叶坐回自己的位置,懒懒一笑仍是祝仪所熟悉的温和模样,“阿姐现在何处?”   “女郎受太后娘娘所邀,去了宫中赏菊。”   心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忙不迭答道。   “赏菊?”   谢年舟拿着珊瑚枝叶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明年开春选秀,此时倒也该准备了,后位妃位定一定,倒也省得到了时间手忙脚乱。”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光骤冷,“只是天家无小事,皇后之位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叫上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不要瞎脑补!我真的没那想法!!!   嗯,跟我一起倒计时23333 第53章   祝仪有点疑惑太后为什么遣人召自己。   平心而论,她不想嫁给李盛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太后为什么一定要膈应李盛膈应她甚至膈应自己呢?   政治联姻真的可靠吗?   如果可靠的话,现在坐在帝位上称孤道寡的人就该是太子,而不是李盛。   祝仪心里腹诽着,跟着小黄门去找太后面前。   来赏花的贵女们皆是世家女,自然是太后赏花的用意,更知道太后召见祝仪的原因,见祝仪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向太后回话,羡慕嫉妒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了,只是自幼受的礼仪摆在这儿,不至于指着祝仪骂狐狸精,但与自己相熟的小姐妹在一处时,泛酸的话便冒出了几句:“一?粗鄙武夫之女,竟也敢奢想后位?”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的父母镇守邺城呢。”   “那可是邺城,中原之地的咽喉所在,莫说太后娘娘了,就连先帝在世时也是中意她的。”   “不过你也别生气,武将之女也有武将之女的好处,心思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纵然受了父母庇佑入主中宫,但她的父母远在邺城,又能给她多少助力?她的父母消息纵然灵通,难道还能把手伸到洛京来?这可是天家大忌。”   “洛京可是咱们世家的天下,旁人呐,怕是只能但?虚名。”   贵女们说说笑笑,很快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祝仪并不知贵女们所想,若是知道,估计还能笑出声——这后位她真的不稀罕。   若谁能使绊子搞掉她的后位,她不仅要给那位勇士送锦旗,还要感谢勇士的十八辈祖宗。   真的感谢。   褒义的那种。   祝仪来到是太后面前,屈膝见了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手指抬了下团扇,宫女忙上前去扶祝仪。   祝仪道了声谢,瞧了瞧来扶自己的宫女。   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很好,她的后位稳了。   一瞬间,祝仪的心情像极了清明在上坟。   “盛儿是?孝顺孩子,时常来陪我说话解闷,也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一番寒暄后,太后直入主题,“盛儿说你很好,温和坦率,是?好姑娘。先帝在世时,也时常盛赞你的父母,说祝太守与陆将军皆是栋梁之才。”   听到太后把自己阿娘称为将军,祝仪有些明白先帝为什么对太后这么上头了,还别说,这种没有把她阿娘归于她阿爹附庸的称呼她听着的确好听,比先帝的原配皇后的一口一?祝夫人的动听多了。   就是后面的话让她有些下头——栋梁之材还克扣军粮?这是人干事?   “似祝太守与陆将军这般的将才,教出的女儿自然也是极好的,先帝喜欢,我更是满意。”   太后微笑看着祝仪,缓缓笑道。   祝仪顿觉大事不好,连忙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娘娘谬赞了,北方武将粗鄙少规矩,教出来的女儿又能出色到哪里?无论是论规矩,还是女德女容与家世,我皆不能与洛京的世家女相较——”   “你不必妄自菲薄。”   太后含笑打断祝仪的话,挥手遣退周围伺候的宫女内侍,“先帝觉得你好,盛儿觉得你好,我觉得你好,你便是好,旁人的眼光算不得什么。”   “至于女德女容......说句没规矩的话,若论起端庄贤淑,我哪里及得上先皇后?”   太后笑了起来,“可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先皇后,便说明女德女容不过是哄女人的‘圣贤话’罢了,你若信了那些话,便是痴了。”   这种明嘲暗讽女德女容的话哪怕由一朝太后说出来也有些惊世骇俗,祝仪一时间忘了自污,抬眉看了眼眉眼带笑的太后,越发觉得先帝宠她是真的有原因的——容貌家世暂且不说,单是这种见识,就不是一?普通女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祝四说几句家常话。”   太后屏蔽左右。   众人纷纷退下。   楠竹亭里只剩下自己与太后和太后的心腹打工女女,祝仪瞬间回神,越发觉得情况不好,手指攥了下茶盏,心里琢磨着如何委婉拒绝太后的拉郎配,然而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了,“祝四,你是聪明人,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如我哪怕知道先帝走得蹊跷,却也还是做了大徽朝的太后,甚至还邀请世家女们进宫赏菊。”   祝仪心头一惊,手里的茶彻底喝不下去了,她抬头去看太后,太后面上闪过一抹无奈,但很快,又被她得体的微笑所取代,她笑笑摇着团扇,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着祝仪,“祝四,你我皆是苦命人,也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身份只能嫁给盛儿,而盛儿的皇后,也必须是你。”   “说得再直白些,我不能容忍世家女的孩子成为大徽未来的主人。”   太后眸色微沉,声音温柔又凌厉,“若是有人想坏了我的计划,那我也倒也不怕与那人拼?鱼死网破,祝四,我不希望那?人是你。”   入秋之后的风已有了凉意,习习凉风博弄过争奇斗艳的菊花,徐徐潜入茶香与檀香混合着的楠竹亭。   茶香淡了,檀香散了。   端坐在太后摇着团扇,银质护甲泛着冷光,“祝四,你我别无第三条路可走。”   祝仪掌心微紧。   太后知道先帝是被世家们逼死的,更知道世家们狼子野心根本不忠于大徽,送女儿过来也不过是投机取巧,可尽管如此,太后还是坦然做着太后,从世家女中为李盛挑选宫妃,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不恨么?   怎么可能!   若是不恨,又怎会说出不能容忍世家女的孩子成为大徽未来的女人?   若是不恨,又怎能明知她根本不想做这?皇后却依旧要她做这?皇后?   大徽的下一任天子只能是她所生,容不得世家血液来玷污。   这是太后最后的坚持,也是最后的底线。   一朝国母尚且委曲求全,更何况她?   然而讽刺的是,封建社会到底是阶级分明,太后哪怕委屈求全,也能威逼利诱让她不得不听从——不做李盛皇后的下场是太后的疯狂针对,邺城哪怕不缺粮食也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她的婚事,注定不可能由她自己做主。   但她,依旧不想委屈求全。   她骨子里就没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息事宁人。   “我懂娘娘的顾虑,更明白娘娘的用心良苦。”   祝仪缓缓抬起头。   太后捏着白玉扇柄的手指微微松了一分,笑意终于进入眼底,“祝四,我与先帝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懂事孩子。”   祝仪:“......”   倒也不必这么夸她,她的性子跟懂事差了十万八千里。   祝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想要口吐芬芳的心情。   嗯,不气,这样的狗比王朝狗比封建时代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等她出了皇城,便即刻回家给阿爹阿娘写信,写完信再撺掇撺掇谢年舟,到那时,太后也别忍世家了,她也不忍太后,这?上至太后下至百姓的王朝就应该一脚被踢进历史的垃圾桶。   “身为子女,总是要懂事的。”   祝仪一脸假笑,“太后娘娘若没有其他事,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这样的举动虽然有些不知礼,但太后也知此时的祝仪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任谁被逼着嫁给一?自己不喜欢的人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太后笑了笑,宽恕了祝仪的不知礼,“你先回去吧。”   “我与盛儿都很喜欢你,等你得了闲,再来宫里陪我说话解闷。”   祝仪敷衍点头,转身走出楠竹亭。   院子里的贵女们仍在赏花,三三两两聚在说笑着,祝仪从她们身边走过,看到她们面上或许艳羡或嫉妒的模样,那些目光落在祝仪眼底,祝仪有些想笑。   真的不是凡尔赛,她是真的不想当皇后。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但她依旧想独善其身。   可惜现实总是甩她巴掌,逼迫着她让她认清事实。   ——想要自由?   不可能。   太后都在委曲求全着呢,你算哪根葱?   老老实实嫁天子,开启宫斗养老一条龙才是你的出路。   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件未知的乱世,人身自由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是她太天真。   但她,愿意为她的天真为之奋斗,且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祝仪眸色微沉,加快步伐。   然而就在即将踏出长信宫门的那一刻,她遇到一?不速之客——谢年舟。   少年一身郎将甲衣,领着一队卫士而来,朱色的宫墙衬着昏黄的夕阳将少年的影子拉得极长,少年身上莫名有种乱世枭雄的感觉。   祝仪晃了一下神。   她这才惊觉,追在她身边温声唤她阿姐的少年早已长成了大人,只是他的身材偏清瘦,又有种永远游离事外的疏离清冷感,才会让他的少年感格外突出,以至于压过了男人的凌厉杀伐。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原来谢年舟都已经长大了。   祝仪有一瞬的恍惚。   谢年舟抬头看了眼祝仪身后的长信宫门的牌匾,轻轻笑了起来,“阿姐不是在与太后娘娘一道赏花么?怎么出来了?”   宫门的禁卫按剑而立,往来的小宫女与小内侍络绎不绝,众目睽睽下,那声阿姐便有些亲昵,祝仪怕暴露与谢年舟的关系会影响到谢年舟在做的事情,在宫里总是很注意与谢年舟保持距离,乍一听他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唤她阿姐,眉头下意识蹙了一下。   祝仪细微动作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面上笑意更深,“怎么,阿姐不喜欢我唤阿姐?”   祝仪顿时觉得今天的谢年舟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轻轻浅浅笑着,看着挺温和,但咄咄逼人的态度却是藏不了,她看了又看谢年舟,疑惑着与他保持距离,“我比谢郎将大上一些时日,谢郎将唤我一声阿姐倒也使得。”   这话便是在刻意保持距离,几乎把我们不熟你不必与我攀关系的心思写在脸上。   谢年舟清冷眸色顿时如墨色铺开。   他侧脸闭了闭眼,腰侧佩剑的剑柄处留下一串极深的指痕。   但他很快调整自己,片刻后,他又侧目去看祝仪,昳丽凤目软得如同露着肚皮的猫儿,“阿姐,只是这样么?”   祝仪心里越发疑惑。   ——今日的谢年舟,像是吃错了药一般。   可问题是,她也没做什么刺激他的事情啊?   仅仅是因为她送了他回礼,回绝了他想撮合她与李盛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可不必生气了,她刚才在楠竹亭里与太后虚与委蛇,在太后眼里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了,相信不出几日,这?消息便会传到谢年舟耳朵里。   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还不如她自己跟他说,省得他在这儿阴阳怪气。   “不错,就是这样。”   祝仪道:“对了,差点忘记告诉郎将一件事,方才在长信宫里,我已答应太后娘娘所说之事。”   谢年舟瞳孔骤然收缩,眸中软意瞬间消失不见。   祝仪越发不解。   她看了又看面前明显不对劲的谢年舟,怕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的话,便又暗示一遍:“所以,郎君不必如此。”   秋风乍起。   微凉秋风卷起祝仪的衣袖与鬂间璎珞,也撩起谢年舟的羽穗,殷红的羽穗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眉眼,映着朱红宫墙与如火残阳,像是血色在他眉间摊开,昳丽的脆弱感扑面而来,让人的心口不由得为之一颤。   可他的那双眉眼此时却凌厉如长剑出鞘,顷刻间便能摧毁一切。   没由来的,祝仪心里打了?突儿。   “那我是不是要恭喜阿姐一句,恭贺阿姐得偿所愿,终于摘得皇后宝座。”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目光锐利如盯上猎物的兽,径直撕开祝仪想要遮掩的事情,丝毫不顾及此时宫人往来匆匆。   祝仪心头一惊,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这是她在梦境中的感觉,被关在小黑屋的感觉。   被灭全族被关小黑屋的恐惧感深入骨髓,祝仪几乎脱口而出,“谢年舟,你想做什么?”   “阿姐真是误会我了,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送阿姐一份大礼罢了。”   谢年舟温柔笑着,“敢问阿姐,太后娘娘既然选定阿姐为后,想来黄道吉日也该定了下来,不知是何时下聘,又何时迎娶呢?”   往来匆匆的宫人停下脚步,惊奇望着谢年舟与祝仪。   就连驻守宫门的禁卫,此时也忍不住向谢年舟与祝仪投向怀疑的目光——天子立后的事情,果真就这么定了下来?   周围人的目光让人想忽视都难,窒息的恐惧感又如影随形,祝仪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她掐了下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谢年舟的话说得很温柔,若不是此时谢年舟眼底的墨色过于重,祝仪当真会信他是真的要给自己准备新婚贺礼,可面前的谢年舟明显情况不对,几乎是把想要搞事的心思写在脸上,祝仪想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太后的长信宫门外明显不是谈论事情的所在,她强压下心底的恐惧不安,掐着掌心道:“天子立后乃是国之重事,你我不必在此妄言太后天子之意。”   说完明面上的话,祝仪声音一低,星眸里带了几分祈求之色,“小舟,你到底怎么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地方吧话说清楚好不好?”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   他想起上次祝仪塞他帕子,模样似乎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一边端着身份与他撇清关系,一边把帕子偷偷塞在他掌心,他把帕子绑在剑鞘上,李盛打趣儿问他谁家姑娘,祝仪脸色顿时变了,也是这般义正言辞说着话,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是了,从来都是这样。   他是见不得光的存在,祝仪对他的那些好,自然也是不能见光的。   她是祝陆两家的掌心宝,是未来尊贵无限的皇后娘娘,怎能与他一?生来便见不得光的东西扯上关系?   是他一直在强求。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陆广轩告诉他,祝仪不喜被人掌控,林景明告诉他,祝仪是一?有想法的姑娘,李盛告诉他,强扭的瓜不甜,而祝仪也告诉他,要他性情温和,不滥杀无辜。   给她自由,容她想法,为她去做那些他根本瞧不上眼的事情。   他已经做到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女郎说得是,天子立后乃是国之重事,你我不必在此妄言太后天子之意。”   谢年舟笑着抬起头,眼底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女郎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送女郎一份大礼,以谢女郎这些时日对我的照拂。”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我的话没毛病啊!!! 第54章   一瞬间,祝仪破口大骂的心都有了——你特么黑化也要有个黑化的理由吧!   扪心自问,自从知道自己搞死谢年舟无望后,她对谢年舟可谓是掏心掏肺,不顾家人阻拦带谢年舟参军,在表兄与将领们的再三质疑下仍选择相信谢年舟,黑风寨剿灭后又不忘让表兄给谢年舟请功,最后哪怕知道天子赐表兄舞姬的事情是谢年舟出的馊主意,她也没跟谢年舟大闹。   在邺城如此,到了洛京更是不用提,怕自己与谢年舟太过亲近引起外人的怀疑,她每次入宫都是小心翼翼,时刻与谢年舟保持距离,除了头脑发热给谢年舟塞过一方帕子外,她恨不得离谢年舟八丈远,生怕外人看出她与谢年舟的关系。   她几乎拿谢年舟当儿子看。   她敢打包票,谢年舟亲妈都没她对谢年舟好。   可现在倒好,连个原因都不给她,直接一门心思开始搞事了?   她装了那么久的圣母白莲花全部喂了狗!   想起书里谢年舟的疯狂,祝仪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头火,这种紧要关头,周围禁卫与宫人的目光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天子太后在这儿围观,她也敢伸手去拽谢年舟的衣袖。   “小舟,你到底怎么了?”   祝仪艰难压着心头火,拽了下谢年舟的臂甲追问道。   但此时的谢年舟似乎已黑化得很彻底,完全不给她追问的机会,手一抬,她的动作便扑了个空,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人负手而立与她保持着距离,面带浅笑声音温和,“女郎乃是未来的尊贵显赫的皇后娘娘,怎能与我拉拉扯扯?”   谢年舟摇了摇头,面上笑意更深,“末将仍有政务在身,便不陪女郎了。”   祝仪:“.......”   谢年舟懒懒一笑,转身离开。   微凉秋风扬起他的羽穗,火似的点在霜色的银甲处,六角琉璃宫灯接引着红色的火光,仿佛顷刻间便能舔着宫灯燃尽一切。   祝仪如坠冰窟。   她陡然发现自己一点不了解谢年舟,他没有那么温和,更没有那么乖顺,他仍是书中戾气十足残暴嗜血的帝王,她的圣母白莲花根本不用,所谓的感化他更是可笑至极,是他伪装出的一种错觉,当他不愿再伪装时,他的本性便会彻底暴露——谪仙面孔,修罗心肠。   所有违逆他的,另他感觉到不快的东西或者人,都将因他的不再伪装而灰飞烟灭。   可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她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嫁给李盛?   但现在她已经答应了太后,她会嫁给李盛,尽管只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但那也是答应了啊,而且她还亲口告诉了他,说自己会嫁李盛,这样一来,他的心愿不是一样达成了吗?   可为什么她的应允依旧没有平息他的怒火,甚至还添了一把火让他黑化得更彻底?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谢年舟已经疯了,就别再追究他为什么发疯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保住自己家人的命。   祝仪再不犹豫,连忙从长信宫回到自己府邸。   前几日李盛给祝宁峰封了官,让他给大司农打下手,理天下财税,祝宁峰虽然不着调,但身上有了职务,做事也开始靠谱起来,天不亮便去当值,月悬中天才回转。   这个时间祝宁峰仍未回来,祝仪一边让人去请祝宁峰,一边让珍珠给祝宁峰收拾行李,一边回自己书房给家人写信。   在来洛京之前,祝仪跟陆广轩说过自己做梦预知未来的事情,当时陆广轩开导她,让她不要总是纠结梦境,谢年舟待她一腔赤诚,未必会行梦境之事。   但陆广轩毕竟是个沉稳谨慎之人,开导她之后,又说万事有他,只要有他在,谢年舟绝无可能对他们抄家灭族。   祝仪知道表兄比自己阿兄靠谱多了,当年的话他必然记在了心里,她只要在信里略提几句谢年舟的情况,表兄便知她要他做什么。   表兄永远是最不需要让她担心的人。   祝仪写信给表兄,说自己愿意嫁给李盛,但不要他们来参加婚礼——谢年舟几乎把要在她婚礼上搞事的心思写在脸上,如果他们来参加婚礼,那结果肯定是被谢年舟一锅端。   除了不让他们参加婚礼外,祝仪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全部写了下来,高筑墙,广积粮,防火防盗防谢年舟,阿娘阿爹与表兄皆是将才,不缺粮食不缺兵又是在邺城作战的情况下,未必能被谢年舟赶尽杀绝。   祝仪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当值的祝宁峰此时也终于回来,人尚未走进祝仪的书房,声音便先传了过来,“仪仪,你又惹了什么麻烦要我替遮掩?”   “才没有,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祝仪把信封好,起身给祝宁峰,斟了一杯茶,把写好的几封信放在他面前,笑着道:“阿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太后选我为天子的皇后,不日便向天下宣布这个喜讯。”   “我成婚乃是大事,让旁人告知阿爹阿娘总归少了些什么,不如你回邺城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知阿爹阿娘,也好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这算什么好消息?咱家是武将,又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人家,好不好的你进宫做什么?”   祝宁峰的茶登时喝不下去了,青瓷白釉的茶盏放在花梨木的案几上,他伸手把祝仪写好的信推了回去,“你莫给我寻麻烦,此事若叫阿爹阿娘知晓了,必会打断我的腿。”   祝仪丝毫不意外祝宁峰的反应,“阿兄,太后要我嫁天子,难道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你怎这般糊涂?我要你给阿爹阿娘报喜,难道只是报喜不成?我是让你去找阿爹阿娘想想法子,看如何把这件事推回去。你若回去得早些,我的婚事或许还有救,你若回去晚了,只怕来接我的凤撵便到了府门。”   “到府门又如何?”   祝宁峰冷声道:“你不想嫁,他们难道要把你绑给天子?”   “阿兄,你又糊涂了。”   祝仪笑着摇头,一脸的好脾气,“如今只有咱们兄妹两人在洛京,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我才要你回邺城找阿爹阿娘,让阿爹阿娘帮忙想法子,或领兵而来,或作势大开邺城城门放北方势力入主中原,总之,只要让太后感觉到了威胁,她便会打消让天子娶我的主意。”   “可是我若走了,洛京便只剩你一人,这样不行。”   祝宁峰剑眉深皱,抬手揉了下眉心,片刻后,他陡然松开手,起身去拿佩剑,“不行,要走一起走。”   祝宁峰拿了佩剑,便去拉祝仪手腕,“仪仪,我带你走,咱们回家。”   “咱们不在洛京待了。”   “什么天子世家还是太后,咱们全不管了!”   祝宁峰不耐道:“咱们在邺城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   祝仪心中一暖,眼泪几乎掉下来。   阿兄或许不如表兄稳妥可靠,可护着她的心,却是和表兄一样的,舍不得让她受委屈,更舍不得让她委曲求全。   祝仪垂眸去看拉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是一双很典型的习武人的手,宽厚有力,虎口处略带薄茧,是常年执枪习剑留下的,无论是阿兄,还是表兄,又或者她的阿爹阿娘,他们都有。   赫赫战功,当世名将,然而在上位者眼里,他们不过是可以随意调弄的棋子,多么可笑。   而在谢年舟眼里,他们又是威胁她的把柄软肋,她稍微不如他的意,他便会以灭她全族的方式来让她知道违逆他的后果。   祝仪恨透了这个世道,更恨透了她一番真心养出来的白眼狼。   祝仪轻轻一笑,推开祝宁峰的手。   她自己招来的事情,她自己承担。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家人。   “阿兄,我与你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太后发觉,你先走吧,先去邺城搬救兵。”   祝仪笑道:“等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或女扮男装,或偷偷混进出城门的马车上,我有那么多次从邺城偷偷溜出来的经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不行,仪仪,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洛京。”   祝宁峰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祝仪的话,“要走一起走,要不走,我便留下来陪你。”   祝仪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丝毫不意外阿兄的反应,如果她与阿兄角色互换,她也会做出与阿兄一样的选择。   “女郎,东西收拾好了。”   珍珠拿着行礼从外面走进来。   祝仪向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蹙了蹙眉,看了又看双手环胸抱剑的祝宁峰,片刻后,她咬了一下唇,拿着行礼走向祝宁峰,“郎君,您的行李。”   祝宁峰伸手推开珍珠递过来的行礼,“我不走——”   然后一句话尚未说完,脖颈处便挨了珍珠一记手刀,高大的身体顿时向后倒去,珍珠松开包裹,伸手将他扶住。   ——早在祝仪让珍珠收拾行李的时候,便向珍珠交代了一切,若祝宁峰执意不走,便由珍珠把他带走。   行李掉在地上,祝仪走上前把散了一地的衣服重新包好,而后递给珍珠,“珍珠姐姐,阿兄便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带回邺城。”   “可是女郎呢?”   珍珠伸手拽住祝仪的手。   “我?”   祝仪笑了一下,“我当然是等你们来接我了。   祝仪垂眸往珍珠手里塞了一沓银票,“珍珠姐姐,你是我的人,不是么?”   珍珠身体微微一僵,声音蓦然一轻,“女郎......”   祝仪抬手拍了拍珍珠手背,笑着打断她的话:“珍珠姐姐,我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当我求你,带我阿兄走,永远不要回来。”   “也别让阿爹阿娘和表兄他们过来。”   “我自己惹的事情,自由我自己来解决。”   祝仪垂眸轻声道。   送走了阿兄与珍珠,祝仪没有闲着,换上一身家常衣服,乘上一顶小轿去往谢府。   ——她得找谢年舟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谢年舟变得如此疯狂。   她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年舟此时并不在谢府,至于去了哪,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谢崧已老,子孙又颇为平庸,肉眼可见谢家以后是谢年舟的天下,谁敢在这个时候违逆未来的谢家家主?   谢府寻不到谢年舟,祝仪便差人去宫中打听消息,谢年舟如今是郎将,不仅负责皇城的门户,更担着尚书令的担子,总不能皇城也寻不到他吧?   事实再次让祝仪匪夷所思,谢年舟不在宫中,同样的,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就连天子也是一问三不知——“他只说他要送给我一份大礼,我便让他去了。祝四,你找他到底什么事?很着急吗?”   “不算着急吧,只是与陛下一样,好奇他会送什么样的大礼,毕竟那日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做了承诺,说定会送我一份新婚贺礼。”   祝仪笑笑把话题揭过去,顺带着替那日的自己与谢年舟做了澄清,想想此时的谢年舟消失不见并非准备贺礼而是准备造反,她试探了一下李盛,“陛下难道就不好奇吗?谢郎将突然消失,又消失如此之久,到底是准备贺礼,还是在准备其他东西?”   李盛听此笑了起来,“我如何不好奇?但年舟说了,他此次为我准备的贺礼,除了会带回叛军首领的人头外,还会带给我其他的惊喜。”   “祝四,你且等着吧,年舟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大捷!”   李盛声音刚落,小黄门尖细的声音便从殿外传进来:“陛下,大捷!”   李盛大喜,“快传!”   小黄门气喘吁吁拿着捷报进殿,高声大喊道:“陛下,南方叛军已被谢郎将平息!叛军首领的头颅正在送往洛京的路上,不日便会抵达皇城!”   祝仪瞬间没了劝说李盛的心。   一个在自己是王爷时便助自己良多的心腹,在登基之后世家为难自己而他替自己排忧解难与世家分厅相抗,若只是这样还就罢了,偏这人还能带兵打仗,不过三月,便将南方称帝打得先太子现叛军首领一网打尽,且割了叛军首领的脑袋送到洛京,这样的一个人,除非李盛的脑袋进水了,才会怀疑此人一门心思想造反。   所有生路全被封死,祝仪彻底凉了心,她不知道谢年舟在平息南方势力后,会不会绕道去邺城,顺手把自己家里一锅端,割了她家人的脑袋给她做贺礼,更不知道,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自己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她只知道,自己完了,无论她付出怎样的努力,做出怎样的事情来补救,书中的结局依旧会成真。   命运早已写好了结局,无论她做出怎样的抉择,其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祝仪再没有出过府门。   自剿灭叛军后,谢年舟的名字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天下,祝仪不用刻意打听,便能在府上听到谢年舟的消息,他似乎去了兖州,似乎去了幽州,似乎去了很多地方,所到之处叛军臣服,万民归心。   世人赞他是天神降世,生来便是要拯救江山匡扶社稷的。   听到这些话,祝仪直想笑。   然而她很快笑不出来了,她与李盛的婚期终于定了,在八月。   算一算时间,她与谢年舟已经一年没见了,这一次,他们终于要见面了。   不知道是她给表兄写信的缘故,还是其他缘故,她的婚礼没有任何家人参加,太后与李盛似乎也毫不在意,只有林予红托人转过她,阿爹阿娘控制了冀州,啾恃洸表兄与谢年舟在幽州列阵以对,局势一触即发。   她听完静了好久,让林予红托人转告表兄,保全自己,不要管她,她不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看到表兄的人头。   终于到了大婚这一日。   繁琐的宫装,隆重的妆面,祝仪有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太常卿高喊吉时已到,然而下一刻,却是利箭呼啸而来,穿破长空直将太常卿射杀在垂花门下。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尖叫,祝仪坐在瑞兽葡萄镜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直到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女郎——”   那声音急促却戛然而止,祝仪肩膀微微一颤,抬头向窗外瞧去。   是谢年舟领兵而来。   他似乎是刚杀了人,长剑仍在不住往下滴血,他反握剑柄,漫不经心送剑还鞘,殷红血迹在他剑鞘处汇聚成河,滴答滴答顺着剑鞘砸在地上,顷刻间便将他脚下的路染得殷红一片。   寒意自心头漫起,瞬间蔓延到祝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觉察到祝仪的目光,甲衣染血的男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男人悠悠笑了起来,“一别经年,阿姐可好?”   男人眉眼带笑,缓缓向祝仪走来,临风立于窗下,看了又看盛装华服的祝仪,他眼底笑意更深,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唔,今日是阿姐的大喜之日,阿姐自然是好的。”   “你杀了珍珠?”   想起刚才急促的呼喊,祝仪止不住颤抖。   “珍珠?”   谢年舟又笑,“一个背主之人罢了,也值得阿姐这般伤心?”   祝仪突然不抖了。   是了,一条人命罢了,在谢年舟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珍珠如此,她的家人更如此。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祝仪眼底的雾气慢慢消失了,澄澈目光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阿姐生气了?”   谢年舟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剑鞘,似乎有些不解,“阿姐为什么生气?”   “哦~~是我杀人了。”   男人似乎想通了,他解下佩剑,随手抛在地上,“阿姐不喜欢我杀人。”   “阿姐放心,我一切都听阿姐的。”   男人扔完剑抬头,面上是温柔笑意,眼底却是令人心惊的疯狂:“只是我已长成阿姐喜欢的模样,阿姐为何还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滚啊!!!!   嗯,小黑屋正式开启23333 第55章 (小修)   谢年舟的手越来越近。   染着血迹,带着血腥,仿佛自地狱深处伸来的一般,他走不出地狱,便要把地狱带到人间,让世界为他殉葬。   那双手最终落在祝仪脸侧。   动作轻柔又小心,像是捧着珍贵易碎的琉璃般,又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的抚弄,可惜此时的他身上戾气太重,眼底疯狂太过明显。   “我喜欢的模样?”   祝仪只想笑,“谢年舟,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么?”   事实上,祝仪也的确笑了,她伸手打掉谢年舟落在自己脸上的手,圣母白莲花的伪装被她彻底撕去,易燃易爆的小辣椒终于重见天日,“谢年舟,别搞笑了,你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离开?”   “还有,纠正一下,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   “是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祝仪冷笑不已,“是我满世界找你,却找不到你的一点消息,最后是斥候传信,说你诛杀叛军。”   “你诛杀叛军之后又去了哪呢?”   “是领兵去我家,是邺城!”   祝仪陡然拔高声音,“谢年舟,你不是要送我新婚大礼吗?礼物在哪?是什么?”   “是我家人的项上人头么?!”   院子里的兵荒马乱不知何时平息了,只剩萧瑟秋风在呼啸。   红绸坠地,烛火摇曳,谢年舟猩红披风扬在烈烈风中。   “阿姐竟是这般想我的?”   谢年舟轻摇头,看着祝仪唏嘘叹道:“一别经年,阿姐竟也不问我好与不好。”   “谢年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话题被转移,祝仪清喝出声。   然而谢年舟却像是没有听到祝仪的话一般,仍在自顾自说着自话:“阿姐常说,战场之上刀剑无言,生死在天,入了战场,便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说到这,谢年舟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阿姐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独独不担心我。”   “也罢,在阿姐心中,我向来是无足轻重的。”   “那么我呢?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   祝仪竖手指着窗外的一片狼藉,“谢年舟,你但凡有一点点喜欢我,便不会这般对我,更不会列阵邺城城下!”   “谢年舟,我的家人到底怎么样了?你把他们怎么了?”   “阿姐在担心他们?”   谢年舟手指拨弄着祝仪凤冠上垂下来的珍珠璎珞,模样还是旧时温和,然而昳丽凤目此时却被病态的偏执所裹挟,懒懒一笑,清华雍容的谪仙面容便成了恶魔在微笑。   “阿姐,你嫁我,我便放过这些人,好不好?”   谢年舟温柔笑道。   祝仪止不住颤抖。   很明显,她的家人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她。   他选在她大婚之日回来,其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明明待他不薄,明明几乎事事依从他,除了嫁给李盛这件事。   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难道真的是因为书中剧情不可更改?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她还挣扎个毛线!   她选择——破罐子破摔。   祝仪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狠狠砸向窗外的谢年舟,“滚!”   祝仪的动作并不快,也算不上突然,然而战场上势如破竹的男人却被凤冠砸了满面,坚硬的宝石划过他的脸,额角瞬间便漫出血色,凤冠从他身上滚落下来,血色也从他的额角慢慢滑落。   “主人!”   身后心腹惊呼出声。   谢年舟置若罔闻,慢慢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额角,粘稠液体黏在他指腹,他捻了一下指腹,收回手掌心朝上,手指在他面前摊开。   “阿姐不愿嫁我?”   谢年舟侧目垂眸,浅笑着看着指腹上的血迹,描绘着盛世牡丹的宫灯摇曳在他肩头,霜色的银甲像是无端镀上一层红,直映得眼尾也拖出一抹浅浅的红。   若是在以前,祝仪必会在心里感慨好一副漂亮的皮囊,好一个百转千回的脆弱感,继而美色上头母爱泛滥对他嘘寒问暖,可是现在,她只想破口大骂,“谢年舟,你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扪心自问我没有半点对你不起,可是你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嫁你——”   “阿姐是对我好,可是阿姐对别人更好!”   像是不愿再伪装,谢年舟突然出声,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祝仪的话,“阿姐是我的全部,我在阿姐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祝仪反唇相讥,“我是你的全部?谢年舟,你别搞笑了!”   “你便是这样对你的全部?”   “谢年舟,我求你做个人吧!也求你别再自欺欺人!”   祝仪冷冷看着谢年舟,“想争天下便争天下,男人有野心再正常不过,但是别拿我去当这个借口,红颜祸水的名头我背不起!”   她的话似乎说中了男人心事,男人凤目陡然凌厉,“阿姐只需要告诉我嫁我还是不嫁!”   祝仪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目光悲悯又可怜,在谢年舟身上来回打转,“嫁你?”   谢年舟凤目轻眯。   祝仪讥讽一笑,懒懒收回目光,直接闭上眼,“谢年舟,你杀了我吧。”   谢年舟瞳孔微缩,心脏骤紧。   秋风无声而止。   世界陷入凝滞。   谢年舟胸口剧烈起伏,六角琉璃宫灯在他眼尾拖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红。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当余光看到窗内一心求死的祝仪时,他的气息便再也不受自己掌握。   “我这么喜欢你,怎舍得杀你?”   他死死盯着祝仪的脸,低低笑道:“阿姐,你是我的人,你嫁也得嫁,不嫁更得嫁。”   “你没得选择。”   祝仪身体微微一僵。   谢年舟笑了起来。   “带走。”   谢年舟转身,眸中笑意瞬间消散。   祝仪被人从屋里带了出来。   大抵是为了羞辱她,没有人给她戴枷锁,甚至新婚的婚服都没换,就这么从她的府邸走出来,一路往皇城而去像是在游街。   祝仪觉得谢年舟简直有病。   虽说战乱已经平息,但哪个不怕死的百姓敢在这个时候出来看热闹?看她游街的人除了谢年舟自己带来的人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根本起不到游街羞辱她的目的。   婚服一层又一层,穿在身上很重,祝仪走得很慢,心里一边骂谢年舟不做人,一边庆幸没有戴凤冠,若是戴了凤冠,那才是真正的受刑。   祝仪拖着婚服往前走。   然而没走几步路,前方突然传来老黄门尖细的声音,“主子说了,您这位前朝皇后虽只做了半日,但也是尊贵显赫的皇后娘娘,主子心好,让您坐一坐前朝皇后的凤撵,免得您日后做新朝的凤撵没经验。”   祝仪闻声抬头,凤撵已到自己面前,内侍官们的神色甚是精彩,对她这位尚未出嫁便已是两朝皇后的女人又敬又怕又复杂。   祝仪:“......”   爹的,狗比谢年舟真的不做人。   ——连这种羞辱她的法子都能想出来,低级不低级?   幼稚不幼稚?   她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圣母白莲花吗?   祝仪冷笑一声,提亲裙摆上了凤撵,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目而躺,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心理负担。   洛京八月的秋风已有了凉意,她还不忘把衣服裹了裹,省得自己着凉吹冷风。   羞辱她?   做梦!   一众内侍官看傻了眼。   “不是让我熟悉凤撵的吗?怎么不走了?”   祝仪讽刺问道。   内侍官:“......”   内侍官们当下再不看热闹了,连忙抬起凤撵往前走。   人一旦选择破罐子破摔,就什么都不重要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抄家灭族小黑屋的结局,那她还挣扎个什么?   吃吧,睡吧,想做什么做什么。   别再因为狗比谢年舟置气。   不值得。   因为担心自己的家人,祝仪一年来几乎没睡过好觉,如今彻底躺平,心里也就什么想法都没了,十六人抬的凤撵平稳行驶在是街道上,她在凤撵上打着哈欠,摇摇欲睡。   前方的谢年舟领兵而行,时不时有亲卫飞马而来,向他报告祝仪的最新消息。   “女郎的婚服有些宽大,故而走得有些慢。”   “女郎方才向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女郎上了凤撵,情绪很平稳。”   “女郎.....女郎似乎睡着了。”   最后来汇报消息的亲兵几乎不敢看谢年舟的脸色。   谢年舟凤目陡然轻眯。   秋风打着旋,卷起谢年舟的羽穗与猩红披风,谢年舟手指紧紧攥着马缰,几乎将掌心的马缰碾为粉末。   亲兵低头垂眸,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终于冷冷出声,“她当真以为我不敢伤她?”   “把她关进掖廷。”   谢年舟纵马而去。   等祝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小黑屋。   是的,小黑屋,梦境中的小黑屋囚禁终于如约而至,她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依旧很难面对这样的事实。   小黑屋只有高高的一扇小小的窗户,祝仪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案几上摆的有饭,但她刚睡醒,不想动,更不想吃,她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杯子,继续躺尸。   躺尸的时候,她想了很多,想谢年舟,想她,想破闹到也想不明白她与谢年舟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大抵真的是狗日的剧情不可违逆。   祝仪长长叹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一声铁链被打开的铿锵声音。   祝仪懒得抬眉,更懒得看,不用看,她也知道是狗日的谢年舟来走狗日的小黑屋囚禁的剧情了,她拎了拎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的婚服早已被人脱去了,只剩下几件贴身的衣裙还留在身上,一看就很方便谢年舟。   事已至此,她也懒得挣扎了,裹了裹杯子,背对门口而睡。   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有人坐在她床榻,微凉掌心落在她肩头,稍稍用力,便将她扳了过来,她懒懒抬眉,正是谢年舟过来了。   大概是为了走小黑屋囚禁强制爱的剧情,谢年舟没有穿霜色的甲衣,换了一身浅金色箭袖圆领袍,金线绣着的团花图案在烛火映照下时明时暗,他的脸色也是明明暗暗一片,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饭菜不可口?”   男人瞟了一眼案几上的清粥小菜,手指托起祝仪的下巴,“也对,阿姐出身显赫,是一城守将之女,在邺城,是最尊贵的贵女,到了洛京,也有林景明与李盛相护,哪里吃过这种粗糙东西?”   “别碰我!”   祝仪一巴掌拍掉谢年舟挑起自己下巴的手,然而她刚出手,便被谢年舟攥住了手腕,她刚收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像是在昭示着自己的主导权一般,男人挑眉看着她,悠悠一笑轻声揶揄,“阿姐,你不是想做皇后么?而今天下尽归我手,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依旧是尊贵显赫的皇后娘娘。”   手腕被攥住,祝仪挣脱不开,气势上便输了半截,“你这个疯子,我怎么可能嫁给你?”   “以前是我瞎了眼,误将豺狼当绵羊,而今我清醒了,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上当?阿姐,你我二人到底是谁上了谁的当?”   谢年舟攥着祝仪的手腕稍稍用力,直将祝仪从床榻上带了起来,而后欺身一压,将她抵在墙壁上。   这个姿势的祝仪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因为距离太近,她还能感觉到谢年舟呼吸间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侧与脖颈,轻轻的有些痒,她极为不适也极为抗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用鼻子想都能想到后面是什么,但知道归知道,抗拒归抗拒,她抬手,用另一只没有被谢年舟攥住的手腕抵在谢年舟的胸膛,“有话好好说,你别过来!”   谢年舟垂眸看着,祝仪抵在自己胸口处的手,轻轻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在与阿姐好好说话,做阿姐喜欢的人,阿姐不喜欢我杀人,我便不杀人,阿姐不喜欢我与旁人争执,我便不争执,阿姐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可是结果呢?”   谢年舟伸手攥住祝仪抵在自己胸口处的手,稍稍用力,祝仪便被带到他怀里,香软迎了满面,面前的人更加惊慌失措,他看着她的惊慌失措,声音蓦地转低了,然而凤目却越发深沉,裹挟着的疯狂偏执几乎能将眼前人一寸一寸拆吃入腹,“我也想与阿姐好好说话,可是阿姐愿意同我好好说话么?”   “我对阿姐的心思世人皆知,可是阿姐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祝仪本来想与谢年舟好好说话,可现在整个人陷在他怀里,听着他把所有的错误全部推在她身上,她彻底没了想好好与谢年舟说话掰扯的心,她抬头看着谢年舟,直接反唇相讥,“谢年舟,你不必为自己找借口,是你想夺大徽江山,是你想做天下之主,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乱世的妖姬,勾得男人为我颠覆江山。”   “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祝仪冷笑,“我让你放了我你便放了我么?谢年舟,你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对你好!”   “若能重来,我必会在初识之日将你一剑刺死!”   谢年舟瞳孔骤然收缩,“阿姐想杀我?”   祝仪脱口而出,“我只后悔当初没能一剑杀了你!”   谢年舟瞬间失声。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陷入凝滞。   幽冷月色借着窗户小心翼翼探进来,铺出一层极浅极浅的银色,银色摇曳着烛光,将两人身影拉得极长。   想要的回答终究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一句后悔没杀自己,谢年舟闭了闭眼,最后低低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指腹落在祝仪唇角,俯身在她耳畔低喃,“阿姐后悔,我也后悔。”   “我后悔,为什么要跟阿姐讲道理。”   冰冷的吻落在祝仪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你可做个人吧_(:з」∠)_   嗯,别养肥我,因为晋江的审核你们懂得_(:з」∠)_   这本文大概月底就完结了,全文也就30万字左右,然后下个月开新文,这里再安利一下我的新文,没收藏的小可爱们赶紧来一发收藏呀!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我偏执,我疯狂,而且我还很嚣张#   #爱我的人从古代排到现代,恨我的你算哪一个#   #不好意思,作天作地我依旧是万人迷#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第56章   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谢年舟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拉在她头顶,另一只便扼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躲不开他的吻,束缚感让她莫名烦躁,但男女之间体力天然悬殊,她的挣扎显然是徒劳无功,雨点似的吻落在她身上。   谢年舟的动作大胆又直白,甚至还有粗暴,她偶尔还能感觉到他的牙齿,蹭到她肩头的时候有点疼。   “谢年舟,你就是个疯子!”   祝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作为看过无数强取豪夺小说加提前梦中预知剧情的人,祝仪太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左不过是她在遇到谢年舟之前梦到的事情,小黑屋,强制爱。   唯一不同的是梦境中的自己穿戴都在,有金簪可以保命,在谢年舟把自己抵在墙上时可以拔出金簪狠狠刺在谢年舟身上,而现在的她没有婚服,没有金簪,身上的衣服没剩几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剥完。   现在的她,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想怎么吃,要看谢年舟的心情。   谢年舟的吻落在她脖颈,她能感觉到他微凉却也柔软的唇,呼吸间的热气,以及攥着她手腕的手越来越用力,抬手一拉,便把她抵在墙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祝仪被他弄得有些喘不过气,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闭了闭眼,努力调整着气息,但环境与面前的人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侧脸躲避他的动作的空档,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扯了下来,圆润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她被冷气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年舟的吻紧随而至,落在她肩头。   “对,我是疯子。”   谢年舟伏在祝仪肩头低低笑出声,“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年舟!你不得好死!”   祝仪张嘴便骂,话刚出口,脸便被谢年舟掰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看到一双阴鸷又疯狂的眼,她心中一寒,噩梦的恐惧瞬间将她支配。   “我纵然死了,也要与阿姐在一起。”   谢年舟森然一笑,掐着祝仪下巴重重吻上祝仪的唇。   这完全不是电视中或蜻蜓点水或缠绵的吻,他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侵略性极强,带着淡淡的酒气,让祝仪有些喘不过气。   毕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祝仪睁大了眼,身子一僵,下意识去咬他,然而牙齿尚未落下,已被他掐住了脸颊,不上不下张着嘴,正中他的圈套,他肆无忌惮闯进来,祝仪几乎窒息。   属于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   祝仪无处可躲,呼吸越发急促。   这种时候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   难熬到祝仪觉得自己在面对丧心病狂的谢年舟时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终于松开了她,久违的空气充斥胸腔,窒息感慢慢消失,但长时间的缺氧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胃里也在翻腾,她垂着头不住干呕着,唾/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   低低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跟我在一起阿姐觉得恶心?”   谢年舟的手落在她脸上,稍稍用力,她的脸再度被抬起来,小黑屋里的光线很暗,她缺氧后遗症让她眼前发着黑,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的脸,只看到那双凤目里令人心惊的疯狂,像是带着地狱的鬼火而来,顷刻间便能将她焚为灰烬。   “很抱歉,我让阿姐不舒服了。”   谢年舟指腹在她脸上游走,最后滑到她嘴角,敲开她的牙齿搅弄着她舌尖,“阿姐会习惯的,不是么?”   祝仪只想咬断他手指。   但男女之间的力气天然悬殊,更何况谢年舟还防备着她去咬她,掐着她的脸,撑着她的牙齿,她的嘴无力张着,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似乎让谢年舟极为满意,男人眸色深了深,探进她嘴里的手指终于收回,而后曲起手指,把手指上沾的水一点一点在她脸上蹭着。   祝仪战栗不止,“谢年舟,我要杀了你——”   “我知道。”   谢年舟点点头,刻意放缓的动作极致的轻浮。   最后一点水在她脸上蹭干净,谢年舟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像是被取悦后的奖赏一般,动作温柔又暧昧,“阿姐现在的模样真好看。”   “只能我一个人看。”   “谢年舟!”   祝仪胸口剧烈起伏着。   缺氧后的红晕尚未从她脸上褪去,她本就生得白,面颊泛红便如朝霞映雪,而现在,脸上因为涂了一层水的缘故,于烛火月光之下微微泛着水光,莫名可怜又莫名勾人。   谢年舟比祝仪高,是把她抵在墙上也比她高很多,从低处往高出看,眼睛就要往上瞟,脸上泛着红,眼尾再拖出一抹红,颇有些婉转郎膝邀君采撷的味道,谢年舟看了一会儿,有些情动。   可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森然带着杀意的,像极了天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没由来的,谢年舟眸色沉了沉。   “谢年舟,你杀了我吧。”   祝仪不住咳嗽着,声音有些哑。   谢年舟瞳孔微缩。   祝仪抬头倔强看着谢年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杀了我吧。”   谢年舟呼吸静了一瞬,仿佛大梦初醒,又像是再度陷入迷途。   他想象中的绝望哀求没有出现,祝仪的脸依旧娇艳明媚,哪怕遭遇了这种事,她的眼睛也是晴空一片,只是看他的目光不似旧时温柔,憎恶悔恨在她眼底蔓延着,像是在憎恶他,更像是在憎恶自己。   她宁愿死,也不想与他在一起。   这个事实让谢年舟有些喘不过气,他看又看面前一心求死的祝仪,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他眼底的阴鸷疯狂褪得一干二净,攥着祝仪脖颈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谢年舟恍惚着,无声笑着,“原来阿姐这般讨厌我。”   “宁愿死,也不想与我在一起。”   身体终于恢复自由,祝仪瞬间缩到墙角与谢年舟保持安全距离,此时左肩仍暴露在空气中,她扒拉了下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等谢年舟回神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祝仪紧紧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缩在墙角一脸警惕看着他,他心口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安抚祝仪,“阿姐——”   “别过来!”   祝仪厉声尖叫。   谢年舟的手僵在空中。   他想起自己刚才对祝仪做过的事情,轻浮,羞辱,如同禽兽,他眼底的光彩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没敢走向祝仪,只是默默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声。   “阿姐,为什么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   谢年舟轻声问祝仪,“我对阿姐的心,阿姐难道一点感觉不到吗?”   脸上谢年舟蹭的水渍仍在,口腔里他的气息也在,一遍一遍无声提醒着祝仪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险些被谢年舟这个疯子拖进地狱。   面对这样一个人,祝仪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祝仪怒目看向谢年舟,冷冷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仿佛多说一个字,便是脏了她的嘴。   谢年舟身体明显一僵。   昏黄烛火无声而燃。   清冷月色探出一点点银色,与摇曳烛火融在一起,像是秋夜染的霜。   谢年舟整个人沐浴在霜色中,浅金色圆领袍上的团花纹遇到霜色微微泛着光,光影盈在他眼底,他落寞得像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等暖阳。   “好,我滚。”   谢年舟平静道,“但是阿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回答他的是祝仪狠狠将枕头砸在他身上。   枕头砸在他脸上,并不算疼,只是在他脸上弹了弹便落在地上,他垂眸看着枕头,枕头是他亲自挑的,要柔软,要好看,连上面的花纹选的都是祝仪最喜欢的缠枝瑞锦纹,枕头是个好枕头,可惜被祝仪用来砸他。   谢年舟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谢年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祝仪提着的心这才落下,像是浑身没了力气般,她慢慢从墙角滑下来,贴着墙角瘫坐着。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她也想问谢年舟。   但是谢年舟对她做的那些事,叫她如何开得了口?   祝仪重重擦了擦自己的脸,脸上的水渍已经干了,但那种感觉还在,令人窒息的挑逗,令人心惊的控制感,方才的谢年舟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祝仪背靠着墙屈膝而坐,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膝间。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书中结局不可更改?   时间悄然而走。   走廊处传来脚步声。   祝仪心头一惊,以为谢年舟又回来了,条件反射般抱紧自己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幸好,来的人并不是谢年舟,而是一个小宫人。   小宫人提着黑檀木的食盒,低头垂眸把食盒提到她面前,一声不发把打开食盒,把里面装着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在案几上。   祝仪侧目瞧去,都是一些她所熟悉的吃食,小点心,胭脂鸭,还有洛京的特产燕菜,若不是此时她被谢年舟关在小黑屋,她简直怀疑这是自己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   宫人摆完饭菜,又把祝仪不曾动过的清粥小菜收在食盒里,全程一言不发,像是在刻意避讳着什么。   祝仪真实的性格与圣母白莲花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容易上头,也很情绪化,被谢年舟搞了这么一波,她心态完全崩了,根本没心情吃饭,但她的的确确很久没吃饭了,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大徽朝的婚礼在晚上,她一整天没怎么吃饭,只吃了一点点心垫肚子,能撑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直在睡觉,刚睡醒的人根本没有食欲。   可睡醒这么久了,又跟谢年舟消耗了一波体力,哪怕没胃口吃饭,她现在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是饿着的。   祝仪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看了看案几上的饭菜。   很显然,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色香味俱全不说,又出现在她最饿的时候,满满一桌摆在案几上,像是在无声勾引她。   祝仪是个没定性的人,纠结没多久,她默默挪到案几前——人是铁,饭是钢,先填饱肚子再跟谢年舟闹。   祝仪捡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洛京以面食为主,宫人送来的自然是馒头,虽然有些饿,但她胃口并不好,她没有拿起一个馒头直接啃着吃,而是从上面掰下来一小块往嘴里送。   然而刚吃一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馒头里好像有东西。   祝仪攥了攥馒头,看了看周围,四周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小黑屋里只有她自己,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小黑屋里肯定有藏在暗处的暗卫在监视着她,她不敢大幅度去掰馒头,只是掰一点一点小口往嘴里塞,掰到一半时,她终于找到里藏在馒头里的绢纸,她小心翼翼打开绢纸,上面是一行陌生的娟秀小楷,说她家人平安建在,要她保重身体以图来日,他们必会将她救出来。   看到绢纸上的小字,祝仪的眼泪几乎落下来——不幸中的万幸,她的家人没有被谢年舟一锅端,他们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祝仪几乎喜极而涕,但怕暗卫发现自己的异常,她连忙闭了闭眼止住泪,把绢纸团吧团吧藏在掌心,装作不经意去剪烛花,把绢纸丢在烛火上,火光瞬间把绢纸舔着,顷刻间便烧得一干二净,只余点点绢纸烧过的灰烬堆在烛火旁。   迷信被销毁,祝仪松了一口气,她的家人活着,活着便不会放弃她,她的未来还有救,而不是被谢年舟关一辈子的小黑屋。   只是不知道传密信的人是谁。   想了想,祝仪觉得大抵是林家——她家在洛京的势力基本为零,除了与林家有些交情外,与世家只能说是礼节性的点头之交,而林家也的确擅长见风使舵顺势而为,能在这种王朝更迭中存活下来,能在谢年舟肃清皇城之后把消息送给她,更有能力配合家人把她救出来。   想到这,祝仪轻轻松了一口气。   心情好,祝仪的胃口也跟着好起来,一日没吃饭,她着实有些饿,吃了大半馒头,又吃了许多菜,吃饱喝足后,她满意打了个饱嗝儿,捧着肚子躺在床榻上睡觉。   谢年舟刚刚入主洛京,想来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应该不会时不时过来逼她一把,她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免得以后谢年舟忙完了,折腾得她连觉都睡不好。   然而让祝仪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被关进小黑屋的第三天,谢年舟又过来。   祝仪:“......”   狗比事业批这么闲的吗?   洛京的世家太费了,为什么不多给谢年舟添点乱子?   祝仪心里嫌弃着洛京的世家,提起精神应对谢年舟,只是得知家人平安后心境到底不同,对谢年舟没了刻骨的恨意,现在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被疯狗咬了的疯狗。   “你来做什么?”   祝仪瞥了一眼谢年舟。   “来看阿姐。”   谢年舟面对祝仪屈膝而坐。   谢年舟本就是极其敏锐的人,祝仪的态度变化他看在眼里,有些缓和,但也不是最初的温和,他眉头蹙了一下,锐利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小黑屋。   “怎么,想看看我有没有在你的地方挖个地洞逃出去?”   祝仪怕他察觉出异样,讥讽出声。   谢年舟眉头微动,收回视线,看了又看试图吸引自己注意力的祝仪,眉梢一挑,温和出声,“阿姐是我的人,怎舍得弃我而去?”   宣告主权的话让祝仪听得眼皮直跳。   大抵是看出祝仪眼底的不耐,谢年舟换了个说辞,“阿姐早晚是我的人,又何必如此呢?”   “尽管阿姐再三拒绝我,拒绝我之后又去嫁李盛,可我心里依旧是喜欢阿姐的。”   奇奇怪怪的话让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心里莫名疑惑。   ——什么玩意儿?   她什么时候拒绝过谢年舟了?   谢年舟除了干那种事情的时候对她表白过,剩下根本不曾向她表白过,她哪来的机会去拒绝谢年舟?   果然发疯会影响智商。   智商爆表的狗比男主也有智商掉线的这一日,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如果有机会,她简直想买个几百响的鞭炮放一放。   祝仪看傻子似的看着谢年舟。   祝仪的目光再明显不过,谢年舟眸色沉了下,但很快,他又恢复温和,抬手给祝仪斟了一杯茶,不急不缓道:“不急,我能用一年的时间平息南方士族,入主洛京颠覆大徽江山,我便能等到阿姐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听阿姐亲口说后悔。”   祝仪:“?”   真的有那个大病。   祝仪讥讽出声,“谢年舟,你什么时候对我表白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   疯批真的很带感,可惜这里是晋江_(:з」∠)_   晋江限制了我的发挥!!! 第57章   祝仪声音虽然了明显的嘲讽,但态度比之前缓和许多,不再是开口滚闭口杀了你,祝仪态度好,谢年舟的态度则更加好,只是祝仪的话让他意外,看了又看祝仪,还以为祝仪在说气话,便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好脾气笑道:“阿姐还在生我的气呢?”   “我知道,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但错归错,对归对,阿姐不能因为我做了错事,便把我之前的事情全部抹杀了。”   谢年舟斟完茶,把青瓷白釉的茶盏推到祝仪面前,“那日我带阿姐挑选院子,便将自己的心意旁击侧敲告知阿姐,可惜,阿姐说我在逼阿姐。”   谢年舟的手握着青瓷白釉茶盏,浅浅的烛火盈在茶盏上,烛火釉光一映,越发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如玉如葱似的,连掌心虎口处的薄茧都不大明显。   祝仪目光一顿,莫名想起那只手撬开自己牙齿搅动自己舌尖的事情,动作轻浮又色/情,单是回忆便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身体一僵,连忙移开视线,胡乱接了茶敷衍喝了一口。   “谢年舟,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把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   祝仪冷声道:“那日你只是带我去看院子,何时向我表露心迹了?”   祝仪面色不自然,耳尖也泛着微微的红,谢年舟眼皮微抬,心中一动。   片刻后,谢年舟悠悠笑了起来,他眼睛看着祝仪,修长手指端着茶盏,慢腾腾饮着茶,“阿姐当真忘了?”   “阿姐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叫我不要逼迫阿姐。”   大抵是祝仪的反应极大取悦了他,说起那些憋屈致郁往事时,谢年舟的声音都不复原来的低沉,甚至还有几分揶揄笑意在里面,“我怎舍得逼迫阿姐?便说好,要阿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阿姐大抵是有些内疚,向我说抱歉,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   祝仪拧了下眉。   这的确是她说的话。   可问题是,这是她当时以为谢年舟在撮合她与李盛时的回话,哪里是她拒绝谢年舟表白的话?   心里疑惑,祝仪便往谢年舟的方向瞧了一眼,男人盘膝端坐着,墨蓝色的圆领袍带着霜色银饰,腰封也是薄银打造的,束腰一勾,整个人显得凌厉又杀伐,侵略性极强,哪怕此时的他刻意放缓了声音态度温和,但也不是最初跟在她身后的苍白昳丽少年了,让人看到他的那张脸,便忍不住想起他做过的事情。   祝仪呼吸一滞,视线再次移开。   祝仪生得白,当脸上泛红时,不施粉黛颜色也如朝霞映雪,谢年舟瞧着她用自己的手来回揉着自己的脸,玉质似的手捏了捏脸颊,又提了提眼角,像是要给自己提神一般。   莫名的,谢年舟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落在她脸时的场景,手感很好,尤其是曲着手一点一点把手上的水渍蹭干净的事情,那种感觉像是抓了一把云在手里。   谢年舟攥了下茶盏,忽而觉得指腹有些痒。   谢年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目光盯着面前双手捧脸的祝仪,一口一口轻啜着茶。   “那日我被阿姐拒绝,心情不大好,对阿姐的态度不免差了些,我想去找阿姐,又恐阿姐生气那日我的态度恶劣不肯理会我,便趁着阿姐乔迁之喜,将南方士族送来的琉璃屏风送与阿姐,想着那个屏风颇为雅致,摆在阿姐闺房最是合适。”   茶盏里的茶见了底,谢年舟的目光仍不曾离开祝仪的脸,他轻飘飘把茶盏放下,手指往祝仪面前推了推,他的手出现在祝仪视线,他看到祝仪肩膀明显一僵,面色有一瞬的僵硬,耳尖的微红也变成了陀红,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捧着脸的动作手摊开,指腹揉着自己的眼。   典型的欲盖弥彰。   “我不喝茶,你不必给我倒茶。”   祝仪闭目说道。   谢年舟轻轻挑了一下,“哦,原来阿姐不喝茶。”   谢年舟伸手探到祝仪面前,两指一夹,夹起祝仪的茶盏,眼睛看着祝仪,慢悠悠喝着祝仪的茶。   祝仪揉眼之后松开眼,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自己的茶盏被谢年舟据为己有,男人细细品着茶,唇瓣含着的位置恰是她刚才喝茶的位置。   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祝仪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谢年舟,你做什么?”   “阿姐不是不喝茶么?”   谢年舟放下茶盏,清隽面容上似是有些疑惑,“茶壶里面的茶有些烫,阿姐的却是正好,我有些渴,便喝了阿姐的茶,阿姐生气了?”   这话似乎没毛病,祝仪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这个时代是封建时代,哪跟后世的一样,还讲究个间接接吻?   多半是说了半日口渴了,才拿了她的茶去喝。   祝仪莫名烦躁,“我生气又能怎样?”   “喝了就喝了吧。”   祝仪摆摆手,有些不耐烦。   谢年舟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一扬脖,把茶盏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十八九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谢年舟又有些瘦,喉结便格外明显,喝水时喉结微动,让人想忽视都难。   祝仪眼皮跳了跳。   谢年舟喝完茶,两指握着茶盏放在案几,这个动作熟悉又陌生,像极了那个时候掐她脸的动作,她看了一眼,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只要阿姐收下我送的屏风,便是不再生我的气了,如此一来,我也好登门拜访阿姐。”   像是没有察觉祝仪的异样,谢年舟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哪曾想,阿姐收了所有人送的礼物,却独独拒绝了我送的屏风。”   谢年舟侧目向祝仪看过来,“阿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讨了阿姐的嫌,阿姐便不想理我了。”   “阿姐,不要我了。”   谢年舟看着祝仪眼睛,声音极轻。   祝仪呼吸一紧。   后面的事情不用谢年舟说,她也能想通了,谢年舟得知她陪太后在长信宫赏菊,误以为她答应了太后的赐婚,要做李盛的皇后,便火急火燎赶到长信宫,恰好遇到被太后逼迫不得不虚与委蛇答应嫁给李盛的她,两人相遇,矛盾再次激化,而她,一边与他撇清关系,一边也亲口承认自己答应了太后的赐婚。   继而谢年舟黑化得彻彻底底,再没有回头路。   谢年舟给过她机会吗?   给过的。   比如说在她大婚之日领兵而来,再次向她表白,再次想听她一句解释,但气头上的她根本不肯给谢年舟一点好脸色,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年舟并非陡然发疯,他的行为一切有迹可循,求而不得,再三被拒,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本就是一个偏激偏执的性子,接二连三的刺激下,不发疯才是怪事,再次争吵,然后小黑屋,然后小黑屋里的......   祝仪睫毛一颤,后面的事情便不敢想了。   那些事情太疯狂也太暧昧太旖旎,像是彻底撕开她与谢年舟的距离,逼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谢年舟的关系。   祝仪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自己与谢年舟的事情源自于一场可笑误会,但凡他们两个人能静下心谈一谈,便绝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朋友没得做,见面都很尴尬。   “这些都是从你的角度看到的事情,我也说说我看到的。”   祝仪自嘲一笑,抬头看向谢年舟,清隽却略显阴郁的脸摆在她面前,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些不适的事情,她瞬间移开视线,自顾自道:“那日你领我去看宅院,我根本不曾察觉是你在向我坦白,我以为,你觉得李盛不错,在撮合我与李盛。”   谢年舟呼吸为之静止,饮茶动作顿住了,他抬眸去看祝仪,眸光如墨色摊开,“阿姐,你怎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问你你觉得李盛这个人如何。”   祝仪捂了下脸,堪称大型社死现场,“谁知道你在讲另外一件事?”   谢年舟瞬间失声。   大约彼此都觉得尴尬,无论是谢年舟还是祝仪,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捂脸坐着,另外一个阴沉着脸看着,微弱的烛火小心翼翼燃在鸟衔花草纹的灯罩里,小黑屋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种气氛实在尴尬,尤其是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尴尬,祝仪向来不喜欢应对这种难熬的沉默,她揉了揉脸,想打破小黑屋的寂静,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别扭,声音便明显比刚才低了不少,“至于后面的事情,则更是错上加错,我以李盛的珊瑚树回赠你,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我不喜欢李盛,强扭的瓜不甜,叫你不必费心思。”   “而那日你来长信宫门,我之所以与你保持距离,是怕我们的关系被外人得知对你不利。”   “谢年舟,你掌皇城门户,身份敏感,我是邺城太守之女,身份更敏感,你我二人怎可往来过密?”   祝仪轻声道:“所以我才会在长信宫门下与你保持距离,偏你不依不饶,一声一声唤我阿姐,最后又逼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   祝仪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如今一想,一切都豁然开朗,是她在感情上反应太过迟钝,也太过不敏感,才一点不曾觉察出谢年舟对她的心思,因为不曾察觉,两人之间的误会自然越来越深,以至于落到如今连朋友都没得做的田地。   ——她看到谢年舟的那张脸便会想起谢年舟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她豁达,但在这种事情上她豁达不了,她没办法自欺欺人,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当做只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继续与亲亲热热与谢年舟做姐弟。   她做不到。   那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过,存在过,她甚至还能回忆起谢年舟的动作,一旦想起便让她头皮发麻生理性不适。   “谢年舟,你我之间完全是误会。”   祝仪转过脸,看向谢年舟,熟悉陌生的脸闯入她视线,她又不可自制想起那些旖旎事情,刚刚平复的心情再度起伏,让她根本没办法去面对谢年舟的这张脸,这双手。   “谢年舟,你放我走吧。”   祝仪轻闭眼。   谢年舟心跳陡然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年舟一声轻叹,“原来阿姐根本不知我喜欢阿姐。”   谢年舟手撑额头,闭了闭眼。   案几上的茶盏他刚续了茶,碧色的茶盈在青瓷白釉茶盏里,雀舌香便泛了出来,轻盈含蓄,回味甘甜,是他第一次在祝仪那喝到的茶。   他还记得祝仪那日的模样,鹅黄色衣裙,娇俏明艳的脸,甚至鼻梁上的小痣他都记得,玉质似的手给他捧来了茶,笑眯眯问他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旧事仍在,旧音尤言在耳,可是人却不一样了,更不会拿之前的态度对他了。   谢年舟慢慢睁开眼,无声笑了起来,“不知道便不知道,而今知道了也不晚。”   “阿姐,我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你喜欢我么?”   谢年舟手撑着案几站起身,探身向祝仪压去,侵略性极强的动作让祝仪生理性不适,下意识向后方退去,然而她刚刚挪动位置,肩膀已经被谢年舟按住了,男人一手捏着她的肩膀,一手捧起她的脸,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侧游走,很快便滑到她嘴角,指腹慢条斯理描绘着她的唇,像是在端详工艺品一般。   “阿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嫁我,我便什么都依你。”   谢年舟俯身向她压过来,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的唇,“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比如说,林景明给你传信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不装了,我压根不是你心里的圣母白莲花,我原谅个锤子!   谢年舟:不装了,我是变态我承认   让我们恭喜小舟同学喜提追妻火葬场23333   还剩几章就完结辣,之后就是番外甜甜甜,完结之后全订的小可爱会有一个打分,小可爱们别忘了给我打分呀O(∩_∩)O~ 第58章   祝仪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如同炸毛的小刺猬。   然而在天敌面前,刺猬身上的刺天然无用,甚至连中看不中用都算不上,那些刺只是自欺欺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对谢年舟而言,她就是摆在面前的鱼肉,有刺儿,但并不影响他,甚至这些刺对男人来讲还是一些另类的小情/趣儿,很能满足男人征服感的那一种。   一切都糟糕透了。   “你说什么?”   祝仪抬手去推谢年舟,“你发疯就发疯,不要拿别人当借口。”   谢年舟反握祝仪的手腕,祝仪本就贴着墙而坐,谢年舟往前一压,便便把她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腹描绘着她唇角,“林世子林景明。”   大抵是心情不错,谢年舟声音轻快,“林景明的长姐是个识趣儿人,可惜,他却不识趣儿,明知道阿姐是我的人,却还来招惹阿姐。”   “阿姐,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祝仪:“......”   好的,破案了,给她传递绢纸的人是林景明,告诉她家人平安,要她保重身体,而后找机会救她出来。   这种在谢年舟雷区上疯狂蹦跶的事情,也的确是林景明能做出来的事情——当年拒婚五公主惹得前朝先帝把他留在宫中,而今想救小黑屋里的她,林景明披了一张世家公子的端方温润皮,干的却都是惹天子勃然大怒的肆意事,行事作风与克制守礼的世家子完全不同,祝仪丝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林予红,十个林景明也被天子料理了。   谢年舟说林予红是个识趣儿人,说明他对林予红很满意,他之所以能这么快便入主洛京,其中少不了林予红的帮忙,刚刚推翻前朝,而今正是收揽人心的时机,谢年舟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林景明下手,除非他想重蹈前朝的覆辙——林予红帮谢年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前朝皇帝不干人事,拿林家作伐子威胁洛京世家。   谢年舟是个聪明人,必会吸取这个教训,当然,也不排除谢年舟是个狠角色,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缺德事信手拈来,左右他比前朝皇帝有手段,能打能抗能搞政斗,根本不怕世家们把他推翻。   但祝仪不敢冒这个险。   虽说林景明没能把她救出去反而连累她被谢年舟发疯,但林景明的出发点是好的,且林家在粮草的事情上帮了邺城很多忙,她不能让他跟着自己遭殃。   “你想杀就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思索太久,祝仪便冷笑着撇清关系,“你不必拿这些年人来威胁我,谢年舟,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善良博爱。”   祝仪与林景明的确不熟,说话间自然便少了几分亲昵,这种疏冷装是装不出来的,谢年舟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她眉间一派坦然与冷意,不像是在说气话与隐瞒什么,而是的确如此,实打实的与林景明不熟。   谢年舟笑了起来,描绘着祝仪唇角的指腹轻轻一按,眸色不由得深了半分,“看来是我误解阿姐了。“   “既然知道是误会,那你赶紧把我放了。”   这个动作太危险,饶是迟钝如祝仪,也觉察出不对劲,谢年舟的刚落,她便想从他怀里挣脱。   但是已经晚了,谢年舟的吻便落在她唇上,像是防备着她的反抗,谢年舟捏着她下巴的手转到她后脑勺,用力一按,加深了这个吻。   属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抬手去推谢年舟,但男女之间的力气天然悬殊,更别提谢年舟本身就提防着她,她推不动谢年舟,只能任他予求予所。   祝仪无比暴躁。   之前是她与谢年舟之间误会重重,谢年舟逐步黑化,才导致对她做了那些事,她信谢年舟并非有意,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谢年舟是不会对她那样的。   她能理解谢年舟,但不能代表接受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但谢年舟即将成为封建时代的天子,让天子认错不异于天方夜谭,她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谢年舟,对于谢年舟这样的一旦受刺激便会发疯的疯批,她除了远离没有别的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明明所有的误会都已经解开,她“拒绝”谢年舟的事情,包括她与林景明的关系,林景明是林景明好心泛滥,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谢年舟再如此对她便是无理取闹。   她不理解更不接受。   祝仪试图从谢年舟怀里挣脱,然而手尚未施展开来,便被谢年舟摁得更紧,整个人被谢年舟抵在墙上,那只原本按在她脑后的手,此时顺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往下滑,略显凉意的手指落在她耳朵上,手的主人突然起了坏心思,捏着她的耳垂不轻不重揉捏着,甚至还用手掐了一下,不算很疼,但是很突然,祝仪身体一僵,眼里几乎能喷出火。   但手的主人似乎不知收敛,欺负过耳垂后,那双手又在往下滑,手指探进衣领,掐着祝仪的脖子抬起祝仪的脸,脸被迫高高抬起,正好方便男人把吻加深。   如果刚才还只是喘不过气,现在的祝仪便是近乎窒息,拳打脚踢全部登场,谢年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曲腿一提,横在他们之间的案几被踢了下去,中间再无遮挡物,谢年舟欺身向她压来。   八月的天气,空气里的燥热仍在,俩人的衣服并不厚,隔着薄薄布料,祝仪清楚感觉到谢年舟清瘦并不夸张的肌肉,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发展,她很快就能感觉到男人抵在她身上的某种东西。   那种事情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祝仪的血压直线往上飚,挣扎变得全无章法,可两人间的力量太过悬殊,她的挣扎像是过家家,攥着她的人依旧纹丝不动,强制性的深入吻让男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祝仪几乎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却突然松开她,久违的空气终于回归,她大口喘着粗气,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的雾气在她眼底聚集,隔着水雾,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的脸,只听到男人一声低笑,声音莫名发哑,   “阿姐,别逼我。”   但凡在花市看过几本爱情动作小说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祝仪瞬间没了挣扎,连窒息后的喘/息都压得很轻。   ——按照某种不可说的定律,这种情况下她安静如鸡才是最佳选择。   谢年舟垂眸看着祝仪。   祝仪被他掐着脖子抬着脸,束缚感极强的动作让她的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如同一条被他捏在掌心的鱼,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杏眸含着水雾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大抵是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她眼尾还有着微微的红。   视线继续往下瞧,花瓣似的唇被他弄得有些红肿,浅浅的粉红泛着水光,像极了一朵被采撷被蛮横对待的花儿。   谢年舟呼吸重了一分。   谢年舟掐着祝仪脖子的手松开了。   身上的束缚消失,祝仪终于恢复自由,她扶着墙,止不住咳嗽着。   八月天气热,衣衫不免薄,隔着薄薄布料,谢年舟看到圆润如玉的肩头缩在衣服里轻轻颤抖着,而眼尾与耳垂的那抹红,更是像勾人入地狱的绮丽彼岸花,极致的美,极致的绚烂。   莫名的,谢年舟又不想做人了。   谢年舟懒懒抬手,指尖落在祝仪衣襟,轻轻一勾,月白色衣领滑落肩头。   肩膀暴露在冷气中,祝仪大惊失色,下意识护住肩膀缩在墙角,“谢年舟,你想做什么?!”   “阿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年舟眸色如化不开的墨,又黑又深邃,他挑眉看着祝仪,揶揄轻笑道:“阿姐早晚是我的人,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   祝仪气得直哆嗦,“你闭嘴,我不是你的人!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喜欢任何人,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阿姐的不喜欢任何人,其中也包括我。”   谢年舟悠悠一笑,眸色更深。   与过去的温和浅笑不一样,现在的谢年舟的笑更气定神闲,如天神俯视蝼蚁,任凭蝼蚁如何挣扎,也逃不脱他的掌心——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   这才是真正的,而不是往日万事依从她的温润温柔。   祝仪心中一寒,荒唐念头顿时而生——这才是谢年舟的原本的面目,残忍又胸有成竹,所谓的乖巧听话,其实是他的一种伪装,如同装圣母圣白莲花感化他一样,他也在装绿茶白莲花打动她。   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位绿茶明显比她段位高不出少,她实实在在觉得他可怜,哪怕知道他是未来大魔王的情况下依旧对他起了恻隐之心。   就如刚才,她还在为他找借口,因为他们之间的误解重重他才会黑化,才会对她做出那些事,她接受不了但也能理解。   可是现在呢?现在的她被谢年舟光速打脸,真实的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让她时刻在怀疑他是想弄死自己还是只是想强吻自己的疯子。   这种事实让祝仪心惊肉跳不已。   跑吗?   跑不掉的。   林景明给她传信传得都那么隐秘了,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根本跑不出他的五指山。   哪怕侥幸逃出去了,按照他的疯批程度,天涯海角也会把她抓回来,而且还会盛怒于她的“背叛”,从而更加癫狂不可收拾。   甚至还会连累她的族人,比如彻底走向书中被灭全族的BE大结局。   她根本无路可走,除非一死解脱。   但死是死不成的——关着她的小黑屋的墙壁地板都是特质的,根本撞不死人,硬物利器更没有,甚至就连能勒死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用衣服勒死自己?   别开玩笑了,她身上的衣服是云锦,用力一扯就能碎成片的那一种。   祝仪终于明白什么叫求死不能。   除非一死解脱——但是死是不可能死的,她凭什么要死?错不在她,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达咩。   她选择——升官发财死老公。   小说里总有你逃我追最后追妻火葬场的剧情,简单点,走剧情的方式简单点,直接省掉追妻火葬场升官发财死老公不香吗?   谢年舟模样好,属于精准踩着她审美长的那一挂,身材她也见过,清瘦但也有料,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不吃亏,这年头男人都比女人短命,她也看过谢年舟身上的伤,深深浅浅各种不一,能活到现在属于医学奇迹,她熬死谢年舟自己当太后并不难,就当给自己点了一个权势滔天颜值身材又在线的鸭子。   格局一旦打开,祝仪心头豁然开朗,看了又看面前的谢年舟,越发觉得这条路可以走。   “阿姐怎么不说话?”   谢年舟抬手,手指抬着祝仪下巴,似在端详方才他狠狠欺负过的她的唇,粉红之中泛着水光,怎么瞧怎么诱人。   心里琢磨着事儿,祝仪无意识咬了下唇。   “啧。”   像是有些心疼,谢年舟手指撬开她的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咬过的唇角,“阿姐这是做什么?”   这个动作太轻挑也太危险,祝仪简直头皮发麻,像是置身花市爱情动作小长文,而女主就是她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她把不做人的男主当了鸭子。   “谢年舟,你当真喜欢我?”   祝仪的唇被揉捏着,声音不免有些含糊。   听到这句话,谢年舟笑了一下,手指探得更深。   那里的小东西吻的时候不配合,可现在却老实得很,无力张着嘴,连话都说不清,大抵是他方才太放肆,她的眼角也是红红的,被迫抬起脸眼睛往上看时,莫名的勾人又撩人,像是寸缕寸金的云锦被撕碎,又像是名贵的琉璃被打碎,典型的暴殄天物之后的凌/虐美。   可事实也就该这样。   美好的东西,天生便是用来被人打碎的。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自是喜欢的。”   谢年舟轻轻一笑,逼得祝仪脸色更红,眼角几乎溢出水色。   “好。”   手下的人声音依旧含糊,吐出来的音节谢年舟只能推度个大概。   这话说得很轻,谢年舟眉头微动,下一刻,面前女人的动作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祝仪抬手攥着衣襟,双手往下一拉,干净利索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贴身小衣包裹着的身材玲珑有致,谢年舟眼皮狠狠一跳,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祝仪的声音终于恢复清晰:“你要什么?”   “我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鸭子竟是我自己???   嗯,最后一章男主不做人,后面全是追妻火葬场了~ 第59章   谢年舟呼吸静了一瞬。   一瞬后,他迅速做出反应——松开扼着祝仪脖颈的手,拉起她的衣襟裹在她肩头。   “你这是做什么?”   谢年舟咬牙道:“阿姐,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正人君子。”   祝仪:“?”   大兄弟,你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你从头到脚跟正人君子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脸上就差写着我是强取豪夺大BOSS。   祝仪有点疑惑谢年舟对自己“正人君子”的神奇认知,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整个人被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她穿的不是对襟齐胸衣裙,她丝毫不怀疑谢年舟还想把她的脖子一块包裹着。   就很神奇。   祝仪试图挣扎了一下,谢年舟按住她肩头的手很用力,她丝毫挣扎不开,她抬头去看谢年舟,目光彻底变了味。   ——就这?   就这?   我特么把衣服都脱了你搞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是正人君子,我也没把你当成正人君子。”   祝仪疑惑看着谢年舟,“现在的结果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谢年舟被噎得一窒。   烛火无声燃在鸟衔花草纹的灯罩里,深深浅浅的烛光描绘着花草纹的纹路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脸色越发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其中喜怒。   谢年舟垂眸看着祝仪,祝仪杏眸澄澈,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态度,你要的都给你,你别发疯,她的眼底依旧一片晴空,哪怕遭遇了对女人来讲最糟糕的事情,她眼底也没有被凌/辱被欺负之后的绝望,仍是通透豁达的颜色。   琉璃易碎,但碎后的琉璃依旧晶莹一片,不与泥土瓦砾为伍。   不该是这样的。   但似乎,又的确是这样,他所认识的祝仪,的的确确是这样的性子。   豁达,通透,眼底不曾被雾霾笼罩,永远晴空一片,高洁不染。   没有人能将她拖入地狱。   谢年舟眸色沉了沉,莫名的烦躁。   “阿姐累了,早些休息吧。”   谢年舟微垂眸,慢慢松开按在祝仪肩头的手。   祝仪:“???”   大兄弟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但不等祝仪说出这句话,面前方才还想对她强制爱的男人已松开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他走得太快,祝仪甚至连拽他衣袖的机会都没捞到,等祝仪反应过来时,谢年舟已出了小黑屋,长长的甬道烛火昏黄,将他墨蓝色的身影拉得极长。   祝仪目瞪口呆。   她身材不好吗?   显然不是。   她是典型的北方女人,身量高挑且玲珑有致,脱换衣服时对着一人高的飞鸾瑞兽梳妆镜瞧上几眼,她自己都会爱上自己。   她的脸长得不行吗?   也不是。   但凡她的相貌平庸些,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烂桃花,更不会被前朝太后威逼利诱嫁给李盛——天家看家世但也看相貌的好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有身材,有脸蛋,为什么还能在投怀送抱时让谢年舟调头就走?   除了谢年舟不行外,她根本想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祝仪忍不住口吐芬芳,“银样镴枪头!”   小黑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祝仪百无聊赖,与之前度日如年的心情不同,家人平安,格局又打开了,她现在的心情格外欢快——当然,如果谢年舟不是个银样镴枪头她会更欢快的。   男人中看不中用,祝仪比一群太监上青楼还要愁,但她没有愁太久,甬道处的房门再度被打开了,她以为是谢年舟去而复返,抬头向甬道处看去,只一眼,便让她打消谢年舟不行的这种荒唐念头——鱼贯而入的宫人们抬着浴桶与热水,还有新的换洗衣物。   很显然,谢年舟不是不行,而是觉得她该洗澡了。   祝仪:“......”   就很气。   她还没嫌弃他酒醉而来身上带酒气呢,他居然有脸嫌弃她没洗澡?   ——要知道这里虽然是小黑屋,但也是天家皇室的小黑屋,宫人们隔一日便会抬浴桶过来伺候她沐浴,花瓣香薰样样都不缺,比她在府上的日子都奢靡,现在的她,身上跟脏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宫人们把浴桶摆好,往里面注入热水与花瓣。   祝仪木着一张脸进入浴桶。   行吧,洗就洗吧。   毕竟是彼此的第一次,当然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对方。   梳洗完毕,宫人们又捧来点心水果若干,祝仪的长发披在肩头,趴在床榻上吃着的小点心。   一边吃,一边盘算着谢年舟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次日醒来谢年舟都没有过来。   祝仪后知后觉想起,昨日宫人伺候她梳洗的时间似乎就是隔一日一梳洗的时间,而不是她误以为的谢年舟想要的事前梳洗。   所以,还是谢年舟不行。   祝仪:“......”   怪不得这么变态呢,原来是因为不行。   事实证明,那玩意儿越不行的男人越喜欢折腾女人,就跟谢年舟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样,但那些事儿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在她想不到的地方,谢年舟有千奇百怪的方式折腾她。   一瞬间,祝仪悲伤不能自己。   ......   谢年舟冷着一张脸回到紫宸殿。   周围人早已习惯谢年舟的冷硬态度,对谢年舟今日的冷脸丝毫不意外,唯一让众人感到奇怪的,是谢年舟今日的冷脸中似乎带了一些暴躁——要知道,往日的谢年舟永远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千军万马列阵城下,也没有见过他暴躁,而今入主洛京了,怎地突然暴躁起来?   心腹们不敢想,也不敢多问,互相对视一眼后,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念头——开溜。   甭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暴躁,总之开溜绝对不会出错。   心腹们鱼贯而出退出紫宸殿,正好遇到来找谢年舟的林予红,林予红为人活络且有手段,更是谢年舟入主洛京的大功臣,心腹们自然待见她,见她这个时候去找谢年舟,便好意提醒了一句,“县主,主子心情不大好,您还是换个日子再过来。”   林予红:“?”   谢年舟哪日心情好过?哪日不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林予红微微一笑,谢过心腹们的好意提醒,而后话锋一转,试探问道:“敢问将军,贵人为何心情不好?”   ——谢年舟尚未称帝,叫陛下不对,叫主人更不对,林予红便含糊着唤他贵人。   “嗨,别提了,还不是因为去看了那位贵女。”   谢年舟在前朝皇帝大婚之日抢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心腹们也不瞒林予红,微抬下巴向掖廷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一唱三叹道:“那位贵女是位性烈的主儿,从不给主人好脸色,主人每次从她那回来,心情都不大好。”   林予红心中一动,团扇掩面轻轻笑了起来,“我曾与祝四打过交道,此女虽性烈,但也豪爽豁达,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心腹尴尬一笑。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主人把事做绝,在她大婚之日抢婚,又将她囚在掖廷,按照她与主人之前的交情,怎么也走不到现在这步田地。   谢年舟心情不好,林予红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又与心腹说上几句话,便打道回府。   林予红是望门寡,尚未出嫁便死了未婚夫,后来父母接连去世,留下小她数岁的弟弟,弟弟年幼,家族无人,她便一直没有再嫁,一人支撑起林家门庭,是林家真正的家主。   林予红回到家,下人来向他回报林景明的情况,她含笑听完,摇了下团扇,“既如此,便再饿他几顿,等他什么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向我说他的消息。”   下人连忙应是。   林家产业很多,每日要林予红过目的账目早早摆在案几上,林予红摇着团扇走过去,发现账目最上面放着一封书信,一封从邺城从邺城送过来的信,字迹铿锵有力,是典型的武将的字迹,而非洛京世家子的隽秀飘逸。   林予红摇团扇的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放下团扇打开书信,写了一封回信——女郎一切安好,将军大可放心,至于救人一说,将军不必再提,林家从不行风险之事。   她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信使带着信鸽而来,她看信使把信件塞进信鸽上,手指捡起团扇慢慢摇着,信鸽飞向天空,划过一道白痕,她望着蔚蓝天际上的一抹白痕,慢慢笑了起来,“以后陆将军若再写私信过来,不必转交给我,直接销毁便是。”   同一天空下,谢年舟并不知道林予红拒绝了陆广轩求她救祝仪的事情,此时的他,一边看着军报,一边听暗卫汇报祝仪的情况。   暗卫前面的话倒还有条有理,但说到后面时,声音便越来越低了,“女郎,女郎说,呃,银样镴枪头。”   谢年舟凤目轻眯,手里的军报慢慢放下了,“你再说一遍,阿姐说我什么?”   “银、银样镴枪头。”   暗卫声若蚊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年舟:“......”   谢年舟的军报彻底看不下去了。   ......   小黑屋里没有日生日落,只有长明灯无声而燃,祝仪分不清时间,只能从宫人们送饭的规律来推断外面的时辰,刚刚推翻前朝,事情比较多,谢年舟一连几日不曾来找她,她一个人在小黑屋里无所事事,便在宫人送饭时问宫人要了些禁书话本,自己用来打发无聊。   大抵是谢年舟有过吩咐,只要不出格,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宫人们很快送来她想要的禁书话本,还贴心拿了有图版和纯话本版。   不得不说,古人的脑洞真的很大,且玩得很花,那些有图版她一打开便直呼好家伙,若不是上面的脸不符合她的审美,她还能捧着多看两眼。   有图版的脸辣眼睛,她扫了两眼便把图版随手放在案几下,捧着无图版的话本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阿姐好兴致。”   男人低沉声音突然响在祝仪头顶。   声音有些突然,祝仪吓了一跳,连忙合上话本抬头向上看,谢年舟换了一身凤尾蓝的圆领袍,这个颜色很挑人,胖一些黑一些穿上便是一场灾难,但谢年舟皮肤状态好,身材又偏清瘦,穿在他身上便是鲜花着锦富贵逼人,偏他气质里又带了一丝清冷疏离,雍容贵气便是清华凤仪。   祝仪看了又看,认真地觉得若是图画版的脸是谢年舟的这张脸,那画册的价格至少也要往上翻十倍。   唯一可惜的是,此人是个银样镴枪头。   祝仪重重叹气。   “你来做什么?”   祝仪放下话本。   “来看阿姐。”   谢年舟瞧了瞧话本,不过是时下正流行的本子,便没有放在心上,坐在祝仪面前准备给自己斟茶,案几底下仍有一本话本,正常人根本看不到,放得颇为隐秘,他不免有些疑惑,话本而已,何至于这般偷偷摸摸?   谢年舟向来眼尖,倒茶的时候懒懒瞟上一眼,只一眼,便让他的茶倒不下去了——春泥护花图。   后宫女子专供,用来学习如何勾住天子心的东西。   谢年舟的目光变了味,“阿姐喜欢这种东西?”   “你又不让我出去,我可不就看些话本打发时间么?”   祝仪理直气壮。   她的声音刚落,便看到谢年舟探手把她藏在案几下的话本拿了出来。   “阿姐喜欢?”   谢年舟面无表情把图画拍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祝仪:“......”   大型社死现场。   祝仪安静如鸡。   小黑屋里陷入沉默。   祝仪虽然擅长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但现在的情况太社死,跟看小视频被男友抓包没区别,更要命的是这个男友还是个不行的,这不就尴尬了这不就?   摆在案几上的图画仿佛在无声嘲讽谢年舟的不行。   祝仪抬眸看了眼谢年舟,此时谢年舟的脸色已经不能叫脸色了,叫一团化不开的墨,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泼墨山河,她眼皮一跳,默默伸出手,默默想巴拉走图画。   “也,没那么喜欢。”   祝仪小声道。   “是么?”   一只手按在图画上,阻止了祝仪想隐藏图画的意图,“我瞧着阿姐很喜欢。”   祝仪:“......”   谢邀,她真的没那么喜欢——脸不是她的菜。   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回答还不如回答,祝仪选择不回答,也不再试图藏起画——不行的那个人又不是她,谢年舟都不尴尬,她尴尬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看小黄画吗?谁还没点小爱好了?   她的这点小爱好总比谢年舟是个死变态要强得多。   祝仪破罐子破摔,“哦,喜欢。”   “怎么,你不喜欢?你没看过?”   祝仪挑眉看向谢年舟。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他要是没看过,他能瞧一眼便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年舟顿时无话。   静了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把图画塞到祝仪枕头下面。   “阿姐喜欢看便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年舟漠然饮茶,“只是看这些东西时避着点男人,若是不然,很容易让男人误以为阿姐有其他念头。”   祝仪:“......”   在这个问题上祝仪不想纠缠太多,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谢年舟到底行不行。   谢年舟很忙,来一趟不容易,她被关进来十几天了,谢年舟来到次数一只手数得完,她不想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浪费心思,便直接单刀直入,“我对你就是有念头啊。”   谢年舟饮茶动作一顿,凤目眯了起来。   祝仪撑着案几站起身,一只手勾起谢年舟的下巴,径直问道:“谢年舟,你是不是不行啊?”   ——“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谢年舟眼皮狠狠一跳,抬手攥住祝仪的手腕,“阿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祝仪一脸平和,说着天凉王破里的霸总话,甚至还俯身啄了下谢年舟的唇瓣。   谢年舟呼吸一短。   “我在玩火儿。”   祝仪一脸笑眯眯地看着谢年舟的反应,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还往他脸上吹了一下热气,“谢年舟,你不想玩火儿么?”   接二连三的挑逗动作终于让谢年舟有了反应,他捏着祝仪手腕把她逼进墙角,“阿姐,别逼我。”   回应他的是祝仪探身吻了吻下他的唇。   女人柔软温暖的吻落在他唇角,小东西笨拙着往里探,离得太近,谢年舟还能感觉到她胸前的一片柔软,大抵是的确想开了,那只不曾被他捏住的手不安分地揽着他脖颈,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耳垂。   一吻而终,祝仪把他松开。   “没逼你。”   祝仪在谢年舟耳侧低语,“就是想跟你做了。”   “谢年舟,要来么?”   心中的某根弦突然断了。   谢年舟捏着祝仪手腕把她手腕拉在她头顶,俯身咬上她的唇。   这次的吻与之前宣告主权的吻完全不同,裹挟狂风骤雨而来,甚至还有些粗暴,祝仪有些喘不过气,像是潮汐退后留在沙滩上的鱼,每一次的呼吸都要看上天的赏赐。   背后是墙,祝仪无处可躲,也没打算躲,她仰着脸回应着谢年舟,空气粘稠如奶油化开。   祝仪另一只手落在谢年舟脖颈上,摩挲着他圆领袍上的衣扣试图解开。   毕竟只有一只手,又是男人的衣服,她没经验,活动也放不开,手指扯着衣襟在谢年舟脖颈处来回磨蹭,半日也不曾将衣扣解开,只听到谢年舟的呼吸似乎粗重了些,侵略性极强的吻更加没了收敛。   解了半日不曾把谢年舟的衣服解开,祝仪没了耐心,单手抓住他衣襟用力一撕,刺啦一声,衣襟从她掌心滑落,没了墨青色圆领袍的束缚,里面的月白色的中衣只剩下装点作用,祝仪探进他中衣,指腹落在他肩头,手指稍稍一撑,便把中衣剥了下来。   男人清瘦但有料的肩膀暴露在冷气中,祝仪的手顺着他肩膀一路往下,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两世的人,祝仪对这种事情并无经验,只是回忆着花市爱情动作小说的内容情节下意识的模仿,指腹蜻蜓点水似的往下游走。   谢年舟的吻彻底没了章法。   这种事情上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上头,祝仪清楚感觉到谢年舟原本微凉的体温现在逐渐热了起来,攥着她手腕的手也用了几分力气,微微有些疼,让她有些不适,但想想男人都是被下/半/身所支配的动物,她便没有理会。   谢年舟的手一只捏着她手腕举过她头顶把她抵在墙上,另一只手覆在她肩头,大抵是的确有了情动,那只落在她肩头的手随之用了力气,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一般,肩头的疼明显比手腕重得多,祝仪忍不住轻呼出声,口齿交缠间,她的声音溢了出来。   谢年舟身体猛然一僵。   祝仪尚未反应过来,原本牢牢禁锢着他的男人陡然松了手,久违的空气涌入胸腔,她微微喘息着,疑惑着谢年舟突然间的停止,抬头去看谢年舟。   祝仪比谢年舟矮,贴墙而坐时谢年舟也比她高上许多,身高有差距,祝仪看谢年舟便是仰视,从她的角度看,看到的是谢年舟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她剥了,松松垮垮落在腰间,半遮半露的模样比不穿还诱人,他并非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肌肉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不夸张,恰到好处长在祝仪的审美,而数年来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身上布满伤疤,长的,短的,还有一剑刺入心间的,纵横交错在他身上,别有一种凌/虐美。   抬头再往上看,此时的谢年舟凤目半眯着,长睫毛敛着晦暗不明的神色,阴晴不定盯着她的脸。   “怎么了?”   深吻之后的祝仪声音有些哑,她看了又看面前不辩喜怒的谢年舟,心里的不好预感越发强烈,“谢年舟,你别是真的不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天啦噜,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我点的鸭子居然是个不行的!!!   今天跟基友聊天,基友在西安的高风险区,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我诉苦,太惨太惨了_(:з」∠)_   小可爱们注意防护啊,没打疫苗的赶紧打疫苗,疫情反反复复的太烦了_(:з」∠)_ 第60章   谢年舟凤目陡然轻眯。   那种目光太阴郁,哪怕祝仪与谢年舟不曾相识多年,也能看出他眼底的危险味道,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又像是藏于暗处的兽闪着幽冷的光,危险又锋利,让人不寒而栗。   祝仪抿了下唇。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   这种问题是能直白问出来的事情吗?   这不是在谢年舟心口上插刀吗?   按照谢年舟的变态属性,被她戳破了这种隐秘事,必会恼羞成怒想着法子折腾她,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开胃小菜,后面的折腾才能暴露他的本性。   想想谢年舟对外的行事作风,祝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虽然是个小说女主但这条定律对她依旧起作用啊!   “阿姐为何会有这种问题?”   危险的男人低低出声。   “呃,随口一问罢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祝仪试图描补,“也,也没有很好奇了。你冷么?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祝仪伸手扒拉谢年舟的衣服。   然而她的手刚刚摸到衣角,手腕便被谢年舟攥住了,“不劳阿姐动手。”   谢年舟眯眼盯着祝仪的眼,声音低得吓人。   自讨没趣儿,祝仪讪讪收回手,“那你自己穿吧。”   圆领袍不比交领或者对襟,一旦被撕破,便是废布一块,很难往身上穿,祝仪看了眼谢年舟,不免有点好奇他会怎么穿,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年舟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穿好贴身的月白色中衣后,他直接转身离开,被她撕坏的圆领袍仍挂在他腰间,凤尾蓝的衣服衬着月白色的中衣,远去的背景像极了藏族小伙伴。   当然,没有藏族小伙伴那么彪悍体壮也就是了。   祝仪:“......”   所以这算什么?   算被她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离开了?   还是算世家子弟的顾惜颜面不愿意衣衫不整面对她,去外面换件合适的衣服再跟她讨论他到底行还是不行?   祝仪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是前者——她足足等了好久,谢年舟却一直没有回来,别说换一件衣服了,换十件衣服的时间也有了。   事实证明,谢年舟这个狗比男人就是不行。   天啦噜,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祝仪长叹一声,顿时没了看话本解闷的心情。   倒也不是说非要睡一睡才行,她没那么饥渴,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脸好看身材气质都好看的一个人,居然在这种事情上不行,就好比看上一套限量彩盘或者口红,钱都准备好了,柜姐却说时间到了,现在我们不卖,这种事情如何不叫人遗憾?   祝仪无比遗憾。   遗憾如她,仰面躺在床榻上,拿着话本盖着自己的脸,单是看造型,就知道此时的她郁闷非常。   祝仪的一举一动被暗卫汇报给谢年舟。   自祝仪被关进掖廷后,监视她的暗卫全部换成了女暗卫,女暗卫心细说话且委婉,但依旧会时不时踩谢年舟的雷区,比如现在——   “女郎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暗卫道:“自主人走后,女郎便没有动,一直用话本盖着脸,似乎颇为不虞。”   谢年舟眸色微沉,外面递过来的军报看不去了。   “她郁闷?”   谢年舟抬手扔了军报,冷声说道:“她是在恃宠生娇。”   暗卫:“......”   这还不是您惯的?   “主人,长秋宫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收拾好了,何时让女郎住进长秋宫?”   一个合格的暗卫,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暗卫果断转了话题。   “长秋宫?”   谢年舟冷笑,“我看她更喜欢住掖廷。”   暗卫选择沉默不语。   “丙七若是没死,便叫丙七接她出来。”   谢年舟声音冷冷。   暗卫抬眸看了眼谢年舟,试探出声,“让女郎住长秋宫?”   御案后的谢年舟面无表情。   不辨喜怒,更不见点头还是摇头。   暗卫心中一动,瞬间明了,“是,属下这就让丙七接女郎住长秋宫。”   长秋宫,皇后的宫殿。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   此时被关在掖廷小黑屋的祝仪并不知道自己在谢年舟心里是这么一个形象,此时的她,仍在郁闷着谢年舟的不行。   但她毕竟是一个豁达的人,一个苦中作乐能把谢年舟当鸭子的人,她没有郁闷太久,自己便想开了——不行就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谢年舟硬不起来,她也就省得生娃了,要知道古代的女人生娃真的是道鬼门关,别她没有把谢年舟熬死,她自己便在生娃上翘了辫子,不值当。   她是一个想要升官发财死老公的人。   格局打开,硬气不起来的皇帝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更不会把脏病传给她,她不用受生育之苦,抱养个孩子就能当太后。   这么一想,祝仪豁然开朗,不再纠结谢年舟到底行不行了,再度欢快看起了话本。   祝仪的话本没有看太久,甬道处的房门便打开了,这个时间不是吃饭的点,祝仪以为是谢年舟又回来了,便往外面瞧了一眼,只一眼,便叫她的话本看不下去了——珍珠。   甬道处烛火昏黄,来人的服饰也是宫人的服侍,低头垂眸走过来,与往日送饭送浴桶洗澡的宫人没有任何区别,但祝仪就是认得她,是旁人送给阿兄的侍妾,阿娘眼底揉不得沙子,阿兄把她送给自己。   那日她梳着半垂鬓,鬂间戴一朵珠钗,小小的珍珠耳饰在她耳垂下荡啊荡,整个人温柔又温润,活脱脱的一颗泛着温和柔光的珍珠。   祝仪便给她起名珍珠。   “珍珠姐姐!”   祝仪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隔着栏向甬道处走来的珍珠伸出手,“珍珠姐姐是你吗?你还活着?”   听到祝仪的声音,女子身体微微一僵,原本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四目相对,祝仪彻底看清她的脸,那人就是珍珠,被谢年舟一剑斩杀在她大婚之日的珍珠。   “女郎......不怨我?”   珍珠声音微颤,从甬道走进小黑屋。   “我怎么会怨你?”   祝仪上下打量着珍珠,看她脸色虽然略显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不管怎么样,珍珠能活下来她还是很开心的,她拉着珍珠的手,欢欢喜喜道:“珍珠姐姐,你没事太好了!阿兄好么?阿爹阿娘怎么样?”   珍珠肩膀微微一颤,拉着祝仪的手跪了下来,“女郎......我......”   “起来。”   祝仪用力把珍珠拉起来,笑了一下轻声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旁人派过来的,可是你不曾害过我,更不曾害过我阿兄与我家人,不是么?”   “那日谢年舟将你一剑斩杀,难道不是因为你违逆了他的意思?”   ——她一早就知道珍珠是别人派过来的人,自阿兄把珍珠送给她之后,她便一直提防着珍珠,可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的自由?她是运气好,穿成太守之女,而不是太守之女的那些女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件事,更别提人身自由,做什么,不做什么,根本由不得自己。   几次命悬一线,是她一直提防着的珍珠救她性命,照顾她,把她安全送回太守府,见了她阿兄,面色还会不自然,偷偷瞧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哪里是冷血无情的间/谍杀手,更像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花季少女。   她那时恍惚想起,其实珍珠年龄并不大,只比她大几个月,若换算到后世,还是一个不知生活苦的高中生,可惜她没有活在后世,她活在这个时代,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生不自由,死不自由,更别提自己不敢宣出口的感情了。   也就是那一日,祝仪开始接纳珍珠。   当然,这种接纳不代表会把邺城的情报拱手相告,表兄已经能独当一面,是小有名气的陆将军,阿兄处理内务是一把好手,其余杂事更有亲兵去做,不再需要她的帮忙打下手,除了紧急事务外,她不再接触邺城的军政,而其他人更是知道珍珠的身份,自然提防着珍珠,珍珠摸不到邺城的消息,安然无恙在她身边待到谢年舟的出现。   谢年舟出现后,珍珠的行为不可谓不反常,但毕竟没有侵害到自己的利益,祝仪便也冷眼旁观,直到谢年舟在长信宫门说送她一份新婚大礼,她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珍珠也求了珍珠一件事——把阿兄送回邺城。   事实证明,珍珠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把阿兄平安送回邺城后,又回洛京来找她,可惜正撞上谢年舟来寻她,被谢年舟一剑刺入胸口。   也就是这一剑,让她与谢年舟彻底决裂。   时隔多日再遇珍珠,祝仪又喜又惊,拉着珍珠左看右看。   ——珍珠为了她背叛了谢年舟,是谢年舟亲口认定的背主之人。   珍珠是她的人。   一行清泪自珍珠眼眶无声滑落,“女郎,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祝仪擦着珍珠的眼泪,揽着她的肩,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够了,而且,你还把我阿兄平安送到了邺城,谢年舟对你发火,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洛京只有我一人,他没有任何能威胁我的把柄,所以才会那么生气要杀你?”   珍珠点点头,随后她又摇摇头,轻声说道:“是,也不是,主人杀我,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祝仪是一个很有分寸感很有距离感的人,对于珍珠不想说的事情,她从来不问,见珍珠面带愧色,她便再次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你是我的人,不是么?”   珍珠呼吸一紧,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像是在宣示着什么,她紧紧攥着祝仪的手,轻声向祝仪道:“我是女郎的人。”   好姐妹见面,祝仪心里欢喜得紧,拉着珍珠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珍珠没有死,她对谢年舟的印象不由得好了一丢丢——很显然,以谢年舟憎恨背叛且好杀的性子,对于背主之人,他根本不会手软,之所以放过珍珠,完全是因为珍珠是她的人。   这算不算爱屋及乌?   祝仪想了想,觉得大抵是的。   他知道她的在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残暴,不让自己去伤害她身边的人。   祝仪笑了笑,与珍珠一起住进长秋宫。   长秋宫是皇后的宫殿,千秋万岁,盛世永昌,意头很好,装饰得更好,祝仪上次来长秋宫已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后不得宠,辉煌的宫殿远比现在朴素暗淡,但现在完全不同,金碧辉煌,却又精巧别致,让人仿佛置身九天之上的神殿。   “谢年舟可真有钱。”   祝仪再次发出感慨。   嗯,不羡慕,这些东西很快都是她的。   升官发财死老公,多香。   第一次住这么奢靡的宫殿,祝仪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大抵是白日里感慨了好几次谢年舟的有钱,祝仪日有所思,梦到了谢年舟。   长长的纱幔自承尘上垂下,风一摇,便扭起腰肢如同舞女的腰,茜红色的纱幔遮着凤穿牡丹的琉璃烛火,龙涎香顺着纱幔丝丝绕绕沁进来,盛世的奢靡迷了人的心智,谢年舟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阿姐的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   谢年舟轻轻一叹,单手解了自己的抹额覆在她眼上,抹额两端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他的吻随之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似的一路往下走。   眼睛被蒙上,她有些不适,伸手想把他推开,但刚抬起手,便被他捉住了手腕,她的披帛成了锁链,层层缠在她手腕把她的手拉过头顶。   男人托着她的下巴,她被迫高高抬着头,这个姿势很方便男人的闯入,男人咬着她脖颈,探身挤了进来。   祝仪的梦醒了。   入目的是长明不灭的琉璃烛火把凤穿牡丹的图案印在茜红色的纱幔,袅袅的醉太平的花香混合着龙涎香,云雾似的绕着纱幔,承尘的宝象花纹描绘着金银线,明明暗暗似星辰。   祝仪抬头扶额,慢慢坐了起来。   ——当真是被谢年舟闹出了阴影,居然会做这种荒唐梦。   “珍珠姐姐,我要水。”   祝仪揉了下脸,对纱幔外守夜的珍珠说道。   “阿姐渴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祝仪闻声抬头,男人指尖挑开纱幔,金茶色圆领团花纹衣服,玉质的腰带悬着深竹月色的平安符锦囊,乌金色绣十字海棠的抹额,赫然正是她梦中的模样。   祝仪愣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仿佛...提前预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_(:з」∠)_   嗯,你们想要的车车,不要在评论里提车车,会被投诉锁文的_(:з」∠)_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上本文还有章节被锁着QAQ   还有两章就完结了,之后就是番外啥的,小可爱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留言告诉我,有时间的话我都会写哒!   最后,小声BB一句,晋江真的限制了我的发挥_(:з」∠)_ 第61章   祝仪莫名诡异起来。   如果只是正常的做梦,那倒也没什么,梦到了也就梦到了,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但她的梦明显与正常人的不同,是带有预警功能的,就像她与谢年舟初相识之前的梦,梦到小黑屋,梦到强制爱,然后谢年舟就出现了。   从某种层意上来说,她梦里关于谢年舟的事情,都会在她身上真实发生。   这就很有意思了。   ——谢年舟行,还是不行?   祝仪的目光变了味。   可惜这个年代的衣服大多是宽松款,谢年舟穿的又是圆领袍,哪怕有玉带勾着腰,腰下面的位置一片宽敞,除非是个透视眼,否则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啾恃洸。   “你怎么过来了?”   祝仪披衣而起,长长叹了口气。   “想阿姐了,便过来瞧瞧阿姐。”   谢年舟答得轻松随意。   祝仪看了眼谢年舟,极度佩服他粉饰太平能力。   ——她只要看到谢年舟的这张脸,脑海便不由自主出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无法拿过去的态度去对谢年舟,谢年舟倒好,语笑晏晏,颇为惬意,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还是最初的亲密姐弟关系。   影帝到底是影帝。   祝仪为之叹服。   “阿姐还在生我气呢?”   大抵是凤穿牡丹纹罩着的烛火格外温柔的缘故,谢年舟往日略显阴鸷的眼此时像是星星淬了水,又清透,又好看,“阿姐,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他抬手从案几上倒了一盏茶,送到祝仪嘴边,“阿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祝仪眼皮跳了跳。   灯下观美人,三分姿色的美也能衬出七分来,更别谢年舟本就生了一张清隽无俦的脸,年少时隽秀隽逸,而今年岁渐长,我见犹怜的昳丽苍白不免淡了些,属于男人凌厉的压迫感越发强烈,哪怕有烛火柔和着,也是一张清华端丽却又凌厉威仪的脸。   祝仪心跳静了一瞬。   别的不说,谢年舟的这张脸委实是踩着她的审美长。   无论是年少时的百转千回,还是现在不可逼视的清华端丽。   “我没有跟你闹。”   祝仪就着谢年舟的手饮着茶,“纵然苍天庇佑,我能逃出洛京皇城,可我躲得了你一时,却躲不了你一世,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天下,我逃不掉的。”   “既如此,我又何必折腾自己?”   祝仪是个心里不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也是一个懒人,不想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书里谢年舟灭她全族的事情没有发生,虽然有小黑屋囚禁,但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没吃没喝强制爱的暗无天日,恰恰相反,小黑屋里的日子比她在府上的日子还奢靡,除了没自由外加谢年舟发疯时的恶趣味外,剩下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至于发疯时的恶趣味,那么多的机会都没能做到最后,其原因不是不行就是留了一丝理智在克制,这样的谢年舟,勉强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今又低姿态来求和,她自然便顺着台阶走下来。   ——简单点,彼此的套路少一点,略过追妻火葬场直接升官发财死老公不香吗?   祝仪一脸的心平气和,抬眼看了看美人灯下的谢年舟,心里不能更满意,“现在就很好,你模样好,身材也好,又是天下之主,我若嫁了你,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要做么?”   她伸手,落在谢年舟的脖颈,勾着他的脖子捏了捏他的耳垂。   大胆热烈的挑/逗让谢年舟身体一僵,随即抬手拿掉她的胳膊,身体往后退了半步,澄明透亮的眸色顿时变得殷勤不定,“阿姐,不要闹了。”   “我没有跟你闹。”   谢年舟退,祝仪便进,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一瞬后,饶有深意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而后懒懒伸出手,指腹勾在他玉带,想将他勾到自己身边,然而男人此时却像一尊佛儿,不动不如不说,甚至垂眸捏住了她手腕。   “阿姐。”   男人声音低沉,不辨喜怒,“别闹。”   “都说了我没在闹。”   祝仪轻哼一声,抬眉看着谢年舟的眼,“我喜欢我,我也想嫁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年舟,做人要懂得知足,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人是阿姐。”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攥着祝仪手腕的手不觉用了力,“阿姐以为这样很好玩吗?”   祝仪反问,“不好玩吗?”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   祝仪奇怪看了眼一脸冷色的谢年舟,丝毫不曾察觉此时的自己用魔法打败了魔法,“之前你嫌我反抗,总是攥着我的手,不许我动弹,而今我主动了,不反抗了,你怎么还不满意?”   “谢年舟,你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些?”   谢年舟:“......”   谢年舟陷入沉默。   祝仪不是谢年舟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谢年舟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到谢年舟脸色阴晴不定,神色颇为复杂,她便更加奇怪了,甚至还隐隐怀疑他这人是不是抖M,送上门的不要,非要自己强取豪夺来的才算香?   祝仪看不懂,但祝仪大受震撼。   “罢了。”   好一会儿,谢年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看着祝仪的眸色暗了又暗,“我知道阿姐还在怪我,无妨,来日方长,阿姐终有一日会明白我对阿姐的心思的。”   “我现在就知道啊。”   祝仪十分坦然。   ——古往今来,哪位开国皇帝不想给自己立一个贤明的人设?   偏谢年舟剑走偏锋,别人振臂一呼是推翻旧朝换新天,他揭竿而起是为了抢前朝皇后,单是从口号上就跟明君没什么关系,若不是“爱”极了她,哪会给自己搞出这个一个昏君名头?   她信谢年舟喜欢她。   但封建帝王的喜欢,不过是招猫逗狗似的喜欢,再深又能深到哪去?   就像上限顶天下限到底的李三郎一样。   李三郎喜欢原配吗?当然是喜欢的,少年夫妻,相濡以沫,哪有不喜欢的?   李三郎喜欢丽妃吗?自然是喜欢的,舞姬之子做了太子,上下五千年也找不出几个。   李三郎喜欢武惠妃吗?那必然是真爱,为她一日杀三子,其中一子是太子,为她据理力争封皇后,群臣反对也要追封为后,妥妥的真爱玛丽苏。   李三郎喜欢杨贵妃吗?也是喜欢的,不顾伦理抢儿媳,封建王朝的独一份了。   可是后来王皇后丽妃下场凄凉,杨贵妃也是赐自尽,武惠妃倒是生前盛宠死后哀荣还追封了皇后,但她的儿媳妇却被李三郎抢走做了贵妃,若她泉下有知,估计也能膈应到不行。   封建帝王的喜欢,听听就好了,谁当真谁傻。   祝仪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欢我。”   “阿姐不知道。”   谢年舟垂眸拿开她的手。   “祝太守遣人来信,言再过一月便是陆将军的生辰,想接阿姐回邺城与陆将军庆生。”   大抵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谢年舟岔开话题,漫不经心问道:“阿姐想回邺城吗?”   “你要放我走?”   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祝仪注意力,她看了又看谢年舟,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谢年舟轻摇头。   祝仪眼底的光没了,“那你跟我说这件事做什么?”   “我随阿姐一道去。”   谢年舟。   祝仪眼皮一跳,“你确定?”   “你不怕死?”   ——邺城如今与洛京势同水火,若不是幽州与雍凉之地早已被谢年舟控制,邺城贸然对洛京出兵便是腹背受敌,只怕阿爹阿娘早就领兵而来逼谢年舟放她离开。   这种情况下,谢年舟去邺城跟她在洛京的情况没区别,都是羊入虎穴,唯一不同的是她知道谢年舟不会杀她伤害她,但邺城那边就不好说了,抢婚又囚禁,妥妥的把她一个将门虎女弄成了红颜祸水,有这一层恩怨在,她的家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谢年舟?   “我更怕阿姐心里怨我。”   谢年舟轻轻一笑,伸手拂了下祝仪睡得有些散乱的鬓发,“阿姐早些休息吧,待洛京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便随阿姐一道回邺城。”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纱幔,从纱幔中退了出去,十足的守礼,也十足的君子,与之前疯狂阴郁完全判若两人,好似他今夜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消息,而不是过来与她春风一度。   祝仪愣了一下神。   “女郎还要水吗?”   珍珠挑开纱幔坐在床畔。   “不要了,刚才喝过了。”   祝仪回神,抬手揉了下眉心,“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珍珠笑了一下,“女郎刚睡下的时候便过来了,我本想叫醒女郎,他不让叫,说只是过来瞧瞧女郎,我便没有叫了,哪曾想,这一瞧,便瞧到了现在。”   祝仪撩开纱幔往外看了眼天色,东方已经亮起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太阳便该出来了。   谢年舟这是在她床畔待了一夜?   祝仪叹了口气。   哪怕知道封建帝王的喜欢不值钱,但这种小细节小苦肉计还真是——格外戳人。   “罢了。”   祝仪重新躺回床上,拉着被子盖着自己的脸,“以后他爱站着就站着吧,不用管他。”   ——看他能坚(装)持几天。   很快,祝仪发现自己低估了谢年舟。   九州尚未统一,谢年舟并未称帝,虽在紫宸殿理政,但并未歇在紫宸殿,长秋宫离紫宸殿并不远,变成了谢年舟的休息之地,处理完一天的政务,谢年舟便回长秋宫找祝仪,端的是白日理政晚上与祝仪在一起的态度。   二十出头的年龄,正是血气方刚无处宣泄,两人夜夜在一起,在祝仪看来,总是免不了亲近和贴贴的,但谢年舟堪称忍者神龟,愣是连她指头都不曾碰过,让她一度怀疑谢年舟这人就是不行。   可惜谢年舟连她手指都不曾碰,更不会给她机会让她去检验自己究竟行还是不行,等谢年舟把洛京的事情处理完,俩人踏上回邺城的归途时,祝仪依旧不知道谢年舟行还是不行。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祝仪生性豁达,在这种事情上想得开,不行是好事,生得弄出佳丽三千来争宠,她厌恶雌竞,自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添堵。   谢年舟如果真的不行的话,那她可真是太满意了。   准天子出行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一件大事,谢年舟不想声张,且他的仇家太多,若是大张旗鼓去邺城,总免不了仇家来寻仇,为了掩人耳目,他与祝仪回邺城的事情仅有几个心腹知晓,俩人扮做普通人,混在林家的商队里,林家与邺城有生意往来,有一队商队从洛京出发去邺城再正常不过。   保密工作做得好,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便走了一半路,算一算时间,再过上三五日日便能抵达邺城,哪曾想,一行人抵达邺城,变故便出在晚上——   “保护贵人!”   林予红一人支撑林家数年,自然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一听情况不对,便抽出了腰间佩剑冲众人大喊。   祝仪出身武将世家,风餐露宿之际更是佩剑不离身,听到林予红的声音,下意识便抽了剑。   谢年舟凤目轻眯,持剑将祝仪护在身后。   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他们最容易放松警惕的事情蜂拥而至,谢年舟与林予红带的皆是精锐,贵精不在多,但来人也非泛泛之辈,且数量上极占优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祝仪便见自己这边的人死伤过半,而抽剑与刺客们战成一团的林予红,此时身上也挂了彩。   “快撤!”   虽然全家都是名将,但祝仪深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见事不好,便冲林予红大喊,“去邺城!”   谢年舟的想法显然与祝仪一致,清理完围在祝仪身边的人,便一跃上马对祝仪伸出手,“阿姐,走。”   祝仪握着谢年舟的手,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马背上有弓箭,谢年舟拈弓搭箭,箭如流星解决纠缠着林予红的刺客,抬脚一勾,从不曾受惊逃跑的战马里勾到马缰,丢向林予红。   这种情况下林予红顾不上道谢,飞奔上马与两人迅速离开。   战马速度飞快,很快消失在茫茫官道,但刺客之中也有用箭好手,转身取箭,箭指谢年舟。   身旁另一人转了下他的羽箭,目标换成祝仪,“杀祝仪。”   用箭之人微颔首,手指松开,羽箭呼啸而去。   祝仪的马术并不差,与林予红谢年舟一同逃命时丝毫不拖两人的后腿,三匹马并肩而行,一时间分不出谁更快,然而这时,她忽而听到身后风声呼啸,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是利箭划破长空而来,羽箭来得太快,她根本躲闪不及,只看到幽冷寒光直冲自己而来,越来越近,眨眼间便逼到自己面前。   “祝四,小心!”   身侧响起林予红的惊呼声。   下一刻,有人将她揽在怀中,她眼前一花,听到一声闷哼。   喧闹冷风无声而止。   哒哒的马蹄声仍在继续。   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浸在祝仪后背。   “贵人!”   林予红的声音明显带了慌乱。   “走,别停。”   谢年舟的声音很低。   祝仪心跳静了一瞬。   她不知道是谢年舟冒死救自己的震惊,还是劫后余生的惊喜,她攥着马缰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大片的雾气在她眼底聚集,她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感觉到谢年舟趴在她肩头,粘稠的血迹在她背后摊开,谢年舟的呼吸一下比一下轻。   羽箭是淬了毒的,闪着的幽冷蓝光明显不同于正常的箭头,目标是她而非是谢年舟,打的是若目标是谢年舟,以谢年舟的身手绝对躲得掉,可若目标是她,谢年舟只能二选一,自己死,或者她死。   谢年舟选了前者。   毫不犹豫。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祝仪闭了闭眼。   她不知道谢年舟会不会死,更不知道谢年舟死后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她僵着手,拽着马缰,只想让战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不想让谢年舟死。   或许是吊桥效应?   又或许是其他?   她分不清。   这条官道格外长。   长到她近乎绝望。   身后谢年舟的呼吸轻到祝仪感觉不到,祝仪颤着手停下了马,“不行,红姐,箭上有毒,他撑不住。”   “红姐,你拿着这个东西去邺城调兵,让我阿兄来接我。”   祝仪从谢年舟玉带上解下最初她送谢年舟的那只锦囊,抬手递给林予红,“我留下照顾他。”   林予红看了眼陷入昏迷的谢年舟,长眉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她攥了下锦囊,向祝仪道:“你自己小心。”   祝仪颔首。   为了掩人耳目,祝仪让战马跟着林予红一道走,自己半拖半拉把谢年舟藏身在官道旁的树林中,走长途的人随身带的有应急包,里面装的有伤药纱布烈酒与匕首,她打开应急包,把匕首放在自己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抬手去拆谢年舟的衣服。   羽箭上的毒烈得很,谢年舟仍在昏迷,祝仪扒了他的衣服,从背后射中的羽箭在胸前探出一截小小的羽箭头,祝仪出身武将世家,自然认得这种羽箭,这箭是特制的六棱箭,箭头上有倒勾,能让中箭之人失血过多,且非常不好处理,硬拔是□□的,还会牵动伤口让人直接毙命。   射箭之人的目的很明确——要谢年舟死。   祝仪眼皮跳了跳。   夜风微凉,星河灿烂。   祝仪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打开酒壶,扬脖饮了一口酒,第二口她没咽,直接喷在匕首上,匕首用烈酒消了毒,她拿着匕首去削六棱箭的箭头。   然而再怎么稳的手,在削箭头时还是会牵动伤口,血流如注,染红大片的衣服,而原本陷入昏迷的谢年舟,此时也因剧痛醒了过来。   谢年舟垂眸看了眼自己伤势,轻轻笑了起来,“这些人......倒是明白人,知道我舍不得阿姐。”   “谢年舟,你撑着点,我帮你把箭□□。”   祝仪心头一颤,手却很稳。   “是我大意了。”   谢年舟轻轻摇头,“阿姐,我大概要死了。”   “别说话,你不会死。”   祝仪削去一道棱角,双手已被鲜血染红。   谢年舟抬手攥住祝仪手腕,“阿姐,我若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祝仪呼吸一窒。   她侧目去看谢年舟,谢年舟的瞳孔已经有些发散,那是弥留之际的特征,谢年舟撑不过去了。   六棱箭配剧毒,没人扛得住的。   祝仪心跳静了下来。   电石火光间,她想了很多,与谢年舟的初次相见,谢年舟在她的镜水山庄醒来,乱葬岗之上的鬼火配着烛光,大婚之际的盔甲染血,最后是梦境之中的缠绵。   ——“阿姐的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呢?”   她有很多人,阿爹阿娘,阿兄表兄,珍珠琥珀,甚至李盛林景明待她都不错,可是谢年舟只有她一个。   这是谢年舟病态偏执的来源,她是谢年舟的全部,谢年舟却只是她的其中之一。   谢年舟想要的,是她的唯一,她一直都知道,但也一直不曾给。   祝仪轻轻一叹。   “谢年舟,我不会原谅一个死人。”   祝仪闭了闭眼,片刻后,她又睁开眼,轻笑着看着瞳仁涣散眼白微微有些发蓝的谢年舟。   风声很轻。   面前的男人已没了声音,只余长长的睫毛随着夜风无声而颤。   祝仪俯身,吻上那抹因失血过多而过分苍白的唇,铁锈味的血色迅速在她口腔蔓延,她闭目抬手,摸到谢年舟的后背,手指攥住羽箭,重重往外一扯。   发黑的血液喷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生...升官发财死老公?   谢年舟:???   下一章大结局,没有误会只有糖~   小可爱们想看什么番外?快点告诉我呀! 第62章 (大结局)   一吻而终。   祝仪不知道谢年舟是死了还是活了,她把伤药洒在谢年舟伤口,迅速用绷带包扎,但伤口极深,又是六棱箭所伤,绷带刚裹上去,便被鲜血染红,她木然拆了绷带,轻手轻脚换上新的绷带裹去上。   如此反复不知道裹了多少次,绷带终于不再是刚裹上去便被染红,她便没有再拆,把绷带绑好后,她小心翼翼给谢年舟穿好衣服,双手抱着谢年舟的肩膀,垂眸蹭了蹭他的脸。   “谢年舟,我也算出身显赫,所见美人不计其数,表兄丰神俊朗,阿兄意气风发,林世子温润端方,李盛英气逼人......可是他们呐,都没你让我中意。”   祝仪把谢年舟抱在怀里,抬头看着天边星辰,“大概是逃不开的宿命吧,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来,我们两个注定要遇见的。”   “也注定要纠缠不休,甚至不死不休。”   “你信命么?”   “我以前不信,可是我现在信了。”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微凉的体温越发低,肩膀也有发硬,祝仪被风迷了眼,水气便漫了起来,天边星辰如被秋水洗过,澄澈明亮,像极了那夜谢年舟挑开纱幔而来,那样欢欢喜喜看着她,说着真的喜欢她。   谢年舟对她的喜欢,人尽皆知。   大婚之日的抢婚,哪怕关她小黑屋也要她过得奢靡,甚至自己尚未称帝,便已给了她皇后待遇。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他要世人提及他便会说起她,哪怕千百年后,后人谈及他的事情,他与她的名字仍在一起。   他若是暴君,她便是妖妃。   他若是明君,她便是他唯一的昏聩。   她是他明目张胆的喜欢,众所周知的偏爱。   若是不然,来行刺他的人也不会把目标换成她。   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谢年舟对她的喜欢。   唯一不知道的,是她以为那喜欢不过是封建帝王的喜欢,长久不了了的。   可谢年舟偏偏用事实来告诉她,他的喜欢,可以拿命来换。   条件反射的动作才更动人。   祝仪闭眼。   有湿气从她眼角划过,她觉得那是被风迷了眼。   祝仪闭眼又睁开,声音有些哑,“我信了,谢年舟,你是我逃不掉的宿命,是我命中注定的相遇。”   “是我明白得太晚。”   “谢年舟,如果有机会,我想带你回邺城,带你走过邺城的每一个角落。”   “你虽然在邺城长大,可你生来便是刀口舔血,肯定不知道邺城里哪里好玩,哪里又有好吃的。”   “我带你去,好不好?”   “你可能不知道吧?城西的棺材铺不仅卖棺材,他们还杀猪,还有包子铺。”   “有一次我跟阿兄偷偷溜出府,看到棺材铺的人在给包子铺送肉,而我与阿兄,正买了包子铺的包子准备往嘴里送。”   “阿兄便问,你们卖棺材的人,怎会给包子铺的人送肉?”   “阿兄问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他自己。”   “之后,阿兄好一段时间不敢吃包子,任由包子铺的人如何解释,他也不敢尝包子。”   “你说,阿兄是不是很胆小?”   夜风有些凉,祝仪裹了裹衣服,把怀里的谢年舟抱得更紧。   男人的身体已经僵了。   他身材清瘦,骨骼的存在感便格外强,祝仪清楚感觉到,他的骨头硌得她胸口发疼。   祝仪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不说阿兄了,阿兄不喜欢你。”   祝仪吸了吸鼻子,“我们还是说你吧。”   “你说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会知道你的喜欢,可是谢年舟,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知道你的喜欢的。”   “我什么都知道的。”   “你总说我别闹,其实我没有跟你闹,我是的确想睡了你的。”   “为什么想睡你呢?”   “因为喜欢啊。”   “若是不喜欢,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杀你十回百回的心也有了。”   “谢年舟,我就是那么一个肤浅的颜控。”   祝仪的声音有了哭腔,“谢年舟,我就是喜欢你的脸,若来日有了机会,你一定要好好保养你的脸,若是不然,你没了脸,便也没有了吸引我的地方。”   “你说你一个男人,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呢?”   祝仪抬手擦了下眼泪,“年少时百转千回的我见犹怜,长大了,便是清华雍容,清贵威仪,你简直踩在我的审美长,老天为我量身打造了你,我活该栽在你身上。”   祝仪的声音很轻,“你的脸如此合我心意,不曾伤害我家人,不曾杀珍珠,甚至哪怕囚我在小黑屋,也存了一丝理智,这样的你,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呢?”   “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便回邺城,阿爹阿兄好说话,阿娘却是不好说话的,你若见了,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不过不要怕,哪有丈母娘不刁难女婿的?丈母娘过来人,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才不会不忍自己的女儿趟男人这趟浑水。”   祝仪轻轻笑着,“你也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之说,不过是丈母娘心疼女儿,不得不违心待女婿好,好让女婿看在这些好的面子上,待她的女儿好一点。”   “男人不曾十月怀胎,自然不知道女人的这些小心思。”   “不过没关系啊,我会说给你听。”   “谢年舟,你听到了么?”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无。   夜风清凉依旧,撩开祝仪的鬓发,冷意直直刮进祝仪心底。   “小舟,你不要死,我们一起回邺城好不好?”   祝仪终于失声。   夜风喧嚣,星河璀璨。   “......好。”   寂静夜色中,响起一声极轻微的男子声音。   祝仪呼吸一窒,身体猛然一僵,像是不敢置信般,她一点一点低下头,向怀里的谢年舟看去。   男人面上染血,唇色苍白,眉眼如故。   “阿姐。”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极轻,“我们.....一起回邺城。”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心里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我们回邺城。”   祝仪紧紧抱住谢年舟,亲了亲他的脸,“你不要死,你别死。”   “阿兄马上就来了,他会接我们回邺城。”   祝仪守谢年舟守了一个昼夜。   在第二天清晨,她终于等了表兄与阿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   “谢年舟呢?他死了没?”   祝宁峰尚未下马已经拔了剑。   陆广轩抬手夺了他的剑,剑眉微蹙看向祝仪的方向,“仪仪,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们。”   祝仪喜极而涕,来不及与阿兄表兄叙旧,便连忙指着自己怀里的谢年舟,“表兄,快弄一辆马车来,小舟他快不行了。”   “来了。”   随着一声温柔女声,一辆马车闯入祝仪的视线,“祝四,马车在这。”   ——驾马之人赫然正是林予红。   有林予红在,祝仪成功把谢年舟弄到马车上,顺利带回邺城,中间虽有祝宁峰使绊子,但陆广轩在旁边,倒也有惊无险。   回到邺城,祝仪请了城内最好的医官医治谢年舟。   “幸好女郎果决,将六棱箭硬拔了出来,若是不然......”   白发苍苍的医官直摇头,“剩下的,便看他的造化吧。”   这句话等于判了谢年舟一半的死刑。   祝仪的心凉了大半。   与家人叙过旧,又安排完后事后,祝仪便日夜陪在谢年舟身边。   谢年舟以雷霆手段平定的南方,洛京也是在他威压之下开城献降,世人敬他如神明,也畏惧他如鬼神,他昏迷消失的这一段时间,根本无人把他往病重去世的事情上想,倒是刺杀他的人安耐不住,忍不住放出了消息,但谢年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事,洛京准备的有替身,在洛京露了几次面后,他遇刺身亡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谣言虽然不攻自破,幕后主使也被抓了出来,但祝仪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罢了,若谢年舟再不出现,天下初平的大好局势便逐渐土崩瓦解。   然而就在这时,让她格外嫌弃格外埋汰的谢崧却站了出来,内安朝政,外抚众将,九州再次恢复表面的平和。   只剩下邺城不曾归服。   冬十二月,谢崧上书“谢年舟”,待来年开春,便向邺城用兵,“谢年舟”应允,九州开始练兵。   “我知道,谢公这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邺城太守府,祝仪在给谢年舟擦拭着脸,“天下皆已归服,只剩下邺城不曾纳入你的版图,若是你迟迟不向邺城用兵,只怕你遇刺身亡的消息便又会被世人提起,到那时,谢公纵有通天之能,却也无法为你收拾了。”   “小舟,你该醒了。”   “为我,也为这个天下。”   “你辛辛苦苦打来的天下,你筹谋了那么多年的计划,你舍得拱手让给旁人么?”   “千秋万岁,盛世永昌。”   “小舟,你说过,你要我做你的皇后的。”   手里的帕子擦到谢年舟的唇角,祝仪眉头动了动,无端想起后世的狗血八点档,当主角陷入昏迷时,最好的唤醒他的方式是让心爱之人亲吻他。   这条定律不止适用狗血八点档,连国外的童话都很适用——睡美人就是被王子吻醒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亲一下谢年舟,谢年舟会醒吗?   祝仪犹豫了一瞬。   片刻,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廊下的亲兵侍女们各司其职,根本无人注意房间里的事情。   那就......试一下?   祝仪心中一动,垂眸吻上谢年舟的唇。   下一刻,微凉柔软的舌探进她口腔,她睫毛狠狠一颤,眼睛已经睁开了,身下的男人闭目而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一只手落在她脖颈,用力一压,便把她的身体压了下来,但毕竟昏迷了多日,男人的力气远不比从前,刚把她的身体压下,他的手便没了力气,男人无奈一笑,舌尖却探得更深。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从谢年舟身上跳下来,“你醒了?小舟?你没事了?”   谢年舟缓缓睁开眼,狭长凤目含着笑意,“阿......姐。”   大抵是许久不曾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但很快,他的话便连贯了起来,“本来还想再躺几日的。”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舔了下唇,声音悠悠,“可惜,阿姐太诱人。”   祝仪的脸登时红了,手里的帕子砸向谢年舟的脸,“登徒子!”   “登徒子?”   谢年舟抬手拿开帕子,挑眉看着祝仪揶揄一笑,“我是登徒子?”   祝仪的脸更红了。   若是认真论起来,还是她是登徒子——趁人昏迷偷亲人这种事情,无论找谁说都是她没理。   “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祝仪果断转移话题,“头晕吗?身体痛吗?我让人把医官请过来。”   借着请医官的理由,祝仪转身飞奔出房间。   ——无他,偷亲人被人抓包这种事情真的太社死了!   还不如光明正大的亲呢!   谢年舟的身体恢复良好。   祝仪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磨墨铺纸让谢年舟给洛京的谢崧写信——再不给谢崧写信,开春谢崧的兵马就到邺城城下了,拖不起啊!   不止谢崧的事情,还有其他事情,谢年舟刚醒来,便如陀螺一般忙了起来,暗卫进进出出,一道一道命令发出去,等谢年舟彻底忙完,已经是三天后了。   祝仪知道谢年舟在忙,便也没有打扰他,三日后,谢年舟的暗卫急匆匆请她过去,她以为谢年舟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便连忙跟着暗卫过去。   谢年舟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向暗卫发布命令也多是在床上,祝仪进来时,他仍在床榻上躺着,大抵是这几日忙得厉害,他的脸色比刚醒的那日还要白,虚弱无力躺在床上,看得祝仪下意识便想喊医官。   “我无碍,阿姐坐过来些。”   谢年舟扯了下她衣袖,指了指自己挨着自己的位置,制止祝仪喊医官的行为。   祝仪以为谢年舟要向自己交代不为外人所知的重要事,便往前面坐了坐。   “我昏迷之际,听到阿姐说,阿姐不原谅死人。”   谢年舟伸手握住祝仪的手,凤目亮亮看着祝仪,“而今我不是死人,阿姐可愿原谅我?”   祝仪眼皮一跳,“你让人火急火燎把我叫过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不然呢?”   谢年舟握着祝仪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胸口,“我总以为,来日方长,阿姐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而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世事无常,于是我便明白,不要说来日方长,我想现在便让阿姐明白我的心。”   大病初愈,谢年舟的声音有些飘忽,但他的眼睛却是澄澈明净的,像是一汪泉,里面能清楚照见祝仪的模样,“阿姐,我喜欢你。”   “以前打天下,是为了老头子一个交代,遇到之后,便只想要你开心,要你眼睛能看得到我。”   “阿姐,我做了许多错事,本也不觉得你能原谅我。”   “我总想着,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无论以哪种方式。”   谢年舟自嘲一笑,“阿姐,我是不是很坏?”   “可是阿姐,我只有你。”   祝仪心脏一紧。   她如何不知道谢年舟发疯的原因所在?   他只是想让她看见他罢了。   无论是谢延兴,还是陆广轩,又或者说是李盛,她的择婚目标中,从来没有他。   从来没有。   “但是阿姐,若有机会重来,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男人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进自己怀里,而后慢慢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阿姐的眼睛这么漂亮,就应该只看我一人。”   谢年舟的手指陡然换了方向,从她脸上转到她脖颈,按着她的脖颈把她按在自己怀中。   唇瓣相触,属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颤栗着,男人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微凉指腹从她脖颈而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把他推开,却被谢年舟按得更紧,像是不满她的临阵而逃,谢年舟惩罚似的咬了下她嘴唇,伏在她耳侧低低发问:“阿姐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还当真么?”   “哪些话?”   莫名的,祝仪有些慌,她伸手推了推谢年舟,又怕自己碰到谢年舟的伤口,不上不下这么尴尬着,突然发现某些情况不太对——谢年舟这个人,是行的。   祝仪顿时头皮发麻,“你别这样,你身体刚好,还需要修养。”   “阿姐,我休息够久了。”   谢年舟唇角在祝仪脖颈蹭了蹭,低笑着咬上那截玉质似的脖颈。   祝仪呜咽一声,恍惚间,她听到男人一声叹谓:“阿姐说的那些想睡我的话,而今也该兑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祝仪:????什么??你都听到了???   嗯,大结局了,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的陪伴啊   这是我第一本开文之后没有断更且一直准时更新的文,写的真的好嗨皮   虽然数据不咋地,属于为爱发电型,但是依旧开心啊~   讲真,我能坚持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追文的小可爱,写文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没有反馈是坚持不下去的,还好,我有你们,所以我坚持下来了   爱你们!真心的!   对我而言,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我的世界里,今天是圣诞节,12.26,圣人诞生的日子,所以我选择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完结,仪仪与小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后面还会有番外~   最后,作者君的新文来一发预收呀,没收藏的小可爱们来点一下收藏辣,下月6号开文哒,入股绝对不亏!   【病娇反派竟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个反派,她病娇疯狂,她丧尽天良   她为男人DuangDuang撞大墙   还好还好,她恋爱脑上头被主角灭了   病娇反派魏幼安:你礼貌吗?   扒拉了下书中剧情,她觉得自己还能救——   只要不恋爱脑上头,所有主角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选择——继续作!   她与国舅把酒言欢,酒未喝完国舅成了前任   她与丞相风花雪月,吻刚落在她额头,她便觉得不耐烦   她与将军秉烛夜谈,将军左脚踏进房间她选择分手   主角:呵呵,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幼安能有什么错?不过是一颗心爱上了太多人   主角:???   对于病娇来讲,一手王炸不存在伏低做小   魏幼安上辈子对表哥最上头   上头到自己死在这上面   回想前世死因,她决定爽一把就放手   爽完后她拒绝表哥的求婚,与新欢泛舟湖上   然而小手尚未拉,永远俊雅清贵的表兄狼狈而来,长剑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情话:   “安安,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又何必挣扎呢?”   魏幼安:!!!   #你疯么?我比你更疯#   #你逃我追,两个疯批的修罗场#   喜新厌旧渣女小表妹VS端方君子说疯就疯的病娇表哥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